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異心逆(3)
這是我第二次聆聽葉少遊的笛曲,上一回擂臺門前他用碧海潮瀾硬是奏出了不適笛樂的《籌邊樓》,出神入化的笛藝也只令我贊歎,但這一次他的笛聲卻叫我心怡神飛。他只用了固氣期的一成氣勁,可以說微乎其微,偏偏這一縷如絲若煙的氣勁,卻能無任何障礙,扣開人的心扉。
一首無名笛曲,卻比世上任何笛曲都出色,甚至勝過笛曲中的經典。葉少遊一曲成名的《百鳥朝鳳》,它猶如和風細雨,潤澤世間,粉蝶撲飛入掌心,細沙摩拭過腳心;它宛如母親對嬰兒的親吻,愛人之間最簡樸的撫觸,輕輕打動心房最柔弱的部分。
春困漸湧,我駭然明了,他所謂的不傷人卻能影響人的樂音,原來竟是催眠曲。
溫情敦厚的樂音,春暖花開的樂境,這世上何人能拒?
以微弱勝強勁,當世又有幾人能做到?
就是這樣的笛樂,他卻要毀了笛子。
馬車不知不覺中停駐,車後追來的人只餘二人,而他們的腳步顯然也放慢了,放輕了。
能抵禦葉少遊樂音者,修為起碼要達到區分高手和一流高手的乘氣期。我抓緊了“妃子血”,定神凝氣傾聽笛曲,卻始終找不到切入的折點,偶爾幾音淩空,我也下不去手破了他的音境。
葉少遊的樂音手法與我的截然不同,正如我們不同的樂音效用。他的極自然,仿佛氣勁與樂音水乳交融,他即是笛,笛即是他,輕柔毫不強發氣勁,而我傾近全力強發氣勁還不夠,還總想讓樂音充滿更多氣勁。除此之外,我另震驚地發現,他的氣勁流露與天一訣樂音相似。七重溪上侯熙元的古琴根本不能算樂音氣勁,他只是仗著乘氣後期滂湃的氣勁,配合上樂音,令人錯覺樂音傷人,但葉少遊卻做到了真正的樂音糅合氣勁,而我先前一直以為只有天一訣的心法才能修煉得出。
我不得不感慨,南越音癡的天賦驚人,葉少遊以他樂音上的造詣和心境的淨澈,創新了武者樂音。望著他沉浸笛樂不知食玉炊桂,我再次清醒地意識到,雲就是雲,泥就是泥。
追來的二人越來越近,距離數丈後卻停了步子。我判斷他們的任務不是捉拿我們,而是跟蹤。
我無聲地推開車門,但動作還是驚醒了葉少遊,他幹淨地收了笛曲,抬頭問道:“他們都睡著了吧?”
就修為而言,音癡還是很弱啊!我道:“都睡著了,我找誰要錢?”
躲在官道旁枯木後的二人突然發力狂奔,竟是逃跑,我哭笑不得。
“啊?”葉少遊這才知道還有兩尾漏網之魚。
“你催眠了一堆人,我嚇走了最後的兩個。看來上天是不會白掉銀錢給我們了,可惜你那一曲美妙笛樂,連討個賞的份兒都沒。”
我躍下馬車,解開韁繩,葉少遊也跟著下車,卻木了一刻才道:“你……你要偷馬?”
我拍醒打盹的黑馬,淡淡道:“借來一用,到臨川就放了。”
葉少遊還要啰唆,我冷冷道:“你不想追上來的人都死在我手裏,就跟我一樣,借馬一程!”
我翻身上馬,葉少遊猶豫了一下,也上了另一匹馬。
這一招很管用,如法炮制,到了臨川,我又將他騙上船,騙他穿,再騙他吃。
當葉少遊身穿一襲下人的粗布衣裳,壓抑地坐在我面前,我問他:“還餓嗎?”
他沉聲道:“我很難受。”
“只吃了幾口粗茶淡飯,換了身衣裳罷了。”
他默了半晌,然後問:“哪來的錢?”碧海潮瀾還在他腰上,他斷定我賣了那兩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