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銷 魂(2)
有一個很壞很奸極有手腕的男人,曾經傷害我羞辱我,又寵溺我憐愛我。有一樣我以為差不多是我的東西,現在是別人的了。
擁有時覺著是枷鎖是桎梏,負累重重,失去時一身輕松,卻生感慨。
“中正九天”被他湮滅於閬風湖,難道我要將“永日無言”投擲於清華池?算了吧,當時投奔他就是葬自己於黑暗,只要有朝一日他揮軍西進,我還有什麼不可以忍受?
小八,要堅持住……柳妃的話很有見地,出她的眼觀,入我的境地。
我默默枯坐了許久,宮廷漸漸人聲消散。夜已深,想彈琴也不合時了。但是當我起身,赤腳踏上卵石地時,氤氳的清華池旁一個熟悉的身影模糊地出現了。
西日昌脫去了喜服,一身素白的裏衣,披散長發,無聲地向我走來,一個詭譎的音符頓時在我心頭炸響。
“死心了嗎?”他面上帶著神秘的微笑,丹鳳深邃到投眼即墜淵底。
跟著詭譎的音符,暢響的是跳動的旋律。什麼在跳?什麼在燒?我只覺著身體裏激揚起難以遏止的洶湧情緒。
我真想殺了他!
一句死心了嗎?一語雙關。對他死心了嗎?死心對他了嗎?
這個不該此時此地出現的人正一步步逼近,我渾身汗毛都戰栗,抱緊“永日無言”,不禁後退一步。
他丹鳳流光,他發如瀑布,他松散的衣襟貼著修長的身軀,他整個人都迸發出強烈灼目的光彩。他咄咄逼人,他曖昧誘惑,他的薄唇一直浮著難以琢磨的微笑。
我又連退三步,腳後跟卻告誡我到了池邊,無可再退。
“死心了嗎?”他再度問。
清華池水的迷霧再也遮掩不住我們的表情。他一直玩味著我似哭似笑的眼,一直緊盯不放。我身體裏的旋律已然成曲,頓挫抑揚一字一板,又如泣如訴繞梁揪心。
他離得更近了,我左顧右盼,都是朦朧水汽,都是氤氳霧繞。必須要抉擇,逃吧,心裏的曲調狂亂呼應,只要逃過這一時就好。
就在我踮腳的時候,他止步。旖旎水色旁,他掩笑展袖,向我伸出一手。寬松的白衣,有力的手腕,指尖向我。順著他的手往前看,身若瑤樹臨風媚,神似山峰捧日高,此刻靜姿凝眉比適才逼人的氣勢更強三分。
君臨天下,又天下*唯此君。
我壓制不住心的狂跳,這往前的一步,正是我的懸崖。我只緊緊抱著懷中“永日無言”,收目光停滯在他的指間。
情形的發展總令我猝不及防,就像小時候父親說過的一個故事。一個獵人山中打獵,撞上了猛虎。獵人使盡渾身解數,終於爬上一個陡坡甩開了猛虎,當獵人以為他安全無虞的時候,猛虎卻飛身跳上陡坡……
而我這個獵人還沒攀上高坡,猛獸已經撲來。
我眼前的帝皇成為殘影,強大的氣勢瞬間侵襲我,我身往後一蕩,一只手就牢牢圈住了我的腰。他的長發千絲萬縷,飄落到我身上,仿佛也能將我纏困。
西日昌扶正了我,跟著他一矮身,一手繞過我膝彎,將我抱於他臂上。心底的音曲開始舒展,如一江東水,只往前,不停留,一日千裏。匯聚百川音曲逐漸豪邁,滾滾東去,流過千山淌過萬彎,往前,奔流。
我坐於他臂上,抱琴俯視他。他帶我出了清華池,套上鞋,徑自向我的屋舍走去。凜凜的冬夜寒風,也沒他速度快。圓月隱於宮殿翹簷,水汽融入夜色。我抬眼,遠遠看見我的屋子竟燈火通明。
分明是很遠的距離,他幾步就到了。他一腳踢開虛掩的木門,對我道:“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