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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55章
《妖刀記》卷十二 東海一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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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到底是大船平穩舒適,符赤錦心想。艙頂懸燈不甚搖晃,燈焰從水精製的八

角燈罩暈染而出,彷佛頭頂窩著一彎溶月,和光浸透了艙房,一點也不刺眼。

 這艙房佈置典雅,以屏風分隔裏外:外頭擺著幾張幾椅,便於會客議事,還

有一張書桌,桌上壘著幾盒?裝的兵法韜略,幾卷小冊隨意攤卷,似是信手擱下,

卻又不甚雜亂。

 看來這位人稱“萬里楓江”的染二掌院精通文武兩道,非浪得虛名,閨房裏

的書案不光是擺設。

 屏風之內,卻是偌大的紗帳繡榻,織錦的被褥上平攤著十數件簇新衣裳,從

長羅裙、對襟窄袖到貼身的肚兜無一不備,裏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選,清一色的

都是紅。

 “真對不住,我愛穿紅衣,姑娘若覺不合意,我再問姊妹們拿去。”離開寢

間之前,染紅霞如是說。

 “不妨,”符赤錦微笑,隨口應道:“我也愛穿紅。”染紅霞默然扶劍,片

刻才擠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擾啦,姑娘自便。”微一頷首,跨著那柄鎏金大劍,風一般踅出

去。

 符赤錦玲瓏心竅,立時醒悟:“不好!她定以為我向她示威呢!”卻聽外頭

“喀登”一響,耿照匆忙起身,隨即又是開門、關門,染紅霞始終沒跟他對上一

句。她可以想像耿照的失望神情。

 染紅霞在船中發現了二人,按水道上的規矩,遇流船不能見死不救,命人回

船取兩件大氅與二人裹身,一併接上去,還讓出自己的艙房暫作安置,將衣箱、

屜櫃裏的衣裳通通翻出來任符赤錦揀用,絲毫不吝惜。

 符赤錦的身段不如她高挑,豐潤處卻猶有過之,裙腰甚不合身。

 整艘船上觸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個個柳腰窄臀、宛若風中

的宵待草,要將那雙傲人的乳瓜擠進她們小小的衣襟裏,忒也難為了些。染紅霞

固然慷慨大方,亦有幾分不得不然的無奈。

 符赤錦面對滿床衣裳,早已揀定——其實她選擇不多,染紅霞的衣式多是窄

袖襦衫、束腰長裙、襪褲快靴一類,只一件壓銀束腰郁金裙特別有女人味,與符

赤錦的喜好略近。

 她挑了件滾金邊兒的柳紅綾羅小兜搭配,肩臂再裹一條金紅薄紗披帛,對鏡

梳了個蓬鬆俏皮的墮馬髻。雖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靜靜的,耿照既未離

艙,也沒再見染紅霞進來。

 符赤錦小坐了一會兒,攬鏡自照,幽幽暗歎:“不是只你有心思啊,寶寶錦

兒。你在這兒等染二掌院進艙,讓他們小倆口把話說清楚,沒準兒人家在艙門外

站上一宿,只等你露臉了才肯進來。典衛大人,這回我幫不了你啦。”放落牙梳,

嫋嫋而起,自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耿照正失魂落魄地坐著,眼前一花,乍見一名裹金飾紅的雪膚麗人款擺而出。

 符赤錦本就豔若桃李,容貌身段俱都是一等一的尤物,被束腰金裙一襯,煥

發一股前所未見的優雅,彷佛洗淨鉛華,格外顯露出瑩然玉質。那樣的斯文與何

君盼、漱玉節等同出一脈,儘管三人樣貌不同,一見便知是帝窟五島的女兒。

 他上下打量,只覺玉人婷婷而立,說不出的可愛,怦然之餘,脫口道:“寶

寶錦兒,你這樣打扮……真好看!”“是??”符赤錦被他一贊,又羞又喜,軟

腴雪膩的胸脯怦怦直跳,雙頰暈紅。

 總算她見機極快,聽出門縫溢入一絲若有似無的輕響,暗自凜起:“傻……

 傻瓜!你說這話,還想不想解開誤會?“低聲道:”別說啦。“杏眸微也,

作勢瞟了瞟艙門。

 耿照心神不屬,忽聽一聲輕咳,門板“咿呀”推了開來。染紅霞扶著昆吾劍

當先而入,跟著一名濃發雪履、體態豐腴的素裝麗人,一襲蔥白綢衫外罩黑紗背

子只用一根黑綢束腰,豐滿的胸脯與臀股倏然深陷,束出一把圓潤瓠腰。

 女郎年紀與橫疏影相若,生得高挑修長,只比染紅霞略矮些,打扮雖然樸素,

卻有股難言的出塵之感。染紅霞進得門來,忽然一愣,呆望符赤錦片刻,俏臉微

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讓至一旁,對女郎躬身道:“大師姊,這位便是白日流

影城的典衛耿大人。萬劫肆虐時,多得他仗義,眾姊妹方逃過一劫。”女郎淡淡

一笑,斂衽施禮。

 “水月許緇衣,見過耿大人。蒙大人援手,敝門不致毀於萬劫之下,我心內

十分感激;先前上山欲與大人道謝,可惜緣鏗一面。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

意。”檀口輕啟,磁酥酥的嗓音動人心魄,飄散著如蘭如麝的旃檀幽香,耿照熱

血上湧,脹紅了面皮。

 (她……便是許緇衣!)

 他慌忙起身抱拳:“不敢當,耿照見過代掌門。”許緇衣名動東海,行事卻

沒什?架子,見他神態拘謹,微微一抿,輕抬柔荑:“七大派同氣連枝,算來都

是自己人,耿大人不必客氣。來!都坐下說話罷,符姑娘也坐。”說著提起裙膝,

嫋娜落座。染紅霞神情僵冷,木然坐在大師姊身畔。

 艙裏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師椅,兩兩相對,比鄰的兩椅間另有成套的小幾案,

以置放茶水點心等。幾椅四腳均固定在艙板上,以防顛簸移位。

 船艙不比照堂,坐向順流改變,時時不同,毋須嚴分賓主之位。符赤錦本想

坐到許緇衣身旁,空出耿照手邊的座位;許緇衣卻趁著招呼之便,移至內側的左

首上座,原本讓至一旁的染紅霞,便順理成章地挨著她,坐上了靠近艙門的左首

次座。

 耿照是主客,自當坐上右側首位,與許緇衣相對。反倒是從屏後轉出的符赤

錦,得提著郁金裙幅越過大半個艙房,坐在右側靠門的次位上。

 許緇衣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蓋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

才笑道:“符姑娘不只人長得漂亮,連身姿儀態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應是越浦

的名門出身。”五帝窟絕跡江湖已久,島上的情況外人無從知悉。符赤錦只交代

了自己姓符,其餘一概不提,許緇衣故有此問。

 其實不只許代掌門留上了心,耿照亦看得橋舌不下——在五裏鋪銜尾追殺的

赤帝神君是催命魔女,在馬車裏倚窗放空的,則是凝愁輕鎖的小婦人;而在流船

篷底與他翻雲覆雨、抵死纏綿的寶寶錦兒,則是一具無比誘人的絕豔胴體………

 但他沒看過這樣的符赤錦。

 動作輕細,拎著裙幅的五指纖長,乳一般的手背細白滑膩,指節繃出一抹粉

橘,分外可愛。剛失去陽丹、又飽經男兒採擷的嬌軀有些倦乏,步子輕輕軟軟的,

說不出的秀氣惹憐。

 這樣的風情在何君盼、漱玉節身上司空見慣,他卻沒想過寶寶錦兒也有這樣

的一面。或許是衣裳的緣故罷?耿照想。

 卻見符赤錦雙頰暈紅,搖頭道:“許姑娘莫取笑我啦。我家住城中僻巷,一

處破落門戶罷了,沒穿過這?好的衣裳,有些不習慣。”耿照為她種入丹氣續命,

堪可起死回生,卻無法在一日之內為她盡複功力。符赤錦聰明機靈,索性裝作不

懂武功,以免節外生枝。

 許緇衣點了點頭,笑問:“是了,符姑娘怎生與耿大人結識的?”耿照背上

冷汗直流,浸透重衫。倒是符赤錦不慌不忙,低垂蠔首:“我被歹人所擄,差點

清白不保。所幸………所幸耿大人仗義援手,及時將我救出賊窟,跳上了那條船。

 要不………我這輩子都沒臉見人啦。“說著眼眶一紅,險險掉下淚來。

 耿照瞠目結舌,不由打從心底佩服:“她若有心騙我,幾個耿照都給賣了。”

 目光迎上染紅霞,見她神情猶僵,桃花般的容顏卻略湧血色,已不如先前白

慘;一見他視線投來,便即轉開眼去,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益襯得柳腰一束,胸

乳飽挺。

 許緇衣怡然笑道:“是??耿大人英雄俠義,敝門亦承惠許多。以符姑娘之

溫淑美貌,與耿大人甚是般配,我同流影城橫二總管相熟,欲替她的手下愛將做

個現成媒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染紅霞嬌軀一震,倏然轉頭,姣好的櫻唇微歙,終究沒能出口。

 須知耿符二人赤身露體之事,早晚是要傳開的,水月門下俱是青春少艾,咬

起耳朵來效率驚人。許緇衣的提議至少從表面看來,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論雙

方種種心思,倒不失為上策。

 耿照這一個多月的江湖歷練,在水月代掌門之前全然無用。他的見聞沒能教

導他應付這種場面——滿以為許緇衣一露面,所圖必與妖刀有關,誰知她連個

“妖”字也沒問,一心只想替他作媒!

 正沒區處,符赤錦低垂粉頸,小手揪緊膝裙,身子輕顫,咬牙道:“我非是

不知廉恥的女子,賊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盡,落得清白名聲。實是華郎…

 ……先夫見棄,英年早逝,家裏還有公婆要奉養。待………待兩位老人家百

年之後,我也………不苟且戀棧,必追隨先夫於………嗚嗚嗚……“哽咽之問,

眼淚撲簌簌落下,雙肩不住顫抖,揪緊裙布的玉手卻透著一股火烈烈的倔強。

 耿照目瞪口呆,只差沒起立鼓掌,大聲喝起彩來;聽到最後,心中不禁憮然,

暗忖:“你所說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向嶽宸風報仇之後,對世間當真

再無半點眷戀?”見她肩頭抖動,幾乎想伸手去環。

 這一下,輪到對面的兩個人面面相覷了。

 染紅霞正要開口,許緇衣卻輕按住她手背,介面道:“原來姑娘已有婆家,

自當盡心奉養。佛家有雲:”孝事父母,當願眾生,一切護視,便成佛道。‘以

後的路還長,姑娘切莫悲傷。“轉頭殷囑:”我喚紈雪在後艙燒了熱水,你先帶

符姑娘沐浴洗身,用點飯菜。我與耿大人談完,稍後便至。“”小妹省得。“染

紅霞扶劍起身,臨走前瞥了耿照一眼,同樣一觸便即轉開,面無表情地領著符赤

錦離開艙房。

 偌大的船艙之中,又只剩下兩個人。

 耿照儘量不看許緇衣——不知為何,這名溫婉嫻雅的麗人帶給他莫大的壓力,

即使被染紅霞目睹自己的不堪,即使她手按昆吾劍殺氣騰騰,明知她足以迎戰萬

劫,不容小覷………但他並不懼怕染紅霞。

 許緇衣卻不同。她的美貌與和善之下,有著看不透的深,他只能憑藉先天胎

息似的朦朧感應隱約察覺;通常這意味著危險。

 許緇衣放落瓷盅,抬頭一笑,如浸乳脂的纖長十指幾與骨瓷同色。

 “典衛大人,早在今日之前,我便久聞你的大名啦。”耿照訕訕而笑,正想

搪塞過去,見許緇衣眸中殊無笑意,定定注視自己,突然省悟:“她指的是‘那

件事’!”背脊不由一寒。

 許緇衣濃睫垂落,含笑輕撫裙膝,撣著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我師妹與

我親若同胞,大小事情,她一向不瞞我。特別是切身相關之事。”耿照僵直而坐,

猶如被貓盯上的老鼠,冷汗涔涔滑落。

 “你可知,我師妹是什?人?”“是………是鎮北將軍的千金。”“不止。”

 她笑起來,撣完膝頭,又捏著袖口輕禪裙腿。

 裙布上裹出大腿的曲線,既豐腴又結實,被蔥白亮綢一襯,起伏有致的潤弧

更是充滿肉感,幾能想像其綿軟彈滑,如臥雲端。許緇衣只坐得椅板的一半,腰、

膝兩端曲線深陷,繃緊的蔥銀裙筒探入腹間,夾出深深的“丫”字,腿心裏隆起

飽滿,縱有黑紗掩映,依舊引人遐思。

 “鎮北將軍英武豪邁,不拘小節,由一介步軍刀牌手做起,從不羞於示人。

 你若想娶鎮北將軍的愛女,只消投身軍旅、建功立業,未必不是將軍府的乘

龍快婿。“許緇衣口吻淡然,動聽的磁性嗓音如低語呢喃,卻似暴雨將至,令人

悚栗。

 “但我師妹也是家師最最屬意的衣缽傳人,江湖上都以為我是未來的掌門,

其實我不過代師傅管管帳、看看家罷了。雖無明令,但我知她老人家是想把水月

一門交給紅霞的。

 “歷來水月掌門,如非剃度持戒,便是守身如玉的帶發女修。我師姊妹三人

均是完璧,方有繼承一門的資格。你可知你對紅霞所做之事,將掀起何等風波?”

 這話采藍也說過。但許緇衣不比采藍,從她口裏說出,可見事態嚴重。自與

橫疏影一席長談之後,耿照對此事已不再迷惘,即使重來一次,他仍不能眼睜睜

看著她喪命。

 “代掌門教訓得是。”他沉聲道:

 “在下不明水月門規,事急從權,才冒犯了二掌院,但人命關天,實無選擇。

 杜掌門若要見責,在下也不推諉,願負荊至斷腸湖,任憑杜掌門處置。“望

向她身旁空位,彷佛那彤豔豔的麗影猶在,心底輕道:”我雖配你不上;但絕不

逃避責任。占了你寶貴身子的男子,不是貪生怕死的鼠輩。“熱血上湧更無所懼,

雙眸昂然迎視。

 許緇衣靜靜望著耿照,似乎想確認他的決心。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瞼:

“你有這層覺悟,便好辦多啦。此事僅得五人知曉,其中只你一個外人,這一個

多月來我始終留心江湖耳語,看來你口風甚緊,未到處吹噓。”耿照微微一怔,

心想:“我怎?可能同別人說?”橫疏影雖知此事,那是她聰明絕頂,窺破端倪

後自行推敲而得,不能算在他頭上。

 許緇衣露出放心的神情,從腰畔摘下一柄青鋼劍,置於幾案,手按劍柄,一

邊垂首低誦,寬大的右袖覆著大腿,袖中不住輕輕滾動。

 耿照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數著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從袖底小露半截,每顆玉珠約莫豆蔻大小,通體渾圓、色澤瑩碧,更

無一絲駁雜;即使最大的兩枚達磨珠也不過龍眼核兒似,做工十分細緻。珠串中

綴有一把鵝黃流蘇,同樣做得小巧可愛,似是日常隨身之物。

 耿照不敢驚擾,片刻許緇衣睜眼抬頭,淡然道:“自我代掌門戶,已有十年

不曾殺人。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內心實屬不安。我佛慈悲!己左腕一翻擎出劍來,

持劍如玉瓶,劍尖吞吐不定;裙下探出一隻尖尖雪履,踏前之際,劍氣轟散!

 那青鋼劍是柄凡鐵,比起黃纓、采藍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裏卻似活物。許

緇衣皓腕微振,如灑甘露,遊星般的劍芒“嗡”地一顫,倏又凝於一點。

 玉人一聲輕叱踏地而出,勢若山傾、發袂齊飛,但艙裏除了異樣的壓迫感之

外,連一絲微颼也無。耿照被壓得動彈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隨著劍芒迫近,壓

力還在持續增加;喀啦一陣裂響,酸枝椅的扶手、榫點等已迸出碎粉!

 (好強……好強大的劍罡!)他平生所遇高手,氣勢最強者當屬嶽宸風。蘆

葦灘一會,耿照未及回頭,心中已怯,非是膽氣不豪,而是嶽宸風的殺氣挾著渾

厚的內力撲至,真氣感應危機,自然生出反應“恐懼”,正是身體發出的警訊。

 許緇衣這一劍卻不同。

 劍尖瞬顫,青芒如螢;足尖踏地,嬌軀飛傾……這一切的“動”都充滿了混

沌不明,如山移萍飄,挾綿厚的純陰內勁,於遞劍一瞬轉成極端之“靜”。動靜

倏易、極發而凝,終於成就這式“太華青燈”。

 再由“靜”轉為“動”之時,這一式的大殺著、大威力便即爆發,咫尺問絕

難抵擋,然而耿照所通曉的一切招數,無法再拆解如此簡單的一劍。唯一的方法

就是運足內力,以“薜荔鬼手”的剛猛殺招硬撼劍式,拼它個強勝弱敗,二者存

一|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動,緊握扶手,直到劍尖停在胸口,雙眼始終不離

許緇衣的端雅面龐。

 “是江湖變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還是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人?”許緇衣長

劍不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當年我創制這一式”太華青燈‘時,師傅說我

能放不能收,像內家掌力多過劍法,不予“劍’字為名。我苦練十年,近來方踏

入收發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本欲撒劍,劍尖忽地一顫,如陷漩流,發出嗡

嗡急響。

 (這是……)許緇衣運勁一奪,“嘩啦”一聲,耿照身下的酸枝椅應聲爆碎,

卻見他腰帶中綻出異光,一股無形氣勁轟然迸散!

 她橫劍揮出,青鋼劍被罡氣“錚!”一撞,刀彎欲折;耿照握拳大喝,腹間

異光又縮回去,隨勁鼓出的飄塵頓失依託,如細雨般簌簌而落。

 兩人各退一步,許緇衣倒劍入鞘,拂袖掃去落塵。耿照卻因壓制化驪珠的莫

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勁,此際壓力一松,通體酥乏,踉蹌幾步仍立身不穩,仰

天坐倒在地,模樣狼狽。

 許緇衣收起輕視之心,不由一凜:“這股氣勁之渾厚,若與”太華青燈‘硬

對,說不定是我要吃虧……他硬生生撒回內力,豈非五內破裂,碎爛如糜?不好!

 “正要救人,耿照竟一躍而起,紅著臉拍了拍屁股襟袍,頻頻致歉:”真是

對不住!竟坐垮了二掌院的椅子。我……這……唉!“原來許緇衣的劍勢雖淩厲,

碧火功卻未感應殺氣。若耿照出手格擋,反將虛招逼實了,以”太華青燈“之威,

定是二者存一,甚至兩敗俱傷。他冒險一搏,索性全不

 反抗,料定許緇衣不會痛下殺手,果然中的。

 耿照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小鐵匠,與他融為一體的化驪珠卻無此靈識。劍罡臨

門,神珠感應危機,護體的碧火功忽又撒去,為保宿主,登時大放異能,湧出巨

量奇力!

 劍尖將至,耿照急忙壓制奇力;碧火功、化驪珠內外一夾,硬生生將酸枝木

椅震成*粉。如此在發勁中途、硬將勁力收回的舉動,由來最是傷身,但驪珠奇

力非是普通內功,碧火真氣又有護體調息的神效,自不可一概論之。

 許緇衣見他毫髮無傷,心下駭然:“如此修為,何以能夠!”更加印證了心

中設想,反手“鏘!己一聲抽出青鋼劍,飛刺少年頸問!

 變生肘腋,耿照脖頸微偏,食、中二指夾住劍刃,鋒顫倏停,難進分許,如

陷鐵鉗。他這一著應變快絕,足以躋身高手之林,可惜許緇衣非是等閒之敵,柔

勁一吐,嗡嗡顫動的劍身忽變為左右扭轉,耿照的手指畢竟不是鐵鑄,劈啪兩聲,

被抹開兩道銳口,血珠四澱。

 他吃痛撒手,許緇衣身形落地,劍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頸。

 “代掌門!你這是……”“耿大人,只要為了我師妹好,我不惜殺人。我信

你不過。”她持劍的手勢十分好看,不但俐落而且優雅。“除非,你能給我一個

不殺的理由。”“上……上天有好生之德……”許緇衣“嗤”的一聲,白皙的笑

靨宛若吐蕊的山百合,純淨不帶一絲駁雜。

 “你說話也未免太有趣了,耿大人。這個理由不夠好。我為一己之私殺人,

你只能拿眾生大義來駁我。”她淡然道:“譬如你肩負消滅妖刀的大任,我若殺

你,便斷了琴魔前輩臨終唯一的絕傳。”“你……你為何知道……”“沐雲色沐

四俠是魏老前輩的愛徒,依我看,他的內功修為尚不及你。”許緇衣柔嫩的臉龐

近在咫尺,每一開口,唇瓣間便吐出檀香似的醉人溫息。耿照終於明白女子的櫻

桃小嘴何以又叫“檀口”,這兩字用在許緇衣身上,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流影城調教不出你這等少年高手,若非魏前輩臨終所授,我實在想不出別

的答案。”

 當然許緇衣的推測並未全對。

 魏無音的《奪舍大法》固然神妙,足以打開號稱無解的“億劫冥表”,間接

促成耿照與化驪珠的融合。但要成就這一身驚人的藝業,更多卻得自種種離奇遇

合,未必全與琴魔有關。

 耿照默然良久。“代掌門兜兜轉轉,還是為了妖刀。在下只想知道,代掌門

把此事弄清了,圖的是什??難道如水月停軒這等清修淨地,也有號令妖刀、逐

鹿天下的野心??”許緇衣微微一怔,似覺此問謬甚,忍不住微笑。

 耿照見佳人顰若春花,不禁有些惱,面紅耳赤:“代掌門何故發笑?”許緇

衣搖了搖頭,微眯的杏眸中水光瀲灩,盈盈如波,卻沒什?敵意。“琴魔前輩臨

終之前傳授你的,可是號令妖刀、逐鹿天下的法子??”她雪靨嬌紅,微捏著右

手玉指,以指背輕拭眼角,側頤笑問。

 耿照一愣,本想大聲駁斥,總算這幾日被寶寶錦兒套話多了,頗有些長進,

沉聲道:“就算琴魔前輩真留下了什?,必然也是消滅妖刀、拯救黎民百姓的法

子,豈能與妖物同流合污?”許緇衣笑道:“照啊!那我逼問你號令妖刀、逐鹿

天下之法,豈非緣木求魚?”說著又噗哧掩口,眼角眉梢掩不住桃花似的婉媚。

 自會面以來,她始終保持端莊的形象,縱是和顏笑語,亦合禮守分,帶有一

層隔閡。直到此時才笑顏逐開,可見耿照逗得她開懷,終是忍俊不住。

 耿照脹紅面孔,訥訥道:“這……代掌門說得也是。”許緇衣輕咳一聲,斂

起嫵媚歡顏,又恢復成為身披玄素的水月停軒代掌門,正色道:“我師妹所知,

已悉數說與我聽,你可信我如信她。至於你問我所圖為何,其實簡單得很*妖刀

禍世,乃我輩俠義道中人的職責,正當追隨魏老前輩之餘烈,掃蕩魔氛!豈可置

身其外,故作無事?”這番話以她酥顫醉人的嗓音說來,竟也激昂慷慨,耿照胸

中血沸,幾乎要鼓掌叫好:“這……才是所謂的正道,此話當真是擲地有聲!”

 卻聽她話鋒一轉:“但東海正道七大門派,立場各不相同。三鑄之中,青鋒

照邵家或肯仗義援手,其餘則關心鋒

 會遠甚於此,連貴城也不例外。

 “便說四大劍門,觀海一脈組織駁雜,亦有鹿別駕之流野心勃勃、自私自利

的份子,難以倚靠;指劍奇宮獨善其身;劍塚終究是朝廷轄下,蕭老台丞風燭殘

年,雖有召集四門之舉,但又似有保留,我心中甚感疑惑。若真有應付妖刀的秘

法,合該交給誰?”這個問題在午夜夢籏、披汗驚起時,耿照也問了自己無數次。

 聰明如橫疏影,亦無法給出明確指示,甚至要他提防蕭諫紙。她懷疑蕭老台

丞的理由或與許緇衣不同,然而“不能全信”的判斷卻是一致。

 “該……該交給誰……”他喃喃道,一如曾經自問的千百回。

 許緇衣撒開長劍,隨手還入鞘中,低頭輕撫劍柄,忽然一笑。

 “誰都不用給。只須公諸於世即可。”“公……公諸於世?”“是。”許緇

衣微笑道:“降魔除妖,人人有責!秘而不宣,必遭有心人覬覦,唯有昭告天下,

才能使宵小斷念,使正義之士有依。退一步說,將琴魔遺言當作私物,則黑白兩

道不分利害,總要一窺秘奧才甘心,最好是自家獨佔,莫教他人知曉,此即”奇

貨可居‘的道理。

 你亡命了大半個東海,當有很深的體悟。“耿照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

瞞代掌門,我本想上白城山面見蕭老台丞,將所知告訴他老人家,由他來主持滅

魔大計。“許緇衣若要用強,方才兩度能將他斃於劍下,要拷問機密亦非不能,

不需要這般拐彎抹角。耿照佩服她的胸懷見識,遂不再隱瞞,這話算是認了”琴

魔之傳“一事。

 許緇衣淡淡一笑。

 “無妨。我只希望你見過老台丞之後,也能同樣說一遍與我聽。妖刀萬劫直

搗斷腸湖,赤眼與幽凝之惡更是我親眼所見,離垢屠盡嘯揚堡兩百餘口,天裂亦

在貴城逞兇。水月一門與妖刀勢不兩立,必為生民除此大害!你若有心,當知誰

可託付,莫讓我覺得今日走了眼,看錯了人。”她未一味逼迫,耿照心中的好感

又多添幾分,點頭道:呈一乘論法大會在即,聽說蕭老台丞也來參加,我才想留

在越浦等他。“許緇衣垂斂彎睫,淡淡的笑容裏似有一絲狡黠,隨手輕撫劍鍔。

 “那暫時與我們一道罷,彼此也有照應。是了,敝門有位女弟子名叫黃纓,

可曾與你同路?”耿照愕道:“黃纓?她沒在流影城??當日臨行,我還曾與她

道別。”許緇衣搖頭。“紅霞說,她追你下山啦,一直以為你們走在一塊兒。”

 回想這一路的艱辛,耿照不禁苦笑:“還好她沒追上我,不然可有得受了。”

 心想小黃纓天真可喜,對自己又極講義氣,若教她受得一丁半點傷害,那真

是萬死莫贖了。

 “她還沒回水月停軒??”“沒有。不過我已派人尋訪,也不用過於擔心。

 更重要的是:出得此間,你我之議不預他人,什?能說什?不能說,相信你

能明白。“一拂裙腿,嫋嫋轉身,優雅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走吧!我們去用點齋菜,莫讓符姑娘久等啦。”這艘巨艦“映月”乃是水

月停軒的掌門座艦,造得極其巨大,腹尖面闊、昂首翹尾,甲板上層壘如樓,兩

側設有護板,可抵風浪,吃水亦深。

 全船由底艙算起共分五層:最底層裝載石磨土囊壓艙,第二層供水手舵工居

住,第三層的甲板乃升帆操槳之處,也是全船指揮的中樞。第四、第五層則是女

弟子們的居所,進出都有人持實劍把守,不讓男子越雷池一步。

 映月艦堪稱是水月財貨實力的極致展現。

 許緇衣先在斷腸湖南岸水深處搭建船塢,召集湖陰、湖陽兩大城的造艦名家

就地建造,光是安放龍骨就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全艦歷時三年才竣工,此番是頭

一回離開斷腸湖水域,先自斷龍江出海,沿岸北上,再由赤水溯行至越浦,前後

不過十天的光景,既平穩又舒適,眾女一點也不覺氣悶,四、五層甲板終日都是

鶯啾燕囀,笑鬧不絕。

 除巨艦“映月”之外,還有兩艘小型的平底快船“搖月”、“浣月”隨行。

 水月眾妹在湖畔長成,除了水性,搖槳撐篙也不含糊,否則在水道縱橫的停

軒之內,可說是寸步難行。

 搖月、浣月體積小巧,每艘只需三人便能操縱,不像映月艦須另聘專門的舵

工水手,於是將四、五名幹練弟子編作一船,輕裝簡載,當成旗艦的前導備援。

 耿、符的流筏,即是在衝撞映月艦後,被靈活包抄的快船“浣月”攔下。

 許緇衣早已吩咐在甲板指揮室中擺下素齋,領著耿照一路前往,頭上的兩層

艙房裏,沒有一扇窗是闔緊的,也不知有多少只秀-麗妙目沿路爭睹,嘰嘰喳喳

彷佛一群麻雀。

 耿照心中老大不自在:“發出這?大的聲音,不如直接探頭算了。女孩子真

是奇怪。”殊不知斷腸湖一戰,他奮力營救采藍黃纓,早已成為許多水月少女心

目中的英雄。親眼目睹的自是說得無比英勇,天上有地下無;上回沒能遇見的,

這回則把握機會,要一見這位耿大人的豪勇風采。

 “……我覺得沐四公子生得俊多了。”“你懂什??‧”另一人反唇相譏:

“沐四公子臉蛋白慘慘的怪怕人,還是耿大人精神。”“而且……我覺得耿大人

的體格比較好,挺結實的。”“你見過?”“見過!”少女可得意了,羞得咯咯

直笑:“在底下的流船裏,光溜溜像鐵杆似的……”耿照簡直快瘋了。

 他頭一次如此怨恨先天胎息的靈敏感應,恨不得在甲板挖個洞鑽進去,或直

接跳入江裏更省事。這段狹窄的艙道彷佛永遠都走不完——所幸這只是錯覺。廊

道盡頭,染紅霞與符赤錦在指揮室裏並肩而坐,桌上的菜肴卻用得不多。

 耿照與許緇衣的加入,並未使席上的氣氛更活絡,染紅霞不發一語,持續籏

避著他的目光。許緇衣與符赤錦倒是有來有往,一個插針見縫,一個不著痕跡,

兩名聰明女子高來高去,耿照卻突然疲憊起來,一逕低頭扒飯。

 許緇衣長年茹素,隨身的婆子擅做齋菜,微苦的炒鞭筍、點了麻油的生切萵

苣,

 冰盆藕絲、鮮菱耳蕈湯等,均是時鮮美味,但耿照吃慣油葷,下箸只覺沈重。

 如果還要再過幾天像這樣的日子,他甯與寶寶錦兒想法子潛回城裏,冒險在

驛館附近等待蕭諫紙出現。

 彷佛聽見他的心語,許緇衣放下牙箸,取巾帕輕按嘴角,洗淨雙手之後,殷

勤笑問:“典衛大人吃飽了??我長年吃齋,沒什?好招待,大人莫怪。”耿照

搖手道:“代掌門言重了,這菜肴好得很。”許緇衣笑道:“既然吃飽了,我想

領典衛大人去見一個人。符姑娘折騰了一日,不妨先回房歇息,養足精神,明兒

一睜開眼睛,包管還符姑娘一個完整無缺的典衛大人。”符赤錦強笑:“許姑娘

莫取笑我啦。小女子告退。”起身行禮,染紅霞也跟著離席。於情於理,符赤錦

本不欲與他分開,但許緇衣越是出言擠兌,越代表其中不無試探。她決斷明快,

眼看沒有抗拒的理由,索性返回艙房,毫不拖泥帶水。

 耿照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悶悶地隨著許緇衣出了指揮室,來到船尾。

 許緇衣命水手放下一條小筏,與耿照著著繩索登船,自己卻拿起了長篙,回

頭笑道:“我親自為典衛大人撐船,這可是十年來的頭一遭。”夜風吹動她的長

發,飄揚的裙袂黑紗裹出一抹嬌潤曲線,裙下雪履尖尖,宛若謫仙。

 其時映月艦業已下錨,越城浦的浦灣綿延極長,越靠近城區水位越淺,像映

月這樣的龐然大物駛不進人工運河,只能泊於外浦。遠處的城影之上一片浮靄,

越浦正是未央之夜,燈影歌聲不絕,光暈依稀勾勒出箭垛女牆的輪廓,以及水面

上大大小小的舟帆。

 許緇衣挽起衣袖,露出兩條酥白藕臂,長篙一點,小舟便飄離巨艦的船尾。

 耿照坐在船頭不敢亂動,飽含水氣的夜風迎面而來,沁人脾肺,胸臆裏的鬱

氣一掃而空,回頭道:“代掌門,不若讓我來撐罷?”許緇衣笑道:“你看看這

江上,有沒有男子撐篙的?”越城浦夜不行船,鱸、漕、漁舟一旦入港,非平明

不能離開。夜裏還在江上撐舟載運的,不是連接城、浦交通的關駁,便是招徠銷

金客的遊女。耿照嚇了一跳,搖手道:“代……代掌門,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

玉潔冰清、大有身分之人,豈能與遊女相比?”

 許緇衣不以為意,笑道:“無妨。別管我會不會生氣,我只問你:你會看不

起那些遊女??”耿照愣了一愣,搖頭道:“不會。”許緇衣微微一笑。

 “倘若……我是說”倘若‘你自己的女兒操持賤業,你便許可了?“耿照沖

口答道:”自是不許。“見她笑容益深,心中微動,想了一想又道:”若是我的

女兒,便是要我做牛做馬,也捨不得她受這種苦;但萬一她不幸做了這行,仍舊

是我女兒,親情疼愛是無法割捨的。再說,遊女賺的雖是皮肉錢,但不偷不搶不

害人,為什?要看不起她們?“許緇衣含笑點頭,露出贊許之色。

 “你說得不錯。人的心思,決定了所見之美醜、好壞、喜惡,是心思有了這

些忖度,而非物之本然,這便是”分別心‘了。我不惡遊女,旁人縱以遊女視之,

何由惡我?耿大人甚有佛緣,我隨口多說了幾句,大人勿怪。“言談之間,小舟

游近一艘平底淺艙的漕舫。她靈活操控長篙,將小舟輕輕巧巧泊在舷畔,往舷板

敲了幾下,片刻一捆繩梯放落,漕舫的寬闊船頭亮起燈火。

 “上去罷。”許緇衣不避嫌疑,當先爬了上去。耿照雖已盡力迥避,仍見裙

底凸出兩瓣桃兒似的腴臀,垂墜的裙布間浮出雙腿輪廓,膝彎圓窩若隱若現,小

腿細直如鮮藕,風中刮落一抹檀麝溫香,分外誘人。

 他不敢多看,唯恐褻瀆了她,待她翻過船舷,才低著頭爬上去。

 船舷雖高,輕功自能一躍而上,許代掌門規規矩矩爬繩梯,自非是為了便宜

他的眼賊,而是礙於水道上人群熙攘,不想引來注目。這艘漕舫的規模遠不如映

月艦,模樣像極了老舊的官府糧船——只怕還真是。

 熏成紫醬色的大紅燈籠上,依稀可見“懷德號官船碇”的字樣,那是官船下

錨用的燈號,如今倒拿來照明了。以水月停軒的地位,許緇衣本不用籏避官府,

他實在想不出夜問撐船而來,她要引見的是哪位達官貴人。

 漕舫的甲板只有一層艙房,艙門前站著兩名佩劍青年,並未穿著衙門公服,

見她前來,齊聲道:“見過代掌門。”打燈籠的老舵工沖許緇衣點了點頭,逕自

往艙後走去。

 許緇衣並未舉步,只對耿照說:“去罷!我在這兒等你。”耿照別無選擇,

快步追上舵工;眯眼一瞧,船尾及另一側的舷邊都有武裝侍衛站崗,小小的舊糧

船竟擠了八名以上的保鏢,顯示此地以及它的主人正受到嚴密的保護。

 後艙的垂簾只是掩飾,遮著一堵結實的鐵梨門扇,鏤空處被門裏不透光的厚

繭綢所遮,鉸鏈煥發著鑠亮的銅色,興許比整艘船都來得堅固。

 老舵工叩了幾下,門裏傳來一把悶鈍的語聲:“進來。”繭綢吸去喉音的起

伏頓挫,幾難盡聽。耿照推門而入,艙裏燈火通明,船艙四壁都是書櫥,堆滿經

卷,明明櫥架是極其堅固的鐵梨木,卻有種“快被壓垮”的錯覺。

 房間的主人坐在一張大書案之後,周身堆著半人多高的卷冊文書,層層疊疊

的十分嚇人,卻不顯雜亂,彷佛自有條理。老人埋首於陳舊的軸幅,只抬頭瞥了

一眼,繼續振筆,手勢不像書寫,倒像在標點記號。

 耿照看不清他的容貌。灰白的額發在書縫間乍隱倏現,腦後的髻子橫插荊釵,

覆在書上的袍袖墨蹟斑斑,與埋首公文的橫疏影有幾分相似。老人雖端坐不動,

卻一刻也閑不下來*卷起地圖,又隨手攤開三本圖冊,批註的朱筆未曾停下。

 “刀呢?”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不知為何,耿照知他問的就是赤眼。

 還沒想好怎?回答,老人又介面道:“丟了,是不是?”耿照臉上一紅。妖

刀的確是他弄丟的,這點無可辯駁,但……老人翻開書籍,頭也不抬,淡然道:

“很少人知道我的副手武功卓絕,單打獨鬥,我這輩子沒認識幾個比他能打的。

 他一樣丟了刀,也沒什?好難為情的。“他歎了口氣。

 “我早做好失刀的對策,丟一把的、丟兩把的……通通丟掉的都有。喏,”

 從案下翻出一部厚厚的線裝手劄,吹去積塵攤在桌上,搖頭輕道:“天意呵。”

 蘸了蘸唾沫,一頁頁翻閱那部“對策”,邊道:“說罷,我聽著。橫疏影信

裏說,你有要緊的事兒要同我講。”耿照忽然明白過來,愣愣道:“你:‧‧‧

我……

 許……怎?……“”橫疏影要派,怎不派個機伶點的來?“

 老人不耐起來,終於擱下手劄,猛然抬頭。

 “你這句疑問,我給你四個答案。我本該在白城山,等不到你,所以先來越

浦;許緇衣與我道中相遇,才知我在此間;我對你知之有限,若你不說,我不知

你究竟要告訴我什?。”耿照只覺那雙鋒銳的目光如實劍一般,幾乎穿顱而過,

被凝得隱隱生疼。

 “還有,”彷佛覺得時間浪費夠了,老人又拈起朱筆,勾點著劄中條陳。

 “如你所料,我是蕭諫紙。”

 注釋:水精:水晶的古稱。唐‧李白《玉階怨》:“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

月。”背子:背音“貝”,一種由半臂或中單演變而來的無袖長衣,盛行於宋代,

男女皆服,形式變化甚多。《宋史‧輿服志》:“婦人大衣長裙、女子在室者及

眾妄皆背子。”達磨珠:念珠串的母珠,每串一顆(亦有兩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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