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賊窩分贓
眼看大家越說越不像話,紫川秀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乾咳一聲:「諸位,說這些未免過早了吧?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眾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布森將軍乖巧地問:「大家說,我們該把王國的首都魔神堡劃給誰?」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統統明白過來了,異口同聲地說:「魔神堡給殿下!魔神堡給光明王殿下!就讓魔神堡成為殿下的私人領地!」
將領們在下面議論紛紛:「就是,殿下還沒拿到好處,你們就把東西分光了,難怪他不高興了。」
「記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給殿下,還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著張死人臉。」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靜一靜,我有話要說。弟兄們,我們是否過分樂觀了?我們只打了幾場勝仗,就談要瓜分魔族王國?他們還有著強大的軍團在保護著國家,這只是一個夢想罷了。」
「不是夢想,殿下!」羅邦團隊長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紙老虎,他們軟弱無能又優柔寡斷,只會吹牛皮!殿下您看,我們打垮了多少魔族將軍啊!魯帝,羅斯,我們還要把凌步虛給活抓!我們還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將軍,一直打到他們垮臺為止!」
公然頂撞光明王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但在布蘭出聲斥責之前,潮水般的掌聲和哨聲已經將整個大廳淹沒。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樣的!」「說得好!我們就該這麼幹!」被紫川秀打斷了意淫,遠東的將領們都有點悻悻然,眼見有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軍官們都像是故意搗蛋似的在發瘋鼓掌。
紫川秀氣惱,他使勁地甩甩頭:「魔族是不是紙老虎,這裡我們暫時不談。今天我們的議程是是否接受王國的談判條件。」
一個蛇族軍官問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麼條件呢?」
「其他的倒也沒什麼,最大的條件就是遠東聯軍必須公開投降…」
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憤怒的聲浪「轟」的猛然衝到主席台上,幾乎把紫川秀給衝倒了。軍官們全場起立,無數條手臂揮舞,幾十張大口同時衝他嚷嚷,聲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們絕不投降!遠東絕不投降!」
沒想到眾人的反應是如此強烈,紫川秀連忙站起身安撫眾人:「靜一靜,大家都坐下!」
索斯顫抖地站起來,開口就是:「俺們哈特族有著悠久的光輝歷史,偉大的哈特王一世當年曾經英勇地將入侵者…」
這個可惡的老小子偏要在這個時候出來跟自己添亂!紫川秀怒火沖腦,衝著索斯厲吼道:「蠢貨,坐下!」
那種一向溫和的人發起火來特別讓人害怕,紫川秀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雜的會場也聽得清清楚楚,索斯給嚇成了白癡,一屁股坐回原位。一瞬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大家睜大了眼睛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聲互相詢問:「剛才我沒聽錯吧?」
「都給我坐下!」紫川秀怒氣沖沖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著下面:「你,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坐下!」他手指之處,軍官們嚇得如一群慌亂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諸位,誰還記得,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拿起武器來對抗王國?」
布蘭將軍咳嗽一聲,出聲回答:「因為魔神王國橫徵暴斂,殘酷剝削,鎮壓遠東民眾,侵犯聖廟,踐踏我們的信仰和宗教,於是我們忍無可忍,舉兵起義。」
「正是如此!」紫川秀說:「現在,王國給遠東開出了極其優厚的條件,我們戰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然實質上已經達到了獨立的目的,我們沒有必要再堅持了。如果讓士兵們為虛名流無謂的血,讓民眾受無謂的苦,那我們就是對遠東犯罪,對民眾犯罪!」
會場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沒有人出聲應和,也沒有人出聲爭辯。看著軍官們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覺得一陣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熱誠的眼神,此刻怎麼變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來的都是冷颼颼的目光,雖有上百人的會場,卻無一個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間,紫川秀感到彷彿是身處敵營他方,孤獨無比。
他強打精神,繼續說服:「弟兄們,到此地步,讓我們把個人的榮辱拋開,從整個遠東的角度來考慮吧。遠東是我們的祖國,我們的家園。各位首領,你們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遠東大地的興衰,與你們切切相關。連年戰爭、飢餓、城市化為廢墟,肥沃的田野變成焦土,戰火中,城市與鄉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毀,無數民眾流離失所,以野草、樹皮為生。
在今天以前,王國派來了一個又一個的討伐軍團,為了捍衛家園,我們不得不戰。但現在,魔神皇給出了他們所能答應的最大程度的讓步,和平的曙光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將它緊緊抓住?就為了我們的好戰,我們就忍心將千萬遠東民眾置於戰火連天的地獄嗎?連年戰爭,我們的遠東母親已經疲憊。請各位慎重地考慮下吧,拜託了!「
聽得紫川秀真摯誠懇,軍官們這才動容。人群中起了一陣輕聲的議論,有人低聲說:「光明王說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確實過得很苦。」
「你胡說什麼呢!他在要求我們投降魔族呢!我們寧可死,絕不降!」
「殿下說的全部是為我們著想啊!打了這麼多仗,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啊?我們造了多少孤兒寡母啊!」
「你這個叛徒!膽小鬼!」
「混蛋,你說什麼!把你的刀子拔出來,決鬥吧!」
人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爭執和騷動,雙方火氣越來越大,幸好在半獸人中素來享有威望的布蘭將軍出來制止了騷亂。眼看今晚會議是無法心平氣和地得出結論的了,布森最後提議說:「不如我們把這件事情通知布丹長老,長老大人睿智神明,定會幫我們做出明智的決定。」
紫川秀搖頭說:「通知布丹長老是應該的,但現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覆他。如果想等長老回復的話,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來,這位老半獸人將軍顯得憂鬱深深、顧慮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牆壁,目光游離。
紫川秀理解他們的心情。他相信,作為遠東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沒有懦夫。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沒有人喜歡流血,但首領們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遠東人珍惜榮譽甚於珍惜生命,比起戰場上冒著箭雨衝鋒陷陣,這需要另一種勇氣,一種更為堅定、無私、敢於犧牲的勇氣。
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投票表決?」
紫川秀堅決不幹。他知道,此時無記名投票對他極不利。自古以來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場百分九十的人都是反對投降的。軍隊裡也一直存在著對他不滿的聲音,遠東聯軍高層的分裂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眾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開表決中失敗,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隨即到來。
軍官們吵得沸反盈天了,說沒有自由沒有民主,甚至罵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都有,紫川秀一張嗓門對著幾十張嗓門吵,吵得頭都要昏了。最後他強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們要流上幾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對遠東負責的人是我,將來要對歷史負責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說了算!」
一個尖銳的聲音躲在暗處怪腔怪調地叫道:「雷洪!我們又出了一個雷洪!」
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掉頭往角落那裡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舊平靜:「就這麼定了!散會!」
軍官們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會場,紫川秀氣憤地解開了制服的衣領扣子,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會議開成這樣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遠東人是如此頑固,為了一個獨立的虛名和勇敢的名聲連命都不要了。他們就分不清楚,政治領域的妥協和個人的道德榮譽那完全是兩回事的。
更可惡的是,剛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死攪蠻纏。紫川秀聽出那個怪聲就是他裝的,身為統帥部的成員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卻只敢躲在暗中叫罵,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準備出去,布蘭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轉過身:「嗯,怎麼?先聲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剛才吵得夠累了。」
半獸人將軍笑笑:「殿下您過慮了。只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長老報告,聽候長老的指示。」
「報告是你的自由,你沒必要跟我說的吧?」
布蘭淡淡地說:「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獸人笑笑:「殿下,其實你說的不無道理。戰爭打得太久了,整個遠東都飽受摧殘,民眾生活得確實困苦。」
「那你贊成我嗎?」
半獸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覺得遠東需要和平,但是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這代價好像又太大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而戰?那些戰死的弟兄們,他們是為了什麼呢?殿下,我只是個武夫,這些家國大事,本來不應該是我來考慮的,我也不懂這些。但殿下您是長老指定的統帥,長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們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為長老信任你,所以我們才信任你嗎?紫川秀冷冷一笑,說:「這份信任可真讓我感動呢!」
聽出了紫川秀話中的諷刺之意,布蘭沉默了。過了一陣,他輕輕說:「殿下,我覺得這樣擅自決定停戰對您風險太大了。還是先請示一下長老的好。不然在長老那邊,我們恐怕會無法交代的。」他舉手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大步出了會場。
紫川秀望著布蘭高大的背影,想的卻是布丹長老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個病人,他對遠東竟然有這般巨大的影響,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們卻畏懼他輕輕的責備目光?半獸人戰士與自己之間是很明確的上下級關係,但在與布丹長老之間,他們卻是一種血脈相聯如同家長與孩子般的關係。他們首先是佐伊族的戰士,然後才是遠東的戰士。
自己與遠東將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作為回報,遠東人尊自己為王,山呼萬歲,但現在看來,那驚天動地的「光明王萬歲」的呼聲遠比不上萬裡外一個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點。自己指揮大軍,掌控了遠東的世俗層面,布丹長老卻掌握著他們的靈魂,那是種類似信仰般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域。
不知為何,紫川秀感覺到很不舒服。他不願意去想,但卻不得不承認,光明王並非遠東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具有權威的存在,那就是聖廟的燈火在閃耀。一旦兩種信仰發生衝突,戰士們將選擇哪一邊?
第二天下午五時,魔族的羽林大將正在收拾包袱,門外響起了輕輕腳步聲。聽到腳步聲,他身子一僵,抬起頭沖紫川秀一笑:「光明將軍嗎?」
看看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頭:這傢伙還真是說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走掉的。
「閣下這個時候過來,應該已有決定了吧?」
儘管已經考慮周全了,但要把這話從嘴裡說出來真是需要很大決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聯軍同意向王國投降,懇請羽林閣下向神皇陛下轉達遠東軍民對王國的忠誠之心,也請陛下寬恕我們以往的罪孽。」
雲淺雪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自己此行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他溫和地說:「這個閣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遠東軍民本性純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魯帝的壓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寬宏,已經饒恕了各位的罪過。從此刻起,遠東各位依舊是我們王國的純良臣民。」
「陛下聖恩,遠東軍民銘感五服!請羽林閣下轉告陛下,遠東臣民將對陛下忠心耿耿,忠誠堅定就如近衛諸旅,決不會再受奸邪所惑!」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頭頭是道,心知肚明交談中連一毫克的真實都沒有。特別是說到「被奸邪所惑」時候,雲淺雪忍不住嘴角上揚: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這場遠東叛亂,最大的「奸邪」代表卻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聽聽都想笑。
接下來的是一場虛偽的繁文絮節,紫川秀表示願意投降,雲淺雪作為欽差大使受降、撫慰「投誠的遠東軍民代表」,「遠東軍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錯誤,表示將痛改前非,從此做王國的忠誠良民雲雲,「欽差大使」雲淺雪閣下深為感動,當即代表神皇陛下冊封紫川秀為「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於是「遠東軍民代表」搖身一變又成了「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緊接著,新上任的遠東大總督與王國欽差接著開始了一場可恥的討價還價,為王國戰俘的贖金問題,兩人唇槍舌戰,全無君子和名將的風度,倒像兩個斤斤計較的小商人。
雲淺雪幾次要攤牌:「總督大人您這樣漫天開價,我們實在無法談下去。」他作勢要走。
紫川秀凜然不為所動:「羽林將軍要走了嗎?不送不送,有空常來玩啊!」眼見光明王意志堅硬如鐵,都已經出了門的雲淺雪只得悻悻地又回來了:「算你狠!」
最後,紫川秀成功地敲詐了魔神王國一筆,在雲淺雪提出的基礎上把贖金總額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將軍愁眉苦腦,他說:「答應了這樣的條件,回去陛下肯定會殺了我的。」
但幸好,在隨後的遠東戰敗賠償金談判上,羽林將軍總算扳回一城了。他把賠償金的總額提高到了兩百萬兩銀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擊又將雲淺雪的勝利化為了烏有,他說由於遠東目前窮困,付不出這筆銀子,只得向王國申請貸款來賠償了。
無奈之下,雲淺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錢給紫川秀(貸款),右手又把錢收回(賠償金),接著,紫川秀代表遠東聯軍和民眾簽署對魔神皇的效忠書,宣誓遠東二十三行省將從此忠心耿耿效忠於王國——投降儀式兒戲到什麼程度呢?連效忠書都是紫川秀順手從茅房的草紙裡拿來的。但這也就夠了,也沒有誰指望遠東對王國能有比草紙更深厚的忠誠。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總算功德圓滿。紫川秀問:「還需要什麼手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