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春花秋月原是空(二)
“程大哥。”
“郡主有事?”程三本來正跟幾名下屬交待著什麼,見到沉醉過來,就恭敬地迎了上來。
沉醉淡淡一笑:“程大哥叫我名字就好。”
程三知道她是因為六王的事心存芥蒂,不願別人提起這個稱謂,於是也笑著點了點頭:“陸姑娘有事需要程三效勞,儘管開口便是。”
“我想麻煩你幫我另覓一個住處。”
程三一愣,面露難色。再搭一個營帳容易,可她要搬出來,侯爺那邊怕是不允的吧。
“這個……”他有些躊躇,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應對。
“陸姑娘要搬,你就幫她搬吧。”辛遠秋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使了個眼色。
程三心一寬:“那就在侯爺營帳旁邊再搭一個吧。”
沉醉聽見“侯爺”二字,眉頭一蹙,辛遠秋已經搶在她前頭開口:“陸姑娘要不介意,住在我營帳旁邊吧,齊森也在隔壁,不管怎麼說,你身份特殊,安全總是要考慮的。”
沉醉回去收拾時,楊恪正在營帳裡,他坐在那裡,從頭到尾,沒有阻止,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靜靜地看她把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收進包袱裡,其實屬於她的物件也不多,不過幾件衣服,幾本書,幾樣飾物,可再回覆到當初模樣的營帳,居然讓他覺得格外冷清。
再檢視一遍,發現少一件平日在營裡穿的罩衫,她走到床邊,看見那件藕色的罩衫,被整齊地疊放在那裡——明明記得,她脫下後,就是隨意地扔在那的。
她呼吸忽然一窒。
他知道她要搬走,或者是他早已打算好讓她搬出去。
手忽然就微微顫抖起來,她把衣服往包袱裡一塞,胡亂打了個結,就匆匆地往外走。
轉身的時候,有東西掉了出來,她一看,原來是自己那管玉簫。
蹲下身,視線卻觸及一雙黑靴,再往上,是黑色衣袍的下擺。
一隻手在她之前把玉簫撿起,她頓時僵住。
他依舊是沉默,並沒有還她的意思,只是握在手裡,細細端詳。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一聲幾乎不可聽聞的微弱嘆息從他口中逸出,她驀地一震,他念的,是當日她吹的《暗香疏影》。
曾經她費盡心思,縱使賓客滿座,要得卻只是他一人的目光而已。
到如今,情何以堪?心裡一陣刺痛,他怎敢念出這舊日詞句?那一日,是爹的壽筵!
狠狠地奪過他手中的玉簫,不顧他愕然的目光,她轉身飛奔而去。
他沒有追她,只是僵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你選擇了最差勁的辦法。”
“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做?”楊恪苦笑,看著不知何時走進來的好友。
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扔下這一切,帶她遠離是非?
“雖然你的位置是保住了,還記上一功,但周重元的督軍職位沒撤,說明劉琛還是存有戒心,他常在君側,一兩句話就能對你不利,所以你的戲還得演得十足才行。”
“我明白,就怕醉兒……她的性子太執拗。”
辛遠秋無奈地笑道:“說到這個,還真給你料到了,她是怎麼也不願住你旁邊。”
楊恪抿脣:“由著她吧,只要她安全就好。你讓齊森在她營帳周圍多加派點人手,大戰在即,這陣子我總聞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如果南軍裡真有奸細,她的處境就危險了。”
“這個我也想到了,”辛遠秋點頭,“我再去挑幾個可靠的人手。”
斂住心神,他回到案前。眼前是展開的地圖,承軍可能部署的地方,都詳細地標注了記號。
他伸手,打算看一下鎮紙壓住的地方,視線卻突然頓住。
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他拿起一截鎮紙,光潔的玉面上,刻著極小極細的娟秀字體:向來痴。
微顫的手,像怕被燙著似的,拿起另一截鎮紙——他咬緊牙關,閉上酸熱的雙眼,無力靠在椅子上,胸口不停地起伏著,腦海裡只剩那六個字在瘋狂地跳躍。
——向來痴,從此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