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人生何處覓多情(一)
辛遠秋自沉醉帳裡出來,便看見楊恪遠遠地站在那等他。
“傷勢如何?”待他走近了,楊恪問道。
“閃避得及時,臉上擦傷了,用上好的藥可以平滑傷口,但以後留下一道淺痕是難免的。”
“她如何?”
辛遠秋知道他是指沉醉,便答道:“她自然是極為氣憤,嚷著要找周重元算帳。”
楊恪皺眉:“她也看出來了?”
“那時候承軍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箭來,也及不上射程,單是看燕華臉上的傷口,就知道那箭向是反的。不過,周重元這個舉動破綻太多。”
“如果是苦肉計呢?”
辛遠秋看著他:“如果燕華真是奸細,為了洗脫嫌疑不顧自己的容貌,這個女子的心真狠。”
楊恪沉默,往前走去。
“你去找周重元?”辛遠秋叫住他。
他腳步頓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離開,腳下的步子更加堅決了些。
沉醉盯著燕華的臉,表情鬱悶。
燕華被她看得一笑:“不礙事了,就是一個小傷口而已。”
“可那是臉上啊!”沉醉激動,“早知如此,我寧可自己身上被射個窟窿也不要你替我遭這份罪!”
燕華板臉:“陸姐姐說什麼混話,今天若不是你,南軍多少條人命就沒了,更別說你對我的那份恩情,就算今天我搭上一條命,我也不怨,更別說這臉上的小傷!”
沉醉愣住,看著她一時間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可心頭那股氣焰卻更甚,於是編了個藉口出門,一出去便直接朝周重元營帳奔去。
“既然侯爺願意開誠布公,我也不必再遮掩,”周重元陰沉地看著楊恪,“我也是逼不得已,那個陸沉醉,實在欺人太甚。”
“她行事素來魯莽,但如今六王已死,以大局為重,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楊某一定保證您的安全。”
“侯爺是為公還是為私?”
楊恪迎著他半信半疑的目光:“楊某的初衷,一因為她是六王的女兒,二因為她是蕭沐的弟子,從始至終,楊某心裡只有亡妻一個人,若能輕易動心,又何必獨身十年?明人不說暗話,就算來日對待劉大人的千金,楊某可以給她身為侯爺夫人所能擁有的一切,但也只能止於夫妻之禮。”
“此番城府,果然是行大事之人,”周重元有些震動地看著他,口氣已經帶上些許諂媚:“侯爺的意思,可是允了之前劉大人的聯姻之意?”
楊恪回他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識時務者為俊傑,”周重元笑道,“兵部的天下,非侯爺莫屬!”
“那就有勞周劉二位大人照應了。”楊恪頷首,眸色越發地深沉。
帳外,是一個倉皇奔離的單薄身影。
沉醉進了帳,只在門口默默站著,似有心事,燕華有些驚訝,笑著問道:“不是說替我拿簫譜麼,怎麼空手而回啊?”
沉醉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緩緩地走到她面前坐下,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
燕華大驚,握住她冰冷得嚇人的雙手:“怎麼了?”
沉醉覺得心中無限凄苦,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是不停地搖頭,眼淚抑制不住,瘋狂如泉涌。
那些傷人的話語,在她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她一直以為,就算從此再無牽連,他至少是曾經喜歡過自己的,但他卻說他沒有,從來沒有,以往種種心醉情迷的瞬間,只不過因為她是六王的女兒,蕭沐的弟子。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原來當日在酒樓,他是真的要拒絕她,她居然信了他絕不再娶的鬼話,她居然不知廉恥地出關來找他!當她為他飲下毒酒的時候,他心裡是怎樣想的?當她在那個雪夜追上他表明心意,當她不顧自己的安危出現在寧遠時,他又是如何看待她?她那些可笑的情意呵——他從頭到尾根本就不稀罕!
這一擊太痛太痛,痛得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她以為主動放棄,不再掛念,就可以不必再為情所苦,卻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地幼稚可笑。
過了許久許久,她才抬起頭,擦乾臉上的淚痕,一雙恍惚的黑眸望著燕華,低低地問了一句:“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然後絕望到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燕華一愣,隱約明白了她為何如此傷心,她輕嘆了口氣,落寞地一笑:“如果連喜歡的資格都沒有,絕望也會成為一種奢侈。”
沉醉聽出了她語氣裡的痛楚,怔忡地望著她,失了言語。
燕華拉過她並排躺在榻上,輕輕哼起一首歌謠:
“落雨不怕
落雪也不怕
就算寒冷大風雪落下
能夠見到他
可以日日見到他
如何大風雪也不怕
我要我要找到他
去到哪裡也要找他
有誰有誰見過他
有誰有誰提起他
你若遇著了他
請你告訴他我想他……”
燕華唱完,卻看見沉醉靜靜地看著她,眼裡有淚光:“什麼歌?很好聽。”
燕華搖頭:“不知道名字,偶然聽到過。”
沉醉微微一笑,坐起身:“悶得慌,陪我去騎馬散散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