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是文職地方官,但是對於遠東軍高層的分裂也是知道一點風聲的。隨著紅河灣的敗戰,統帥部的勢力徹底垮臺,光明王正重掌大權,秋後算帳勢必有一堆人要掉腦袋的。現在,光明王殿下帶著這麼多衛兵來找索斯,莫非是想——市長不敢再想下去了,高層政治鬥爭你死我活,他可不想牽涉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說:「索斯大人在這邊,殿下和諸位大人請跟我來。」
一行人順著市政廳寬闊的走廊前進,市長一邊走一邊向紫川秀介紹市政廳的種種建築,某某走廊是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某某大廳歷史可以追溯到紫川雲那一代,但這時紫川秀哪有心思聽這個,他只是隨口「嗯嗯」幾聲應付著。
一行人路過大廳的時候,突然一聲巨大的聲響從門外傳來,響雷般的口號聲:「交出叛國賊!交出叛國賊!」聲勢驚人,大門被撞得「砰砰」巨響,門板都變了形。透過窗戶,可以看見衝擊的民眾和士兵已經壓近了門口,那一張張憤怒的臉,那一雙雙冒出火焰的可怕眼睛,警察排成的人牆被沖得七零八落,眼看就頂不住了。
市長面都變白了:敗兵們失去了理智,被他們衝進來,如果光明王在自己地盤上有什麼閃失,自己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死。他嚇得連聲叫嚷:「來人!快加派人手上去!一定要攔住他們!——殿下,索斯改天再看!現在請趕緊迴避!」
紫川秀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嘩」的一下,大門被撞裂開了。「咚咚」幾隻腳將門板的裂縫踢開,大門整個地倒了下來。「殺死賣國賊!」隨著殺氣騰騰的叫聲,大群人赤紅著眼睛衝了進來。
「保護大人,排人牆!」白川將軍厲叱道,隨身的秀字營士兵猛衝上前,在門口處組成了一道人牆,刀劍全部出鞘,刀鋒全部對外指著,人數不多卻也顯出一派肅殺氣象。秀字營是遠東全軍的精銳,而紫川秀的衛隊更是精銳的精銳,他們可不像地方警察那樣拘束,動起手來百無顧忌。有幾個暴民沖得太急剎不住腳直直地往這座刀山上衝,衛兵們將刀子一偏,用刀背將他們抽得嗷嗷直叫。十幾個衛士堵在門口,那大群的暴民們竟然無法寸進,衝進門的幾個都給皮靴大腳大腳地踢出去了。
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強烈抵抗,潰兵們一時被震住了,不敢再衝。有人在粗言穢言地亂罵,白川秀眉一蹙,以手按劍走上一步,面寒似水:「大膽!光明王殿下在此,誰敢亂來!」
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聽得紫川秀的名字,寂靜像是石頭投入水中掀起的波紋一樣從中央向四面八方擴散。後面的士兵發覺氣氛不對趕緊打聽:「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說殿下在裡面!」
「真的,我看到黑衣軍了!我看到白川將軍了!」
人群中響起了唧唧喳喳的輕聲議論聲,站在近處的人一個傳一個地把話傳達給遠處的人,消息瞬間傳開了:「光明王殿下已經駕到!」士兵們頓時把那個倒霉的索斯拋到了腦後,異口同聲地呼喝:「光明王!光明王!」連那些本來只是在旁觀這場騷亂的市民也加入了隊伍。婦女在哭喊著:「殿下!出來見我們啊!」於是人群聲勢越發浩大。
站在前面的士兵自覺地向後退,讓出了市政廳門口的空地來。從市政廳那破爛的門口處,一隊武裝士兵簇擁著一員將領走出來。他們衣甲鮮明,自信,從容,與那些遊蕩在街邊垂頭喪氣的潰敗士兵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看到他們,人們就燃起了希望,人們就知道,遠東的武裝力量並沒有完全垮掉。
四面八方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軍人們簇擁向前,自發地向紫川秀行軍禮:「殿下,向您致敬!」無數的平民在嚷嚷:「殿下,殿下!我們的救星,說兩句話吧!我們該怎麼辦?遠東還有救嗎?」人群是如此熱情、興奮,擁擠得堵塞了道路,萬眾都在期待著,期待著光明王能夠創造奇跡,扭轉乾坤。
紫川秀舉起手示意有話要說,於是頃刻間,人群肅然,安靜得就如同荒山野嶺,渾不像數萬人聚集的廣場。想到在民眾中自己擁有如此高的威望,紫川秀真的是很感動。
他平靜的嗓音迴盪在廣場之上:「來自各地的市民們,遠東各軍團的戰士們,我的朋友們,現在是我,遠東的光明王在對你們說話!」
人群發出雷鳴般的聲響:「殿下,我們在聽著!」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晚,發生在紅河灣的慘劇我們都已經知曉。在魔族將軍凌步虛面前,我們的戰士英勇作戰,但由於種種原因,軍隊遭受嚴重的挫折。西南匪幫猖狂於國土之上,遠東處於嚴重的危急關頭!」
紫川秀略略頓了一下,整個城市都在傾聽著演講,廣場的人越圍越多,人群越來越大,走動的行人、車輛都停下了腳步。男人們神色專注,臉色嚴肅,而婦女們則大多在小聲地哭泣。現在的人們似乎忘記了世上的一切,心頭只剩下了對遠東大地命運的關切,她現在大難臨頭了。一張張木然沉思的面孔,嘴角間痛苦的表情,一雙雙嚴峻的眼睛。人們屏住呼吸,唯恐打破這寂靜。在人群的沉默中,隱藏著一種威嚴而強大的力量,一種堅定超脫一切的信念。廣場是如此的寂靜,可以聽到廣場上空鴿子飛掠過的鳴叫聲。
於是紫川秀又開始了演講,他的聲音平靜、壓抑、低沉而激動。那從容不迫的語調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令人感到他熟知某種重要而非常有意義的事情,而眾人卻無法立即理解。
「命運永遠無法揣測,或許是奧迪大神有意要更磨練我們,讓我們經受更多的考驗,但是,我們並沒有失敗!不要灰心喪氣,不要怨天尤人,一場失利不足以決定遠東的命運,決定遠東命運的只在於你們,在於遠東的民心向背!我們並不是被魔族的刀劍打敗的,我們是被自己人的分裂和野心擊敗的,是被謠言打敗的!昨晚的教訓已經提醒了我們,遠東人一定要團結,絕不能分裂!如果我們能萬眾一心,那無論是魔族的千軍萬馬,無論是人間的艱難險阻,我們都將能克服!
現在,我即將統帥黑衣軍的戰士們出發,前去與西南匪幫戰鬥,營救我們的同胞,營救我們的戰友。士兵們,市民們,請支持我們,幫助我們!你們是我們堅定的後盾,身後有了你們,軍隊將無往不勝!
請跟我走,聽我的命令,我就是遠東!「
紫川秀乾脆利索地結束了講話,人群靜寂了足足十秒鐘,一瞬間,激動的呼聲猛然騰空升起,猶如那劇烈的旋風在人海上空迴盪:「願跟隨殿下!願跟隨殿下!」
民眾被狂熱的激情所控制,熱淚盈眶。士兵們歡欣雀舞,舉起了武器慶賀,要殺向前線。他們回憶起了,正是在光明王統帥下,他們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數都數不過來。
有個半獸人士兵爬到了高台上大聲演說,宣佈在場的佐伊族戰士全部支持光明王。他說,正是因為由於大家受了布丹長老的蠱惑,背棄了光明王,所以才有了紅河灣的潰敗。
「當年,魔族侵犯聖地,是誰,奮不顧身地保衛了我們的聖廟?」
人群雷鳴般回應:「光明王!」
「是誰,挽救了當年的起義,一手創建了我們的軍隊?」
「光明王!」
「在科爾尼城下,是誰帶領我們打垮了魯帝?在埃羅平原,是誰帶著我們斬將奪旗?在特蘭城下,是誰領著我們活抓了魯帝,打垮了羅斯的兵馬?」
人群一條聲地應和道:「是光明王,是光明王!是他,再沒有別的人了!」
半獸人士兵大聲疾呼:「弟兄們,咱們數數,在殿下帶領下,我們打了多少的勝仗?哪怕我們的兩手加兩腳的指頭都數不過來啊!該跟誰走,那是最簡單不過的問題了!背棄了這樣的指揮官,還說他是魔族的叛徒和奸細,弟兄們,說這種話的人還有良心嗎!可能有這樣的叛徒嗎?那是奧迪大神在譴責我們啊,我們罪有應得啊!
那個布丹長老——願大神寬恕他的靈魂吧,他是在胡扯啊!可笑的是我們居然都相信了,當日我們居然敢沖殿下舉起了刀槍!就憑這個,我們也該得報應的啊!紅河灣不是別的,那是奧迪大神的故意安排,那是天譴啊!「
群情激湧,大家都說沒錯沒錯,這正是天譴啊!要不早來晚不來,偏偏在要與魔族決戰的時候布丹卻突然去世了,整路大軍沒經大仗卻自個潰散,這在哪怕遠東一千年的歷史上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只能說明,那是奧迪大神在警告我們哪,光明王真正是天命所歸,不容忤逆的。
紫川秀心思一動,說:「我相信,絕大部分參與事件的戰士都是受了欺騙,但是你們的領袖們,那些很可能是參與了騙局的領袖們,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這話簡直如一滴火星落在火藥桶上了,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人群立即可怕地騷動起來。士兵們猶如暴雷般呼喝起來:「對!對,殿下說得沒錯!這裡就有這麼一個人!蛇族的頭人索斯,他是那個遠東統帥部的成員!」
「他又是那個晚上第一個逃跑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叛徒和奸細!拉他出來,叫他挨刀子!」
「立即把他碎屍萬段!」
人群滾滾衝進了市政處裡,不到一陣,他們又怒火沖沖地出來,提著一個捲縮成一團的蛇族出來,正是紫川秀往日的對頭索斯。此刻他兩眼緊閉,臉色煞白,身子蜷縮成一團。士兵們把他重重地掄在地上,他怪叫道:「哎喲!」惹得眾人齊聲發笑。索斯睜開眼睛,所見都是那一張張憤怒的臉,都是火焰般憤怒的目光,都是那憎恨的雙眼。他用企求的目光向四處求饒,但卻沒有什麼人可憐他,也沒有什麼人憐憫他。死了那麼多的人,大家已心硬如鐵,正急於尋找一個替罪羊宣洩憤怒。
士兵們和市民們齊聲喝道:「殺了他,殺了他!」有人虎虎地跳上來,手持刀子就要動手。索斯無力地呻吟了一聲,閉上眼睛就要等死了。
「等一下!」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紫川秀舉起了手。這個時候,也惟有光明王的威望能阻止民眾了,於是,舉起一半的刀子放了下來,眾人都在矚目光明王。
紫川秀悲天憫人地說:「這個人,無可否認,他犯下了大錯。但是,他曾是為遠東流過血的,在起義之初最艱辛的日子裡,他曾與我們並肩作戰,身先士卒!他曾不愧於遠東戰士的稱號——讓我向大家求情吧,就看在他過去的汗馬功勳份上,饒了他吧!我向大家求情了!」
人群中響起了嘖嘖的讚歎聲:「看人家光明王,多麼深明大義,多麼寬宏大量!就連索斯這樣常常跟他作對的傢伙都寬恕了,不愧我們仁慈的王啊!」
索斯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紫川秀。在兵變的那個晚上,自己曾想謀害紫川秀,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紫川秀會救他。但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噗地連滾帶爬地爬到了紫川秀的腳下,快得猶如一隻受驚的野兔,抱著紫川秀的腿就嚎啕大哭:「救命啊,殿下!救命啊,我該死,我不該反對你的,只求你救命啊!」
「想活命就收聲,笨蛋!」紫川秀小聲說。索斯立即乖巧地不做聲了,只是死死抱住紫川秀腿不放,彷彿快被淹死的人抱住稻草。
接下來,紫川秀就大談如何要團結一致、西南匪幫不過是區區小敵雲雲,趁他吹得天花亂墜,人群的注意力被轉移的時機,白川連忙指揮衛士上去把索斯拖了下來。仰望著高台上慷慨陳詞的紫川秀,她感慨:遠東民族實在是太淳樸了,比起心計來,人類可是把他們遠遠地拋在腦後。紫川秀先故意挑動群眾的情緒,製造危機,然後又把索斯從危機中解救下來。以前的遠東高層指揮中,索斯儼然是反對紫川秀的的代表人物,現在,紫川秀這一手可比殺了他漂亮多了。殺了索斯會引起整個蛇族的不滿,但救了他,索斯這輩子都別想在光明王面前抬起頭來。
詢問了索斯以後,紫川秀得到的消息仍舊很少。這傢伙首先率隊逃跑,在逃跑途中又被凌步虛的軍隊給追上,軍隊給打散,他孤身一人逃到了古沃克,就是這麼簡單,至於問起遠東聯軍的大部隊是否倖存、聯軍的諸路將領是否倖存、魔族軍在何處等問題,他是一問三不知,讓紫川秀不禁大大後悔怎麼救了這麼一個廢物。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七日夜,對於紫川秀來說,是難以想像的沉重而且值得銘記的一夜。指揮官只有洞悉了當前面臨的一切,才能定下決心。但是現在,一切事情都彷彿籠罩在濃重的霧中,讓人感覺自己像是個瞎子一般在黑暗中摸索,這種情形要突破是需要重大決心的。紫川秀最後還是決意迅速挺進伊本市,救援遠東軍殘部。
他心裡有數,即使局勢演變成最壞局面,即自己不得不孤軍迎戰凌步虛,以秀字營天下精兵的強悍,以寡敵眾也未必會輸。假如戰局不利的話,自己就立營穩守,只要堅持上幾天,消息傳過去,駐守特蘭的第一軍肯定會火速趕過來增援自己的。
當晚休整了半夜,大軍立即兵發伊裡亞行省的伊本市,傳聞中,那裡正是遠東聯軍撤退的目的地,如果魔族軍追擊的話,肯定會直撲此地的。儘管秀字營兵強馬壯,士卒們都是高手。但打過幾仗下來,大家也都知道在長槍快馬交戰的大規模沙場上,武學高手所能發揮的作用遠沒有原先想像的那麼大,戰場講究的是效率與直截,那些見招拆招、後發制人、以靜制動的武功原則全用不上。想到要面對十倍的強敵,傳聞中能征善戰的西南勁旅,秀字營上下都是心下忐忑,士兵們把槍擦了又擦,刀磨得飛快,興奮得眼睛都有光出來了,鼓足了幹勁只等上陣了。
但軍隊只到了半道,前面斥候又傳來消息說是與遠東聯軍的前哨遭遇上了,前面出現了大量的半獸人部隊,紫川秀驚喜交加:「難道還有遠東部隊從這場可怕的風暴中倖存下來了嗎?」
半獸人哨兵吆喝道:「來的是哪路部隊?」
傳令兵嘹亮的嗓子在寂靜的午夜中遠遠地傳開了:「光明王殿下駕到!」
沉默了一陣,接著紫川秀聽到前路響起了震天的歡呼:「殿下來了!光明王殿下來了!」聲音越來越浩大,怕不有萬人之眾,驚喜之下,他當即下令部隊加速前進,與前路遠東軍會合。
在伊本市的近郊,紫川秀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星光的夜幕下,數以萬計的火把佈滿了目光所見的大地,一直到遠遠的高山上,火把依舊閃亮。雄壯的鐵騎在大道上來回?巡,為秀字營開道。那一面面的旗幟,馬尾旗,數也數不清。持槍的鐵甲士卒列隊大道兩頭,一直到得滿山遍野,那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發亮。
黑暗中,代表的光明王親至的黃金旗幟一到,大道兩旁的士卒一排排地依次跪倒,猶如大海的波浪翻滾,猶如狂風吹倒的麥浪,場面壯觀之極。眾人發自肺腑的呼聲匯成了震撼的驚天動地:「光明王,萬歲!」
呼聲遠遠地振蕩在大地上,尚未消逝,更大的一波聲浪又起來了:「願我們的王長生!」那聲浪威力之大,連遠處的黑色群山也在顫抖。
公路上馬蹄聲鏗鏘,一隊騎兵迎面馳來,眼見得光明王的旗幟在夜風中招展接近,騎兵們紛紛翻身下馬跪倒在道旁,頭壓得都碰到了地上。紫川秀趕緊跳下了馬去攙扶,連聲說:「各位辛苦了!」
領頭一個半獸人連連磕頭才抬起頭來,紫川秀一愣:「布蘭,是你!你還活著?」
紫川秀驚喜萬分,這位青年半獸人將領一直是他非常看重的將領,他曾經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突然身亡,那最適合接自己位置的就是這位布蘭將軍了。這位將軍不但作戰驍勇,而且其素質已經超出了一位軍事將領的範疇了,行事光明磊落,落落大方,頗有領袖之風。雖然在動亂時候布蘭也站在布丹一邊反對自己,但他顯然是心有苦衷,紫川秀對他並沒有什麼怨恨。在得知他戰死的傳聞時候,紫川秀還難過了一陣,認為遠東損失了難得的菁英。
青年半獸人將軍卻誤會了紫川秀的意思。他淚流滿面:「殿下,我是向您請罪來了,我罪孽深重!老實說,我是沒臉活著回來見殿下的了,只是軍隊需要人主持,需要有人將軍隊保存下來,我必須盡職責才不得不苟且偷生。現在,只等指揮權交接完畢,我將承擔起責任來。」
說起最後一句話時候,布蘭眼中流露出了堅毅的光芒,令紫川秀毫不懷疑他以死謝罪的決心。他長歎道:「何致於此呢?」又問:「那,紅河灣的戰敗是真的?軍隊損失有多大?」
「確實是真的。損失兵員現在還無法統計出來。但可以肯定,參戰前,我部共有第二、第三兩軍主力外加大本營所有的預備隊,軍隊不下二十五萬人。現在,我們的剩餘軍隊也就十三萬人左右了,而且所有的輜重和糧草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