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現在進行到“痛說革命家史”階段——梵鏡疲倦地想。

　“當年傾覆之戰，我們跟隨陛下您從老家遠東大森林一直打到接天山上！黃金精靈和火精靈聯軍弄得山川崩塌、血流成河，最後還不是被我們樹精靈打得魂飛魄散人間蒸發？小小一支人類軍隊，至於讓我們緊張成這樣嗎？”

　金火聯軍是被樹精靈打敗的？可憐那些幾乎全族殄滅的大地精靈、以及為製造結束戰爭的大洪水而元氣大傷的水精靈啊……

　“是啊，其他四族精靈銷聲匿跡，我們樹精靈毫無疑問就是現世最高貴、最強大的種族了嘛！”

　最高貴、最強大的樹精靈——不錯，只不過，先是因為參加“傾覆大戰”最晚、以弓箭手遠端部隊為主、傷亡最小，後是因為厚顏無恥地每年向雲起人收取“保護費”，才勉強維持兩萬多人生存下來。

　“如果其他族精靈知道我們被一股低劣人類逼得放棄收成、縮回堡壘避難，肯定會笑破肚皮的！”

　梵鏡很想知道：如果一族精靈根本都不存在於這世上了，他們能到哪裡去找肚皮來“笑破”？

　“就算不提傾覆之戰，這幾千年，人類不也曾經圍攻過雲起城和接天森林四次嗎？哪一次他們討著好兒了？裝模做樣地圍住城、射幾把箭、扔幾塊石頭、再砍幾棵樹，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被我們英勇無敵的樹精靈戰士神箭手們轟回老家去了！”

　話是這麼說，這些年齡上萬的族長們大多也都親歷過前四次雲起戰爭，只不過，他們是在森林後方聽彙報、發議論，幾乎沒人親自進入過那座被圍攻的城市，沒人親眼目睹過血與火洗劫的城牆、在空中呼嘯的箭雨石雹、戰士們的斷肢殘骸、被鮮血染紅的湖水，沒人親耳聽過敵人的瘋狂呐喊、決死衝鋒、傷患的呻吟痛呼、死者家屬的絕望哭聲……

　“雲起城幾千年永屹不倒，那些矮人渣子肯定也都知道這一點！被戰爭狂們強逼著來送死，他們沒有士氣的！要我說啊，其實根本都不用派我們樹精靈戰士去參戰，光雲起人那點軍隊，就足夠守住城池，讓菊淵人自亂陣腳乖乖退兵了！”

　歎一口氣，梵鏡想起雲起城裡那些悲觀膽怯、惶恐不安的軍民，再看看眼前這些樂觀自信、自鳴得意的樹精靈族長們——真是好玩的對比啊！

　很有責任感地想到今天還有許多正事要做，精靈王決定，到此為止了。

　一直垂搭在王座扶手外側的左手，在族長們注意不到的角度，如蓮花般悄然綻開。

　樹王宮的內外牆壁都是活生生的新鮮樹皮，象森林裡的常見狀態一樣，許多地方爬滿藤蘿類植物，其中樹精靈聚集活動較多的房間裡，大概是受他們的能力靈性刺激，經年常綠，葉片如海，各色花朵星星點點綴滿牆壁，那種生機勃勃的自然之美勝過世間任何人造壁紙掛毯。

　此刻，大殿外，門楣上，就有一片藍紫色牽牛花突然綻放，組成了一個很惡俗的桃心形狀。

　雖然一般說起來都是“樹精靈十二家族族長”，但站在大殿階下跟精靈王辯論的，只有十一位精靈而已——十二家族中“王室家族”的族長，是梵鏡王自己。

　另外一位族長，紅樹家族的杞，因為是國王近臣，在這種場合裡一般不公開發表意見（但私下裡都做了些什麼只有天帝曉得），算是“永遠的中立者”。即使如此，假如要把目前這個問題付諸表決的話，一票對十票，梵鏡王必敗無疑。

　事實上這種情況還不算太少見：族長們出於種種原因（最常見的原因還是“取樂”），聯合起來跟國王做對。從前，梵鏡加冕時間還不太長的那段日子裡，對付族長們往往是“你狠我更狠”，公然揚言：“既然到了如此眾叛親離的程度，我退位好了！請各位另選高明！”而深知“逼梵鏡王退位”後果的族長們就得趕緊讓步，收起玩心，老老實實去盡臣子本份。

　後來，大概是覺得這種蠻幹方法太傷感情，梵鏡王改變了禦下方式——

　大殿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伴隨著聲聲尖叫，黑色、銀色、金色、亞麻色、胡蘿蔔色、紫羅蘭色、暗褐色、灰樺色、薑黃色，一群有著五彩繽紛長髮的樹精靈少女身穿短裙、手持狗尾巴草，邁著矯健的步伐湧入大殿，美目裡湧動激情夢想，先向正中寶座上英俊威嚴的精靈王陛下揮動草束，三呼萬歲：

　“陛下陛下我愛你，就象老鼠愛大米！”

　“陛下陛下我想你，就象鍋巴想鍋底！”

　“陛下我們追隨你，一刻不能沒有你！”

　呼號完畢，少女們迅速找准目標——已經面無人色的族長們，有幾個見勢不妙開始溜號了——呼拉一下沖上去，幾個服侍一個，櫻唇啟張，嬌嗔大發，鶯聲燕語充滿整間大殿：

　“為什麼抗旨不遵、欺君罔上，嗯？”

　“陛下這麼辛苦，又這麼帥，你們怎麼好意思老是麻煩人家，嗯？”

　“你們是不是藉口商議國事，找機會接近陛下好吃他的豆腐啊，嗯？”

　“別癡心妄想了！我們是陛下最忠實的衛士，死也不會讓你們這些以老賣老的傢伙得逞的！”

　“你們違抗陛下旨意，就是跟全體樹精靈（少女）做對，要遭天譴的！”

　“讓有史以來最最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高大偉岸、尊貴優雅、玉樹臨風、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仙福永享、壽與天齊、舉世無雙、傲視眾生、秀外慧中、溫柔美麗、弱不禁風、小鳥依人……哎喲背串詞兒了，陛下對不起……的樹精靈王陛下為你們這幫人劍眉微皺、西子捧心，你們比菊淵矮人渣子還要殘忍無情！”

　“天誅！絕殺！小宇宙，爆發！看我天馬流星粉拳，秋風掃落葉繡腿！”

　………………………………

　以手支臥，斜斜倚靠在王座上，金髮國王笑看萬年老精靈們被趕盡殺絕，落荒而逃，爭先恐後奪門而出……

　風生水起，山高雲淡，天涼好個秋啊……

　“鬧夠了沒有，姑娘們？”

　清冷中含著威勢的超級女聲在大殿中迴響起，方才嘰嘰喳喳吵得人頭暈腦漲的音波仿佛被從中砍了一刀，曳然而止。

　刹那間，大殿裡靜得能聽到花開的聲音。

　“楓姐姐！”

　領頭的樹精靈少女叫一聲，呼拉一下，又圍上去，不過安靜得多了：

　“那些族長們又惹陛下煩心了哦……我們過來幫忙……”

　“好啦，你們的任務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吧？”立在中間的紅色身影美眸一掃，十一位族長果然已盡數退場，“這裡是國王和大臣們商議政務的地方，沒有別的事，你們也該出去了！”

　戀戀不捨地回望王座幾眼，少女們陸續退場。

　一個手勢，侍立門旁的樹精靈衛士高聲傳報：

　“現任雪線師團指揮官，雪木家族成員，楓，覲見陛下！”

　已經快從王座溜到邊門的金髮精靈王，頓住身形，在心底低歎一聲，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正對上階下那一片明豔如血的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