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淺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營宣佈陛下撤軍旨意,希望總督大人您能保證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冊封了以後,雲淺雪立即改口稱紫川秀為總督大人了,讓紫川秀很不習慣。
紫川秀滿口答應:「這個自然。我會派可靠人馬護送他前去,保證他能順利抵達西南大
營。「雲淺雪微微點頭:」這樣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湊近前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昨晚以後,我住處周圍的警戒突然加強了,還開來了騎兵部隊嚴陣以待,莫非貴部有什麼變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會議開得不歡而散,那些主戰派軍官走得怒氣沖沖的,紫川秀擔心他們會找魔族使者尋釁,特地調來秀字營在雲淺雪住處周邊保護。這位羽林將軍真是個細心的人。
他笑笑說:「最近治安有點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們遠東的貴客,若是讓那些小毛賊驚動了大人您,豈不是我們招待不周?」
雲淺雪意味深長地笑笑:「真的是那樣嗎?」他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國的賞封,擔任了王國的官職,那我們就同殿為臣,有什麼話您盡可以直說。如果貴部有不服,有糾紛需要擺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請儘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國軍的邊防軍團就在左近,只要一個手令就可以調遣,隨時為您服務。」
紫川秀淡淡說:「羽林閣下好意,在下銘記在心。如果有必要,我會向將軍求助的。但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遠東聯軍是十分團結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厲害,雲淺雪精明得嚇人,他所提出的幫助更是不懷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來鎮壓內部的反對聲音,那自己還有什麼面目立足遠東?最終只會徹底淪為魔族的傀儡,這樣魔族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壓迫自己,軍隊內部的強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兩面為難。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感覺頭頂的烏雲壓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兩邊都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但現在已經再無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說:「羽林將軍,我堅信和平是對遠東有利的。對人民來說,無論怎樣的和平都比戰爭好。為了遠東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飢餓,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親不再哭泣兒子,比起千萬人的幸福,我一人的榮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麼艱辛,我將義無反顧,鞠躬盡悴。」
雲淺雪靜靜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您的觀點我也未必贊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處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氣並不比戰爭少多少。也許是我多慮了,但我總覺得和平協議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事情,也許將來的道路會很曲折,但無論如何,為了您的理想,為了您堅信的事業,請多努力!」
紫川秀猶豫一下,還是從寬大的衣服裡伸出了手,兩人用力一握。凝視著紫川秀潔白修長的手,雲淺雪眼中光芒一閃。他緩慢地說:「有些朋友離去,我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但命運又將我們聚在一起。」
他抬起頭,注視著紫川秀雙目,目光彷彿有著某種洞徹人心的力量:「您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無論到哪裡都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麼能寄希望用一個面具就能掩飾您的風采呢?被您騙過一次是你聰明,但被您欺騙兩次的話,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頓時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閣下,您說的什麼,我不懂。」
「沒什麼,比起遠東和王國的和平來,這都是過去了的、無關重要的小事罷了。」雲淺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遠東的總督大人,請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告辭了。」
雲淺雪當天黃昏就出發回國了,紫川秀親自送他到了城市門口,因為擔心主戰派的將領找麻煩,儘管雲淺雪本身的護衛兵馬相當充足,但紫川秀還是堅決地把一個秀字營中隊派來護送,吩咐他們一定要把雲淺雪護送到國境線上,直到與魔族王國的邊防部隊會合。對於紫川秀的這番好意,雲淺雪一再表示感謝。兩人和和氣氣地,甚至像兩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互道珍重,在漫天紅彤彤的火燒雲下揮手告別。
送走了雲淺雪,紫川秀回過頭來處理遠東軍自身的問題。對於停戰協定的簽訂,軍隊的反應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動得眼淚長流,為和平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但絕大部分人卻是痛心疾首,憤不欲生,他們大罵光明王是為了榮華富貴出賣了遠東,是叛徒和軍隊的敗類,詛咒他不得好死;軍營的牆壁上寫滿了打倒光明王的標語,一條挨著一條。
為了「戰與和」的不同主張,軍隊分裂成了兩派,從統帥部到最低級的列兵都在爭執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軍隊裡到處是演說,到處是集會,到處是抗議。抗議的血書雪花般湧到紫川秀處,好戰的狂人們成群結隊地跑來,他們圍在中軍營門口舉著橫幅標語請願,紫川秀的營帳門口吵鬧日夜喧囂不停,比來了幾個馬戲團還要熱鬧,而且節目似乎也蠻豐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說、大罵、痛哭、靜坐絕食、斷指寫血書,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狀,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於是他們就決計表演更刺激的節目,一個半獸人軍官當場給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絕技,臉上流露出悲壯的表情,顯示這是一位敢為遠東獻身的壯士。
圍觀眾人嚇得尖叫不停,衛兵趕緊進去報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兩天兩夜沒能睡覺,失眠得正焦頭爛額呢,聽說情況危急,他叼著根煙昏頭昏腦就跑出去了,嚷嚷著:「誰啊!誰要自殺的?」看到他嘴上紅亮的煙頭,那個不怕死的壯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見身後煙塵滾滾,一瞬間人已經跑出了加沙行省邊界。
示威、抗議、遊行、靜坐,喧囂吵鬧不停,表面的形勢已經足夠緊張了,暗底下更是猶如暗濤湧動,危機重重。白川報告說,為了抵抗和平協議的執行,那些主戰派的軍官和士兵們成立了許多秘密的團體,這些團體極力反對遠東向王國投降,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他們主張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協議的執行,為了達成目的,他們不惜流血。
「那些小團體的情緒極不穩定。如果在勸說、遊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後,不排除他們使用暴力的可能。他們有可能會對主張和平的主要將領——也就是大人您——採用暗殺的手段。」
紫川秀用兩個手指輕鬆地轉動著洗月刀,在手上靈巧地耍出一個又一個刀花。他笑笑:「想暗殺我絕非易事。何況,我的保衛系統是很嚴密的。」
「沒有絕對天衣無縫的保衛系統。」白川冷靜地說:「保衛系統可以防禦那些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但是對於那些抱定了決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層的人牆都未必夠,何況還是敵暗我明,敵我不分!」
「你的意見是?」
白川說:「我建議大人先下手為強,將他們剷除,我願意帶秀字營執行這個任務。」
紫川秀搖頭,採用這種激烈手段只會激化事態,在當前的局勢下他生怕會激起反彈。他問:「有沒有高級將領參與此事?」
「目前還沒有,統帥部的絕大部分成員都還態度不明,他們都還在觀望之中。當然,除了第二軍的參謀長索斯。自從那次的大會以後,他一直在公開宣稱說要報復大人您對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對他進行必要的監視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傢伙是個廢物,沒必要理會他,把監視的人手撤回來吧。」
「既然沒有高級軍官參與,這些小蝦米們掀不起什麼風浪。白川,你們也不要這麼緊張的,在營地裡安排那麼多的警戒部隊,如臨大敵的,這樣會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個敬禮:「大人,我認為準備過頭總比沒有準備的好。抱歉,大人,若沒有別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辭出去不久,侍衛報告,前遠東總督魯帝來訪,紫川秀讓他進來了。一見到紫川秀,魯帝張口就問:「殿下,聽說您和王國談和了?」
「是的,怎麼了?」
魯帝醜臉朝天,雙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這是我聽過的最好消息了,簡直是再好不過了!殿下,讓我抱一抱你!」
他張開雙臂就要過來擁抱紫川秀,但衛士們誤會了他的意思,沒等紫川秀喊出一聲:「住手!」一瞬間,十幾個衛兵將魯帝按倒,接著就是拳頭痛毆皮肉的沉重聲音。待得誤會解釋清楚,前遠東總督大人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個遠東聯軍中,對於和談的最堅定的支持者說不定就是投降過來的前遠東總督了。因為無論哪個勢力都憎惡那些曾經身居高位的叛徒,他們令整個統治階級蒙羞。就像紫川秀當年追殺雷洪一樣,一旦遠東軍戰敗,魔族王國可能會饒過所有人,卻絕不可能饒過魯帝。那時候,魔族軍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魯帝幹掉。但是如果遠東政權能與王國和平共存的話,在光明王的庇護之下,那魯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紫川秀對他說:「協議是簽了,但布丹長老還沒有表態呢。他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魯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長老是誰啊?」
紫川秀於是向他解釋,長老是遠東人的宗教領袖,廣為遠東民眾所崇拜。他隱居在一個鮮為人知的神聖之處,那就是遠東的聖地聖廟,此地位於雲省的崇山竣嶺之中,是個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誠、信仰不堅的人是沒法到達的。若要到此處,非得焚香沐浴,淨身祈禱七七四十九天,然後通往聖地的道路才會豁然出現在你面前。長老有著種種神奇不可思議的本領,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連萬裡之外的風吹草動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廣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長老說得是不食人間煙火、餐雲食霧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魯帝這種粗俗之人完全無法領略此種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問:「那,長老有多少個步兵團隊?他掌握多少兵馬,控制幾個行省?是他的官大,還是你的官大?」
現任遠東總督耐心地向前任遠東總督解釋說:這是根本不能比較的問題。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長老任命下的戰區司令,自己統帥下的部屬,理論上說,都是長老的部下。他們是響應長老的號召才來到自己這個光明王的旗幟下的,是長老授予自己權力來指揮他們。所以,拿兩個人來做比較是不合適的,也不禮貌的。
「明白了。」前任遠東總督大人臉色明顯地陰沉下來了,他低下了頭,像是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投靠那個聽起來很有權勢的布丹長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多了點異樣的東西,像是在說:「早說嘛,什麼光明王,名頭倒是挺響的,敢情也不過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費那麼多心思來巴結你!」
紫川秀氣結。他沒好氣地說:「還有事嗎?沒什麼事就回去睡覺,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還有件事。」魯帝追上來,小聲說:「萬一,那個偉大的布丹長老要是不贊成和談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顫,停住了腳步:「長老十分睿智,他會知道如何對遠東有利。」
「萬一,他要是不肯呢?」象台壞掉的留聲機,魯帝固執地重複道:「有這個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認:「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魯帝很認真地說。他鬼鬼祟祟地張望左右,湊近來,像是打算要賣給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厭惡地退後一步:「你說就是了。」
魯帝的聲音壓得極低,就連近在耳邊的紫川秀也只能聽得隱隱約約的:「殿下,您連年征戰,掌握軍權,功勞太大。誰都知道,遠東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沒。若就這樣實現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國的賞封任遠東總督,會壓倒了那個長老的風頭。這樣的事情,那個布丹長老必然不願看到,他會盡力阻止遠東與王國之間實現和平的。」
魯帝惴惴不安地觀察著紫川秀臉色,越說越小聲。紫川秀聽得很吃力,他搖頭說:「長老是遠東聖廟的代表,為人清高,他不會在意人世的權勢繁華的。」
「殿下,我見過不咬骨頭的狗,還沒見過不要權和錢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準備把他臭罵一頓,他忽然心念一動,問:「那照你的看法,我們該怎麼辦呢?」
光明王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談話,魯帝歡喜得連自己親爹娘都忘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惡棍本質:「殿下,我看,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行動起來,不能讓那個長老壞了我們的好事!」
「嗯,恩。」紫川秀鼓勵地點頭:「你繼續說。」
「殿下,根據您說的,布丹長老最可怕就在於他的政治影響力,我們必須在他公開表態之前就採取行動,否則的話,後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遲疑!」
紫川秀故意裝糊塗:「你所說的行動是…」
魯帝「嘿嘿」乾笑:「長老的強項在他的影響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讓整個遠東震動。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那麼一個重要人物,只有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來保護,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麼偏僻,人跡罕至。只要一個團過去就能把整個村子屠個乾乾淨淨,一條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簾:「長老是整個遠東的精神領袖,在他面前,沒有一個遠東戰士敢舉起武器!」
「不會讓一般的遠東部隊去執行這個任務的。」魯帝一直在觀顏察色,見光明王沒有反對,他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越說越露骨:「殿下,要不,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吧?我有五千名跟隨我的戰士,對我忠心耿耿。這種事情他們最拿手了,不會洩露一點風聲!殿下,那時候您就是遠東的真正王者了,再不會有人在您頭上指手畫腳的了!」
紫川秀一曬,魯帝實在是個草包。他的計劃理論上可行,但實際卻是行不通的。魔族在遠東太招眼了,走到哪裡都會引來注意。從加沙到雲省足有幾百裡的路途,沿途都是軍隊,正規軍、守備隊、自衛隊、民兵,關卡重重,每五公裡他們就要被要盤查一次身份,等他們到了,雲省的每一隻螞蟻都該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會怎麼說:「一支持有光明王簽發通行證的魔族部隊到了雲省。三天後,聖廟的布丹長老離奇地去世,整個村子被燒成白地焦土,沒留下一個活口。」
紫川秀認真地瞧著他,慢慢地問:「以下弒上?你在勸我叛逆?」
「殿下!這個世界拳頭大的就是老大,誰拿了兵權誰就大聲說話。就拿我們魔族來說,叛逆是我們的光榮傳統。葉賽皇朝曾經強盛一時,卻被自己的部屬加林族所推翻;然後勝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陰謀擊垮,再然後雷族內部又起了叛逆,長老會與皇帝之間發生了戰爭;狡猾的冬日族以調解的名義介入了戰爭,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時代短短的十年間,我們更朝換代了六次,平均每個皇朝壽命不到兩年,而且大半的統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幹掉的!既然遠東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腳地打下來的,軍隊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們幹嘛要讓那個長老騎我們頭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叛逆沒有理由。」
魯帝肅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贏!成王敗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魯帝喃喃說:「傻子嘴裡有時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極力慫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嚴厲:「小心啊,要唆使別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覺地引用了雲淺雪的話。
魯帝卻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這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臺了,也就等於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於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關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魯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這樣說法,還真是讓我榮幸啊!」他沒有再說什麼,揮手讓魯帝離開了,魯帝往外走一邊還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決心啊!當斷不斷,反受其累,機會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