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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行》第462章
第十一章(35) 正旦大朝會(一)

  大寒那天的傍晚下起了雪。

  這場雪斷斷續續地落了三四天,直到年三十那天的起更時分不單不見消停,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風夾著雪,雪藉著風,天地間蒼龍飛舞玉蟒奔騰……

  夏歷的丁丑年,暨大趙的東元二十二年,就是在這漫天飛舞的雪片裡到來了。

  正月初一寅時剛過,商成就已經起來。前兩天禮部就派人來專門通知,他要參加今天的正旦大朝會。正旦大朝會在三大朝會中最為隆重,所以禮儀也是最繁複。即便是那些每年都能夠參加的老臣子,偶爾也會有君前失儀的無心之過。因此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禮部都會派人給官員們做個提醒。特別是象商成這種頭次參加正旦大朝會的官員,禮部更是不厭其煩地敘述流程和交代各種注意留心事項。可這個朝會實在是太複雜了,商成拿著禮部的文告看了半天,還是記不完整,只是搞清楚了朝會的前後安排:參加朝會的百官和特例賜進的官員須在卯時點名,然後還在掖門內列隊蹈禮,到辰時初再順序進紫宸殿迎聖君駕,大朝會將在辰時正刻準時舉行;奉禮閣朝歌,內苑獻舞,宰相賀,百官賀,藩國來使賀,聖君設大宴與百官共天下人同賀新年……

  在去皇城的路上,他還在心頭默誦著這些程序。

  這個正旦大朝會的程序實在是太繁複,他根本就記不上來。好在整個過程中除了最後的大宴,其餘基本都沒他什麼事,他只需要跟著別人有樣學樣便好。別人拱手他就拱手,別人為天子禱福他就跟著背個口號,只要不犯錯就好。而且在武將序列裡他是第七位,恰恰排在鄱陽侯谷實之後,到時候他完全可以請谷實隨時提醒一下和糾正疏漏。

  他出門的時候,雪已經停了。繁密的星斗撒在墨汁般黢黑的夜空中,就像是一塊覆蓋蒼穹的大青石板上綴滿了銀釘。街道上、兩旁邊的圍垣牆頭、門拱、屋脊……還有光禿禿的樹上,到處都鋪著寸許厚的積雪,在星光下閃耀著淡白色的微弱光芒。雪上有不多的雜亂腳印,顯然是有人走過,多半是訪親的人回家時留下的;還有不多的馬蹄印和車輪印,或許就是與他一樣去參加大朝會的同僚……

  現在,他已經沿著著御街來到皇城掖門前的小廣場上。

  與其他地方一樣,這裡也積著厚雪。但禮部早就有所準備,招集人手清掃出一大片空地,然後在上面紮起十數座大圍廬,廬頂鋪著擋雪的草苫,四邊拿毛氈圍得密密匝匝,廬裡面還燒著火盆,門口都挑出各個衙門口的字號燈籠:大理寺、藩屬院、戶部、禮部……在御街盡頭象徵著天地山川海的六柱五門靈星前,還有禮部吏員在給百官作指引。

  依照指點,商成很快就找到將軍們的大圍廬。他來得不算早,偌大的圍廬裡已經有了好幾個人,打眼望去一屋的人全是赤紅色。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老頭裹著大裘躺在長榻上打呼嚕,另外七個上柱國柱國分了三撥圍著火盆而坐。楊度的身邊人最多;鄱陽侯谷實和一個上柱國在喝茶敘話;只有蕭堅孤零零地守著門口的一個火盆,坐在座椅上閉目假寐;一屋子八個人他只認識四個。他估摸著另外四個面生的大將軍不是宗室就是勳貴,抬臂行個軍禮,就背對著氈門坐到蕭堅的旁邊。

  他不認識圍廬裡的人,但圍廬裡的人卻都認識他;至少他們聽說過他。所有人都帶著幾分驚訝的表情看著他坐到蕭堅的旁邊。啊喲,不是說商燕山和蕭堅為燕山提督座翻臉了麼,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那麼回事啊;瞧瞧,商燕山還在替蕭堅把門擋風哩!連楊度在內,所有人都低下聲音或者乾脆停下話,都想看看商成和蕭堅能聊些什麼。圍廬裡一時便安靜了許多。

  蕭堅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沉默了一會才說:「你前兩天送的東西,我收到了,不錯。」

  商成左右踅摸了一下,抓起架在火盆邊的火鉗,說:「您來得可真早。」

  蕭堅說:「我可沒什麼好東西給你作回禮。」

  商成拿火鉗夾了幾塊木炭把火盆裡的兩處旺火壓下去,笑道:「這炭氣太重了。」又作出一付驚訝的表情說,「不會吧?我這趟是回京『養病』,所以就沒到處走動。您不會是因為我沒去府上拜謁,所以就記恨上我吧?在別人面前我都是繃緊了臉面裝富裕,出門前先拿豬油在嘴皮上擦幾下,作出一付才在家裡吃過肉的模樣。在您面前我就不說假話了……」他停了停,苦了臉說道,「──縣伯家也沒有餘糧啊。」

  圍廬裡猛地沉寂下去,旋即就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連那個一人獨霸著長榻的老上柱國也翻身坐起來,瞪著商成瞧了半天,呸地吐了口唾沫笑罵了一句。惟有楊度把持得住,笑了幾聲就收起笑容,斜著眼睛一上一下地打量商成。

  蕭堅笑著說:「看來這點年上的財貨我是留不下了。」

  「您要不給我點銀錢過年,那我就去您家裡吃大戶。」

  正說著話,氈門一挑又進來兩個人,都是赤色戰袍單貂尾的柱國。倆人一進門就快走兩步向蕭堅稟報施禮,蕭堅瞇縫著眼睛掃了一眼,微微點著頭說:「來了。──都坐吧。」有了這句話,兩個柱國才收禮坐下。

  蕭堅見他們坐好,望著商成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就掉過頭來對那倆人說:「這是應縣伯。」

  那兩個將軍詫異地看了商成一眼,又互相望了望,既吃不透老帥說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也拿不準到底該不該站起來向商成補個禮。

  商成對兩個柱國說:「別聽老帥的,他是和我玩笑哩。」又對蕭堅說,「我過去和谷鄱陽說兩句。您知道,我這是頭一回參加這正旦大朝會,一大堆這禮那節的看得我眼花繚亂,昨天熬了半宿也沒記清楚。等會列隊演禮時谷侯就在我前面,我得請他記得指點我兩下。」

  他和谷實一說,谷實自然是滿口答應。

  他又出來踅到隔壁的兵部圍廬裡去找真薌。他前兩天在酒席上喝多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答應下李穆,要幫忙太史寺造新的觀天儀。他本來還打算借口醉酒不認這個帳,可他完全低估了觀天儀對李穆的吸引力,更忘記了李穆請辭前是太史寺的少卿。太史寺是個窮衙門,平日裡都是數著每年的戶部判支過日子,根本沒什麼油水,別說造什麼觀天儀,就是臨時修補現有的儀器要用點銅,也得求爺爺告奶奶地一遍一遍朝戶部跑。李穆這個前太史寺少卿早先大約也沒少幹這種「乞討」勾當,各種套路熟捻至極。反正他暫時也沒授實職,所以這個名仕就像市井無賴一般天天到他府裡攪擾,還四處宣傳自己與商應伯「相逢恨晚一見如故互為知己」,教他每天啥事都幹不成不說,還得好茶好飯地款待。他實在是怕了李定一了。沒辦法,他只好硬著頭皮來找真薌,看能不能讓兵部從哪條磚縫裡掃點銅渣,胡亂丟給李穆應付了事。

  真薌聽他把事說完,手一攤嘴一咧:太史寺想造觀天儀,兵部憑啥出錢?

  這理由商成早就想過,所以馬上就說:「觀天儀也能在軍旅裡派上用場。」

  真薌嘴巴一撇,顯然是不相信商成的胡謅。他問商成:「你去太史寺看過那座渾天儀沒有?」

  商成搖了搖頭。

  「那東西是熟銅鑄造,重三千八百餘斤,當初鑄出來就差點沒能搬上天象台。你說的觀天儀怎麼也不能比它還輕巧。二三千斤的東西,怎麼在軍旅裡用?」真薌說。他認定,商成這樣做完全就是在幫忙李穆找兵部訛錢的。但是看在朋友的情面上,他就不提商成在軍營裡觀測天象的狗屁理由了。

  商成說:「咱們可以觀天儀小型化……」

  真薌一哂,假笑著說:「與天像有關的物事,再小它能小到哪裡去?」

  商成拿手比劃一下單筒望遠鏡的長短粗細,說:「……就是這麼個大小。」

  「這是觀天儀?」

  「你也可以叫它『千里鏡』,叫『望遠鏡』也成。」商成沒好氣地說。這真薌怎麼就不能理解這玩意很有用場呢?至於它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場,說實話,商成自己都不大清楚,因為他自己幾回出兵也沒用過望遠鏡或者千里鏡。沒用的原因很簡單。無色透明水晶很少,再不就是大小尺寸不合,還有個原因就是燕山衛府不同意這筆支出──磨兩小片不知所謂的水晶就要一千多緡,這麼大的一筆花銷怎麼做進支出帳簿?

  他顯然忘記了「鏡」字的本來含義。鏡者鑒也,通常情況下它指就是銅鏡或者銅鑒,正面磨光發亮映照物事,然後在背後雕刻花紋魚鳥,與他想要描述的那種作為光學儀器的「鏡」完全是兩碼事。因此真薌更是覺得他是端著兵部的飯碗卻在幫著外人說話,合謀起來訛詐兵部的錢。他下了逐客令:「那什麼……我還有點事,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覺等清醒過來再說?」他這已經是很客氣了。要不是與商成有點交情,另外對商成也有點顧忌,換一個人來和他說這些,他早就一聲不吭拂袖而去了。

  商成也有點上火。不就是讓兵部出點錢打發個無賴名仕嘛,多大的事啊,你真薌還要拿捏起侍郎架子?

  他朝真薌的背影冷笑一聲:「沒有張屠夫,我還不信就非要吃帶毛的豬!兵部不干是吧?兵部不干我找工部常文實去!回頭做出好東西,你就找地方哭去吧!」

  他心頭有氣,聲音就難免大了一點,周圍幾個圍廬裡的官員都探頭探腦地出來張望是誰在這裡大呼小叫。恰好工部的圍廬就在不遠,氈門一挑鑽出來個胖子,正是侍郎常秀文豪常文實。他也認出商成,胖臉上登時就滿是笑紋,拱手說:「是子達啊。──你找我什麼事?」

  商成進了工部的圍廬把事情首尾敘說一遍,就問:「真薌沒眼光,兵部不情願掏錢投資,你們工部呢?」

  工部尚書和右侍郎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後悔──剛才和商成打過招呼就該找個由頭溜走!尚書低頭沉吟著似乎是在考慮事情的得失,卻悄悄地拿眼角餘光給常秀遞了個眼色。常秀馬上說:「子達,讓我們工部來出這個錢,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商成一巴掌就拍常秀的腿上,大聲讚歎說:「好!我就知道還是你常文實夠朋友!」

  常秀笑得坦坦蕩蕩,繼續說道:「……不過,我們這樣做的話,實際上就是工部出錢幫著太史寺建樹,這上上下下的不好交代啊。」出錢沒問題,問題是出了錢之後呢?工部掏千把兩千緡銅錢是小事,可總不能出了錢出了人,最後卻是政績收益兩頭都不靠吧?

  商成一笑,說:「只要能把觀天儀做出來,那接下來工部就等著數錢吧!」

  工部尚書和兩個侍郎一起虛笑。工部去哪裡掙錢?當初太史寺做個渾天儀,不算工錢就用了幾千斤的銅,結果讓人嗚嗚嘈嘈地數落了好幾年,李穆請辭也與這事不無關係。如今再造個什麼見鬼的觀天儀,那工部還不虧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商成想了想,說:「老常,咱們不是頭回交道,我這個人你還信不過?當初張紹就不情願撥錢撥糧做白酒,結果呢?現在我就把話說這裡,只要能造出觀天儀,工部就坐在家裡也能滿世界去收錢。」

  常秀和上司同僚對視了一眼,心下都有了點想法。眼下工部與燕山霍家合作做白酒的生意,霍家背後有高人指點,跟工部簽署了一份多達六十七頁的文書──《關於高純度含酒精飲料(即霍氏白酒)之授權生產合同》。霍家只拿走從燕山到上京的沿途州縣銷售白酒,看起來是工部佔了大便宜,但霍家一不出錢二不出地三不出人四不管運輸銷售,什麼事都不用干,躺在炕上等著按產量分薄工部的利錢,天下間還有幾樁比這更美氣的事情?雖然工部賺的比霍家不知道高出多少倍,但這哪裡有別人霍家賺錢賺得那麼舒服?

  他們三個拿眼神交流了一下,常秀就問道:「子達如此有把握?」

  商成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工部再磨磨蹭蹭的,他還是回頭找真薌算了。他就不信,那麼大的兵部,不可能連千把貫銅錢也拿不出來吧?

  「做這個觀天儀,需要多少本錢?」

  商成斟酌了一下。他怕把投資說多了把常秀他們嚇得縮手。可玻璃這東西不好說,也許一下就成了,也許半天都沒戲,想了想就說:「先拿一千緡吧,不夠再說。」

  常秀正想說一千千是不是有點多了,工部尚書在旁邊插言說道:「一千不夠,我們先出五千。但有個條件,真燒出應伯說的那種透明琉璃,工藝技術上我們工部要佔大頭。」工藝和技術,這是他仔細研讀過那份與燕山霍氏的文書之後最看重的兩樣東西。雖然他對這兩個辭的準確涵義還沒徹底琢磨透徹,但這並不妨礙他拿起這兩個犀利的「武器」。倘使真能鼓搗出新琉璃,說不定他也可以去六部裡的前幾個衙門去做個尚書。

  「好,這事你們和太史寺的人商量就行了,我就是替你們牽個線。」商成高興地說。誰出錢誰受益,他才不想理會工藝技術最終屬於誰。現在總算把這事落實了,回頭告訴李穆之後就和這傢伙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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