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銷 魂(1)
嚴冬與春界限十分模糊,大雪紛飛的日子,聽聞西日昌返城,於是宮廷更加忙碌。我每日對著一池碧波水霧繚繞,卻很清淨。溫泉禦湯,除了帝皇,無人可享用,也無人輕易走近,正合我修煉匿氣下的音武。
羅玄門人匿氣下所修的氣勁,都是一分一毫經歲月磨礪,點滴積攢而出。我這個異數,從初次出氣勁就呼嘯成風,而到現在,“永日無言”已然能任意激起道道水牆。我想若能將清華池的池水都濺飛了,我就可在匿氣狀態全傾氣勁。
想象是美好的,實際還遠不能及。水性至柔,比起昌華宮我的房牆,難對付多了。所以清華池的水牆一道道豎起,又一道道撲落,嘩啦啦的,似掌聲,更似嘲笑。我並不在乎水聲,只聆聽我的琴聲。
水霧蒸騰之中,梅紅點點時隱時現,信手成曲,古曲扶風見梅莊穩而出。
匝路亭亭豔,非時嫋嫋香。都道杳杳神京盈盈仙子豐神異彩,誰知道嫦娥奔月不複返,誰知道年年花開年年花落,不見人面只見花。彈一曲流淌指間的樂音,送別那不知為誰紅的早秀,好過將芳華葬送於日複一日的蹉跎。
曲終我輕籲一聲,原來我還是有些感傷的,自嘲接踵而至,早知宮門一入深似海,色未衰而情先弛,還有什麼可欷歔?我自彈我的琴,修我的武,那禍害去禍害別人了,應該為別人欷歔。
彈指之間,禮炮轟鳴,佳期倏至。眾宮人都換了吉慶禮服,我依然一身灰裳,披著銀白裘袍。婉娘看不過去,贈我一襲紫紅背夾,道一句:“這衣袍當年先帝所賜,英武了些,從不敢上身,而今總算得遇了正主兒。”
我一怔,她已手腳麻利地替我脫了外袍套上背夾。細錦亮麗,邊綴絨毛,在我身上展開,確實整個人一精神。婉娘捧著我的白裘,微笑道:“我就說嘛,大人氣度不凡,什麼色的衣裳上身都好看。”
我謝了她,她的兩句話一般宮人只會說後一句,前一句是說不來的。
黃昏前,我趕到昌華宮,就位於蘇世南身後,而後垂首。宮廷的那一套禮儀儀式煩瑣,我跟著蘇世南照做總不會錯。
百官就位,鼓樂喧嘩。我恍恍惚惚地聽著,頭也不抬。陳雋鐘說了什麼話,西日昌如何攜新後入殿,後來又是什麼禮儀,我都恍惚了,總之蘇世南行什麼禮我依葫蘆畫瓢。
合巹筵前旨意有,笙歌疊奏迎新偶。和著這一段,百官祝賀。又磨蹭了一會兒,入席了。坐我身旁的蘇世南盯了我一眼,我知道要舉樽了。慢慢地抬起頭來,雙手捧起酒樽,對向帝皇和帝後。西日昌正滿面春風,他身旁的南越公主頭戴鳳冠,透過珠簾,也能窺見粉頰映花。
西日昌又說了句什麼,跟著率先飲盡禦酒,賀詞雪片般紛至遝來,霎時間,宮廷暖雪漫天。
我跟隨蘇世南飲酒,醇酒佳釀,入口卻覺不夠辛辣。耳畔人聲樂曲嘈雜,再次莫名想到一句:今朝重複理鸞弦,檀香口,細腰柳,豔比舊歡無可否?
酒味變苦。道是無情卻有情,過去將近一年的時光裏,我仿佛已經習慣西日昌伴隨身旁,仿佛已經以為自己的夫君就是自己的。而西日昌對我的種種,似乎確實另眼待我,似乎一度用心專注,可到了此刻,他還是還原為帝皇,中意於他最喜愛的香嬌玉嫩的花骨朵。
過了很長的時間,我才隨蘇世南及眾多臣子告辭離場。
滿月潤瑩,群星失色,我抱著“永日無言”對坐清華池。幽暗的池水,朦朧的水汽,不時汩汩冒出的氣泡,有點可笑。我沒有彈琴,耳畔卻回響著旁人的樂曲,激蕩時此起彼伏穿雲裂石,低婉時百轉千回哀感頑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