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春花秋月原是空(一)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好美的煙花。
桃紅、橙金、亮銀、翠綠……爹在溫柔地笑:我和你娘,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初遇的。
她也想要這樣的笑容。
夜空下,是誰點亮滿天的燦爛,讓她痴痴駐足張望?
他說,你輸了。
我沒有,我很開心。
因為他笑了。
爹,我走了。
你問我去哪麼?
我只是想,想去問那一個人,能不能也給我幸福。
很冷,很累,可是我不怕。
他的懷抱很溫暖。
我喜歡你。
你聽見了嗎,爹?他說喜歡我。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
他說謊。
他不是這樣的。他說會陪在我身邊。
爹,你睜開眼。
我會證明給你看,他騙人。
為什麼我好痛。
你不要不說話,爹。
我錯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不來,你也別來,我們一起去看娘。
很長很長的夢,久得她不願醒來,只聽見誰在低低的哭,哭得很傷心,像小時候與師父走散時躲在街角裡的那個她。
緩緩地睜開眼,滿臉濡濕。
胸口似有千萬根針刺,那種深沉連綿的痛,一點點地蔓延到全身,她一動都不敢動,彷彿一動,一顆心會頓時支離破碎。
抬頭依舊是天青色的帳頂,燭火滅了,天又亮了麼?火爐跳躍著紅光,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陰暗處有個人,坐在那一動不動,彷彿雕塑一樣。
她看見他,他也看見了她。
對望著,彼此的目光如看不見的絲線,在空間中糾纏,如同他們曾經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驀然間,她的眼神裡漫上了恨意。
他無視,站起身從她走來,她背脊頓時防備地挺起。
“喝藥。”他端起碗遞到她跟前。
她揚手打飛,褐色的湯藥濺在他上。
他咬牙:“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冷笑:“侯爺也會在乎別人的生老病死麼?我縱是不想要自己這條命,你又奈我何?”
他一怔,隨即沉下臉來,眼裡是冷冷的嘲弄:“報不了仇便拿自己泄氣麼?別讓我看輕你!你想走,我不允,你想死,更不可能!”
一頁紙箋扔在床上,他看著她:“這是自你爹身上找到的遺書!”
他不再管她,轉身離開。
沉醉盯著那封薄薄的信,氣息緊窒——為何會有遺書?難道爹早有壞的打算?
醉兒:
若你見此書信,為父必已永訣。平生機關算盡,翻雲覆雨,唯你與你娘是我最大的財富,亦是我唯一的虧欠。對你有三願:其一、力助楊恪擊敵。其二、不可自厭自棄。其三、照顧你娘。
握著信的手微微顫抖,她閉眼,心裡一陣悲苦。爹,你明明猜到了這結局,為何還要這樣為難我?你叫我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將身體深深地埋進被褥裡,她咬牙藏住聲聲悲鳴——難怪他那樣篤定,難怪他那樣不屑!他根本早就知道她沒有退路!
陸珣的靈柩仍需運至京城,沉醉送出營三十里,然後目送著那個黑點慢慢消失在視線裡。
她空洞的神情,讓他忍不住開口:“你放心,我會把一切安排妥當的。”
她笑,眼裡盡是諷刺:“要不要我說一聲謝謝?”
他一僵,冷著臉沉默。
滿目盡是蕭索的銀白,忽然想起當日她就是那麼固執地闖入這一樣的雪地,他尋著了她,那溫暖的懷抱,讓她以為擁有了全世界,卻不知,從那天起,她就踏進了一個噩夢裡。
她一身單薄的白衣,映著身後無垠的冰雪,整個人彷彿都淡得要消失了一樣,他看得有些心驚:“回營吧。”
“放心,我不會走,我會一直等,等到這場仗結束的那一天。”
“若你想在那時離開,也不可能。”
她渾身一顫,驀地紅了雙眼:“憑什麼……你憑什麼?”
“殺你爹,我不得已。”堅定的黑眸望著她,沉不見底,“你,我也要。”
不得已!好個不得已!
她忽然嗤笑起來:“你以為我還是那個傻乎乎一心對你痴迷的陸沉醉麼?”
他臉色一變,怔忡地看著她,一瞬間,眼裡有傷痛,有迷茫,有失望。
她的心微微一顫,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她掙扎的霎那,他狠狠地箍住她的肩吻住她的脣,他逼著她脣舌糾纏,她反抗,她咬他,在彼此口中都嘗到了血腥味,他卻始終不肯放開她,執意要拉著她沉淪,他的吻不再是以往的溫柔,強硬而粗暴,在那滾燙的男性氣息裡,她居然聞到了一絲絕望的味道,她微驚,腦海裡忽然一片空白。
他突然放開她,冷冷地睇著她:“你以為,你比以前改變了多少嗎?起碼,這個吻裡我沒感覺到。”
她臉一白,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