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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92章
第百九十折 心歸寂滅,萬籟俱無

  明棧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忍著頸椎疼痛,悄悄提運眞氣,隻覺渾身酸軟,

顱內似有無數針尖攢刺,耳鼓深處兀自嗡嗡交鳴,鬼先生語聲一出,便與身子裏

的大片晃蕩生出共鳴,胸口煩悶欲嘔;除此之外,倒不像是遭人投毒,經脈百骸

也無甚損傷。

  以她的內功修為,要無聲無息將之藥倒,幾無可能,況且祭殿占地廣袤,軟

筋麻藥隨風飄送,也不能一口氣放倒這麼多人。無論鬼先生用得什麼法子,必是

大異常情——明棧雪忽想起密室中,耿照抱頭慘嚎的模樣。他似能聽見某種自己

無法得聞的無聲之聲,使其頭痛欲裂,發狂難製;從時間點推斷,耿照的頭痛與

祭殿內黃纓化身萬劫刀屍,幾可確定有所關連,異聲同時影響耿、黃二人,黃纓

若是刀屍,耿照自然也是。

  她在密室內與耿照對峙,不忘觀察門上的懾影鏡投,發現異聲出現前後,隻

有祭血魔君動作有異,舉袖掩口,似將什麼物事塞到覆額綢巾下,才盯上此獠,

假裝受製鬼先生,將號刀令搶到手。

  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女郎卻未失措,估量著內息恢複的時間,邊挪動手指,

欲取懷中那螺狀的奇異哨笛,驀地手背一痛,卻是鬼先生伸足踏住。

  黑衣青年麵露獰笑,冷不防地曆光反掠,“劈啪”一聲尖細勁響,竟以珂雪

刀尖批開明棧雪胸口衣衫,銳利的切口垂下裏外幾層衣布,依稀見得鴉青色的緞

麵兜兒裏,墜著飽滿堅挺、線條渾圓的乳廓,雪肌與切口平行處,忽溢出一抹飽

膩鮮濃的殷紅,粒粒浮起的液珠旋即連成一串,這刀痕雖淺,卻有三寸來長,無

論形狀、短長乃至斜向方位,均與珂雪平斜的刀頭相合。

  “哎呀對不住,失手失手。可有傷著姑娘?”鬼先生連聲嘖嘖,珂雪刀卻未

移開,反順著切口向下推去。女郎身上的薄衫哪堪得鋒銳的晶柱挑抹?“唰!”

應聲片開,無比滑順,齊整的斷麵直至臍上,露出完美的下乳雙弧,刀尖拖出的

血痕亦然。

  這一刀足以七八寸長,入肉雖不深,以珂雪之銳,肌膚表麵應聲兩分的痛楚

也夠受的了。明棧雪嬌軀微顫,蹙起柳眉,目光倒是一直未曾離開過鬼先生的麵

孔,似笑非笑,直勾勾地迎視他的眼神充滿輕鄙不屑,連“你就隻有這點格局”

都不想浪費唇舌,恐汙了自己的口,陣底隱帶一股難以言喻的囂戻刻毒,彷佛身

受切剮不是自己,而是眼前持刀之人。

  “鏗啷!”一物自切開的懷襟裏掉了出來,連滾兩圈,至明棧雪奮力撐持的

藕臂邊方止;因被身影遮掩之故,其餘諸人皆無由看清,自是她適才自魔君手裏

取走的號刀令。

  鬼先生本也不以為淺剜一刀,便可教這名高傲的女郎屈服,卻料不到實際折

磨起來,非但毫無快感,反被她瞅得心底發毛,怒火更熾,提刀徑往她肩背各處

大穴紮落。以其刀劍修為,施展“神劍點穴”奇技、封脈截流而不見血,原也不

是什麼難事,這般辣手摧花,當然是為了泄憤。

  氣穴被破疼痛難當,饒以明棧雪之強橫,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垂頸劇顫,

咬唇說不出一句話來。鬼先生出手極快,刀尖所紮的傷口,連血跡都未幹涸,轉

瞬間便收攏愈合,隻餘背衫上幾處破孔,露出白哲雪膩的肌膚,看來倍顯淒豔。

  明棧雪胸腹之間的長長刀創,也隻餘一道櫻紅色淡痕,比指甲壓印還淺。

  “這便是珂雪寶刀的神效了。”鬼先生持刀往她堅挺的玉乳上比劃,笑道:

“卻不知削下一隻乳蒂兒來,還能不能再長回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咱們來試

試好了。”明棧雪之傷雖迅速複原,痛楚仍未全褪,索性閉上眼睛,來個相應不

理。

  遠處望台上,符赤錦雖也是手足酸軟、動彈不得,如中軟筋散一般,但鬼先

生刀尖紮穴的動作,卻令她心頭一凜,忖道:“莫非這悄悄放倒人的法子……難

以長久?否則,何須多此一舉?”她倒地之初,已勉力聚起一絲眞氣,遊走全身,

的確無有藥征,更加落實推想;與身畔的薛百縢交換眼色,老神君明顯也注意到

鬼先生的小動作。

  ——也就是說,拖得越久,身軀的癱軟無力便越有可能解除。

  “胤家小子!”薛百膳會過意來,揚聲道:“你……你使得什麼妖法?如此

卑鄙,當眞好不要臉!”刻意說得咬牙切齒,又夾咳嗽劇喘,狼狽不堪。果然鬼

先生得意洋洋,大笑道:“兀那老狗,不知所謂!這是龍皇祭殿裏的隱密機關,

乃是龍皇治下的手段。你以為這遍地青芒是照明麼?錯!按古籍所載,此乃模擬

龍息的無聲震音之器,龍皇玄鱗以自身力量即可發動,當世既無龍皇”無雙之力

“,靠著鑄成珂雪寶刀的晶柱貯能,亦可勉強為之。”

  “胡說!若眞如此,你……豈能無事?”薛百滕旨在拖延,順著他炫示的話

頭提問,果然引得鬼先生接口。

  “這把珂雪刀,就是最大的護符啊!”黑衣青年舍了趴臥在地的美人,倒拖

晶刃,鏗啷鏗啷地拾級而上,尖亢的語聲宛如附魔,又像陶醉於洋洋得意中。

“為防無聲震音毀壞晶柱,機關一經啟動,此刀一丈方圓內自生氣罩,可擋震音。

老狗,龍皇祭殿這等行貨,豈是你這等目光短淺的鄉下武夫所能想象!”

  薛百縢怒極反笑,冷冷道:“你用上這等陰私手段,還想宰製七玄麼?普天

之下,誰人能服!”

  鬼先生走上方塔第一層,就在七柄妖刀之前霍然轉身,眢目狠笑:“你等趴

得一地,憑什麼不服!嶽宸風以”九霄辟神丹“控製五帝窟,你們這些個蛇頭蛇

腦的自命英雄,還不是乖乖聽命?”姑射“觀察了他忒久,證明此法有效,若非

古木鳶執意不肯,老子還搞什麼王道正道?一早誘了你們入禁道,有進無出,通

通任老子宰割!”

  薛百膳疏眉一挑,立時聽出不對。“禁道?什麼禁道?”

  鬼先生嘿嘿笑道:“薛老兒,你以為這座龍皇祭殿在什麼地方?現今擱著你

那衰朽之身處,恰恰便是天羅香總壇所在,冷爐穀的地麵!我若照實說了,你還

有沒有膽子進來?”冷爐禁道,乃天下奇險,薛百滕身為七玄名宿,豈能不知?

對著天羅香的方向揚聲喝道:“祗狩雲!妳與這廝勾串,來賺我等入殼麼?眞是

好心計!”

  蚳狩雲難以行動,癱坐在望台欄底,冷冷還口:“這廝占了冷爐穀後,我也

才知有此秘境。薛老神君若見穀中娃兒們的淒慘模樣,當知本門並未與胤賊勾結,

自始至終,我們都在尋找反擊的機會。”

  鬼先生縱聲大笑。“老虔婆!我給了妳躋身王座側近的機會,是妳不肯把握,

休怪我翻臉無情!妳那一穀子標致女娃,今夜過後,將成任人蹂躪的肉娃娃,比

破窯娼妓還不如!我若打出”天羅香群芳,憑君享用“的旗號,妳覺得能不能召

來一支生力軍?”

  蚳狩雲恨聲道:“若非禁道黑蜘蛛倒戈背叛,千百年來從未被攻破的冷爐穀,

豈容得宵小放肆?你莫得意……今日她們能叛我,他日便能將你出賣給旁人!”

  “所以說無知就是最大的罪惡,先賢所言,確是至理。”鬼先生得意道:

“黑蜘蛛誰也沒背叛,她們隻是服從了更高位的命令而已。妳以為,千百年來固

若金湯的冷爐穀,是為了守護妳們這些爛婊子的安泰?錯了!冷爐禁道之所以存

在,乃是為守護這座龍皇祭殿。

  “妳們同黑蜘蛛簽訂的血誓書,不過是看門的與婢女之間的協議,一旦主子

回歸,或來了地位更隆、權力更大的高層,奴仆豈能不乖乖聽命?最可笑的是,

你們原本手持自由出入禁道的鎗匙,卻自行交了出來,這下就算老子放你們自去,

也隻能爛死在禁道之中……除了俯首稱臣,豈有活路?”

  眾人聞言一凜,頓時會過意來,目光紛紛投向方塔。

  ——妖刀!或者,該說是藏於妖刀之中的七枚刀魄。

  刀魄是龍皇鐵衛的象征,在龍皇與司祭未現世之前,鐵衛便是殿中身份地位

最尊隆者,持之號令黑蜘蛛開道,又有何難?眾人到這時才明白,鬼先生何以要

求將妖刀插上刀座,啟動第二層方塔機關雲雲,不過借口而已,眞正的目的,卻

是要奪走能自由出入穀中的依憑!

  倒坐在刀座後的祭血魔君,並未在珂雪刀一丈方圓內,亦受無形震音影響,

此際忍不住抬頭,低斥:“……你是眞看不出,他們都在拖延時間麼?以蚳狩雲

之老謀深算,何必與你公開破臉,隔空叫罵?而你……你竟將如此重要的秘密說

出,有沒想過形勢一變,要添多少變量?”

  鬼先生仰頭大笑,旁若無人,全不理魔君心急火燎,倒像有意拖延,足足笑

了盞茶工夫,在場功力較深者如雪豔青、南冥惡佛,已能活動指臂,媚兒更憑一

股莫名囂悍撐起半身;無論鬼先生身法如何迅捷,總不能一氣點了忒多人的穴道。

  “你說的我全知道。”黑衣青年收了笑聲,轉頭正色道:“但唯有這樣,他

們才能明白:與我相鬥,最終隻得”絕望“二字。人哪,難免好了傷疤便忘了疼,

不好好教訓,是不行的。”掠至司祭玉座之前,珂雪刀再度插入,整座祭殿裏的

青芒再度轉赤,眾人齊齊倒落,動彈不得。

  隻祭血魔君較他稍晚,也跟著掠上第二層,未再受震音穿腦,但這一躍也用

光了好不容易積攢的些許內力,落地時微一踉蹌,狼狽仆倒,不敢浪費時間,就

地閉目,調息吐納。

  “來呀!你們不是打算反抗我麼?”鬼先生捧腹大笑,彷佛看了什麼滑稽戲

似的,俯視一地醜角,狀若瘋狂。“怎地隻有這點本事?別賴在地上,快起來呀!”

驀聽轟隆隆地一陣響,塔頂的玉壁活門再次轉動,鬼先生微微一怔,旋即領悟:

“是了,說不定開啟王座活門的法子,就是連續兩次啟動震音。當眞……當眞連

老天爺都幫我啊!”轉頭對底下諸人笑道:“我看就維持這樣好了,待老子登上

龍皇寶座,正好受你們的跪拜!先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人,可得半年的

九霄辟神丹,起碼有六個月可活,哈哈哈哈哈——!”

  一把熟悉的聲音隨著漸漸止歇的機關震響,索命魔音般透顱而過。

  “明姑娘說得一點兒沒錯。”那人喃喃道,帶著百無聊賴的蕭索。

  “你這人,眞是無聊透了。”

  鬼先生正笑得涕淚橫流,咻咻劇喘未止,喉頭“骨碌”一聲滑動,彷佛硬生

生捋過了一枚鵝蛋也似,整個人忽然愣住。這個聲音,分明是……怎麼有可能?

那廝怎麼又能出現在這裏?

  目光掃過方塔之下,濕發披麵、淒豔動人的明棧雪抬起頭來,仍是似笑非笑

的神情,盈盈眼波卻無一絲狠戻之意,蘊滿得意與欣喜;染紅霞以手掩口,微瞇

的兩彎月眸中盈滿淚水,他從未在這個剛毅不屈得令人切齒的女郎身上,見過如

此充滿女人味的溫婉嬌姿;遠處,符赤錦正癡癡地望向他身後頭頂,一縷芳魂彷

佛已離體飛出,瞬息間越過廣袤的祭殿,投向此生歸處……

  就連雪豔青一貫冷淡無表情、彷佛波瀾不驚的臉上,難得都露出了微笑;鬼

王陰宿冥揉了揉眼睛,放下手背似覺不對,舉手揉過,再放再揉……一連幾度,

終於肯相信了似的,笑著大叫:“小和尙,你果然沒死!你這……嗚嗚……你這

殺千刀的死小和尙……嗚嗚嗚……”竟是女子喉音。

  鬼先生有過目、過耳不忘的本領,這聲音、口氣乃至稱謂,他曾在蓮覺寺現

場聽過的,登時認出,不由一驚:“鬼王陰宿冥的眞實身份……竟是孤竹國的伏

象公主!”

  而伏象公主口裏的“小和尙”,隻能是一個人。一個右手已殘、經脈俱廢,

隻剩半條苟延殘喘的賤命,半死不活地被吊在絕境“望天葬”,隻能靠染紅霞舍

身賣命換取一息的無用廢人。

  你,憑什麼……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要不是還有一丁點利用價値,你連

呼吸都必須依賴我的憐憫、連呑唾都要經過我的同意,誰準你坐在屬於我的王座

上,低著頭同我說話?

  “耿——照——”黑衣青年氣得青麵扭曲,霍然回頭,卻見白玉王座之上,

黝黑的少年左手支頤,斜坐在龍皇寶座之中,一條左腿迭上右膝,那張可憎的麵

孔與記憶中並無不同,但不知怎的,少年眼裏卻有種未曾見過的異樣感,較過去

的敦厚更熾烈、較頑固的堅毅更熔煉,彷佛有火苗在竄動,望之令人不安。

  ——邪氣。

  這是掠過鬼先生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他從未想過這個形容,有與少年如此匹

配的一天,那個蠢笨如牛、偏又頑畫如石土的鄉巴佬!這回……你沒有那樣的好

運氣了,就算染紅霞脫光了任我奸淫,也救不回你的狗命!

  鬼先生心念微動,反手握住珂雪刀柄,忽然發現寶座上空空如也,耿照輕按

他的肩頭,像是摟著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笑道:“你我之間的帳,該來清一清

了罷?”

  鬼先生涑然一驚,倉促間不及拔刀,回身出掌,左削右回,分使兩式截然不

同的天狐刀法;原本就刁鑽難防的繁複刀式,至此隻能說是虛實相套、眼花繚亂,

既像二人分使,又像渾然不同的兩人各出半身,融接一處,在這麼短的距離內使

出,無論攻守皆無隙可乘,虛招化實、實招如虛,堪稱是鬼先生平生力作。

  耿照卻隻出一刀。

  平平無奇的迎麵橫劈,掌緣在與鬼先生雙掌相觸之際,忽然消失,緊跟著鬼

先生喉間一痛,已被這掌切中喉節。喉節是乃男子身上要害,耿照掌中雖未蓄勁,

膂力卻強得駭人,這下叉得他雙腳離地,背脊顱後重重撞上玉牆,眼前一白,掩

喉軟軟跪地。

  “寂……寂……刀……”

  鬼先生像見了什麼恐怖的物事,無奈喉管受創,張大嘴巴卻無法吐出字句。

耿照冷冷看著他,隨手拔出珂雪寶刀,“鏗”的一聲扔在他腳邊,哼笑道:“你

要刀麼?喏,拿去。”

  鬼先生盯著他完好如初的右手,咿咿呀呀半天,耿照會過意來,低頭動了動

手掌:“你是說我的這隻手……”話沒說完,冷不防地鬼先生矮身一滾,魚躍而

起的瞬間,凜冽的青芒自身下斜掃而出,朝耿照攔腰而去!

  誰知耿照的身影突然消失,珂雪刀頓時落空,少年如鬼魅般於他身側冒起,

一樣是平平一刀,斬得鬼先生寶刀脫手,後腳踩空,整個人如皮球般滾落階台!

  全場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便是不以拳掌刀劍見長的寶寶錦兒,也看得出鬼

先生並非是失足滾落,而是耿郎那一記神出鬼沒的掌刀斬破其護身氣勁,餘勢所

及,更斬碎了他的身體平衡,以鬼先生之修為,竟無法在落地前重聚內息,隻能

像個身無武功的凡夫俗子般,徑以肉身滾下長階,撞得頭破血流。

  這……這是武功麼?世間有這樣的刀法武學?

  鬼先生狼狽爬起,不顧鮮血披麵,嘶聲厲道:“這。…:這是”寂滅刀“!

你這刀法,比我們從刀屍身上觀察、搜集而來的,還要高明得多……是何人傳授,

你又從何學來?”

  耿照冷道:“你最不該意外的,不是麼?刀屍使用妖刀武學,豈非天經地義,

理所當然?”鬼先生愕然道:“是這樣沒錯……但迄今所有炮製成功的刀屍裏,

沒有得過整套妖刀武學的!你是如何——”

  耿照神色陰沈,嘴角微揚:“你想學麼?我教你啊。”單手負後,緩步拾級

而下。他未得施展輕功,這一路走得並不甚快,不知怎的卻有一股迫人之勢,彷

佛身帶烏翳,所經處萬籟俱停,隻餘一片寂冷。

  鬼先生一抹頭臉血漬,適才麵對他時,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異樣恐怖壓迫,

倏又湧上心頭,不由得戰意全失,踉蹌後退,幾乎被一物絆倒,低頭見是癱倒不

動的明棧雪,抓緊著擋在身前,啞聲道:“你……你莫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

便教她——”突然一聲慘叫,原本環住明棧雪粉頸的整條右臂,以不可思議的角

度打了個大圈,猶如甩圈的流星錘,軟軟垂在身側;耿照何時靠近、何時出手,

如何斬脫了他的肩關,在場竟無一人看清。

  鬼先生忍痛疾退,乘勢一推玉人以為掩護,明棧雪倒頭飛出,耿照雙手橫抱,

將她接了個正著。

  “答……答應你的事,”女郎偎著他的頸窩,輕道:“我做到啦。你的小黃

纓也好,一一掌院也罷,全都好好的。”

  “嗯,我知道。”耿照蹙眉道:“可妳不好了,我惱火得緊。”明棧雪閉目

微笑,粉頰酥紅,露出放心的神情,任少年抱在懷裏,溫順如綿羊。

  一聲咆吼,聶冥途上身暴脹;筋肉鼓起,豪豬刺般的硬鬃根根戟挺,整個人

陡地獸化,轉動脖頸起身,竟已恢複行動能力。鬼先生隨即省悟:“是了,他獸

化之後,恢複力本就數倍於常人,體質越是強韌,越容易從昏迷癱軟中回複。”

靈機一動,揚聲道:“狼首!你與耿照梁子不小,又曾施暴於遊屍門那符姓女子

——”

  “廢話少說!”聶冥途露出上下兩排參差交錯的黃濁獠牙,咧開血盆大口,

似是在笑。“驅狼呑虎不管用啦。你拿什麼來換?若不能教老狼動心,我想同你

算一算方才偷襲的那筆帳。”

  “……十名美女,外加一名不遜於魔君的外科聖手!”

  “名震五道的天狐刀法,老狼一直都蠻想見識見識。”

  “絕無可能!”鬼先生咬牙切齒:“你莫趁火打劫!”

  “你繼續還價呀!”聶冥途聳聳肩,笑道:

  “我沒當場翻上幾頁嚐嚐鮮,你就等死罷。”

  鬼先生盱衡形勢,把心一橫,從懷裏撕下幾張薄紙,揉成一圑扔過去,喝道:

“你我齊心禦敵,若教這廝占了上風,以為你逃得了麼?”聶冥途接住,以尖銳

的骨甲仔細攤開,瞥了一眼不像是假貨,隨手塞進腰帶裏,折得雙手指節格格作

響,哼道:“齊心個屁!你右手廢了,別來礙事,滾遠些!”轉頭一笑:“耿家

小子,你每回出現,都比上回見你時更好玩了,世間……怎有你這般有趣的寶貝?

老狼都舍不得死了呀。”

  耿照淡淡一笑。“怎麼會?你今兒就死定了啊。”

  兩人還未交鋒,祭殿入口處忽湧進數條人影,當先一人身材苗條,遙遙見得

鬼先生垂臂跪地,滿麵鮮血,失聲驚呼:“主人!”轉頭見得橫抱明棧雪的耿照,

尖細的下頷差點跌落在地,卻是林采茵。

  鬼先生一見她來,心懷倏寬,知是荊陌終於將自己事先安排的預備兵力喚來。

隨林采茵出現的五名勁裝漢子,是包括戚鳳城、猛常誌在內的“豺狗”高手,是

他此番攜來東海部眾中的最精銳。這些人摒棄私欲,長年合作執行任務,默契絕

佳,任兩人連手,連他也無必勝之把握;五人齊至,絕對是足以翻盤的一著狠棋,

精神大振,喝道:“誅殺少年,一齊動手!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切莫大意!”

  五道玄影分至,幾乎同時占住合圍的位置,快得令耿照來不及放落玉人,已

然身陷殺機:戚鳳城等五人貫徹命令,果然一起動手,無半分猶疑;聶冥途揮爪

呼嘯而至,恰堵住耿照唯一的退路,欲將兩人齊齊分裂。

  鬼先生奮起餘力,拖著趁亂拾起的珂雪刀,掠向方塔第二層。任他“寂滅刀”

再強,隻消啟動震音,還不是得趴下?忙活半天,隻有老子能笑到最後!

  若非右臂疼痛,他幾乎忍不住笑出聲,直到一股異樣靜謐漫至背後,鬼先生

忍不住回頭,恰見耿照掌刀橫出,諸物俱凝——聶冥途胸膛爆開,刀氣透背而出,

獸人龐大的身軀如斷了線的紙鳶橫過頭頂,徑往方塔撞落。少年的手掌乍隱倏現,

三名“豺狗”接連飛出,隻戚鳳城雙臂交錯如剪,架實了一刀。

  耿照的掌緣壓得魁梧的疤麵男子單膝跪地,鬼先生知他的護身氣勁“六銖纖

雲甲”乃是脫胎自六龍鎖鱗功的一門陰體硬功,專克劍氣刀勁,然而戚鳳城隻接

了這一刀,便不再動,彷佛少年斬碎了他的魂魄,縱使肉身完好,不啻一隻枵殼,

再無作用。

  而以少年為中心的、極度凝縮揪緊的陰翳,這時才突然迸開,所有的聲音氣

流終於恢複流動。

  呼痛、咆哮……倏地鮮活起來,聶冥途墜落方塔,藥煙急竄;三名豺狗撞上

牆壁,無聲彈落,一動不動;戚鳳城垂首跪地,風蝕高原似的疤麵終於恢複成死

寂的岩石,而猛常誌掄開雙臂,照準耿照雙腿奮力撲去,視線與鬼先生撞個正著,

歙張的嘴型似要喊出“快走”二字……

  已然邁步的耿照對上了鬼先生的眼,像是被提醒似的,停步轉身,揚臂之間,

猛常誌半身爆開,殘碎的腰腿在半空中劃了個奇妙的弧,“砰!”彈落地麵,糜

爛的骨血兀自不停,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白狹柱,淅淅瀝瀝的澆淋聲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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