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如此星辰非昨夜(一)
“說起來,你與他算是舊識吧。”殷劭儀轉頭,視線自她的手落在她臉上。
“是。”沉醉點頭,對上他的目光,表情已平靜如水。
他一笑,繼續翻閱手中的奏摺:“這事主要由徹兒負責,你若願意,就幫幫他。”
“沉醉明白。”她的心忽然沉重起來。
夜風裡已摻著幾許暖意,但迎面吹來仍是惻惻輕寒。
搓搓雙手,沉醉小步朝懷素閣跑去,卻在轉角處被人一把摟住。
右掌正欲向後擊出,溫暖熟悉的氣息成功地制止了她的動作。
“是你,”她按住胸口,“嚇死我了。”
殷徹拉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手那麼冰。”
溫熱的感覺自雙手傳遞的全身,她淺淺笑道:“在皇上面前當差,怎麼好偷跑。”
聽她一提這事,他似乎有些氣惱:“怎麼不跟我說聲就去父皇那了?以後找你都不方便。”
“你今天是為了這個才沉了張臉?”沉醉有些好笑地看他不悅皺眉。
“不是。”他的聲音忽然放低,“我以為你還氣我,故意要避著我。”
“我沒有。”她淡淡一笑,“你知道皇上為什麼這麼做。”
“丫頭。”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好奇地望著他,彷彿很開心的樣子,眼睛眯成月牙。
“沒什麼。”他神情複雜,看了她一眼,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沉醉看著他的側顏,輕輕地舒了口氣。
“這不是我的住處。”沉醉納悶地看著眼前的漢白玉石階。
“我知道,”他拽拽她的手,“跟我過來。”
一步步踩上雕欄玉砌的石階,閣樓裡別有洞天。
重重絲幕之後,是張寬大的軟塌。
殷徹一笑,躺在上面指指身旁的空位。
“幹什麼呀。”沉醉瞪他,仍是不明所以。
他卻拉住她,她重心不穩,跌在他身側,正要嗔怪,聲音卻猛然噎住。
剔透琉璃,繁星閃爍。
頭頂,是無垠的星空,就這樣看著,便生生地奪了人的呼吸,忽然就想這麼躺著,望著眼前這片深藍,這片晶瑩,忘了從前以後,也忘了身在何處。
“好美。”美得讓人想落淚。
“宮裡的人都知道,三千寵愛,及不上懷素閣裡星月樓。”
“自然。”她見過他母親的畫像,那樣的風華絕代的人物,似不食人間煙火。
“又如何?到最後耿耿星河還不如一盞孤燈暖人心。”他嗤笑。
“那你為何還帶我來?”
他語塞,微惱看著她,最後投降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總是拿你沒辦法。”
她握住他的手:“我喜歡現在和你這個樣子,不要再有變故,安安靜靜地,一直生活下去。”
他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低聲開口:“丫頭,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和我在一起?”
“這有分別嗎?”她抬頭看他,微笑。
“有。”
“什麼分別?”她依舊笑。
他卻沒有直接回答她:“他要來了。”
笑意在她眼裡停滯了一下,她低頭:“哦,我知道。”
他黝黑的眸裡閃過一絲黯然,伸手抬起她的臉,讓她不得不看著他。
“怎麼了?”他的沉默與注視,突然讓她有些煩悶。
他搖頭,放開她,站起身:“我該走了。”
盯著他的背影,她忽然開口:“我不想見他。”
他的腳步停住,回頭衝她淡淡一笑,卻恍然若失。
三月初五,南昭使節入京,舉國轟動。
“皇上,楊恪已經進宮了,您是不是準備一下?”進來稟報。
“嗯,朕在前殿見他。”殷邵儀擱下筆,看向身邊的人:“你先下去吧。”
沉醉鬆了口氣,行了個禮就連忙出去,腳步比平常快了很多。
應該不會遇著——在心裡算著時間,她走得更急。
只顧著往前奔,卻在迴廊轉角一頭撞進一個人懷裡。
“對不起……”道歉聲在抬頭望見一雙黑眸時啞然而止。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那深沉的目光裡,有太多的不置信,太多的震驚,太多的傷痛,太多的思念……
“醉……兒?”沙啞的聲音自楊恪口中逸出,他扶著她雙臂的手驟然收緊,狠狠地握痛了她。
這一聲呼喚,頓時將她釘在原地。
依舊冷峻的容顏,一身黑衣,卻清減了很多。
這個人,原打算今生再不相見,也以為再不相見,但此刻,卻又出現在眼前,恍若夢中。
書上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麼,他與她之間,隔了多少年了?
與相思無關——只是她的魂魄在幾生幾世前已被他撕得粉碎,如今好不容易才拼湊完整,她希望這一世不再有他。
不必相逢。何必相逢?
——她沒有死。
楊恪看著眼前魂牽夢縈的容顏,他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攬在懷裡。
這些日子,若不是記憶裡她的一顰一笑,他根本撐不過去。
他以為她恨他,所以魂魄不曾入夢,原來她根本就沒有死。
“為什麼?”他艱難地開口,聲音竟有些哽咽。
為什麼離開?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騙他?
她的脣已咬得發白。
瞥見一旁已有些詫異的太監,她推開了他:“楊大人,皇上在等你。”
他在聽見她的稱呼時渾身一僵。
“你居然這麼恨我。”他忽然苦澀一笑,近乎哀絕的笑容,讓她心裡一陣刺痛。
他就維持著這樣的微笑,輕輕轉身,背影寥落。
那麼恨他,所以讓他以為她死了,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從此,要他永遠都欠她的,天上人間,愛恨皆成難堪。
她的初衷,他終於明白了。
但為何,她的心裡沒有半分報復後的痛快淋漓?
長長的迴廊,浩大的宮殿,她看著他漸漸步出自己的視線,驀地紅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