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送行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趴著躺在**。背上和腿部傳來激烈的痛感。
我動了動,換來的是更劇烈地扯痛。
我才發現身上蓋著被子,幾乎不著片縷,傷口都已經包紮好了。
是了,瑋夫人說過,不會讓我那麽輕易死的。
雖然她平日常吃齋念佛的,可這佛未必在她心中。可她依然有個慈善的麵容,不是隨便打罵人的人。
可是,是什麽讓瑋夫人那麽狠絕?
即使在以前不受待見的時候,馨月依然覺得我是燕府小姐,是這府裏明媒正娶過來的,怎麽也算大半個主子。
可是,她錯了,我們都錯了。在這佟府真正的主人眼裏,我依然不過是個沒有人格的奴才,就像周金薇一樣,可以自行私下處死。
疼痛讓我忍不住呻吟一聲,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過了許久,才有人推門進來。是個婆子。
她放下手中端著的飯菜,沉.默地將碗放在我的嘴邊,還有一雙筷子。
我抬了抬手,卻牽扯到背上的傷,.一陣鑽心的痛,讓我放棄了動作。
但我一定要吃飯,盡管行動很.困難,盡管這碗飯看起來並不好吃。
我不想就這樣默默地死在這裏。
我不想無聲無息地被打死,死後連個名字也沒有。
沒有人會為我報仇,沒有人會追究行凶者,沒有人.會為我伸一句冤。
甚至,我連死的原因都不知道。
我要活下去。
不管處境怎麽樣,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的希望。
我盡力抬起頭,像小狗一樣,去咬嘴邊的飯,一邊盡.力地吞下去。
聽得旁邊一聲輕微的歎息,那婆子俯下身,幫我.扒拉著飯粒到嘴邊。
她沉默地扒拉.著,我沉默地吞咽著。勉強吃完了這碗飯,其實,倒有一小半折在了**,但我依然感謝她。我低聲對婆子說了句:“謝謝。”
她隻點了點頭,什麽也沒有說。
我點了點頭,婆子沉默地整理了下床鋪,收拾了餐具,走了出去。
有人來換藥,動作粗魯地xian開包裹的紗布,與“輕柔”毫不相關地抹上藥粉。
我痛得直抽氣,卻隻能咬牙忍住。
好在雖然痛苦,傷口還是慢慢在痊愈。過了半個多月,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一個多月後,已經基本痊愈了。可是傷疤到底是留下了,淡淡的紅,一條條縱橫交錯地趴的背上、腿上,難看扭曲。
沒有任何人為我傳遞消息,我依然不知道嫣兒怎麽啦。
經過這件事,更堅定了我離開這府邸的決心,留在這裏,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下一次,可不知道有沒有這麽好運氣,還可以揀回一條命。
這天慢慢走出房門,卻看到這院子聽差的吳大娘背地著我向著門外道:“小蹄子別鬧,要鬧鬧你娘去。燕奶奶睡覺了,誰也不見。”
我說:“誰說我睡覺了?”
吳大娘一怔轉身,她還沒反應過來,門口跳進一個丫頭,向著吳大娘一吐舌,福了一福,笑喚道:“燕奶奶。”
我見是與馨月相好的丫頭花蕎,忙讓了她進來。要拉她進屋裏坐去。那吳大娘忙趕上來攔住:“燕奶奶身體不適,不宜見客,花蕎你快回去吧。”
我恨得咬牙,但人在落魄時,不得不低頭,便摸了幾個錢出來,塞在那婆子手裏,低聲道:“花蕎一個小丫頭能做什麽,大娘行了方便罷。”
那婆子見了錢,猶豫了一下,覺得確實沒什麽事,便轉身走進了側房。
花蕎看著我,臉上有憐憫之色。我拉了她進屋,笑問她道:“是馨月姐姐叫你來的嗎?”
花蕎點了點頭道:“是的。早十幾天馨月姐就叫我來看看你了。不知道為何,這府裏讓她回去養胎,竟連進都不讓她進了,隻說怕累著了她,所以馨月姐擔心得很。可我來了好幾次,那婆子都說你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不讓我進門。燕奶奶,你近來怎麽了?”
我點了點頭道:“我沒事。你可知道嫣兒小姐怎麽樣了?”
花蕎歪著頭想了一想道:“並沒有什麽。隻是聽說有點身體不適而已。現在也該大好了吧。”
我低頭一想,若嫣兒並沒有什麽,瑋夫人也不至於生這麽大氣,那個“身體不適”裏,應該就有什麽玄機了。
花蕎道:“馨月姐姐吩咐我了,你有什麽事,盡管讓我去做罷。”
我想了想笑道:“嫣兒小姐舊日閨房裏有一些寧爺畫的字畫罷?靜日無聊,想拿來臨摹。你可有辦法拿來?”這還是我這幾天冥思苦想的結果。
花蕎皺眉想了想,笑道:“這應該不難,打掃嫣兒小姐閨房的是我的一個堂妹,反正放在那裏也是白放著,給幾個錢通融下,偷偷的拿出來,應該是可以的。”
我心裏一喜,忙將平日積下的一點錢交給了花蕎。花蕎並不疑其他,接了錢出去了。
入夜,花蕎送了個小包裹來,裏麵裝的是十幾張字畫。隻是被看守的婆子攔了。我隻得將些首飾送了給那婆子,她打開包裹看了,確實隻有些字畫,便放了過去。
送走花蕎後,我急忙打開了字畫,一張張翻過去,終於在一張畫的角落裏,找著了遠寧的簽名和印鑒。
我心裏一喜,忙比著大小,將那一角小心地裁了下來,剛好夠寫一封休書。
我小心地將那張紙放進貼身衣物裏,又將那張毀了的字畫放進碳盆裏,看著燃起跳躍的火苗,我的心裏也有了淡淡的喜氣。
但還沒等到有機會混到二門的采買車上時,我沒有想到,我會以另一種方式徹底地離開佟府。
年後,早春,天氣依舊寒冷,雅清遠嫁北疆的日子也到了。卻定了由遠寧帶人送親至北疆。
令我意外的是,雅清竟會差人讓我在她臨行前見見她。
那天,因午後就要遠行,雅清的鳳輦停在了都城外的行宮裏。
話別的人是一群又一群。我見到了惜荷與嫣兒。
惜荷一襲華美的衣袍的難掩已經高高隆起的腰腹,我依然要依規向她行禮,她也隻是略點點頭。
嫣兒帶著王府奴仆們站在她旁邊,臉色蒼白,眼神黯淡沉鬱,與出嫁前相比,竟似變了一個人。她看向我的眼光,裏麵的怨氣令我驚心。
相對無言。
老夫人、瑋夫人和錦夫人亦在送行一眾裏。隻是她們看向我的眼神,也冷得很。瑋夫人更是眼神陰狠。
雅清召了佟府一眾女眷進去正殿。
雅清公主打扮得很漂亮,一身大紅華服,做工精細繁複。臉上帶著幾絲離別的哀愁與不舍,少了幾分跳拖與活潑,多了幾分高貴與凝重。
老夫人帶著眾人迎了上來行禮,又讚公主高義,祝願此去一路平安,祝願公主幸福美滿。
雅清客氣了幾句,也謙虛老夫人在這麽寒冷的天裏親自送行,實在是感激不盡。
老夫人帶著眾人要告別時,雅清突然道:“請燕小嫂子留步。”
佟府一眾人臉色都顯出有些詫異的表情,但也許她特地讓我來送行,本身句是件異事,眾人迅速恢複了若無其事地的表情道了別離去了。
我站在當地,望著她,想起以前與她相交的日子,此去也許將永無再見之日,心裏有些酸,向她微一笑:“公主,此去一切順利。”
雅清點了點頭,從主座裏走了下來,走到我身前,眼神清涼看著我道:“燕嫂子,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單獨和你說話嗎?”
我怔了怔,搖了搖頭。雅清平靜地說:“我自小跟著哥哥住在王府,他是我最親的人。燕嫂子,我也曾當你是朋友,可是,我卻不得不這麽做。”
我暗暗吃驚,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
她繼續道:“為了我哥哥,我什麽都願意做。你以為我願意遠嫁北疆是因為對皇上的忠心,或是為了權勢嗎?不是的。我哥哥從十六歲就開始幫著皇上,他知道的事太多,為皇上做的事也太多,他布的勢力也太多,這些皇上不會不清楚。
現在朝堂內外還不安定,皇上依重他、依重佟遠寧,可是,終究有兔死弓藏的一天。若皇上度量大些,也許會給我哥哥一個閑職靜養,如果度量小些,隻怕會危及性命安全。
所以我要遠嫁北疆,我要努力取悅番王,日後若皇上對我哥哥發難,我要讓皇上知道,至少要保我哥哥周全,否則,我也不是好惹的。我自請遠嫁北疆,也是個試探。皇上是個有才能的人,他是知道我嫁與番王的用意的,但他還是同意了,我也略微放心,說明他在日後還是願意護我哥哥周全的。
我不能為我哥哥做更多,但是我想讓他至少有一個恩愛的妻子,一個長相思守的愛人,一個溫暖的家庭,可是,他愛的是你,你在他視力能及的地方,偏又是他不能碰的人,讓他情何以堪。我最親的人,我最好的朋友,都因為你在難過著。
你知道嫣兒為什麽麵有病容嗎?因為她曾試圖自殺。我哥哥對她說,他不可能愛上她,不會接受她,願意讓她自覓良人。有你在旁邊,我哥哥終究有期望,不能克服心結,愛上嫣兒。所以,你必須離開。”
我問道:“你想讓我去北疆?”
她笑起來,笑容裏都是譏諷,眼神冰冷:“我有什麽理由帶你去北疆?我隻是,將你與我哥哥、佟遠寧之間的糾葛告訴了皇上。若你是存在於朝堂安定之時,皇上會很滿意你的存在,但現在朝堂仍有許多內憂外患的事情,皇上依然必須依重我哥哥和佟遠寧。如今,皇上卻不允許有讓他們之間生瑕隙和猜疑的人存在。你想,他會如何處置?”
我不禁一凜,怔怔地看著她,隻覺得這個平日裏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竟然那麽陌生,她采取的,是如此狠絕不留後路的方式。
我好像一直忘記了一句話,最是無情帝王家。
但是,心裏卻已經認同了她的話,是的,皇上不會允許我存在與朱詢和遠寧之間,讓他們繼續因我生瑕隙,殃及朝堂。
雅清轉身微笑向我揮了揮手道:“告退罷。”
我向著她微笑:“你以為隻要我死了、走了就沒事了嗎?不是的。即使我死了,走了,我在你哥哥心裏,依然是特別的。”
雅清猛然轉身,眼神犀利地看著我,打量了我幾眼,笑道:“時光如流水一般,會平息一切,不是嗎?”
我隻是抬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可走出行宮門後,我一切假裝的堅強卻鬆懈下來,隻覺得全身無力。
我看著雅清從行宮緩步行出,又是那個高貴的,嫻雅的公主,與眾人告別。
朱詢默默地陪著她身邊,臉色也有些鬱鬱與不舍,掃視著眾人,眼光在我身上停了一停,一瞬後又撇開視線。
遠寧一身戎裝,淳茗跟在其後,牽著一匹高頭大馬,見了老夫人和夫人,忙上來拜別。老夫人和夫人自然說了許多精忠報國之類的話。
惜荷挺著肚子俏立與遠寧麵前,乘別人話別時,伸手替遠寧理了理衣襟,秋波柔如水,千言萬語隻歸於一句低語:“珍重。”遠寧看著她,低聲道:“你也是。”他們才是一對璧人。
送親的隊伍,終究還是離去了。雅清一身豔紅,坐於轎中,在依然滿目枯草,荒涼蕭殺的早春,卻顯得那麽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