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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行》第461章
第十一章(34) 閭右田岫(二)

  商成的酒意也就是那麼一陣,喝了一盞醒酒湯和半盞熱茶湯,後勁就去了一小半。

  此時使女們早把酒饌擺佈上來,雞鴨牛羊碗盤碟杯,東山鮮梅西坳蔥翠,每張條案上都是紅綠錯落琳琅滿目。案後都有侍女捧壺靜立,見人盞中稍落就悄然斟齊;廳角有歌姬撫琴弄管,清音柔調彷彿竹間細溪般潺潺流淌;夾壁牆連通著中庭外不起眼角落裡的柴禾房,和煦暖風在壁間轉圜不斷,廳中不寒不熱宛若陽春三月,卻是半點煙火氣息也不聞……

  但是,所有這些都掩蓋不住席間各人的尷尬與難堪。主人邀飲,客人舉杯,此外就是各自埋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品嚐咀嚼菜餚,宴席上很安靜。安靜得就不像是個燭火交輝友朋聚首的燕飲宴會。

  陳璞知道,自己大約又把事情搞岔了。她不點出田青山就是田岫,本來是想和商成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捉弄他一下,哪想到卻在無意間使得李穆和田岫都很難堪。她很想化解當前的冷清,卻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只好一遍再一遍地捧起盞,為師尊祝酒、為朋友祝酒、為戰友祝酒、為姐姐祝酒……

  這個時候,南陽原本該出來替她妹妹活泛席間的氣氛。這本來就是她的擅長。她以書法技藝高絕而聞名,早就是毫無疑問的名仕。她又擅茶藝精舞姿,還出身尊貴,這些都是吸引人的地方。前幾年她每季在城外莊子裡舉辦的宴會,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趨之若騖,就是讚一句「出入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也不算過分。照道理說,此時她若是出來插言敘談幾句挑起個大家都關心的話題,李穆也好田岫也罷,都不會不給她幾分薄面。可也奇怪,今晚的南陽公主卻是一反常態,坐在那裡不聲不言安安靜靜,規矩得就像是個在老師面前的受教學子。

  首座上的李穆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不停地舉起盞應和,低頭呷酒埋頭吃菜,卻不怎麼說話。

  他是南陽和陳璞的老師,雖然教授她們的時間不長,但三歲看到老,對她們都很瞭解。南陽公主至情至性,接人待物不是大愛即是大恨,參辰卯酉地常常從一個極端走向截然不同的另一頭;長沙公主平時很安靜,但在她親近的人面前,她卻總會表現出頑皮的一面,有時候還會捉弄下別人,但因為把握不住深淺分寸,難免教人哭笑不得。所以他很清楚,陳璞今天的所作所為是無心之失。要是沒有旁人在廳上,大家哈哈一笑也就把事情揭過去。可今天不同,席間還有個莫名其妙的上柱國應縣伯,誰知道這人是個脾氣秉性?萬一哪句話不合適大將軍當場掀翻桌案,那這一晚的宴席如何收場?所以他拿定主意是多吃少說。他一次次地隨著陳璞舉起盞。他覺得,他現在就像自己親手製造的定時儀裡的那些橫矩銅椎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在做著枯燥乏味的相同舉動……

  商成是不敢再沾白酒了,就只喝仿製前唐年間的三勒漿。這果釀有一股酸不拉唧的味道,就像加了酒精的醋一樣,正好被他拿來解酒。

  現在,他的酒也醒了五六分,看兩位客人都是面帶禮貌笑容不吭不哈,兩個主人不是沉默不語就是說話不得要領,就端起盞對李穆與田岫各一比劃,呷了一口放下盞,問李穆說:「前頭聽人說,定一先生這些年都在太白山下結廬?」

  商成是大將軍又封著實爵,他說話李穆不能不應。李穆停下竹箸捧盞還禮,臉上露出謙遜的笑容,說:「不敢當應伯如此評價。這些年我確實是一直都在太白山下潛心向道,也稍有收穫。」這一回他的笑容很真誠。人家應縣伯對他的評價實在是太高了,高到他都有點不能接受。「結廬」一辭出自晉朝陶淵明的《飲酒》,原句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隱隱然便把李穆的身份拔高到大隱士的地位;也應了李穆這次應朝廷徵召──有「車馬喧」──的事實,說明這不是李穆貪圖朝廷給予的榮華富貴而離開太白山的居所,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就愈加映證了李穆的道德修養還有才華都使人難以忘卻──不然他都「結廬」了,怎麼還會有「車馬喧」呢?

  其實商成嘴裡蹦出個「結廬」只是無心。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李穆的修道之舉,恰好記起陶淵明的詩,就隨口掐出兩個字。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說對不對,心頭惴惴地有點怕貽笑大方。看李穆笑得如此開心,便知道自己的馬屁拍正了位置,就再說道:「太白山是個好地方。中原第一高山,主峰都快到四千米了……好像是八仙裡張果老的登仙之地吧?」

  李穆有點不知他所云。太白山是中原第一高山,這話是從何說起;「四千米」更是雲山霧照唏哩糊塗,勉強能聽出「米」大約是與「尺寸仞丈」相似的某種計度的稱謂;張果老似乎是個後來作了神仙的人物,卻全然不清楚是什麼來歷。他在雜學上頭的學問有限,就拿眼睛去看田岫。

  田岫沉吟著說道:「張果老?應伯所指,怕是唐玄宗時的道人張果吧?就是寫《太上九要心印妙經》那位?──還有四卷《道體論》,其中兩卷極似是後人假托其名的偽作。」

  「就是他。」商成說。他肯定不能像田岫這樣隨口就背出張果的著作,但他隱約有印象,張果老就是唐朝人。

  田岫沒理他,繼續說道:「……應伯所指應當不是這人。我記得前朝相州人方荒的《緲堂草抄》裡有記載,張果於唐德宗貞元年間卒於交城。方荒的《緲堂草抄》成書於唐憲宗元和七年,離貞元年間不過短不過數個春秋,長也不過十數載,應當可信。所以應伯所言張果飛升之事,純是無稽之言。」說完就低下頭夾菜。她不忿商成不辨雌雄到處追問自己的下落,所以就專門把一段話截成兩段,等著商成自己撞上來好使他落個顏面。這還是因為商成於她有恩,她才把話說得很隱晦。

  商成的臉色有點泛紅,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能聽出來田岫的話裡帶著刺。他前頭是被《青山稿》裡的文章所吸引,很想結識田青山,所以才到處打聽;那些被他找上的書肆老闆其實自己也不認識田岫,只聽說過書是青山先生所著,人云亦云地給他解釋學說一番,就把他也帶入歧途。他從來就沒有想過田青山竟然是位女子,更料想不到自己其實早就有機會與她認識。不過,現在知道田岫就是田青山,他也就沒了結交的想法──畢竟人家是個女子。自己一個軍旅莽漢認識下李定一不成問題,最多被人背後貶低幾句附庸風雅;可要是糾纏田青,那就是大毛病了,說自己貪索好色都是輕的,說不定整個仕林都要朝自己吐唾沫。他再沒個事情可干,也不能拿個屎盆子朝自己腦袋上扣吧?

  李穆也聽出田岫的話裡藏鋒,心頭不禁好笑。可商成才奉承過他,多少有點好感,不好教他太過難堪,就替他解圍說道:「聽應伯所言,似乎是對太白山並不陌生。您也曾到過那裡?」

  「走過一回。」商成說。他暗暗舒了口氣。他現在覺得李穆才是真正的好人,比田青山那個小肚雞腸的傢伙強多了。這人值得交往!

  李穆瞪著商成等著他的下文。可商成就說了一句便不再開口,搞得他都有點下不來台。自己好心好意地遞把梯子過去,商應伯總該再把太白山的諸般好處說幾樣吧,自己再在旁邊虛應著附和幾句,不就把這點尷尬事揭過去了?怎麼應伯就是如此蠢笨,竟然一句「走過一回」便完了?

  田岫本來是想給商成一個小小的教訓,誰知道竟然把老師陷於尷尬,沒辦法,她只好拾起話頭再替老師解圍:「這回去長安太過匆忙,竟然抽不出空閒領略太白冬景。不過,上次去拜謁老師,山中風物俱是別處難得一見。尤其是那道厲如鋒刃的山脊,還有那道亂石陳列的天河,可稱『人間勝景』。」

  陳璞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不管是不是藏鋒露芒,席間的氣氛總是漸漸熱鬧起來,也就高興地問道:「石河是什麼模樣?」

  「我可說不好。」田岫說,「老師在那裡結廬數載,肯定是更有感觸。」

  李穆總算脫困了。他笑著說:「石河來歷早已緲然不可細考。河寬數十丈,長近數里,從峰顛樑上奔湧而下,勢若銀河落地。河間巨石或大似窮鬥,或小若山盤,鋒利嶙峋糾錯雜陳。河床四面也有碎石相伴,大者有如壯牛臥虎,小者不過夜空繁星,或近或遠,或疏或密。自山下望此壯觀,浩浩沛沛渺渺迢迢,直教人喟然一聲太息──天地之闊,竟至斯乎?」

  在座的除了商成,其他人都是自啟蒙學字就讀古書,李穆隨口就是一篇華麗辭賦,大家都聽得心神迷醉,篇章中描述的太白山石河壯觀氣象更是讓她們不由得心生嚮往之意。只有商成聽得似懂非懂,正擰著眉頭使勁琢磨「好好呸呸苗苗條條」到底是哪幾個字,又表達了什麼含義,就聽田岫問他:「應伯也是去過太白山的,想必也見過石河。你連張果登仙這種非凡之事都一清二楚,想必也知道這石河的來歷吧?」

  他隨口就應答說道:「那是第四紀冰川遺跡。」

  這話當真是一語驚三座。陳璞和田岫面面相覷,一個發怔一個發楞,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定一先生是名傳天下的人物,精算術通天文曉地理,剛剛才說過石河的來歷不可考證,商成就一言斷定那是什麼川的遺跡,難道這個上柱國應縣伯除了帶兵打仗之外,還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只有南陽垂眉低目神色平靜,臉上絕無半分的驚訝──事情本當如此!定一先生雖然是她的蒙師,可老師如何能與攸缺先生並題!

  李穆的眉頭一挑。他與田岫所學所好絕然不同,田岫長在雜聞精於經世,他卻是專擅術業。雖然商成說的他也聽不懂,但他看得出來商成的話並不是漫口胡謅,而是有其來歷出處。再聯繫到剛才商成說的太白山是中原第一高山主峰近四千米,兩相對照應證,頓時便有點動容。就在座上拱手說道:「再請教:太白山上還有厲脊似刃,尖峭突兀;山間有冰池數個,各寬數十丈深及百仞,池水千年不涸──依商公所見,此等亦為,亦為……」他實在是記不起來商成剛才說的那個辭是什麼了。

  商成聽他說話就覺得頭疼,看他有點結舌,就幫他把話說完:「是第四紀冰川。──對,你說的不錯,那些都是冰川遺跡。角峰、刃脊、石河,還有山上那幾個──我記得好像是七個還是八個──那七個冰磧湖,都是冰川運動所造成的冰川地貌。」

  李穆彷彿犯了牙疼病一樣,絲地吸了口涼氣。他是長安人,家裡有人經商,所以家境很好,少年時就經常出門遊歷,長安附近幾乎都走了個遍,當然知道太白山上下的情形與遠近各處都有不同。前些年他請辭返鄉後之所以在太白山下結廬隱居,一方面是想鑽研學問,另外一方面就是想弄清楚太白山的形貌為何與終南山和秦嶺有差異。可幾年的冥思苦想都沒個清晰的頭緒。哪知道一回京,就在弟子的府裡遇見個怪異的上柱國,居然和他一樣也對太白山的種種不尋常之處有所考證探討,登時便大起知己之感。

  他在座椅裡端正坐好,又拱手說:「再請教商公,這第四紀冰川所謂何物?」

  商成皺了下眉頭。他不是學這個的,腦子裡裝的那點粗淺地理知識不僅七零八落,好些都不知道是對是錯,哪裡能去指教別人。他只好抱歉地說:「我也說不大上來。」

  李穆直接就把他的話當成是謙遜,再不就是「家有敝帚享之千金」不願以之教人,於是就站起來恭敬一禮,說:「肅誠心請教,還望先生能為肅一解數十載迷惑。」

  陳璞與田岫都悚然動容。李穆和商成說的話她們聽不懂,但李穆是何樣人,她們卻很清楚。李穆的大儒稱謂不過是別人的讚譽,其實文章辭藻都不過平常進士而已,但他在算術和天文上的造詣卻是當今數一數二。就是這麼一個人,突然離座對商成施大禮,顯然商成說的什麼冰川之類的荒誕怪談絕不是信口胡言……

  商成趕忙起身還禮,說:「我不是不說,是我真不知道。」

  「那商公方才對太白山中各種地……地……地貌!」李穆「地」了幾聲總算想起這個辭。他心頭不禁讚歎一聲,「地貌」,地理的容貌,確實貼切!「……商公對各種地貌的來歷瞭如指掌,總不能是虛言誆騙於我吧?」惟怕商成不肯盡心指點,他乾脆先把一頂大帽子扣到商成頭上──不指點你就是在虛言哄騙,你就是個小人!

  「我真是說不上來。」商成也是急出一頭的熱汗。他在心頭罵自己,把他娘的,這酒真是不能多喝;喝酒誤事啊!陪人喝個酒,怎麼就喝到第四紀冰川上了?「我就知道點太白山上的事……」

  那就夠了!李穆即刻轉慍為喜,直接抄起一瓶霍氏白酒,滿滿地給商成斟了一盞,再給自己也斟上,捧起盞說:「這一盞,是肅敬大將軍的──將軍為國出兵牧馬,千里轉戰身披創痍,至容損顏毀之地,實是教人悵然太息;然將軍之威,聲震河朔名達北海,麾下叱吒旗揚卷雪……」又是一篇文縐縐的大段頌辭。他這純粹是故意的。他早看出來了,商成對稍微古雅一點的辭藻根本不熟悉,經常要為一個辭皺起眉頭思索半天,所以就專門炮製出如此一篇連自己都有點不知所云的文章來教他犯糊塗,趁他迷混時再勸酒──看你醉眼迷離時還能不能藏私不露?

  「……因是故,肅不才,請為將軍壽。不敢言其餘,惟壯將軍聲威矣!」

  一篇鏗鏘文章至此煞尾,李穆莊重一禮捧起了盞。

  商成早就聽得頭暈腦脹,看他端酒,自己也連忙端起盞,仰起頭咕咚咕咚喝完,見李穆拎著陶瓶就要過來再給自己斟上,連忙擺手阻攔,急急地說道:「不用再倒了!我招,我全招!我招了還不成?」

  李穆仰起頭來哈哈大笑:「子達果然是妙人!哈哈,妙人啊!」陳璞和田岫相顧莞爾。酒席上原本有的一點芥蒂,也隨著商成這個玩笑而隨風飄散。

  商成說:「既然定一先生……」

  「先生二字可不敢當。你稱我定一就是了。」李穆打斷他的話。

  「……這角峰和刃脊的來歷是這樣的。」商成拿手蘸了點酒,隨手就在條案上畫出簡陋的冰川形狀,再不停地擦拭塗抹,把他所知道的那點冰川運動方式以及特點,一五一十地轉述出來。角峰如何而來,刃脊怎麼形成,冰斗和冰川槽谷還有冰川堆積地貌又各是怎樣一回事……聚在案前的陳家姐妹和田岫都是聽得似懂非懂。但李穆在太白山上待了幾年,這些地貌都很清楚,把商成說的道理與自己所見所聞互相比照映證,頓時就不停地點頭──對錯先不忙分辨,至少這番道理能把自己的各種疑惑一掃而空。

  他拽過旁邊南陽的座椅,坐下說道:「我聽剛才說,這第四紀冰川發生在四萬年前……」

  「不是。」商成搖頭打斷他。第四紀冰川怎麼可能發生在幾萬年前?「太白山的冰川遺跡差不多是四萬年前到一萬年前留下來的,但這只是第四紀冰川裡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冰期。第四紀冰川最早出現的年代至少也在幾百萬年前,它分為幾個冰期和間冰期……」他蘸著酒在案上寫下「冰期」和「間冰期」。

  陳璞和南陽聽著這數字,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李穆和田岫卻覺得勉勉強強還能理解。至少他們能找到對應的理論──古書中有云「滄海桑田」,說的就是緩慢的巨大變化。李穆更是精擅天文,觀測天象時就發現不少與古人的天文志記錄不相符合的地方。雖然變化細微到常人難以察覺,但他還是早就在懷疑是不是天上星宿在移動位置,而天象本身也有所變化。這一點與商成說的百萬年變化倒是有相近相似之處──都是駭人聽聞……

  想起星宿和天象,他猛地記起自己讀歷代《天文志》時的一個迷惑不解之處,便問道:「子達,我還有一事不明。《淮南子》言,『日中有踷烏』,這是何意?」怕商成不理解,他還在桌案上拿酒寫了這五個字。

  商成搖了搖頭。太陽裡有只烏鴉,誰知道是什麼意思?

  「《漢書》的《五行志》裡也有記錄,『河平元年,三月己未,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央』,是什麼意思?」

  商成還是搖頭。他是哲學系研究生,不是天文學系的研究生,他哪裡知道太陽裡有黑氣是什麼狀況。說不定是太陽他老人家生氣了?是了,太陽的臉上只有一塊黑斑點,那應該不是在生氣,而是長了塊斑。這事好辦,用去斑霜啊。

  李穆治學態度嚴謹,那是沒的什麼可說。可他並不是死讀書的呆子,好歹也在朝為官十載,官場上的本事學的雖然不多,但手段還是有的。當下不再贅言,起身就拎起酒瓶,清咳一聲就預備再作一篇洋洋灑灑的漢代大賦……

  商成頭都還暈著,哪裡敢教他再來一篇文章,何況李穆手裡還拎著酒瓶子,顯然是堆完辭藻就要灌酒。他算是怕了這個中原名仕了──他剛才怎麼就看花了眼,竟然會暗暗讚歎這傢伙是個好人呢?可他真不知道太陽裡是只什麼鳥,只好連蒙帶猜並哄騙地說:「我想,可能是太陽黑子吧……」

  接下來他就只能解釋什麼是黑子,然後解釋什麼是恆星,再解釋什麼是日冕……

  黑子與恆星這些東西李穆都無法理解,很奇怪,日冕的說法他居然接受了。六年前他在太白山親眼觀測到一次日全食,當天地一片昏暗時,他很驚奇地看見太陽的邊緣有絲絲縷縷的細微光芒,終於明白為什麼古籍上所記錄日食時有記載說「其狀似湯沸」。現在聽商成一說日冕,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他甚至想到,既然商成關於日冕的道理是對的,那麼太陽黑子呢,它是對還是錯?還有太陽是顆恆星的說法,又是對還是非?雖然他還無法證明這些道理,但多年的天象觀測告訴他,至少商成說太陽是顆恆星並且是太陽系──這個辭讓他覺得很拗口也很難接受──太陽是太陽系的中心的說法很可能是真實的。金木水火土五顆星都在圍著太陽轉,這個道理肯定能解釋從先秦時期到現在的天象觀測中出現的許許多多疑問……

  他們倆越說越熱鬧,陳璞,南陽還有田岫,卻都是猶如在聽天書。好在她們也有不少的話題可以說。於是她們便坐在酒席的另一邊,湊在一起嘀咕她們關心的事,而把李穆這個前太史局少卿和商成這個很有希望轉到太史局任正卿的上柱國丟在一邊。

  這頓酒席一直吃到四更才賓主盡歡而散。

  臨別的時候,滿臉紫脹的李穆拉著商成的手,再三請托他務必盡快地找兵部說說,讓這個財大氣粗的衙門批一筆錢出來燒制那種據說是「無色透明」的琉璃,他好按照商成告訴他的辦法製造新的「觀天儀」。

  醉得連馬鐙都踩不准的商成大著舌頭答應他,等過了大年兵部開衙,他就去找幾個尚書侍郎,好歹也要掏個幾千百把貫出來──娘的,虧待誰也不能虧待了定一兄不是?

  至於怎麼燒琉璃,在雜學上造詣極深的田岫出了個主意。她自己就記得漢唐以來各種燒制琉璃的記載,京中也有官營和私營的作坊在燒這種東西,完全可以讓工部的作坊來做這個事──只要大將軍願意打出旗號去與工部磨嘴皮子。

  「沒問題!」商成睜著一雙醉眼還在找馬鐙,聽了田岫的話,使勁地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很豪爽地說,「我去找工部!常文實欠著我人情,他敢不讓我燒玻璃,耽擱了定一兄的好事,我就去他家裡鬧騰!」他總算爬上馬背了。

  田岫抿嘴一笑,就與陳璞和南陽她們一道朝他們拱手送別。

  直到兩個人走遠,三個女子才回了公主府。這些年她們也難得聚一回,所以話題再也說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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