之章
凌晨四點,銀座。
日比谷站距離寶塚不到三公裡,一棟二十五層樓復合型高級住宅的地下停車場,裡頭濃烈的血腥氣味幾乎要凝結滴落。
整個停車場像結了黃色的蜘蛛網一樣,警示線纏得到處都是。
不愉快的氣氛中,幾乎沒有什麼聲音。除了一陣蹣跚的腳步聲。
黃色的塑料布條橫在宮澤的面前,他在心裡咒罵不已,左手輕輕將布條上托,矮身鑽過,來到十多個警官旁。
“這麼早就要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一個蹲在地上的警官抬起頭,看著滿臉倦容的宮澤。
盡管如此說,但蹲在地上的警官面無表情,這裡所有人都疲倦不堪。
“哪裡。”宮澤蹲了下來,閉住了氣,表情嚴肅。
一輛白色Honda雅閣的駕駛座門被打開,一個年約30的微胖婦人躺在米色皮椅上,眼睛呆滯看著前方,雙手虛垂在兩旁,安全帶還系在身上。
但少婦的肚子卻開了個洞。
很大的洞,血窟窿似的。
“切口非常不平整,整個腹腔遭到嚴重的撕裂傷,凶器不可能是利刃,研判應該是凶手徒手用蠻力作案,跟前幾個案子差不多的手法。”年輕的法醫說。
宮澤點點頭,這些他也看得出來。
“要是在古代,我會直接下判斷:這是身長兩公尺、重兩百公斤的大老虎做的。”年輕的法醫自以為幽默地說,想緩解現場沉郁的氣氛。
宮澤報以微笑,仔細觀察孕婦肚子裂口與車上的狀況,然後後退兩步,想像整個過程可能發生的幾個畫面。
坐在駕駛座上的少婦幾乎跟上個星期在上野東照宮附近發生的謀殺案件一樣,懷孕少婦肚中的胎兒皆被莫可言狀的怪力徒手抓出,被害的孕婦卻幾乎沒有一點反抗,連安全帶都無力解下。
“是同一凶嫌,這次踩在胎兒身上的鞋印和前七個犯案現場留下的鞋印一樣,都是四十五號的L牌厚底膠鞋,而現場地板上的鞋印都不超過十個,倒是……”宮澤看著停車場地上被螢光筆標示清楚的鞋印痕跡,抬起頭來,天花板和裸露的通風管上也反射出螢光筆的光澤。
驚人的運動力,超越任何一種自然生物的特異平衡感。
這個凶嫌幾乎是用三度空間跳躍的方式進出停車場,天花板、柱子、車頂,都是他身形掠過的施力點。
“鞋印深淺不一,無法判定他的體重或速度,但依照跨步間距,凶手跳躍的速度大概要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間才有可能辦到。”老成的警官點起了煙,看著現場實時鑒定的報告,似乎不怎麼驚訝。
這份報告其實根本不需要,因為這個凶手的手法如出一轍。
不可思議的運動能力。孕婦。殘忍的手法。怪力。
不知所以的動機。
八次都差不了多少。
關鍵之處,在於都是身有缺陷的畸形兒。
“真是怪異,8年前在英國曼徹斯特,11年前在巴西裡約,24年前在墨西哥,都曾發生過類似的案件,但凶手都將胎兒取出後帶離現場,或是收集嬰屍用於邪教儀式,或是因為對孕婦的愛憎心理,總之一定會將胎兒帶走。而在1987年與2004年,都曾發生謊稱自己懷孕的瘋婦為了圓謊,鎖定孕婦加以謀殺、剖腹取嬰據為己養的舊事。但我們碰上的這一個,似乎是直衝著殺死胎兒而來。”宮澤說,真正的動機還隱藏在血腥的底層,可不是凶手想殺死畸形胎兒這麼直線、單純。
宮澤是個專攻連續殺人犯(series killer)的刑事專家,這幾年來屢破幾個心理變態的殺人案後,讓他不得不成為一個犯罪心理專家,有幾個電視台甚至邀請宮澤參加討論凶案的八卦性節目的錄制。
由於才凌晨四點,現場彌漫著一股低沉的、傳染的恍惚氣息,幾個警官疲憊地看著宮澤,宮澤卻因為開始投入案件而顯得精神抖擻。
“監視器有拍到什麼嗎?”宮澤看著負責搜集現場證物的隴川。
“長官,停車場只有四台架在出入口的監視器,所以沒拍到犯案的過程,不過有拍到凶手快速跳出停車場的模糊畫面。”隴川說,手裡拿著裝了監視錄像帶的牛皮紙袋。
“很好,等一下去找宮下,叫他分析這個凶手的動作到底有多敏捷,然後看看能不能定格找出他的外貌。”宮澤有些高興。
畢竟在東京發生的六個案子中,只有兩件留有監視錄像帶,但上次的影像因為發生在深夜,所以根本無法看清楚凶手的輪廓,只能確定凶手是個骨架寬大、身高在185到190公分之間的男子。
老警官抽著煙,不太在乎地說:“作這些分析有什麼用,這個凶手根本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裡。等‘那些人’過來接手後,我們都可以滾回家睡覺了。”
宮澤不滿,不客氣地說:“吸血鬼能夠在大白天的林道行凶嗎?沒有一個吸血鬼可以在北海道七月的太陽下殺人。況且,如果是吸血鬼,又為什麼要無端殺死沒出生的畸形兒?‘那些人’不就最喜歡把人偷偷圈起來養嗎,何必搞出這種爛攤子?”
現場所有的警官面面相覷,老警官皺著眉頭:“注意你的用詞。”
宮澤不再說話。他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些從精神內部腐敗到外面的老家伙。
說到底,這個城市完全不是表面看起來的樣子,但知悉這個事實的人卻沒有更清醒,反而更加的墮落。
現場短暫的沉默後,老警官首先開口:“隴川,拍完照了吧?”
隴川點點頭。
“打電話問‘那些人’到底有沒有要派人過來,不然我們只好在記者知道這件事之前將現場毀掉了。”老警官故意看著宮澤說道,一副“這才是世界運行法則”的模樣。
宮澤冷笑一聲,仿佛聞到腐臭的氣味。
熬了一整夜的宮澤索性拿起現場簽到單撇了幾筆,便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金龜車,離開這個什麼都很惡心的地方。
宮澤清一,32歲,還在警官學校受訓時便以縝密的心思嶄露頭角,同學對他的聰明與想像力豐富的推理推崇備至,連食古不化的教授都對他贊譽有加。所謂的優秀生就是指這種人吧。
優異的成績與表現,讓宮澤一畢業就進入東京警視廳裡最富有挑戰性的重案組,然後結婚生子,買樓買車,跟一般人的生命歷程無異。
直到前年,宮澤破了讓銀座小孩聞之變色的“子夜拔頭人”案後,立刻獲得警視廳高層的極大重視,進入他夢寐以求的“特別V組”,擔任高級案件分析員。
那時,宮澤的妻子剛剛生下第二個孩子,取名幸子。事業與家庭雙雙得意的情況下,宮澤的人生動力卻開始枯竭。
在進入特別V組之前,宮澤總是好奇地打聽這份年薪高達1600萬日元的工作到底在做些什麼,但被問到的警官不是同樣毫無頭緒,就是大聲喝斥宮澤級別不到不要多管。
“混帳,不過是替吸血鬼賣命、掩蓋的肮髒組織。”
宮澤抓著方向盤咒罵著,要不是退出組織會讓家人變成吸血鬼的盤中飧,他一分鐘都不想待在這個全日本最墮落的機構,為虎作倀。
特別V組,尤其是負責首都東京的V組,乃是實際統治整個日本的吸血鬼政權的滲透與延伸,負責掩飾吸血鬼的存在,職責包羅萬像,暗殺、清理現場、新聞控管、監控謠言流向、恐嚇、盤查、監聽等,單憑一張巴掌大的證件就可以通行東京各重要機構,征召一般警員執行臨時性的任務。
特別V組最主要的活動,包括先各刑事單位一步檢視各凶案現場,研判是否為吸血鬼或是人類的犯行,如果是吸血鬼做的案子,便毀滅現場,必要時殺死相關人證,然後往上呈報,讓吸血鬼政權接手調查。
好聽一點稱之為鷹犬,俗稱走狗。
當初申請進特別V組的條件之一,除了優異的工作能力外,便是家庭幸福美滿。這讓宮澤深陷泥沼,無法全身而退。
但宮澤畢竟是個不能缺少挑戰的男人。
有些人,就是無法忍受翅膀上的羽毛褪色、啞落。
回家的路上,宮澤慢慢在腦中組合各件凶案的資料,以自己的節奏進行拼圖。
他將凶嫌稱為“殺胎人”。
“起先是北海道的林道,然後一下子跳到札幌的陋巷,然後終於來到東京,青山車站後的路燈下、台場潮見的單身公寓、原宿妙圖寺的女子廁所、上野湯島路旁的廂型車、上野東照宮的醫院外、銀座高級住宅區的停車場……”宮澤思索著。
就合理性來說,這個變態的凶手擁有常人辦不到的運動能力,還有可怕的手勁,就這兩個條件來說,只有受過特殊武術訓練的吸血鬼獵人,或是吸血鬼才能辦到。
問題是,日本是世界上惟一沒有吸血鬼獵人存在的國家,尤其是首都東京,吸血鬼們掌握了國家大政、經濟、媒體、軍警系統,與犯罪活動。那些V組的老家伙,就是因此認定殺胎人是個失控的吸血鬼。
這並非不可能。
以前也發生過逃脫組織的吸血鬼,一路吸食人血犯案,或是從國外進來的西洋吸血鬼,無視東京地頭的規矩。
“但這家伙的的確確在兩個月前的北海道,大白天的林間步道,用相同手法殺害一名孕婦跟她肚子裡的畸形兒,還在動手前迅速將孕婦的丈夫用手刀敲昏。如果他是個吸血鬼,那就表示他有一個人類共犯,而那個共犯也碰巧跟他穿一樣尺寸的鞋子,擁有一樣的體能條件,也擁有一樣的恐怖手勁。”宮澤將金龜車右轉,將車窗拉下。
深呼吸,清晨的冷冽空氣鑽進他的肺,讓他思慮清晰。
“但我可不認識這麼節制的吸血鬼。不只是北海道的首發案件,在原宿妙圖寺的女子廁所裡原該有三個目擊者的,但殺胎人同樣先將這些‘目標之外’的閑雜人等飛快敲暈,然後才針對孕婦下毒手,從頭到尾都沒有嘗過一滴人血,該說他冷靜自制呢?還是該說他仁慈?”
宮澤深深吐了口氣。
“殺胎人為什麼對畸形兒這麼仇視呢?難道他自己本身也是殘廢?還是他正在執行某個宗教的儀式?從北海道一路殺到東京,一定不是路線上的單純巧合,得回去查查書才行。不過他既然針對懷了畸形胎的婦女下手,也實在太容易掌握他下一個目標了。別急,我馬上就可以逮到你了。”
無論如何,畸形兒應該很稀少才是。不然也不會被稱為畸形了。
宮澤心裡盤算著要整理出一份東京所有醫院婦產科的診斷記錄,鎖定幾個懷了畸形兒的孕婦,然後重點保護。
另一方面,也要整理出一份特定名單,看看能夠掌握畸形兒資料的人中,有沒有可疑人士。
嘆了口氣。
宮澤盡量讓自己沉浸在辦案的自我戰鬥中,而不去想這些動作不過是為了東京實際的主人——醜陋的吸血鬼們——所做的擦屁股動作。
吸血鬼政權層級分明、組織嚴密,已經在幕後統治日本上千年,不管是對人類還是對吸血鬼本身,都控管得相當有一套,很難想像會有一個不受控制的吸血鬼在大本營東京裡恣意妄為這麼久。
任何的可疑案件都會引發民眾的恐慌,暴露出吸血鬼帝國在東京都下盤根錯節的事實。這是吸血鬼極不樂見的,即使各國政府無不知曉。
所以特別V組經常幫忙吸血鬼老板們搜尋叛逃組織的吸血鬼,一邊想盡辦法掩蓋失控的吸血鬼犯罪的新聞。所有跟吸血鬼有一絲相關的案件,都會被送到特別V組。
有時候,特別V組甚至要幫忙偷渡“血源”,確保吸血鬼的食糧安全等。
以食物管理食物的圈養者方針。
“真是狗屎,我這一把人生的牌玩到最後,居然連個對子都沒有。”宮澤將金龜車停在高級社區的電梯大樓前,開門下車。
在東京,能夠住在這麼高雅的地段,還多虧了他身為高級食物的優厚待遇。
回到家裡,妻子奈奈正忙著孩子們的早點,誠太跟幸子在客廳裡來回奔跑又叫又鬧,宮澤跟大家笑了笑,疲倦地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電視的早晨新聞正播出最近的孕婦殺嬰案的特輯,警告孕婦不應獨自活動,最好不要出門。
新聞淡化得還可以,將裂腹取嬰改成用手槍朝大肚子射擊,也避開了畸形兒這一環,免得被八卦雜志胡亂炒作。
“目前警方正掌握一定線索,鎖定幾名特定嫌犯……”記者說。
鎖定個屁。
真是夠了,根本毫無頭緒。
宮澤困頓地縮在沙發上,看著妻子好不容易喝令兩個小鬼頭安安靜靜在餐桌上吃早餐,然後才漸漸睡著。
不知道睡了多久,宮澤被奈奈叫醒。
“我睡了很久嗎?”宮澤打了個哈欠,聞到了自己火氣大的口臭。
“不,你的電話。”奈奈將電話遞給宮澤,然後替宮澤倒了杯水。
宮澤拿起電話,對方是個陌生的聲音。
“是宮澤警官嗎?”冷冰冰的聲音,老練而深沉。
心中一陣疙瘩,宮澤拿起話筒站了起來,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不讓奈奈聽到談話的內容。
奈奈習慣了,完全沒有聯想到外遇這檔事。丈夫的警官工作充滿了不可告人的危險秘密,這點從丈夫的優厚高薪就能推測出來。奈奈拿了一本雜志,回到臥房裡為自己倒了杯咖啡。
宮澤謹慎地問:“請問你是哪位?”
“晚上六點半,在西武百貨四樓的藍圖咖啡店見面,請養足精神。”對方生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你是‘那些人’嗎?”宮澤搓揉著自己的右掌,它似乎有些神經質地發顫。
“請務必准時。”電話掛斷。
宮澤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並不是個膽怯的人,但現在卻覺得很不安。
宮澤走到臥室裡,跟奈奈說:“今天晚上我有個飯局,不必准備晚餐了,你帶兩個小鬼去外頭吃頓大餐吧。”
奈奈將雜志放在一旁,笑著說:“慶祝什麼呢?”
“我或許又要升遷了。”宮澤的笑卻帶著苦澀的自嘲。
六點二十五分,東京池袋,西武百貨四樓。
宮澤本以為藍圖咖啡店是個安靜地方,但這裡實在吵鬧,人來人往的。除了坐在窗戶旁的一男一女。
男人的臉猶如鐵鑄般生冷,穿著一身鐵灰色的西裝。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體魄即使被衣服包裹住,卻以高高隆起的姿態展現它的剛毅。
男人的眼神像食屍禿鷹,隨時都在搜獵著什麼。
女人戴了一副紅框眼鏡,顯眼的誇張金色耳環在短發旁輕輕搖晃著,紅色的短裙套裝很適合她活力十足的笑容。
桌子上已有三杯咖啡。
“請坐。”男人示意,他說話的時候有種天生的權威。
“你們好。”宮澤坐了下來,兩只腳居然有些發抖。
這是宮澤第一次近距離跟吸血鬼單獨相處,而且不得拒絕。他下意識地搓揉著自己冰冷的手掌。
至於宮澤怎麼知道眼前一男一女並非凡人,那便要回歸到食物鏈上的天生直覺。一只白老鼠在一條蟒蛇前,必會不自禁地顫抖。
“不需要緊張,這裡人多。”鋼鐵般的男人每一個字都結了冰。
的確,店裡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宮澤的保護傘,宮澤勉強擠出微笑,這也許是吸血鬼貼心的安排吧。
女人笑吟吟地看著宮澤。
“宮澤警官應該已經知道我們的身分了吧,自我介紹,他是牙丸禁衛軍隊長,兼東京地區特殊事件處理組的組長,牙丸無道,我是副組長,牙丸阿不思。”女人親切的介紹,讓宮澤開始卸下心防,努力揪動臉部神經,報以一笑。
如果宮澤看過阿不思殺人時的姿態,他一定笑不出來。
“你們找我來,我猜,是想跟我討論殺胎人……這是我取的名字……最近在東京所犯下的六件凶案吧?”宮澤直接進入話題。
不管吸血鬼有多親切,他一點都沒有興趣跟他們交朋友。這只是他人生一份醜陋的工作,一句糟糕的批注。
“他不是我們組織的人。”無道簡短的一句話,就抹消了此案極大的灰色地帶。
“我想也是。”宮澤點點頭,以前V組監控追查的幾個吸血鬼叛徒都努力使自己過得像白開水一樣平淡,好讓形跡不露。
沒有一個叛徒膽敢如此囂張,生怕別人找不到他似的。
“我看過V組呈上的報告,裡頭說,你甚至不認為這個案子是血族所做的?”阿不思頗有興味地看著宮澤。
她的身體發出濃烈的異性氣味,充滿了勾引與衝動。
“依照連續殺人犯的作案模式統計,百分之九十七的series killer都是獨行俠,不會有同伙,既然是單槍匹馬,所以在北海道大白天的首樁謀殺不可能是吸血鬼所為。附帶說一點,每個犯案現場的被害人都沒有遭到吸血的現像,雖然這可能是個掩飾,但我看不出犯下這麼大膽的凶行之余,做這種掩飾有什麼必要。”宮澤說出推論。
“為什麼都是獨行俠?怕另一個人畏罪自首嗎?”阿不思顯然對宮澤的看法很有興趣,或是對宮澤這個人很有興趣。
“每個連續殺人狂都想借著凌遲、殺戮、奸屍成為當下的上帝,但是……”宮澤冷冷地說:“上帝只能有一個。”
阿不思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我們要逮到他。”無道的聲音比鐵還要冰冷。
“是嗎?”宮澤突然發覺自己終究掩飾不了對老板們的不屑,說:“這個人的手可以將孕婦的肚子撕開,又可以像你們一樣在天花板跟柱子上跳來跳去,雖然不怕光,但也許你們會比我更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怪物,何必來找我?”
無道沒有被激怒,只是機械說道:“他已經成了麻煩。幫我們找到他。”
阿不思笑著:“既然凶手不是吸血鬼,也不可能是人,看來我們彼此都有合作的理由,不是嗎?我們會給你額外的報酬。”
宮澤直截了當地說:“我收到的髒錢夠多了,我今天會來,不過是怕了你們。”
他的雙腳已經不抖了。
宮澤正在端架子,好討回喪失殆盡的一絲尊嚴。
阿不思並沒有生氣,無道更是面無表情。
“或許我們還有你想要得到的東西?”阿不思笑著,兩只耳環叮叮當當。
“或許我現在就殺了你。”無道在恐嚇時,語氣並沒有特別提高。對食物展現威嚴是多余的。
宮澤的氣勢迅速癱泄掉,難掩懊喪之色。他在心裡不斷咒罵著自己的懦弱,殊不知方才他所展現的姿態已是這城市罕見的氣魄。
“拜托你。”阿不思微笑,輕易緩和不愉快的氣氛。
宮澤鎮定,收攝心神。
“首先,一定要知道他為什麼要挑懷有畸形兒的孕婦下手,看看是不是跟某個神秘教派的儀式相關。”宮澤實在不喜歡這種窩囊的感覺,只好繼續單純的分析:“如果你們只是想找到他,你們也知道應該去研究研究誰可以掌握東京所有畸形兒的資料,然後針對特定人士做調查、跟蹤。”
阿不思點點頭,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資料說:“跟我們想的一樣,截至今天,全東京有736個已經接受醫院檢查跟登記的孕婦,其中有十個健康的孕婦是被組織選定的糧食,正受到特定保護,有五個孕婦被檢查出懷有先天畸形兒,其中有三個已經受害,一個在上個禮拜接受人工流產,目前只剩下一個懷有畸形兒的女人。”
宮澤疑惑了,說:“殺胎人在東京已經殺了六個孕婦,但這些受害者裡面卻只有三個人到過醫院檢查、留過記錄,難道他不是從醫院的就診資料中挑選被害人的嗎?”
阿不思點點頭,微笑:“所以他一定用別的方法找出懷了怪嬰的孕婦。”
宮澤拿起桌上為他准備的咖啡,將一口含在嘴裡咀嚼著,皺著眉頭。
真是怪異,難道凶手是個密醫?
“依照你們的推算,東京現在大概有多少個孕婦?”宮澤將咖啡吞下。他知道全世界就屬日本的各項人口統計最為精確,因為吸血鬼的統治勢力必須仔細計算出哪些人口應被選作皇族進食的餐點,哪些人口又應選作大量豢養於地底血獄的菜人。
“約在1000到1500人之間,根據統計的合理猜測,不知道自己懷了畸形兒的孕婦可能還有三人到五人之間。”阿不思顯然准備充分,思慮精細。
這樣啊……
“所以你們現在一定派了人去保護那個到醫院檢查過、目前還活著的畸形兒孕婦了吧?”宮澤看著阿不思。
阿不思點點頭。
“算我多事,你們派了什麼特種部隊去‘保護’被害人?吸血鬼飛虎隊?吸血鬼三角洲部隊?吸血鬼反恐特警組?吸血鬼忠勇大刀隊?”宮澤滿口胡說八道,左一句吸血鬼右一句吸血鬼。
他就是無法習慣自己居然能跟吸血鬼老板好好地坐下來懇談,甚至共進一餐。
“你一定聽過牙丸組吧。”阿不思淺笑,牙丸無道在一旁冷冷未言許久,此時眼睛卻發出驕傲的光芒。
黑夜初降。
咚咚咚的木魚聲。
五個身穿銀色風衣的高大男子,分別站在五個方位,凝神觀察附近的任何風吹草動。
五個方位的中心,是一個小小的公寓單位,裡頭一個單身孕婦正在焚香求佛。遠山青子。
“嗯,擅長精神戰鬥的白氏,喜歡肉搏戰的牙丸組,是我大老板日本吸血天皇的兩大得力部隊,你們兩支繁衍的純種吸血鬼是全世界最多的,不曉得哪天想到又要建立超級大血庫了吧。”宮澤嘴巴不饒人,但雙腳已忍不住又抖了起來。
此時宮澤發現周遭的嘈雜聲都靜了下來,只有一旁走過的服務生手中的咖啡瓷盤,不斷發出無法拿穩的碰擊聲。
阿不思兀自微笑。
無道的身上不斷發出驚人的殺氣。
冰冷的氣息迅速渲染開來。
“佛菩薩啊,請給我指示,告訴我應不應該將孩子生出來……”
青子眼淚撲簌簌流下,跪在蒲團上的她手中的木魚一直沒有停過。
善良的她被男人在暗巷玩弄後懷孕,跑了兩次醫院檢查,即使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是天生殘缺,但青子的心中一直很掙扎,很痛苦。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也許這正是神明給他的考驗。
一道張狂的黑影劃過月色,重重地落在離青子公寓不遠的屋頂上。
“牙丸鐵血,東亞無敵。”無道的聲音鏗鏘有力,像擊在岩石上的寒鐵。
“東亞無敵,那何必需要像我這樣一個小小角色的幫忙?”宮澤打了個冷顫,但言辭還在努力做最後抗拒。
看了看阿不思,宮澤又說:“她是個很干練的女人,找她便行了。”
“我們搞不清楚一件事。”阿不思將一張照片遞給宮澤。
宮澤倒吸了一口氣。
張狂的黑影慢慢站了起來,高大,而模糊。
黑影四周的空氣詭異地擾動,就像酷熱的正午時分,汽車引擎蓋上蒸融扭曲的空氣。那擾動將黑影的線條破壞殆盡,只剩下一團散置的黑。
五雙冷酷的眼睛早就盯著他。
“好像是同類?”一個牙丸武士慢慢挪動身體,小心接近距離不到30公尺的高大黑影。
其余四個方位的牙丸武士按兵不動,凝神觀察著出手的時機。
“報上名字。”牙丸武士銀色風衣揚起,露出腰際上的銀色貝瑞塔92F型手槍,上膛。
“我不跟死人說話。”模糊的黑影似乎有張相當模糊的臉孔。
牙丸武士貝瑞塔手槍舉起,扳機扣下,火藥擊發,子彈高速旋轉。
照片上的男人是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顯而易見,他生前遭受過非常恐怖的凌虐。五官血肉模糊。
“是徒手,每一個打擊都是徒手。”無道說。
“但這個男人沒有懷孕。”宮澤沉吟著,看著照片。
“不,重點是,這個叫寧靜王的男人是我們血族的一份子,而且是個中好手。雖然上個月因為叛變了組織逃亡,不過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壞胚子,窮凶極惡,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凶。”阿不思淺淺笑著,絲毫沒有嘆息之意。
“寧靜王?現在他看起來果然很寧靜。但你們憑什麼認為殺死這個吸血鬼的正義之士就是殺胎人?”宮澤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阿不思推了推紅邊膠框眼鏡,說:“我們有最好的鑒識調查員,專門處理‘下手的人是誰’這樣的問題。很准喔,如果有知名的血族獵人膽敢跨海在東京都狩獵我們,立刻就可以查出是誰,天涯海角我們也會反過來狩獵他。”
掏出手槍的牙丸武士跪在地上,脖子上的腦袋歪歪斜斜垂著,兩只眼珠因為壓力急速膨脹的關系,像陀螺一樣詭異地旋扭著,黑色與白色混沌在一塊。
“一起上!”一個牙丸武士才剛剛說完,兩袖刷出兩把鋼刺,黑影就從他的頭頂掠過,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好像快陷進水泥屋頂裡。
碰!他的腦袋整個碎裂。
“快走!交戰不是我們的任務!”余下的三個牙丸武士飛快朝三個方向離去。
然而模糊而巨大的黑影卻一點狙殺他們的興趣都沒有,他只是抽動鼻子,然後朝咚咚木魚聲來處重重踏步前進。
“嗯,這種虐殺吸血鬼的重手法你們見過嗎?建過檔嗎?”宮澤問。
“類似的重手法不少,但是殺胎人的手勁偏向古氣擊很多,而不是純粹的怪力。這樣的手法很罕見,即使是最優秀、最勤於鍛煉的血族獵人也只能說跟他不相上下。”阿不思聞著咖啡,說:“善使古氣擊的血族很少,因為細胞變異的關系,極少有血族的身體能夠習慣人類發明的武術。”
“所以殺胎人是人類的機率大了些?難道沒有像是狼人啊、半獸人啊、還是其他的怪物?”宮澤問,雖然他也認為殺胎人是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