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冰漸融(2)
我也望他,覺著這一刻他的神情是真的。他正色道:“我想要你的孩子,只要一個。”
我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並非骨鯁在喉,而是胸腔堵了。
他忽然轉了臉,繼而道邱騰:“這邱老賊,每次密談,門前都要擺幾個幌子!這小處仔細,大處腦子從來不用,就是要人,有人了,名才跟著來。”
西日昌娶了邱雅,一直容忍只為自己牟利並無作為的邱騰,令我想到帝皇權術。他不僅籠絡了一批死心塌地追隨的臣子,還平衡了大杲權貴的勢力。沒有一枝獨秀,白家撈了把蠻申江之財,邱家聚了把西秦仁義;白妃二子,邱氏得了目前似乎最受君王喜愛的皇子。另有無出的柳妃,她從來最受西日昌重視。
再望西日昌,胸口堵得更甚,這個男人黑得越來越漂亮,就像一個無底黑淵,卻閃爍著比白晝日中更灼目的光芒。
他發現了我的目光,調笑道:“你這樣看我?目光像要吃人。”
我垂目,他在地宮裏說每個人心底都有頭野獸,他沒有說下去。
有的人關不住野獸,有的人根本不關,大多數人在二者之間搖擺。想關又關不住,一直到最後承認。或許這世上有人心底沒有野獸,但我所認識的這樣一人自身被關押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有些不恰當,但剛好是這情形。和大部分人不同,被稱為弱勢群體。有的弱勢群體明顯不被接受,有的受推崇的同時卻被人劃了界限。知道太好,所以自慚形穢,知道太高,所以望而止步。這就是隔絕,表面的隔絕和內心的隔絕。
堂而皇之承認心底有野獸的人,一種被人不恥,另一種則控制一群野獸。
我被西日昌抱住,馬車平穩向前。被揉,揉皺一顆心。
從這夜開始,我的日程調整了。西日昌說清華池離昌華宮太遠,還說衛尉的事兒太簡單。於是,我掛著衛尉的虛職,一早去月照宮繼續研習萬象訣,午間回昌華宮跟著西日昌,晚上住他的寢室。
我們之間的關系起了難以言說的變化,有時甚至在午後,他都會求歡,而我有求必應。我總覺著我不是三千寵愛在一身,而是三千需求在一身。但我已然觸及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愫,作為大杲帝皇的他實際樂趣很少。除了權柄、武學,他的愛好就只有女色。諸如樂音、繪畫、詩歌等等,他都不喜,而我也比他好不到哪裏。
我開始明了,我們都很難找到放肆情感的通道,我們各自背負自己的命運重枷,壓抑至極。他讓我發現,並且不得不接受這麼一個渠道。俗話道,人生得意須盡歡,俗話又道,及時行樂。我以為,在我還能擁有還能占有的時候,就盡全力去做。悲傷當放聲大哭,歡喜則敞開地笑,釋放出所有的情緒。不能所有事都釋放情緒,那麼就在這個墮落的渠道裏爆發。
所以我們都很愉快。從西疆走出後的那麼多年,我真正笑的時候屈指可數,可現在我在笑,春風在笑。我不知道我能否笑到最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笑容會消失,但我真的想笑,在笑。
我修的萬象訣和賭有關聯,男女情愛又何嘗不是一種賭?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只有抱柱的傻尾生,癡情絕代都是悲劇,都是死了,死了才被鐫刻,活著的是世間尋常夫妻,沒文人騷客過多贊譽,有的只是平淡,和他們自己記憶中的永恒深情。所以若賭男女情愛,毫無賭勝的立場,立於不敗之地的是時間和記憶。
笑過,情過,足矣。
西日昌終於聽到了我的呻吟,鶯燕呢喃,其實和世間所有女子在情場上並無不同,但他卻笑了很久,顫了很久。
春花開了,豔陽漸暖,冰冷不知何時融化於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