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惡人惡報
在七八四年初的元老會首次例會上,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爾第一個向紫川秀髮難,他控訴紫川秀借平定馬維叛亂的機會,指揮軍隊在瓦林行省進行了一次滅絕人寰的大屠殺,無辜遇難民眾近千人!元老詳細地描述了屠殺的過程:
「軍隊在黃昏時間入城,騎兵和憲兵部隊進駐三十五師師部、總督府、市政廳等要害部門。軍隊包圍了馬維的府邸,帶走了數百人。與馬氏家族有關的所有產業,店舖、住宅、錢莊、工廠通通被軍隊查封了,士兵們粗暴地將馬家的僱員趕出來,把能找到的現金和能搬走的財產通通搜刮一空。在此過程中,五百多人因為不滿軍隊的命令被亂刀砍死。夜幕降臨後,宵禁開始了。巡邏的軍隊星羅棋布,任何不肯停步接受搜身檢查的人都被射殺,天亮以後,白雪皚皚的街道上到處是中箭而亡的屍體。」
「瘋狂的搜捕行動持續了整整一晚,軍人和憲兵挨家挨戶地搜索馬維的餘黨和叛軍,凡是不能提供身份證明的成年男子通通被抓了起來,劈哩啪啦的踹門聲和反抗者痛苦的慘叫聲徹夜不停,有敢反抗的,當場格殺。被帶走的人從此杳無音訊,居民恐懼得夜不能眠。屠殺持續了一天一夜,近千人被秘密處決,城邊的荒地埋了一層又一層的屍體。」
在瓦格拉爾元老形容下,紫川秀和他的軍隊像一頭醜陋的野獸,殘酷地蹂躪了瓦林這個美好的人間天堂。
說到悲噴處,瓦格拉爾泣不成聲。「軍閥暴虐,屠戮平民!正義的元老會一定要為無辜死難的瓦林民眾主持公道啊(元老們義憤填膺,群情激昂:「打倒軍閥紫川秀!彈劾他罷免他!抄他的家!充軍流放!當時紫川秀不在帝都沒能出席元老會,但總監察長帝林卻是專門去旁聽了,這下倒是省心,等元老們爭先恐後地發言聲討紫川秀後,修羅王只冷冷一笑。「一百隻老鼠咬不了一頭貓!紫川秀不是你們對付得了的人物,想活得長久點,最好知道點分寸。」
他揚長而去,會場寂靜無聲片刻,聲討聲四起,端莊穩重的元老們被激怒得嗷嗷直叫,當天,元老會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通過了徹底調查瓦林屠殺案決議。
瓦格拉爾元老自稱目睹了瓦林事件的全過程,但不知是故意還疏忽,他演講中沒有提到,當馬府被抄家的時侯,瓦林城一片歡騰,鞭炮聲響徹全城,大街小巷擠滿了興奮的慶祝人群,城市徹夜燈火通明。
當然,他也忘記說了,當那些馬家的殘餘黨羽被大批處決的那天,民眾奔走相告歡呼如雷,家家戶戶擺出了香案和水果犒勞軍隊,教堂裡特意為紫川秀祈禱做彌撒,鐘聲響徹全城。
他當然更不會告訴世人,當紫川秀離開瓦林的時候,數十萬居民自發地走上街頭挽留,數以千計的橫幅掛滿了街頭:
「不畏強權,功名千秋!」
「剛正不阿,造福萬民!」
「鏟奸除惡,萬民景仰!」
「統領走好!」
瓦林事件是紫川家政權與貴族勢力鬥爭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得到消息後。總長府與元老會緊急聯袂派遣哥珊星夜兼程趕往瓦林。受總長府和元老會的雙重命令————儘管出發點不同,但雙方都命令紫川秀立即停業對馬氏家族的追殺。
紫川秀在瓦林城門迎接欽差大臣哥珊的到來。見面第一句話。哥珊說:「紫川秀統領,受殿下和元老會委託。我命令你立即停止對馬氏家族的軍事行動!
「馬氏家族?」紫川秀迷茫地仰著頭,彷彿在數千年的歷史記憶深處尋找著。
哥珊不得不提醒他:「就是馬維和他的家族!」
「哦,欽差您說的是那個啊。不過您來得太遲了,已經沒有什麼馬氏家族了。」
望著瓦林市中心的燒成焦上的廢墟,哥珊目瞪口呆。她轉過頭逼視著紫川秀:「人呢?」
「埋了。欽差大人需要我挖出來給您過目嗎?」
紫川秀手段之狠、動作之快讓哥珊大為震驚,她這才意識到,那個曾為自己部下,看似柔弱的紈褲少爺竟也有如此雷霆霹靂的一面,在需要的時候。他也是能殺伐果斷的。
凝視著紫川秀,她緩緩說:「紫川統領,也許我沒資格教導您。但擅兵者終將死於兵,這句話希望您能記住了。」
「閣下金玉良言,下官銘記在心。」紫川秀淡淡說。「但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殺他們,我問心無愧。」
短短幾天,在西南經營了數十年的馬家全軍覆沒,馬家在瓦林和西南諸省的所有財產都被抄了。與此同時,在林家境內,由河丘長老林睿主持的同樣行動也在進行。馬家名下所有銀行、工廠、農莊和土地通通被林家沒收。
而在帝都,總監察廳認定馬欽元老之死是因為「內訌」,帝林以追捕兇手的名義將馬家的手下大批大批地逮捕,而馬家在帝都的產業都在追捕過程中失火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當紫川秀對馬氏家族痛下殺手的同時,馬家的反擊也開始了。
當紫川秀經過的時候,有人從屋頂用輕型連環弩朝他射擊,幸好紫川秀動作敏捷躲過了,勤雜兵在幫紫川秀整理床鋪時侯被暗藏在床墊裡的刀片劃破了手,不到兩分鐘時間,他渾身腫脹紫黑地斷了氣,給紫川秀送上的飯菜也被下了毒,當憲兵追查的時侯,他們在水缸裡找到了廚師的屍體。
紫川秀立即把身邊的警衛全部換成了來自遠東的秀字營兵,他也針鋒相對地開始了反擊,更多的軍隊和憲兵被投入搜捕馬維。
邊境上佈置了大量軍警盤查過往人等,防止馬維竄逃出境,整個西南地區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附有馬維照片的懸賞緝拿告示貼滿了每一面牆、每一棵樹。
黑旗軍司令部通告西南全體國民:「無論官兵平民,凡能舉報馬維確切線索的,賞銀幣五萬;若能擊殺馬維本人提頭來領賞的,賞銀幣二十萬;若能生擒馬維本人獻上的,賞金五十萬!
紫川秀出手大方,反正那也不是他的錢,抄馬維家他搜刮的財富堆積如山,他大筆一揮:「沒收,全部上繳國庫!」國庫在哪裡,國庫就在統領老人家的後腰包。瓦林事件中,紫川秀到底搜刮了多少錢財,無人能知,但根據參與人林睿的估計,馬氏家族積攢七十年的財富,財產至少有三億。
事件過後,西南就連童謠都在唱。「倒了一個馬維,肥了一個紫川……」
西南民眾久被馬氏家族荼毒,現在到任新統領以霹靂手段夾然剷除了馬家,紫川秀在民眾中的聲望陡然攀升,由民眾自發送到黑旗軍司令部的感謝信、護民匾,錦旗,謝禮足可以把紫川秀活埋。
光憑消滅馬家這樁功績,人們就把紫川秀以前不得人心的舉動,比如封鎖邊境製造貿易障礙啊、索賄受賄啊通通忘記了。
西南地方商貿發達,民風開通,這裡的老百姓素來有著講究實際的商人風格,他們寧可要一個能幹的貪官也不願要一個清廉但卻呆板的清官。
只要官員肯幹點好事,老百姓對他們個人道德品質方面的要求是非常寬容的,在這裡,官員為個人謀取好處被視為完全可以理解的:「沒啥,統領也要吃飯的嘛!」
民間,紫川秀的風評好得不得了,老百姓開初文縐縐地稱他為「仁義統領」。
後來軍隊裡的稱呼流傳出來,民間也都跟著學,老百姓稱紫川秀為「統領爺」而不稱姓氏,既尊敬又親切。
歷來有不得人望的貪官,也有萬眾景仰的清官,但是又發財又得擁護的官員卻只有一個,那就是黑旗軍的第十八任統領紫川秀大人!他同時創造了貪污數額最高和民心擁護指數最高兩個紀錄,而這兩個紀錄直到兩百年後都無人能破,更不要說同時達到了。
仰望著紫川秀的光輝業績,後代的官員們絕望得要死!
哥珊到瓦林只停留了兩天,她看了看,很快就走了。
紫川秀很感詫異:「幕僚長大人您不是奉命來查辦此案的欽差大臣嗎?」
「統領,您弄錯了。」哥珊冷冷道:「我的任務是來傳達殿下和元老會的意旨,但現在已經沒必要了,我當然要回去覆命。」
「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哥珊沒有回答。直到告別臨上馬車時,她才說:「秀川統領,您多保重啊!」紫川秀立即明白了,哥珊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帝都的形勢對自己很不利。
送走了哥珊,紫川秀更加狂熱地投入到消滅馬家的鬥爭中,大規模的掃蕩暫告一段落,已到了深挖潛伏餘黨的階段。
要將黑幫份子從無辜的平民中甄別出來,這本來是項非常艱難的工作,但紫川秀卻進行得毫不費力,被馬氏家族欺壓已久的麻木民眾發動起來了,在軍隊的支持下,他們不再恐懼黑幫的淫威,大量的線索和申訴材料潮水般湧到鎮壓軍指揮部來。
有了老百姓的支持,黑幫份子無處藏身,無論他們躲藏得多麼隱蔽都會被人舉報和揭發,軍隊捉他們毫不費力。
昔日氣焰囂張的黑幫份子已成了過街老鼠,再沒有人害怕他們。只要一露頭,不必軍隊抓捕,昔日被欺壓過的街坊鄰裡就一擁而上痛揍他們:
「為我被欺辱的女兒報仇!」
「把我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吐出來!」
「我為父親報仇雪恨,討還血債!」
那些作惡多端的黑幫分子被打有得嗷嗷直叫,大叫:「軍隊快來抓我啊!憲兵過來啊!我是黑幫,我投降了啊!」
黑幫份子害怕老百姓甚於害怕軍隊,軍隊雖然冷酷,但只要投降再加點花言巧語,說不定還有活命機會的,但老百姓卻是沒辦法欺騙的,自己做的每一樁罪惡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讓他們抓到了就是新帳老帳一起算。
那些久被欺壓的良善人一旦有報復機會,他們想出的折磨法子就特別毒,特別狠……
紫川秀巡查街道時,一路上碰到多起民眾自發地把黑幫份子捆起來活活燒死的場面,場面慘不忍睹,慘叫聲不絕於耳。
他震驚:「怎麼能這樣對待人?」
民眾的回答是:「大人,這些不是人,是畜牲來著!您就當是燒畜牲好了!」
除了燒死以外,袋裡活埋,裝在豬籠,老百姓還想出了很多惡毒的法子,比如說把黑幫份子捆在河裡淹死,釘在十字架上吊死等等等等。
最後紫川秀不得不下命令,禁止民間的酷刑氾濫,「要以人道,體面的方法懲治罪惡。」
命令發下去了,但似乎收效不大,對馬氏黑幫,民眾恨得實在太深了,若論起鬥爭的積極和堅決,連紫川秀都比不上他們,任什麼都阻止不了他們復仇的怒火,紫川秀充分地利用了民眾的熱情。在對馬氏黑幫的審判清算中,軍隊邀請了大量的民眾來旁聽和擔任陪審員。
黑幫份子想裝扮無辜欺騙外地來的軍官是有可能的,但想欺騙那些本地上生土長的老百姓,那根本辦不到。
這樣審訊得出的結果往往是最真實可靠的,廣大人民是最權威的法官和證人。
鬥爭進行得如火如荼,在那些日子裡,指揮部的燈火常常是徹夜不滅的,紫川秀忙得每天只能睡上兩三個鐘頭。不是說沒有優秀的部下為他分擔,只是制訂下一步追捕計劃、部署重點搜查地區、搜集證據、審訊犯人、甄別,各項工作都是向紫川秀一人負責。
瓦林城各個監獄裡人滿為患,殺或者赦免,現在紫川秀的一言斷人生死,若是判斷錯誤就可能放縱了一個作惡多端的馬家死黨或者枉殺了一個清白的平民,這個責任實在太過重大,紫川秀不敢將這個重任交給別人,必須事必躬親。
那晚馬維逃跑得太過匆忙,很多有價值的資料和帳本他都遺漏了,這給追捕和審判留下了很有力的線索和證據。
除了馬氏家族的成員名單,馬維只銷毀了那本正式的名冊,卻把在帳房的工資發放記錄給遺漏了。
另外,在馬維房間的暗櫃裡搜到了一本秘密紀錄,上面記載著馬氏家族收買的地方和中央的官員,紫川秀粗粗翻看了一下:
「徐勇華,旦雅行省省長,第一次十五萬銀幣,每月二萬銀幣。」
「瓦格拉爾,旦雅行省元老,第一次三十萬銀幣,每月十萬銀幣。」
「簫邦,雷穆行省總督,一次十萬銀幣,歌伎一個。」
「瓦德,黑旗軍副總參謀長,一次五十萬銀幣,歌伎三個,每月十萬銀幣。」
令紫川秀啼笑皆非的是,他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紫川秀,遠東統領;美女兩個,二百萬銀幣。(後改任黑旗軍統領,所送錢財、美女均被退回,此人危險!)」再看下去,紫川秀很快笑不出來了,名單上所列官員等級越來越高,範圍也從西南擴展到了帝都,很多熟人出現在了名單上:
「明輝,西北邊防軍區統領,一次二百萬銀幣,每月十萬銀幣。」
「皮古,禁衛軍統領,一次一百萬銀幣,每月十萬銀幣。」
「兼干,元老會首席兼本屆議長,一百萬銀幣。」
「方勁,西南黑旗軍統領,二百萬銀幣(短命的傢伙,我們白白損失了兩百萬!)」紫川秀合上了本子,只覺得頭暈目眩。
記錄上人數之多、範圍之廣、等級之高當真是觸目驚心,馬家真是個怪物,他們的爪牙遍佈軍政各界,難怪當年以雲山河統領之智勇也鬥他們不過。
他立即做出決定:這個紀錄絕不可追究,這不是一個黑旗軍統領有能力查辦的事。若是公開出去,紫川家就要聲譽掃地,政府、軍隊和元老會都將陷入危機。考慮了很久,紫川秀最後還是決定把這個本子交給帝林,他相信帝林應該比自己更知道如何利用這個本子。
在紫川秀面前,厚達一尺的帳本高高地壘起,都是從馬維家中繳獲的,他看得眼睛發疼。
上面記載著馬氏家族的財富來源清單。不必精通會計的老手,連紫川秀這個外行都看出來了,馬家的財富與合法收入之間有著巨額的缺口,何況他們還要花費巨大去收買家族軍政官員。他們的錢哪裡來的呢?
經審訊馬家的黨羽和被活抓的倭寇,無數證據都確鑿地證明,長久以來,馬氏家族一直暗中私通倭寇,為倭寇提供補給和藏身之處,幫助倭寇銷贓,而從倭寇掠奪來的財富中分得一杯羹。
馬家七十年來突然暴富崛起,其秘訣就在於此了。而當馬維、馬欽得勢以後,他們已經不滿足於僅僅在倭寇的收入中分成了,馬維甚至多次帶領部下裝扮成倭寇掠奪林家海城鎮。
看著那一樁樁的記錄,紫川秀不由得血脈責張,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聽到要對付馬家,林睿顯得那麼積極,幾乎毫不猶豫地出兵出錢————與自已的交情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恐怕更主要是為林家的利益。
想來林睿也很頭疼啊,有馬維這麼一個惡鄰,想剿滅他又顧及與紫川家的關係,林家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紫川家軍隊喬裝成倭寇打家劫捨,這是軍隊巨大的醜聞。若事清洩漏出去,勢必釀成巨大的政治風波,甚至導致現任總長垮臺都是有可能的。
紫川秀放下帳本,心下已經大定:這下,總長和元老會絕不敢追究的————否則自己就把掌握的資料公開。一拍兩散。自己大不了跑回遠東,很多人可要倒霉了;天色已經濛濛亮了,紫川秀掀開帳篷的門簾出去,雪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遠處的群山在冬季的霧藹中若隱若現。
普欣旗本快步過來:「大人!剛才帝都送來一份緊急密件,您可有興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