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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89章
第百八七折 畫虎未成,無往不複

  先前浮舟之中,媚兒與染紅霞對戰時,萬劫已遭降魔青鋼劍削去大半,山岩

般嶙峋的刃部僅餘四尺上下,但寬仍近尺半,比磚頭更厚的刃身居高臨下一砍,

其勢驚人,絲毫不遜於完整時。

  縱以雪豔青膂力之強,亦不敢正攖其鋒,高眺的身子側向一撲,撐地如魚躍,

“轟”的一聲巨響,原本所在處留下個七八尺方圓的大坑,鋪石碎裂,礫土激揚,

漫天塵沙之間,隻見一雙精亮如獸的銳目撕裂灰幕,透出噬血的渴望,持刀之人

身形嬌小,紗錦交錯的衣裳與獰惡的妖刀全對不起來,竟是一名少女。

  雪豔青首當其衝,完全可以感受到對手的殺氣,惡佛若是發狂的巨靈神,漫

無目的、隨手毀去所經道路上的一切,少女便是小而致命的食肉獸,心念一專,

隻想將眼前的目標開膛破肚,攫出肝腸——肩寬腿長的白皙麗人並不理會簌簌而

落的粉塵,雙手持槍,擺出接敵的架式,霎時間如淵淳嶽峙,凝肅之勢宛若陡峰

自平地拔起,轟隆隆地扶搖直上,以沉默迫人的陰影俯視敵手,止住了獵食者的

進一步行動。

  染紅霞見來人身形眼熟,尤其躍下之際,半空中向上拋聳、幾乎甩出兜緣的

那雙雪白乳瓜,心中一陣不祥,趕緊揮開落塵,赫見手持妖刀萬劫之人,一身鵝

黃衫子、嬌俏可喜的圓臉蛋,卻不是黃邀是誰?

  安排黃纓混進天羅香的入殿隊伍之中,本是耿照的意思,但此舉非教小黃纓

涉險,反是讓她把握機會脫身。這支隊伍連同刀棺,被安排在冷爐穀外最近的一

處渡頭,以接應蠕祖的座船。之所以帶上這許多人,正是“藏葉於林”之意,按

耿照所想,隊伍一出得冷爐穀,黃纓就該鑽空子離開,眾人也好免去後顧之憂。

  豈料黃纓忒講義氣,不願拋下他和紅姐不顧,磨磨蹭蹭,始終不曾走遠,在

附近的林子裏,恰恰遇上聯袂返回的染紅霞與媚兒。二姝在河上浮舟狠打一陣,

時間不長,戰況卻十分激烈,“鬼王”也好、“玉麵蟠祖”也罷,發麵上的偽裝

可說是完蛋大吉,一對花朵兒似的妙齡女郎便至穀外,卻不好再自稱是陰宿冥或

雪豔青。

  此際遇著小黃纓,看她變戲法兒似的,從身後亮出一隻首飾盒般的小巧箱子,

打開一瞧,第一層全是脂粉冰片之類的妝容道具,直是天降救星——還好染紅霞

並未打開第二層,否則將發現底下都是金絲玉鐲珍珠耳墜之類,黃纓月來在穀中

捜刮了不少,既要離開,自不會空手而出。

  染紅霞不通妝發,非但幫不上忙,連自理都有困難;媚兒隨身雖有應急用的

油彩小匣,但匣鏡極小,黑夜林中就著月光補繪,想快也快不了。她本是心急火

燎的性子,煩躁之下益發不順,差點摔了彩匣。幸虧有黃纓幫手,雙姝總算草草

補就,及時趕上會合的時辰。

  這麼一來,想趕也趕不走她了。黃纓堅持同耿照一齊出穀的心意,染紅霞亦

能體會,況且入殿之後,若麵上偽裝還須修補,無有阿纓,怕得勞煩養尊處優慣

了的蚳狩雲親自動手……怎麼想都少不了她,隻得同意下來。

  媚兒初見她時,染紅霞隻說“是我師妹”,看著圓臉少女武功平平、內力淺

薄的模樣,她心底雖有幾分疑惑,畢竟不成威脅,並未多加留意;況且黃纓化起

妝來確是一把好手,動作又極利落,一臉的聰明相,媚兒都差點開口問她“有沒

興趣跟我回南陵”,肯定比待在東海的尼姑庵裏好。

  萬料不到她淩空一擊,竟也有如許威能,破壞力之強,決計不在發狂的惡佛

之下,不禁咋舌:“怎地水月停軒門下,都是這等紮手的貨?”忽聽少女一聲尖

嘯,打破沉默對峙,紗裙飄轉、細腿交錯,舞動石刀如轉子陀螺,呼嘯著朝雪豔

青飛甩而去!

  這一下刀隨身轉,巧妙利用石刀之沉,以倍數於少女所應有的速度急旋揮至,

雪豔青若要以槍硬格,隻怕未展其長,已被逼得短兵相接,將陷入最不利的情況。

玉麵蠕祖畢竟身經百戰,於戰鬥一項,淬煉出過人的直覺,及時鬆開架勢,向後

一仰,藉槍尖一頓地,又硬生生撐開近三尺,斜過酥胸前的槍杆仍被石刀側緣一

帶,“鏗”的一聲,險將雪豔青掀翻跟頭,所幸她膂力甚強,重心又抓得極穩,

一個鯉魚打挺站穩身,刀勁透槍貫臂,震得她虎口劇痛,暗忖:“……好橫的刀!”

不欲教對手占據主動,掄槍一摔,震波裂如龍迤,一路蜿蜒,四分五裂的鋪石次

第掀飛,潑剌剌地卷向持刀的少女!

  黃纓適才斜斬落地,便即不動,直到雪豔青擺出接敵態勢,才像嗅著了血腥

味的鯊魚,閃電出手;橫刀斬出之後,倏又怔於原地,彷佛扯線傀儡般,非要敵

人出手牽引,方有反應,以致雪豔青這悍猛無倫的“地字訣”一發,直到氣勁近

身少女才回過神似的,橫過巨大的刀板一遮身前,勁力轟得石刀兩側礫碎激揚,

暴雨般刮過少女的衣發頭麵,留下數道血痕,少女卻恍若不覺。

  “雪門主槍下留人!”另一頭染紅霞拄劍起身,急得大喊:“她……她是我

師妹丨‘”

  雪豔青隔空勁一出,人已猱身撲去,身槍一合,唰唰唰三點烏星無分先後,

徑取黃纓咽喉、心口與腹側!聽得染紅霞一喚,手腕急抖,三記殺著全刺在空處,

赫見石刀後晃出一雙獰惡血瞳,那圓臉蛋兒的黃裳少女掄刀挾掠,近四尺的石板

刀身在她纖細的皓腕間幾無重量,連削帶轉,竟以單臂使出輕巧靈動、無比刁鑽

的刀法來。

  雪豔青槍尖已開,烏槍畢竟仍長過了萬劫,被攻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無

論如何挪退,少女總能及時趕至,在靈巧上竟是遠勝於她,雪豔青始終騰不出用

槍的最小間距,陷入開戰以來最險惡的境地。

  按說盟友的師妹,應該也是盟友才對,雪豔青不明白少女對自己的敵意究竟

從何而來,心想:“既是妳師妹,快叫她停手呀!”卻被石刀攻得著緊,每一閃

避無不是沾衣貼發,被片飛的衣角鬢毛都數不清了,連開口的餘裕也無,倒是陰

宿冥替她說出了心裏話。

  “喂!她是哪根筋不對了,快叫她住手啊!合著妳想砍死雪婊子麼?也莫挑

現在呀。”

  別的時候也不行啊!這人說話實在太沒禮貌了。老是這樣。

  玉麵蠨祖心裏歎了口氣,驀地左臂一疼,已被石刀拉出一條口子。萬劫刀刃

嶙峋破碎,宛如銼鈍了的斧鋸,平置不動,毫無鋒銳可言,然而高速揮動之下,

稍稍一碰,就能掀掉整片的皮肉,若非雪豔青毅力遠勝尋常,這下便能痛得踉蹌

撝倒,被反掠的巨石刃拍成肉糜。

  忽聽一人叫道:“胤門主!莫非這場七玄大會,門主早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

不惜以武力排除異己,也要混一七玄,對各門威脅利誘仍嫌不足,這會兒,連妖

刀刀屍都用上了麼?”卻是蚳狩雲。

  老婦人是親自試探過黃纓的,知她本事低微,差不多就是較常人稍好一些的

程度,才能放心將她留在身邊;武功平平的少女一拿到萬劫,突然變了個人,想

來想去,也隻能認為是鬼先生做了手腳。

  鬼先生兩手一攤,聳肩笑道:“長老這麼說,是成心冤枉我啦。人是長老帶

進來的,刀一直都在天羅香手上,我還沒迫究貴門勾結七大派的醜事,長老反倒

栽起我來,未免太不地道。”蠶娘威脅已除,他的口吻亦發輕佻,令人想一把掐

死他。

  蚳狩雲也知其中有太多不合理處,按染紅霞的說法,這少女竟還是水月停軒

的出身,是與耿照一起混進冷爐穀的麼?還是鬼先生攜入……越想越覺詭秘重重,

一時難以廓清,心中雖然著急,卻無法助雪豔青一臂之力。

  廣場另一頭,染紅霞自知事有蹊蹺,且不說黃纓沒有針對玉麵鱷祖、與鬼先

生站在一邊的理由,退萬步言,她也不可能有這般武功,能穩穩壓製蠕祖,雖說

是搶得一著之先所致,但要穩占此先,不給雪豔青絲毫反擊的機會,遑論得手脫

困,放眼當今東海,這也是第一流高手的手眼,染紅霞自問無法辦到,黃纓她…

…怎有可能?直到聽聞“刀屍”二字,才想起當日碧湖的模樣。

  這可不是開口叫喚,或以理勸之就能處理的情況。

  染紅霞再無猶豫,不待調息複原,強支傷體,便要投入戰團,驀聽身後一聲

嘶啞詭笑:“上哪兒啊,長腿妞?”挾著腐臭之氣的濕濃吐息才噴上頸背,令她

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尙不及回身,蛇腰一緊,已遭兩條鑄鐵般的紮刺茸臂箍住。

  下手之人毫不留情,這一箍至少將女郎健美結實、無一絲餘贅的蠻腰,再收

緊了兩寸,染紅霞被束得眼前發白,髒腑像被擠出身外,甚至依稀聽見裂骨聲,

換作尋常人,早已昏厥斷息。但當今水月一脈的二把手豈是凡女?在受製的一瞬

間,雙肘連環、腳踵後勾,“啪、啪、啪”三記碎骨重擊,無一落空,來人渾身

劇晃,低吼一聲,猛將染紅霞往後一拋,女郎飛出兩丈餘遠,重重撞上望台護牆

才又摔落地麵,全然爬不起身;勉強抬頭,赫見那人上半身莫名地巨碩魁梧,卻

有兩條細長的羅圈兒腿,被她肘擊的胸側與左肩不住冒出藥煙,白霧中隱約露出

一張尖吻異瞳、半人半獸的猙獰笑臉。

  ——聶冥途!

  望台上的寶寶錦兒既錯愕又心急,揚聲叫道:“聶冥途!你又添什麼亂?規

勸什麼的,你那回早已用清啦,沒事一邊涼快去,別來瞎纏夾!”

  狼首嘿嘿笑道:“遊屍門的小花娘,老狼最守規矩啦,決計不給大會添亂。

可這長腿妞是七大派的,又不是七玄中人,老狼要殺要剮,妳拿哪一條規矩來攔?”

符赤錦頓時語塞,急得瞟向身畔的蠶娘;誰知向日金烏帳裏悄靜靜的,那小小的

人影似仍倚著繡枕,好整以暇,真沒有出手的打算。

  “蠶娘有不能出手的苦衷”這點,她可說看得最透,萬沒想到鬼先生的錦囊

有這般挾製之力,竟逼得蠶娘袖手旁觀,不能替場內雙姝解圍。符赤錦體力未複,

莫說下場助拳,怕連自行走路都有困難,況且以她的武功,除卻難以掌控的“赤

血神針”,能幫的也非常有限。

  正自焦急,白額煞低道:“沒奈何,紫姑娘煩妳照看,我去嚇嚇那條老狗。”

符赤錦急道:“但你的傷——”白毛大漢咧開僵硬的貓顎,衝她霎了霎眼:“就

說嚇嚇他了,也不是眞要打。萬一打起來,我跑還不成麼?”擺了擺手,一拍欄

杆,翻身躍下,“唰!”落在染紅霞身畔,毛手毛腳地攙她坐起,小心不讓爪子

抓傷了女郎。

  染紅霞兀自眼冒金星,唇麵皆白,嗅著他身上濃重的獸臭,彷佛雨天街簷下

淋濕的狗毛,蒼白的俏臉之上微露迷惘;好不容易聚起曈焦,忽覺白毛大漢那帶

笑的眼睛分外熟稔,靈光一閃,低聲詫道:“是你!你怎……”見他艱難地噘著

貓顎,做了個“噓——”的嘴型,會過意來,微一頷首,兩人心照不宣,毋須再

言。

  聶冥途揮散了漸轉稀薄的藥氣,挑眉乜眼道:“先來後到你懂不懂?要玩這

長腿妞,你得排老狼後麵。現在的社會都不講秩序了麼?”白額煞也不同他廢話,

亮出利爪,擺出接敵架勢,低斜的肩膀後頭,露出以粗繩編網、縛在身後的瓦甕,

裏頭可是七玄中首屈一指的大長老青麵神。

  一名白額煞已夠頭疼的了,再加上深不可測的青麵神……傻子才會笨到以一

敵二,一次卯上遊屍門雙屍——才這麼想,驀地兩眼一花,聶冥途身子微晃,已

來到眼前,咧開血盆大口,揮爪朝白毛大漢頭頂蓋落!

  白額煞矮身避過,卻無法抽身,拚著好不容易搶來的空檔,左腿貼地一掃,

將俯臥的染紅霞送出,勁力拿捏妙極,女郎著地一滾,並未受傷,可惜仍起不了

身,是聶冥途一個箭步就能竄至的距離。

  白額煞既逃不了,也不能逃,硬著頭皮揮爪,七玄中兩大指爪絕學對撼,

“狼荒蚩魂”卯上“白虎催心”,白額煞昔日在遊屍門有“武庫”之稱,精通三

屍部諸般武學,這下本該鬥得光輝燦爛,乃至名留青史;豈料白額煞在骨甲相交

前忽然一縮,右手五枚刀刃似的尖長利爪“嚓!”齊指而斷,若在晚得片刻,怕

隻剩下一隻血淋淋的光禿掌輪,五根指頭全都報銷。

  這個變化誰也料不到,絕大部分的人都看傻了眼,聶冥途一怔,“白額煞”

雙臂運化,如抱陰陽,輕靈如羽的架勢卻轉出一股傾嶽般的強橫掌力,重重轟上

狼首的胸膛,他卻乘著掌上的反激之力,高大的身子猶如紙鳶斷線,倏地逆勢飄

飛,重又落於染紅霞身前。

  聶冥途猝不及防,仗著獸軀強橫,硬吃他一掌,腳跟踩落、穩住退勢,左爪

由下而上一掠,急銳的五道爪勁“颼”的一響,“白額煞”落地時微一踉蹌,編

笠、蓑衣應聲卸落,細毫輕揚,勝似絮飛;漫天白毛之下,但見那人一頭烏發,

如江湖浪人般隨意在腦後抓個髻,係以皮繩,以膠水黏滿細毛的臉孔、用麵粉和

水堆出的鼻顎,襯與正常人的發式,說不出的滑稽。

  可惜此際,不僅化裝被破、露出馬腳的當事人笑不出,置身場內,又或周圍

旁觀的七玄中人笑不出,就連重回方塔第一層,以勝利者之姿俯視廣場,抱胸釁

笑的鬼先生也笑不出來。雖說黏滿細毛的頭頸難辨原本麵目,但適才那式掌法,

識得的人著實不少。

  ——“落羽分霄天元掌”!

  觀海天門掌教,“披羽神劍”鶴著衣的獨門絕學。

  “撒家小子,你走運啦。”狼首嘖嘖回頭,卻是對著方塔說。“這位是鶴著

衣鶴老兒的傳人,仇人自個兒上門送死,比天上掉餡餅還難。不過下回再召開七

玄大會,別往七大派送帖行不?繼水月停軒之後,連觀海天門也來了,有指劍奇

宮或埋皇劍塚的朋友在現場嗎?有的話麻煩舉個手,我們一並送你上路,多謝!”

圈嘴連喊幾聲,自是無人回話。

  鬼先生的麵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尋常易容改扮極難逃過他毒辣的眼光,可胡彥之師

承“捕聖”仇不壞的骨相之術,早已脫出敷粉抹麵的範疇,以木足加高身長,不

過基礎而已,老胡衣裏有成副的編竹架子、塡以絮塞,模仿白額煞的身形輪廓,

已至維妙維肖的境地,還不影響行走坐臥,隻差不能眞個動手過招。

  雖說鬼先生本不以為他能有多安分,但胡鬧到這等境地,再怎麼可愛的小弟,

看著也有些紮眼了。

  胡彥之見事已至此,懊惱亦是無用,好整以暇地拔去麵上頸間的白毛,終於

能把泥麵和成的植毛貓顎取下,毋須苦忍著不敢打哈嚏,模樣明顯輕鬆許多,對

狼首聳肩道:“不好意思啊,我路過瞧著裏頭人多,以為在派餑餑,就跟著進來

排隊啦。變裝是我個人一點小嗜好,愛護動物是每一個人應盡的義務,嗜好結合

公益,人生多有樂趣!在下胡彥之,跟眞鵠山不是太熟,你方才說鶴什麼老什麼

的,我也隻是久仰久仰,平常沒怎麼往來。老先生貴姓啊?”

  聶冥途剔著骨甲,妖瞳乜斜,獰笑道:“瞧胡爺這個架勢,也是作得一手好

死啊!一會兒老狼將你身上的皮肉一塊一塊揭下來時,若還能有說笑的閑心,我

就眞個是佩服了。”

  胡彥之心知肚明:無論自己怎麼鬧,在兄長看來,這都還是家內事,聶冥途

眞要取他性命,鬼先生必不會坐視。隻不過要慘烈到何種程度,才能教他出手幹

預,卻是不好說,以其麵色鐵青看來,沒個半死不活,怕鬼先生氣憤難平。

  胡彥之衣裏還纏著繃帶,便是身上無傷時,也沒把握贏過聶冥途,所幸這場

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死的,別被搞得斷褪缺胳膊,就算是立於不敗之地了。他隨手

除去偽裝,心中苦笑,麵上卻不動聲色,遙指場內道:“我聽說老先生蹲了半輩

子苦窯,剛放出來,忒巧撞上這等美景,沒多瞧上幾眼,實在太可惜。還是你們

那兒時興跟大奶妹關在一起,三十年來都看飽了,一聽見”奶“字便犯惡心……

嘖嘖,這麼美的苦熏,我也想蹲一蹲哪。”

  聶冥途半化獸形,五感敏銳許多,胡彥之剝去身上黏貼的狗毛,褪下白額煞

的外袍,濃烈獸臭稍一減淡,便嗅得他滿身金創藥氣:“這小子傷得隻剩半條命

啦,就一張嘴皮子厲害。”也不怕他玩什麼花樣,順著指尖一回頭,不禁看直了

眼,連聲嘖嘖,目不轉睛。

  場中一黃一粉,兩條身影飛快交錯,明明是巨刃重槍,卻玩起“以快打快”

的把戲,雙方都在爭搶,隻不過一個是搶著攻擊,不住施壓,另一方所爭卻是抽

身,以冀能易守為攻,然而卻不可得。

  雪豔青一身宮裝,本不適合纏鬥,被萬劫一路壓製,原本襟開肩下的紗質大

袖衫,沒等對手破壞,早被自身大開大闔的動作扯裂,四分五裂的紗衣為腰帶所

係,紛垂腰下;兩隻寬大的半透明紗袖套於藕臂,因雪豔青始終緩不出持槍之手,

紗莆積於肘腕,縱被石刀勾得條條碎碎,反未脫離。

  她上半身隻剩一條掩胸的肚兜,裸出肩頸,以及大片光滑白皙的美背,鮮紅

的肚兜係繩橫過背門,更顯雪肌白膩。至於下身的長裙,早被她撕開一邊,渾圓

修長的玉腿在裙隙間乍現倏隱,引人遐思。

  隻是曳地長裙在戰鬥中首當其衝,雪豔青避得險極,裙襬衣帶則無這般運氣,

魚尾般的裙裾被石刃刮得不足七分短長,裸出細直足脛。

  雪豔青若是遮掩漸去,小黃纓便是呼之欲出了。

  天羅香的裝束一向很能凸顯女子身段一美,同樣是長裙裸足、肚兜加紗質大

袖衫,黃纓粉嫩的足趾隻有在點地躍前的剎那間,才於浪卷似的裙底稍稍現形;

完好的下裳雖不如雪豔青般,依稀窺得雙腿的線條,腰下的布麵卻清楚地繃出臀

瓣的曲線。

  當她跨步揮刀,俯首疾掠時,幾能看出臀肌鼓束、張弛爆發等細節,充滿野

性的魅力。那小西瓜似的豐美翹臀不僅渾圓彈手,更帶著驚人而致命的強勁肌力,

令人忍不住想象:被她騎在腰上,奮力馳騁之際,膣裏該是何等的掐擠緊迫,逼

人欲死——聶冥途“骨碌”一聲,嶙峋浮凸的喉節上下滾動,不自覺地咽了口饞

涎,隻覺這黃裳少女的相貌,固然比不上染符之豔,與清秀的雪豔青並排一看,

也不算勢均力敵,雜在天羅香一幫侍女之中,一不小心便走了眼,不料竟有這般

誘人野媚,論此際最想狠插哪個一把,誰都比不上小丫頭令人心癢。

  不比裙衫狼籍的雪豔青,一路占優的黃纓衣著完好,但激烈的追逐揮刀,卻

令那兩隻熟瓜似的巨乳不住拋甩,透出淡淡青絡的乳瓜彈顫如波,像要繃斷肚兜

頸繩也似,在白膩的頸背勒出陷肉殷紅,少女恍若未覺,無一絲忌憚羞恥,運刀

如風,大半顆乳球都快甩出兜緣,卻不見粉暈,隻得滿眼膩白,可見乳蒂之細小,

亦不同一般。

  胡彥之同她在流影城相處過幾日,也對過萬劫的刀屍碧湖,知黃纓並無如此

根基,此際她的動作明顯較碧湖更流暢,才能逼得玉麵蠕祖難還一招,暗忖:

“雖不知她是如何變成刀屍的,但觀其動作,與碧湖仍有幾分近似,隻是威力更

強,猶在當日碧湖之上。”忽聽望台之上,符赤錦揚聲道:“我聽說妖刀萬劫此

番現世,最早便是在斷腸湖附近興亂,原來你們早已在水月停軒內布置暗樁,抓

人炮製刀屍,是也不是?”

  鬼先生不置可否,怡然道:“符姑娘要想,這位黃姑娘也不是我帶進來的呀!

天羅香與水月停軒勾結,帶了萬劫的刀屍入殿,拿了她們所持有的萬劫妖刀砍人,

這都要算在我頭上,不嫌太欺負人了麼?”

  符赤錦雙手環抱著沃腴乳肌,擠溢狹旮的丘壑夾出一道深溝,將雞心金墜高

高拱溢,笑吟吟道:“你怎知這位姑娘姓黃?”鬼先生笑容倏凝,冷哼一聲,不

與她纏夾。

  胡彥之心想:“原來如此!黃纓與碧湖一樣,都是被擄去動了手腳而不自知,

卻是萬劫的刀屍候選之一。”更無疑義,揚聲道:“玉麵蠕祖!萬劫刀屍是追著

妳的殺氣而動,妳閃避越快,她反應越是靈活!在下當日曾於流影城外,與耿照

應付過萬劫刀屍,萬劫的刀屍有懼高、畏水兩項罩門,妳可——”語聲未畢,爪

風已至,胡彥之倒縱躍開,落地時微一踉蹌,避得極是驚險。

  聶冥途唰唰幾爪,接連進逼,獰笑道:“你都自顧無暇了,有心思理會旁的?

我看這一爪,先斷你一條左腿罷。”正欲揚手,腦後銳風已至。

  他輕輕讓過身子,反手一掠,如貓戲鼠,“嚓”的一聲裂帛細響,來人鬥蓬

碎裂,袒出大片雪肌,玉背上留下五道爪痕,好不容易以劍拄穩,轉身時單臂撝

胸,護住頓失箍束、下乳甸墜的渾圓雙峰,與胡彥之並肩禦敵,正是染紅霞。

  她上身除了那襲猩紅襯裏的鬥蓬大氅,便隻依乳形起伏打造的半截胸甲,以

及底下用來隔墊,以免磨傷雪肌的一件胸兜。雪豔青的身子雖較她修長,胸乳之

碩卻頗有不及,再加上染紅霞肌肉發達,乳房無比堅挺,胸甲罩在她身上,不過

勉強合於蜂腹般渾圓飽滿的乳峰前緣,背後束革係之不上,特意接了段布索,才

得打結固定。

  聶冥途此爪不僅撕裂鬥蓬,連固定胸甲用的布索、底下裹著的珠白錦兜,齊

齊扯個四分五裂,染紅霞若非及時撝住,怕要露出胸前春光,令眾人大飽眼福。

  “雪門主!”她専心提防,不為所動,劍目不離韶冥途,揚聲道:“萬劫刀

屍亦擅輕功,不能與她競快,唯動靜之間有微妙的遲滯……妳得想辦法讓她停下

來!”還有一句“勿傷我師妹”的托囑,始終出不了口,隻盼雪豔青能看在出言

提點的份上,勿對黃纓痛下殺手。

  一旁媚兒聽見了,急得皺眉,脫口道:“又不是她想停便能停!也不看現下

是誰打誰——”靈光閃現,大叫道:“削她的刀!雪婊子,妳那杆槍似也是神兵,

萬劫刀中看不中用,對付凡兵可也,應付寶器卻未必能贏!”

  三人連番提點,雪豔青心中已有了譜,不住向場邊倒退,手中烏槍不再隻是

格擋招架,每出必自石刀上削下些許殘碎,但見塵沙飆揚、四向噴濺,衣香鬢影

俱都沒入黃撲撲的塵土之中,驀聽雪豔青一聲斷喝:“……著!”整個人翻出塵

霧,半空中槍影一閃,乍出倏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黃纓背門;依她的

造詣,這一刺莫說刃尖著體,光透勁便足令黃纓洞胸穿腹,落得身死收場。

  染紅霞連喊叫都來不及,見她收槍落地,穩穩退出一丈開外,氣勢寧定,頗

有一派宗師的氣度風範,眼前一黑,差點昏厥,幸得胡彥之舉臂掖住,勉強撐持。

  塵沙散去,黃纓立於望台底,粉頸低垂,垂發披麵,兵刃前端深深嵌在石壁

之中,算上手中纏著皮革、宛若槍杆的帶環長柄,整把萬劫露於牆麵外不足三尺,

可見入牆之深。

  問題是:萬劫石刀並無鋒刃,化身刀屍的小黃纓縱有使不盡的氣力,也不過

是舉著條粗糙石柱,掄掃硒碾而已。這一刀轟在望台底部,撞塌大半堵牆,毋寧

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若無快銳鋒刃,如何沒入石牆而不毀?

  眾人這才發現,她手中所持,除了後半截刀柄的部分依然保持原狀,前端早

已變了模樣。被雪豔青削去外層的石殼後,才知萬劫並不是一柄石刀,其“核心”

乃精鋼所鑄,形似尖錐,通體渾圓,刀身尖狹細長;說是刀器,更像騎矛,持於

女子手中,不知怎的絲毫不顯笨重,潤滑如水的曲線,意外地與少女的形象十分

相契。

  雪豔青引她退至場邊,同時削去萬劫的石殼,少女畢竟無法如正常人般思考,

隻憑殺戮本能揮刀,刀身驟短、重量減輕,尺寸也與前度大不相同,此一變化來

得既快又急,超出刀屍所能應付;種種變數加總起來,最末一刀揮落,雪豔青冒

險放空背門,踏壁直上,自黃纓頭頂一翻而過。

  舊標突然消失,刀落的同時,貿纓不由一怔,刀尖應聲沒入壁中。而身在半

空中的雪須青槍尖疾出,隔著薄薄的大袖衫,準確無誤地標中少女光裸的背脊。

  黃纓一動也不動,恰應了胡彥之所說,“刀屍循殺氣而動”的觀察結論,周

身無有血漬,肩背起伏,香汗淋漓,兀自沁出雪肌;說是氣絕,更像穴道被封。

  ——神槍閉穴。

  胡彥之想起牛鼻子師父提過、兵器的至高境界之一,終於放下心來,對染紅

霞低道:“二掌院,妳師妹沒事的。玉麵鱺祖封了她的穴道,並未傷及性命,連

血都沒流——”忽覺有什麼不對,卻一時說不上,不禁閉口,蹙眉凝思。

  染紅霞喜極而泣,遙對雪豔青哽咽道:“多……多謝妳了。”雪豔青對她微

一頷首致意,似覺此事理所當然,並沒有受人感激的道理,寧定認眞的目光,更

像是向代穿金甲、守護宗門的女郎致謝。兩人目光交會,心頭俱暖,望台上的符

赤錦、場邊的媚兒亦鬆了口氣,難得地相視微笑。

  偏偏胡彥之這時才想起來,急得大叫:“……小心!刀屍武功不同東洲,說

不定點穴無用——”語聲未落,僵立不動的少女倏地拔刀轉身,長長的刀柄卻仍

留在牆上。

  黃纓虛握著看不見的“萬劫”擰腰疾刺,激塵一線,一丈之外的雪豔青本能

回槍,驀地胸口開綻,血線自肩胛後筆直貫出,貫穿的勁道之強,竟撞得玉麵蠕

祖雙腳離地,頑長的身子向後彈飛。

  當日耿照曾說過的話語,此際終於在胡彥之腦海中響起,卻已來不及了。

  “那是……‘不複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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