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店流言(1)
依然不見蘇堂竹,而西日昌沒再帶我早朝,上午便又空閑下來。連著幾日,我靜心感受匿氣下的粗鄙琵琶曲樂,孫文姝和附近的影衛漸漸習以為常,前者不再塞耳色變,而後者不跑了。難聽和難受只要不超過底線,人都能忍受,時間久了,或許就不再會反感,再久些,興許聽不著還會想,至於能否欣賞,我無所謂。
粗俗的一個例子,還是在西秦李雍府那會兒,聽下人們閑話聽來的。鄰街的王大媳婦以前嫌男人睡覺愛打呼嚕,呼嚕聲此起彼伏,吵得她總難入睡。等她男人死後,她再聽不到呼嚕聲,卻是日思夜想輾轉難眠。
優雅有優雅的風度,粗鄙有粗鄙的特色。欣賞的眼光欣賞的人不同罷了。宿學舊儒或許能逛逛菜市場,但要他高彈野史韻事,不如砍了他的頭。一丁不識的人對他之乎者也,比葉少遊的無名笛曲更管用,而要喚醒此人也極簡單,地上有錢是一種,某婦*是另一種。
高山流水管鮑分金,狐朋狗友狼狽為奸,物以類分人以群居。對牛彈琴夏蟲語冰完全沒必要,知者為知,不知強求難人難己。
我彈著彈著,忽然覺到原來我的樂音與西日昌異常貼近。妙曲俗樂,殺音怨調幾乎什麼都能彈,如果樂音也具備人性,那我的琵琶曲一樣戴著無數張面具。與西日昌一樣,那些醜陋的負面的,我們都很欣賞。
我的心弦一亂,指下的琴弦一振,無風的房間起了風,案臺上的書卷翻頁,孫文姝的衣裳發絲風中淩亂。這就是匿氣狀態釋放的氣勁?它來得意外,去得灑脫,猶如秋風徘徊一圈房舍,席卷之後,卻不帶走半件物什。不,它還是做了壞事,它走了後,我的面紗悄然而落。孫文姝眼眸一圓,跟著一黯,而後垂首。
我重又戴上面紗,初次以自己真正的聲音道:“你知道什麼是帝皇的妃嬪嗎?”
孫文姝身子一顫,低聲道:“不知。”
“我知你飽讀詩書,想必也看過不少關於宮闈帝後的史記。”我自己的聲音並不比偽裝的男聲溫暖,“曆來宮廷的變數都莫測難料,九五之尊的寶座是生死之爭,妃嬪之爭其實也是生死之爭。以為自己美貌能令君王神魂顛倒地老天荒的,都是無知之輩。多少寵妃最後落個淒慘下場,就是這道理。翻翻史書,倒有不少不受寵的妃嬪最後卻幸運地成了皇後、太後,但照我說,能不做皇帝的女人就不要做。”
孫文姝深深地躬身答謝:“多謝大人提點。”
我暗自歎息,我是在點醒她呢,還是在對自己說。拋開侍衛的身份不談,現在的我確實是被西日昌獨寵的女子。只是這份寵幸背後,隱藏著無數未知難測的凶險,夾雜著盤根錯節尋不到蛛絲馬跡的情愫,覓到的只有欲望,無底洞似的欲望。
仿佛應了我對孫文姝的話,當日下午,西日昌帶我出了宮,而我也見著了蘇堂竹,不過第一眼沒認出來。
一個黃面微須的中年陌生男子對我笑,我一怔,在宮內能當著西日昌面對我笑的男人還真沒見過。
“這是蘇堂竹,認不出吧?”西日昌取來兩張薄薄的膚色面具,遞給我一張。
“不是研制藥石嗎?”我接過,狐疑地望著二人。
蘇堂竹嘴快,“這個是順帶制的……”
西日昌截斷道:“這類面具雖然好,但不能多戴,戴長了,臉上會起疙瘩。”
我沒問下去,估摸西日昌又使蘇堂竹弄什麼鳥霞丸、蛤蟆臭蟲丹去了。
一番改頭換面後,三人二白一黃,二主一僕。白面粉氣朝天的公子哥,以及同樣白面,一副生人莫近模樣的公子爺。我對著銅鏡搖頭,“太女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