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前進京城 第三章 僱傭
塔特尼斯伯爵府邸,僕人們正在忙碌著。
他們將一個又一個大箱子,搬上了長長一溜平板馬車,那架式,就像是當初看到的那些急於逃亡的貴族們一樣。
府邸裡面,凡是值錢的東西,大多數都已經被搬運一空了。
原本伯爵打算將那些精細的傢俱都一起運走的,但是,當系密特告訴了他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後,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與其為了這些並不算太值錢的東西,而使得車隊顯得龐大,又容易引起心懷叵測的人的襲擊,還不如放棄一些次要的財產,而極力保住比較珍貴的那一部分。
不過,作為一個頭腦精明的人,伯爵並沒有因此而遭到多少損失。
他將那些沒有辦法運走的傢俱,賣給了那些極力想要巴結他、並對貴族的一切垂涎已久的商人們。
那些包裹著明亮的油漆、鑲嵌著精緻琺琅花紋的傢俱,就這樣變成了一堆堆黃澄澄的金幣,落進了塔特尼斯伯爵緊鎖著的財寶箱裡面。
作為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塔特尼斯伯爵更在臨走之前,請司法官署派遣專職的測繪人員,將家族的世襲領地,詳詳細細地製成了一份地圖。
而地圖之上,更蓋上了蒙森特郡司法官署的印章。
雖然他打算到京城裡面去另謀發展,但是,家族領地是保證他身份和地位的關鍵。
這是家族的根基,絕對不允許有一點動搖。
更何況,塔特尼斯伯爵也很擔心,一旦他不在蒙森特,會有些居心叵測的人暗中動手腳,瓜分和蠶食那原本屬於他的領地。
事實上,這種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
當那些測繪人員進行測量工作的時候,他們已經發現,標誌著所屬領地的界碑,有被人移動過的跡象。
當然,那些過於心急的人們,不得不為此而付出代價。
塔特尼斯伯爵依靠他仍舊留存的最後一絲威望,從那個過於心急的貴族那裡,撈到了一大筆賠款。
這件事情,在蒙森特確實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不過,這一手確實高明。
經過了這場風波,再也沒有哪個家族,會將主意打到塔特尼斯伯爵的領地上來。
那測繪精細的領地圖紙,阻止了所有人的貪念。
而那巨額的賠款,更是讓那些原本心存僥倖的人,不願意為了這一點點的土地,而得罪精明的塔特尼斯伯爵。
這實在是得不償失。
自從那場慶功典禮之後,伯爵大人就擺出了一副受到委屈、遭到各方排擠的樣子。
當他宣佈要舉家遷移到京城的時候,在勃爾日乃至整個蒙森特,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大多數人怎麼也無法理解,塔特尼斯家族在蒙森特根深蒂固,而且勢力雄厚,為什麼伯爵大人會捨棄這塊根本之地,而到那陌生的毫無根基的京城去。
對於大多數家族來說,離開了根基之地,無異於讓大樹離開原本生長的土地,那將會帶來死亡。
正因為如此,勃爾日的人們,好像在突然之間,重新認識了塔特尼斯伯爵。
原來,他並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種謹慎小心的人物。畢竟,他有一個喜歡冒險的父親,還有一個同樣渴望冒險的弟弟。
勃爾日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確信,塔特尼斯伯爵的血管裡面,同樣流淌著冒險和衝動的血統。
只不過,這種血統顯露的症狀,和他的父親以及弟弟有所不同而已。
在那座已經被搬空、只留下空蕩蕩書架的書房之中,塔特尼斯伯爵靜靜地站在窗前。
總算空閒下來的他,看著窗外的景色。
這棟祖傳的家宅,就快不屬於自己了。
它的下一任主人,很快便會喜滋滋地搬進這裡。
塔特尼斯伯爵畢竟不是一個只會盤算的機器,他同樣也會感到感慨和惆悵,畢竟在這個宅邸的每一個角落,都曾經留下他深深的回憶。
他也曾經有過燦爛的童年,也曾經是一個受到父母寵愛的孩童,也曾經在這個宅邸迎娶他最心愛的妻子,也曾經在這裡獲得過寧靜和安詳。
事實上,他對於這個宅邸的留戀,遠遠在系密特之上。
畢竟,對於小系密特來說,這座宅邸並不是唯一的樂園。
對他來說,無論是在那個荒涼、到處是樹木和野獸的奧爾麥森林中的姑姑身邊;還是在那個充滿了吹牛者、無能漢、主僕之間毫無規矩可言的莊園中他的教父身邊,顯然都比在這座宅邸之中快樂得多。
「伯爵大人,我可以進來嗎?」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塔特尼斯伯爵的思路,從那聲音,伯爵聽得出來是總管站在門外。
對於他是為了什麼來找自己,塔特尼斯伯爵自然相當清楚。
「進來吧,蘇勒,我正在等你呢。我想,你也應該要來找我了。」伯爵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在快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的心情竟然出奇得平靜。
總管走進書房之後,又反手將門關上。
「蘇勒,我現在在蒙森特已經沒有多少威望了,沒有人會賣一個即將離去的人物面子。」伯爵再一次地歎了口氣。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這位為自己服務多年、到頭來卻什麼東西都沒有撈到的總管,說道:「我為你寫的推薦信,就在書桌的左邊第一隔抽屜裡面,這封信,是寫給葛勒特將軍的那位副官的,對於他,我還有一些威望。
「那位副官將會為你安排一個不錯的差事,波爾玫的鐵礦和煉鐵工匠們,需要有一位精通經營和管理的經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擔任這個職位,無論是郡守大人還是克曼狄伯爵,都沒有辦法找你的碴。」
說完了這些,伯爵再一次轉過身,望著窗外。
總管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仍舊走到書桌前面。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伯爵一眼,看到他臉上並沒有顯露出絲毫慍怒的意思,便打開了伯爵剛才告訴自己的那隔抽屜。
抽屜裡面,果然平躺著一封介紹信。
總管雖然很想立刻打開來看一看,不過伯爵就在眼前,他不敢造次。
對於伯爵大人的性格,實在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雖然對於在鐵礦擔任一個小小的經理,這位總管先生並不是相當願意,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從塔特尼斯伯爵這裡獲得的推薦,頂多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這段日子以來,總管心中充滿了苦澀。
他原本還寄望藉著伯爵的推薦而能夠飛黃騰達,並且最終擁有爵位,但是現在,一切都成為了過眼雲煙。
管理波爾玫的礦山和煉鐵廠,雖然是一個油水很足的好差事,但是想要獲得晉陞,恐怕終生無望。
總管並不是沒有想過,要跟著塔特尼斯伯爵一起到京城去。
也許在京城,伯爵大人能夠開創出一塊新的天地,但是,他卻並不敢將賭注押在這上面。
這場豪賭一旦輸了,伯爵大人還能夠回到蒙森特。
雖然他的權勢將會大大地不如以前,但是塔特尼斯家族,仍舊是蒙森特數一、數二的豪門家族;而自己則將一無所獲,不但連比較體面的差事也混不到一個,甚至有可能不得不終生為伯爵大人工作。
而這是總管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將那封推薦信拿在手中,總管向伯爵表示了感謝之後,便急匆匆地想要走出書房。
當總管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伯爵的聲音:「蘇勒,你願意為我做最後一件事情嗎?」
總管只得轉過身來回答道:「伯爵大人,聽候您的吩咐。」
「這一次到京城去的路途中,我很擔心會遭到匪徒們的攔截,你知道最近外面不大太平,因此,我想找些僱傭兵來保護我的財產。
「雖然,對付那些令人害怕的魔族,僱傭兵並沒有多少用處,但是對於普通劫匪,他們還是有些用處的。」伯爵吩咐道。
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你帶著系密特少爺一起去,也許,他能夠讓那些僱傭兵們別妄生貪念。
「這個年頭,你很難分辨,哪些人是規規矩矩的傭兵,哪些是暗中也進行搶劫的匪徒,讓他們見識一下系密特的身手,我想,敢於輕舉妄動的人,就會少很多了。」
「遵從您的吩咐。」總管畢恭畢敬地說道。
雖然就要離開伯爵身邊了,但他仍舊不敢稍有失禮,因為他很清楚,伯爵是一位斤斤計較的人。
從書房裡面出來,總管往後花園走去,去尋找那位系密特少爺。
這位少爺早已經成為了勃爾日城裡面的風雲人物,幾乎每一個家族之中,都有人在傳說著,系密特少爺在慶功典禮那天的表現。
在典禮之後的劍術表演之中,他輕而易舉地擊敗了那位特立威少爺。
那閃電般的一擊,震驚了在場所有的貴族。
總管本人並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不過,從其他人的傳聞之中,他卻多少瞭解到了一些情況。
不過那些傳聞中,有的已經被傳揚得神乎其神,另一些則帶有太多的猜測。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
現在沒有一個人再心存懷疑——懷疑這位系密特少爺,是否曾經穿越過整座奇斯拉特山脈。
因為,他的身手已經表明了一切。
可以說,甚至是連騎士們,都沒有把握能夠抵擋得住那迅疾的一劍。
如果這一劍是刺向要害的話,任何一個沒有穿著全身鎧甲的騎士,毫無疑問的,將會在瞬息之間被刺死。
不過,令總管感到奇怪的並不只有這些。
也許別人沒有發現,但是他絕對能夠肯定,自己的表姐——伯爵夫人,對於系密特少爺的勝利毫不懷疑,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顯然表姐已經知道了內幕。
總管一邊想著事情,一邊來到了後花園之中。
原本盛開著滿園鮮花的後花園,現在已經零零落落。
那些美麗的玫瑰,早已經被伯爵大人當作禮物,送給了那些還和他保持著聯繫的家族。
不過,塔特尼斯家族擁有這裡所有品種玫瑰花的花籽,只要經過幾個春秋,肯定會有另外一個美麗的後花園出現。
不過,它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蒙森特。
還沒有走到後花園,總管已經聽到表姐爽朗的笑聲。
自從表姐嫁給塔特尼斯伯爵,成為伯爵夫人以來,已經很難得聽到這樣的笑聲了,總管絕對可以肯定,那位比利馬士伯爵肯定也在花園裡面。
因為系密特少爺雖然能夠令表姐高興,但是,他還沒有本事驅散表姐心頭的陰影,只有那位矮胖老人,才能夠用他那肆無忌憚的笑話,來將表姐逗樂。
總管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因為他很清楚,這位矮胖老人的故事有多麼吸引人。
雖然,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在吹牛,但是,卻仍舊難以擺脫想要聽他說故事的誘惑。
表姐的笑聲,證明一個故事才剛剛告一段落,現在絕對是將系密特少爺,從他的那位教父大人身邊拉走的最好時機。
看到總管過來,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後花園裡面坐著不少人,除了伯爵夫人和系密特,以及那位愛吹牛的矮胖老者之外,塔特尼斯家族的那些關係親密的老朋友,全都聚集在這裡。
「伯爵夫人,伯爵大人讓我去請一些僱傭兵來,以便在一路上保護您的安全,不過伯爵大人擔心,那些僱傭兵會在利益的驅使下,轉化成為劫匪,因此想要請系密特少爺幫忙。」總管說道。
對於總管所說的一切,沙拉小姐頗不以為然,但是那個矮胖老者,卻相當起勁地在一旁幫襯著。
自從慶功典禮那天,系密特在大庭廣眾之下擊敗那個叫特立威的少年之後,他經常在別人面前吹噓,自己的「兒子」系密特,有多麼的威武和神勇。
當然,他的吹噓之中,絕對沒有忘記將系密特的身手,說成是他親手教導的成果。
對於那個老者的性情,這裡所有的人都相當瞭解。
他的興趣一上來,就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
沙拉小姐只得讓系密特跟著總管一起出去。
馬車早已經等候在宅邸門前,一個衣著光鮮的車伕就坐在馬車上面,這是伯爵大人對於願意跟隨著他一起去京城的僕人們的恩典。
那輛馬車是府邸裡面最漂亮、裝飾最豪華的一輛馬車,原本只有伯爵大人和夫人可以乘坐。
不過,自從系密特替他掙來了榮光之後,系密特便成了最經常使用這輛馬車的人。
漆成白色的馬車上面,到處掛滿了金漆的紋飾,馬車的側面車門之上,繪製著塔特尼斯家族的族徽。
事實上塔特尼斯伯爵,一直對族徽之上那個看上去笨笨的牛頭,感到頗為不滿。
按照他的想法,牛幾乎是除了豬之外,最不上品的一種牲畜,他寧願選擇郡守家那個鵝頭徽章,也好過這個粗大的牛腦袋。
而那位欽差大人的鹿角徽章,則讓塔特尼斯伯爵整整羨慕了兩天。
在此之前,他所最看重的家族紋章,是葛勒特侯爵家的那三隻金絲雀。
雖然葛勒特侯爵的馬車,遠遠沒有他自己的馬車豪華漂亮,但是塔特尼斯伯爵,仍舊對那輛點綴著三隻金色金絲雀紋章的馬車,感到更大的興趣。
因為,和那三隻金絲雀比起來,他自己馬車上面所有金碧輝煌的點綴和裝飾,都顯得黯然失色。
相形之下,那精美的琺琅貼花,那些金漆的月桂樹紋飾,那用鍍金的青銅絞成的玫瑰花扶手和欄杆,全都顯得如此單調和平凡。
系密特倒並不在意這些,不過他也不喜歡這輛馬車,他寧願自己駕一輛單人的輕便馬車。
當年他的父親,就是駕著這樣一輛馬車周遊天下,到各地冒險。
系密特上了馬車,那個總管並不敢跟著一起上去,而是坐到了車伕的身邊。
塔特尼斯伯爵向來不喜歡有人不經過他的同意,便坐進車廂之中,即便是原來的系密特少爺也同樣如此,更別說他這個作總管的了。
馬車緩緩地駛動起來,因為門前的路面上到處放置著巨大的箱子,想要從這裡通過,倒是有些困難。
馬車好不容易從這條路上擠了出去,駛上了寬闊而又平整的大道。
僱傭傭兵的地方,是在遠離貴族區的靠近城門口的平民區那裡。
不過,那裡除了有成片的供平民居住的兩、三層樓的房子以外,還有勃爾日城最繁華的幾條商業街。
平時,貴族們也經常光顧這些地方。
那位總管便時常到這裡來,為伯爵大人挑選貨品,因此他很清楚,應該到哪裡去尋找伯爵大人所需要的傭兵。
勃爾日城共有五座城門,其中兩座城門擁有水、陸兩條通道,那是勃爾日最繁華的所在。
特別是通往維琴河和勃爾日河交會處——那片湖蕩沼澤的那道城門,更是最繁華的地方,碼頭和商戶盡皆聚集於此。
系密特參與攻擊魔族的行動那天,他曾經到過這裡,但是在當時,他根本就沒有心情欣賞兩岸的風景。
今天便完全不一樣了,閒來無事,系密特從馬車之中探出腦袋,看著大道旁那一排排的商舖。
和勃爾日河垂直,有一條可以通行三駕馬車、算不上特別開闊的道路,道路兩邊全是三層樓的樓房,不遠處便可以看到高聳的城牆。
而靠近城牆的那排房子,幾乎就建築在城牆的牆根旁邊。
系密特絕對相信,從城牆上摔落下來的士兵,肯定不會掉落到地上,他們必然會砸在某一塊屋頂上面。
這些樓房的式樣,幾乎完全一模一樣。
底樓靠著道路的那面的牆壁被打通,成為了一間間的店舖。
這些店舖之中出售的貨品琳琅滿目,從花布、衣服到金屬器皿都有,其中大部分是通過維琴河以及維琴河的那些眾多支流,從北方各地運送到這裡來的。
不過,這裡也有一些珍貴的貨品,比如那些名貴的讓貴婦人們不惜一擲千金的香料,那些用來一層層包裹身體的華麗絲綢,以及那些潔白如白玉、上面還描繪著美麗紋飾的精美瓷器。
這些貨品,都是通過位於森林之中的那條大道,從丹摩爾其他地方千里迢迢運來的。
它們中的大部分,甚至不是丹摩爾自己的出產,它們來自於更加遙遠的國度,通過丹摩爾那些沿海的大港口,聚集到繁榮、發達的丹摩爾來。
商人們帶來了貨物的同時,也給這裡帶來了繁榮。
和所有繁榮、熱鬧的商業街一樣,這裡也佈滿了旅店和酒吧。
那些裝潢美觀的旅店,顯然是商人們聚居的所在,有了金錢,自然就想要保養好自己的身體。
而那些破破爛爛的旅店、酒吧,則是沒有多少錢的僱員們喜歡待的地方。通常這種地方格外熱鬧,即使隔很遠都能夠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喧鬧聲。
總管在一座外表看上去稍微整齊一些的酒吧門前,停下了馬車。
不等總管為自己開門,系密特便跳下了馬車。
走到酒吧門前,最醒目的莫過於那早已經被燻黑了的、用粗重的橡木釘成的門板。
那門板的四周用鐵片包裹起來,不過,和其他酒吧有所不同的,是門板正中央還鑲嵌著一把鑄鐵長劍。
長劍的劍柄和劍身,都用很粗的鐵環緊緊地箍在門板之上。
鑄鐵長劍並沒有開鋒,劍身的大部分深深地嵌入到橡木門板之中,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出在外面。
這塊門板同時也被當作招牌使用,在鑄鐵長劍旁邊還釘著一塊銅牌,上面刻著「刀劍和幸運」這幾個字。
在木門的另一頭,有一個青銅鑄造的厚重把手。總管伸手擰動把手,然後推門進入。
當門被打開的同時,門邊傳來了一串悅耳的鈴聲,跟在總管的身後走進酒吧,系密特立刻感到有一股異樣的味道撲鼻而來。
那是各種臭味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就像當初在逃亡的路上,那輛僕人們乘坐的馬車裡面就有這樣的氣味。
系密特用手輕輕地掩住自己的鼻子。
雖然他知道這樣作,顯得比較失禮,但是這股撲鼻而來的難聞氣味,實在是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在酒吧之中,光線顯得極為黯淡。
這座酒吧顯然被隔成了好幾層,聽樓上傳來的聲音,至少不止他看到的這兩層。
但是光線只有那麼一點,除了從旁邊的那些雕花隔板之中透進來的那一點點光線以外,就只有從掛在旁邊的那幾盞油燈之中,所散發出來的那豆大的燈光。
除了幽暗之外,給系密特的另一個印象便是擁擠。
這裡所有的地方都坐滿了人,甚至連欄杆上面都坐著喝酒的顧客。
為了減少佔用的空間,連桌子都只是小小的一塊,僅僅能夠放得下八個緊挨在一起的酒罐。
至於正前方的櫃檯,則是最擁擠的一個地方。
很多人站在那裡,或者用雙臂支撐著身體,或者斜靠在櫃檯之上,在他們的手中,都毫無例外的拿著一個用錫鑄而成的酒罐。
在櫃檯的一頭,放著一個很大的用橡木做成的酒桶,另一頭,則舒舒服服地坐著一個年輕人。
從他手中抱著一把七絃琴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位四處旅行的吟遊詩人。
系密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年四處闖蕩、到處冒險的時候,是否也像這樣坐在櫃檯上。
那個吟遊詩人手中彈著琴,一邊吟唱著時下最流行的「維琴河畔的戰士即將出征」。
「這裡有僱傭兵嗎?願不願意作一筆大生意,我家主人要前往京城,想要找一群保鏢,誰有興趣?」
總管高聲喊道,他盡量提高嗓門,想要將那些嘈雜的喧鬧聲壓下去。
「過來。」底下傳來了一陣粗重的大喝聲:「到這裡來談談。」
旁邊立刻有人加了一句:「如果你過得來的話。」
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閣下如果願意接受這份工作的話,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地方好好聊聊,我家主人極為慷慨,他的酬勞一定會使閣下心動的。」總管並沒有意思擠進那堆擁擠的人群。
「不想下來的話,那麼就算了,我對於看不起我們的人不感興趣。」那個粗重的聲音再一次說道。
「是啊,那些老爺總是將我們當作隨意使喚的奴僕,當他們的保鏢,最沒有意思了,就算酬勞比較高,也沒興趣。」另外一個人在底下說道。
總管看了那些人一眼,他可沒有興趣和這些人胡鬧,能夠雇到僱傭兵的地方,並不只有這一家,他還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想到這裡,總管正要轉身走出酒吧,突然從樓上走下來一個身材碩長的高個子中年人。
只見這個中年人有一頭雜亂的黃褐色頭髮,下巴上面鬍髭雜亂,身上穿著一條佈滿皺褶的皮衣,那件皮衣倒是頗為名貴。
他的下半身穿著一條寬鬆的馬褲,褲管之上用綁腿緊緊地紮在一起。
他腳下蹬著一雙皮鞋,和那件皮衣一樣,這雙皮鞋同樣頗為名貴,只可惜主人並不愛護,因此顯得破舊而骯髒。
「是你說,你家主人需要一群保鏢?」那個高個子看了一眼旁邊跟著的系密特,向總管問道。
「是的,閣下有興趣嗎?」總管問道。
「是哪個家族?」那個高個子問道。
「塔特尼斯伯爵想要將家族遷移到京城去,需要一些擔當護衛工作的保鏢。」總管回答道。
那個高個子顯然正在腦子裡面搜索著有關塔特尼斯伯爵的資料,一時之間並沒有告訴總管,他是不是打算接下這個工作。
總管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但是系密特卻注意到,當那個高個子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旁邊的人們突然間不再作聲了。
而剛才那個站在櫃檯旁邊發話的粗魯漢子,調轉過身體,並不看向這一邊。
另外一個始終在旁邊幫腔的小個子,則一臉冷漠地看著總管和自己。
「這位先生,我和我的手下們,很希望能夠為您的主人效勞。」那個高個子微笑著說道。
看到這個人連報酬多少都不詢問,系密特更加能夠肯定此人並不可靠了。
「你有多少手下?」總管問道。
「大概二、三十個,我的手下個個都以一擋百。」那個高個子笑盈盈地說道。
對於這種自我吹噓,總管並不放在心上,反正每一個僱傭兵介紹自己的時候,大多數都會宣稱自己武功精湛、實力超群,而他們中真正能夠露兩手的,並沒有多少。
「蘇勒,二、三十人好像太少了,我看,我們下去跟剛才那位先生好好談談,也許他們同樣也願意被我們僱傭。」系密特在旁邊插嘴道。
雖然總管並不明白這位小少爺的意思,但是,他卻並不想違拗這位與眾不同的小少爺。
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指望這位小少爺提攜自己飛黃騰達呢。
畢竟,一個還沒有達到法定成年年齡的人,就因為軍功而得到國王陛下的賞賜,並且進而得到封地及一個已經預定好了的爵位,這實在是前途遠大。
更何況,這位小少爺,也不像伯爵大人那樣為人冷漠,他和自己的表姐相當親密。
也許,依靠這個關係,自己將來能夠指望這位小少爺,推薦自己擔任一個比較體面的職位。
總管已經盤算起來,怎樣利用在波爾玫擔任經理的機會,多累積一些財富,等到將來有了機會之後,再鑽營一個較體面的職位。
然後,再花一點錢上下打點,也許在自己滿六十歲、從公職上退休以前,能夠得到一個爵位。
既然這樣打算,就絕對不能夠違拗眼前這位小少爺。
正當總管打算走下台階,擠進那人群之中的時候,那個高個子突然朝櫃檯前站著的那個僱傭兵喝道:「笛魯埃,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接下這筆買賣?」
那個高個子的語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感覺,顯然,這並不是他真實的意思。
「我沒有興趣接什麼塔特尼斯伯爵的工作,這筆酬勞,你一個人獨吞好了。」那個大漢無精打采地說道,顯然,他並不打算和高個子發生衝突。
「先生,您看,他們不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如果閣下感到人數仍舊太少的話,我可以再為您召集幾批人馬來。
「您先在這裡稍微等候一會兒,我馬上叫人將他們召喚到這個地方,您也可以上樓看看,我的手下就在樓上。」說著,高個子仰著脖子,向樓上喊了幾聲。
立刻有一個身材瘦削、簡直稱得上骨瘦如柴的黃皮膚少年,從樓上跑了下來。
「你去將『獨眼巨人』和『流星』找來,告訴他們,有一筆大生意要和他們一起合作。」
等到那個黃瘦少年飛也似地跑出酒吧之後,那個高個子滿臉堆著笑,說道:「先生,這下子您應該滿意了吧,那兩個傭兵隊伍,雖然沒有像我們這樣人數眾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有十來個人,應該足夠應付一路上的任何危險了。即便有魔族出現,我們也可以保護塔特尼斯伯爵的安全。」
總管並不敢擅自作主張,他側臉看著系密特。
對於總管的這番舉動,不但那個高個子感到極為奇怪,甚至連旁邊的人,也有些疑惑不解。
事實上,系密特出現在這種地方,原本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為了掩蓋系密特的身份,不讓人們注意到系密特是一個聖堂武士,沙拉小姐刻意將系密特打扮成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公子。
按照系密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那種跟在奶媽衣裙旁邊的娘娘腔少爺。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任由別人將他打扮成這樣。
不過現在,他已經明白了什麼事情需要堅持,而哪些東西沒有必要過於認真。
更何況,系密特對於沙拉小姐的用心良苦,瞭解得相當清楚。
最終,他選擇了順從。
因此,系密特身上被穿上了華麗的絲綢衣服,袖管和領子縫滿了精美花邊,頭髮被整整齊齊地梳理起來,並且用充滿玫瑰香味的發油厚厚地塗抹著,顯得油光光亮晶晶。
而臉上,更是抹著雪白的、香氣撲鼻的面霜。
對於系密特這種的貴族小少爺,周圍的人都看多了。
在勃爾日城裡,那些走來走去的馬車裡面,總能夠看到一、兩個這樣的小孩。
但是,這些小孩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已經很令眾人感到奇怪了,更何況,那個管家顯然相當聽從這個小孩的吩咐。
撒嬌或沒有道理地任意發火,好像才是這些小孩子經常做的事情,但是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卻很少見。
正當眾人猜測著那個管家為什麼會對小少爺唯命是從的時候,門鈴再次響了起來。
隨著鈴聲響起,從門口一連串走進了十幾個人來。
一時之間,酒吧裡面更顯得擁擠不堪。
系密特連忙退下台階,雖然底下同樣擁擠,但是至少比所有人都站在那狹小、擁擠的門邊台階上,要好得很多。
「喂,莫索托,你說的大買賣在哪裡啊?」一個人剛剛走進酒吧,便大聲地嚷嚷了起來。
「布魯諾,請你注意一下言詞,你眼前的這位先生就是我們的僱主,他是代表塔特尼斯伯爵來僱傭我們這些人,保護伯爵全家安全到達京城的。」那個高個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完這些,他側轉面孔,朝著總管笑道:「先生,是不是這樣?我沒有說錯吧。」
那些剛剛進門的傭兵們,轉過臉來看著總管。
總管雖然很不習慣和這些粗人站在一起說話,但是為了完成伯爵大人的最後一件工作,他強忍著那撲鼻的酒氣和口臭味道,盡可能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一場好買賣。」旁邊另外一個人高聲笑道。
「不要太放肆了,要不然,我們的客人可能要對我們的粗魯感到不滿了。」那個高個子溫和地說道。
「先生您看,這些人是不是已經足夠了?」高個子問道。
「這要問過我的主人才能夠知道。」總管並不敢隨意地做出決定。
「那麼您家的小少爺,是否能夠確認一下這件事情?」高個子顯然打算從系密特身上下手,也許他以為系密特年少無知,比較容易說話。
那些剛剛進門的人,這才注意到酒吧裡面,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殊客人。
「噫?我怎麼覺得這位小少爺有些眼熟?」其中一個人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系密特轉頭望去,看到一個中等個頭、禿腦門的中年漢子站在那裡,只見他緊皺著眉頭,正在苦苦地思索著。
對於這個中年人,系密特也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個中年人。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那裡搜索著各自的記憶。
突然之間,那個禿頂漢子用手指著系密特,他的臉上充滿了驚惶失措的表情。
「卡農,怎麼了?」高個子疑惑不解地問道。
他實在是很難想像,有什麼事情值得這個傢伙如此驚訝。
但是這聲詢問,並沒有為他帶來正確的答案,那個滿臉驚惶失措的人,頭也不回地打開酒吧的大門,匆忙逃了出去。
當那個禿頂漢子露出了害怕、恐懼神情的一剎那,系密特也終於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
當初他剛剛從奇斯拉特山脈出來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小鎮上遇見過一幫匪徒,那個禿頂便是這群匪徒中的一個。
那驚恐萬狀的神情,就和當初他看到自己消滅了所有魔族士兵的時候,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對這副表情有著深刻的記憶,系密特根本就不可能想起,這是一張不足以引起人注意的面孔。
既然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那麼眼前這個高個子中年人,是什麼樣的貨色,系密特自然也一清二楚了。
「蘇勒,我想我們可以去詢問一下櫃檯前的那位先生,也許他願意為我們服務,至於這位先生……」
系密特將頭轉向那個高個子中年人:「我想還是不要麻煩這位先生比較好。」
雖然總管對於系密特所說的話的意思,並不是相當瞭解,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傻瓜,看到剛才那一幕,他也猜到,這其中必然另有蹊蹺。
更何況他也曾聽說過,有些僱傭兵也經常作出搶劫的勾當。
那個高個子對於剛才的事情同樣疑惑不解,在這一行幹了這麼久,他向來都信奉著小心為上的宗旨。
雖然明知道眼前是一塊碩大的肥肉,但是在還沒有弄清全部的事情前,他並不打算隨便下手。
更何況這裡是勃爾日城,並不是哪個荒僻的小山村。
一旦身份敗露,他們必將遭到全面的追捕,不要說反抗了,就連逃跑的機會也都微乎其微。
那個高個子仍舊滿臉堆笑,但是他已經退到了一邊。
原本坐在底下看熱鬧的人們,現在倒是來了興致,他們紛紛轉過身來,看著台階之上,顯然是想好好看看,事情到底會如何結束。
就連原本那位說話粗魯的僱傭兵,也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系密特身上。
他很想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矮錘卡農如同看到惡鬼一般的抱頭鼠竄。
卡農雖然名聲並不怎麼樣,但並不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物。
只可惜和那個高個子、粗魯傭兵一樣有見識的人,並不是很多。
而那些凶神惡煞般站在台階上的人中,性情暴躁、目中無人的傢伙並不在少數。
只聽見一個滿臉橫肉、身上穿著一套厚皮鎧甲的彪形大漢,大吼了一聲:「竟然敢消遣我們,老子要你們好看。」
說著,那個人伸出撲扇一般的手掌,一把按住了總管的肩膀。
那個總管魂飛魄散,正當他膽戰心驚地準備挨一頓狠揍的時候,原本站在一邊的系密特,突然之間動了起來。
他的行動如同閃電一般迅疾、猛烈,還沒有等到總管反應過來,那原本按在自己肩頭上的大手,已經軟垂了下去。
總管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身後那個彪形大漢已經轟然倒下了。
系密特身形一飄,回到了原來離開的位置,就好像他始終不曾離開過一樣。
剛才,他只是輕輕地在那個大漢的脖頸後側擊了一下,這是他記憶中,那些聖堂武士們用來解決麻煩傢伙的手法。
看到系密特的身手,旁邊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高個子和那個粗魯傭兵在看到系密特出手的一剎那,立刻聯想到那些身手高超的聖堂武士。
雖然系密特的身材瘦削,但是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動作,實在不是一個人類所能夠做到的。
這個世界上擁有如此迅疾行動的,除了那些靛藍色皮膚的魔族之外,只有那些同樣非人類的聖堂武士。
除了他們倆之外,其他的那些人並沒有如此高明的見識,只是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貴族少年,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測的身手。
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傢伙紛紛向後退縮,甚至連地上躺著的昏迷不醒的同伴,他們也都顧不上了。
現在他們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卡農看到這個少年會感到如此恐怖,顯然那個傢伙,曾經在這個少年手底下吃過苦頭。
不知道是哪一個人,第一個率先溜出了酒吧,反正不到片刻功夫,那些擁擠在台階之上的傢伙,全都走得乾乾淨淨,就連那個高個子也趁亂回到了樓上。
「有意思,小子,你的身手相當了得,我看不出你還有必要邀請僱傭兵作你的保鏢,我想路上就算有一、兩個不開眼的傢伙,也不夠你一個人打發的。」那個說話粗魯的僱傭兵說道。
「我並不想引起紛爭,傷人並不是我的本意,一群傭兵可以為我們的車隊減少很多麻煩。」系密特回答道,這番話是他記憶中那些聖堂武士的智慧之言。
對於那些實力高超的聖堂武士來說,使用武力來解決一切,並不是他們信奉的原則。
「將我們當作驅鬼符咒?」那個傭兵輕蔑地說道,顯然對於扮演這個角色,他並不感興趣。
「不,我們確實需要一群保鏢,人的精力有限,總有需要休息的時候,也同樣有顧不過來的地方。」
系密特誠懇地說道:「我現在便下來,你願不願意和我談談?」
「算了,用不著了,告訴我你們出發的時間,在此之前,我會到達那裡的,塔特尼斯伯爵府邸,我應該能夠找得到。」那位粗魯大漢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道。
「閣下難道不想聽聽,我家主人會支付給你們多少報酬?」總管問道。
「反正只是旅行一趟,報酬我並不在乎。」粗魯大漢無所謂地說道。
聽到這樣的答覆,總管終於放下心來,他為塔特尼斯伯爵所作的最後一次服務,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現在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第三集 前進京城 第四章 道別
長長的車隊沿著門前的街道一字排開,僕人們正用很寬的牛皮帶子,將蒙在厚麻布下面的大箱子,緊緊地綁在馬車的上面。
這是塔特尼斯伯爵在聽取了系密特的建議後,所作的佈置。
因為系密特一路之上,確實看到了不少遭到搶劫的車隊,自然也知道應該如何避免自己家遭到搶劫。
那些大箱子兩側的鐵環,也早已經被卸了下來。
這些鐵環原本是為了搬運方便而安置上去的,但是對於那些劫匪來說,無疑也為他們製造了搶劫的方便。
任何沒有必要帶走的粗重物品,都已經由伯爵處理掉了。
系密特從來不曾忘記,那些瘋狂的掠奪者最注意的,都是那些傢俱和容易被搬走的東西。
花瓶、檯燈這些昂貴、一時之間不容易賣掉,但扔在這裡又有點可惜的物品,也已經被牢牢地包裹起來,上面鋪上了薄木板,放在幾輛專門裝載這些物品的馬車之上。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馬車排成了一排,在門前的街道之上等候。
為首的,是三輛馬車。
第一輛自然是塔特尼斯伯爵夫妻所乘坐的。
原本沙拉小姐想要讓系密特也乘坐這輛馬車,但是伯爵大人好說歹說,才將她勸服下來。
畢竟,第二輛馬車之中,乘坐的是系密特的母親,將兒子從母親身邊奪走,和哥哥嫂嫂坐在一起,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而第二輛馬車,則蒙在一層厚厚的黑色紗巾之下。
但是,系密特卻清楚地知道,母親已經換掉了她那身長年穿著的黑色長裙,顯然離開這座城市,也使得母親大人從她那完全封閉的生活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當然,系密特很清楚,沙拉小姐對於母親的轉變頗不以為然,她甚至不願意向自己的母親表示問候。
在沙拉小姐的堅持之下,塔特尼斯伯爵為弟弟專門準備了一輛馬車。
不過,系密特更喜歡自由自在地騎在馬上,特別是當他發現那個叫笛魯埃的僱傭兵,居然擁有六匹產自於波羅奔撒沙漠的良種馬的時候。
系密特已經不在乎,和傭兵們混在一起是不是不顧及體面,或者會不會受到哥哥的責備,在系密特看來,那些傭兵都是一些不錯的傢伙。
雖然這些傭兵都很粗魯,而且他們好像正是將粗魯當成一種生活的樂趣。
但是,系密特卻感到他們身上,有一種自己一直渴求的自由自在的心情。
幾個月以前,自己同樣也是一個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人,當然,那和自己的年齡有關,但是這份不受拘束的心情,卻已經失落在奇斯拉特山脈之中。
在那充滿血腥和恐怖、整天提心吊膽、害怕看不見明天到來的日子裡,實在是發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對於系密特來說,除了力量變得強大無比之外,他的心境也變得蒼老了起來。
而這種變化實在是太激烈了,和他原來的年紀相差太多,系密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慢慢地適應過來。
街道之上已經安靜下來,僕人們也將馬車收拾好了。
沙拉小姐將最後的工錢支付給他們之後,那些不跟隨塔特尼斯家族去京城的僕人們,漸漸地散去。
看著這稀稀落落的七、八個僕人,系密特心中暗歎,哥哥的人緣顯然並不怎麼樣。
事實上,願意跟隨哥哥一起到京城去的那幾個僕人,大多數都是服侍沙拉小姐和母親大人的,要不然就是原本跟著父親、後來被哥哥驅趕到莊園裡面去的那些老僕人。
哥哥一手提拔起來的那些僕人,一個都沒有留下,其中也包括那位總管,他剛才趁哥哥不在這裡的時候,來問候了他的表姐。
不過,看他行色匆匆的樣子,顯然並不是專程來探望沙拉小姐的。
願意跟隨塔特尼斯家族到京城去的僕人們的人數,甚至還沒有那些僱傭兵多,而且其中大多數是侍女和年老體衰的老人,因此趕車的任務,便落在了那些僱傭兵身上。
每輛馬車上面都坐著一個或者兩個僱傭兵,他們的馬匹就拴在馬車後面。
這些馬匹中什麼樣子的都有,除了那六匹良種馬以外,其他的馬都是雜七雜八的。有些已經衰老得不成模樣,還有一些顯然原本是拉車的馬,甚至沒有受過訓練。
至於那六匹良種馬,系密特很懷疑是這些僱傭兵從哪裡偷來的。
因為這些駿馬的馬鬃梳理得極為整齊,不像是這些粗魯僱傭兵會作的事情。
系密特一直對這支名叫「疾風號角」的傭兵團,充滿了好奇。
這支傭兵團由十七個人組成,除了那個吟遊詩人顯然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以來,其他傭兵好像都會兩手。
以這樣的人數,這支傭兵也能夠算得上是一支實力不弱的隊伍了。
所有的人都整裝待發,他們只等塔特尼斯伯爵回來。
今天是蒙森特的官員們歡送塔特尼斯伯爵離開的日子,在市政廳有一場隆重的歡送儀式。
當然,如果儀式的主持人不是葛勒特將軍而是郡守大人的話,塔特尼斯伯爵是絕對不會去參加的。
為系密特和沙拉小姐召開的私人送行會,在昨天晚上便舉行過了。
來的客人相當眾多,除了教父和沙拉小姐的父母、姐妹之外,就連教會都專門派遣了代表。
至於其他的客人,那就更多了。
塔特尼斯家族在系密特的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曾經是勃爾日城裡最受歡迎的家族,甚至在沙拉小姐成為塔特尼斯伯爵夫人之後的一段日子裡面,來拜訪的客人,也仍舊為數眾多。
當塔特尼斯家族即將離開這塊土地的時候,那座宅邸再一次迎來了喧鬧和輝煌。
只不過,這已經是最後的一點點輝煌了,明天塔特尼斯家族,就要踏上通往陌生土地的路途,這將是最後道別的時刻。
系密特不記得客人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記得沙拉小姐因為忍受不了那離別的心痛感覺,而早早地便離開了大廳,回到了她那空空蕩蕩的房間。
昨天他唯一記得的便是,喜歡吹牛、說笑話的教父,平生第一次一本正經地告訴自己,有空一定要回到蒙森特來探望他。
那是個充滿了歡樂和惆悵的夜晚。
那是個系密特不願意再次想起的夜晚。
塔特尼斯伯爵仍舊沒有回來,系密特感到有些奇怪。
對於已經沒有多少權柄和風光的哥哥來說,勃爾日的市政廳,應該是一個讓他感到無趣的地方,他怎麼會待那麼久呢?
傭兵們和負責趕車的那幾個老僕人,有些忍受不了在太陽底下傻等的滋味了,他們紛紛逃到了旁邊的樹蔭底下。
僕人們佔據了其中的一塊樹蔭,而傭兵們則佔據了其他那些,顯然他們之間,也有著一條明顯的分割線。
甚至連馬車裡面坐著的侍女和僕婦們,也有些坐不住了,有些人從馬車上溜了出來,在四周閒逛,偶爾同站在樹蔭底下的僕人們聊聊天。
不過,沒有一個人打算回到房子裡面,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宅邸的大門已經上鎖,而是因為這空空蕩蕩的巨大豪宅,就像是一個充滿了神秘和恐懼的世界,顯得落寞而又毫無生氣。
那些僕人們在這座宅邸中生活了多年,他們不希望臨走的時候,留下沉重的回憶。
系密特騎著笛魯埃的那匹馬四處飛馳,雖然他確實很喜歡這種充滿速度的感覺,但是更多的原因是為了找個藉口,好遠離沙拉小姐的召喚。
沙拉小姐至少已經四次從車窗裡面露出臉來,招呼系密特上車。
但是,每一次都看到系密特玩得那麼高興,也只好作罷了。
沙拉小姐倒並沒有懷疑什麼,她仍舊將系密特當作一個渴望冒險的愛玩鬧的孩子,他的聖堂武士身份,僅僅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在她眼中,系密特仍舊是那個她所熟悉的系密特,一個天真、活潑、好動的孩子。
當太陽漸漸升到頭頂的時候,遠遠地駛來一輛屬於市政官署的馬車。
馬車靠近並且停下之後,只見塔特尼斯伯爵從車廂裡面走了出來。
雖然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笑容,但是系密特卻清楚地看到,那絲笑容的背後是慍怒的神情。
「親愛的,我回來了。」
「母親大人,您感到有什麼不舒服嗎?」
「系密特,我看你已經準備好了,為什麼不上馬車?我們就快要出發了。」
塔特尼斯伯爵向家中的每一個人都打了一聲招呼,看到系密特像那些傭兵一樣猴在馬上,伯爵大人多少有些感到不自在,畢竟這不太體面。
「伯爵大人,我們出發吧,如果你想要在今天晚上到達羅紋鎮的話,最好抓緊時間。」笛魯埃仍舊用那粗重的嗓門說道,不過和平時相比,他已經顯得有禮貌多了。
笛魯埃並不是一個傻瓜,他自然也能夠看得出來,這位塔特尼斯伯爵和他的弟弟根本不是同一類人。
這位伯爵大人,正是屬於那些貴族老爺中最令人討厭的一類。
「隊長先生,這一路之上就拜託各位了,如果能夠平安到達京城,我一定重重地酬勞各位。」
塔特尼斯伯爵雖然很不屑於和這些粗魯武夫說話,但是在今後漫長的路途之中,還要和這些武夫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不得不對這些武夫表現得彬彬有禮。
不過,塔特尼斯伯爵立刻將這番舉動當作是貴族應有的修養,是有別於沒有教養的傢伙的最大區別,是高雅之士的象徵。
只要這樣一想,他的心情也就平靜了下來。
登上馬車之後,塔特尼斯伯爵從車窗裡面伸出手來,拿著一條白色絲綢手絹揮了一揮,然後吩咐道:「我們出發吧。」
當他將手縮回馬車裡面之後,他小心翼翼地將手絹疊整齊,放進了口袋之中。
「美好的明天等待著我們,親愛的夫人,我要為你帶來榮譽和財富。」塔特尼斯伯爵笑著坐在對面的座位上,和妻子並肩坐在一起。
沙拉小姐往窗口靠了一些,冷冷地說道:「你用不著掩飾什麼,我看得出來,你的心情並不輕鬆,看來這場歡送會,對於你來說並不十分愉快。」
塔特尼斯伯爵並沒有感到意外,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極為敏感,想要在她面前掩飾什麼,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
「不錯,你說得對,那些傢伙看到我沒有了權勢,就立刻轉投到郡守那邊。」塔特尼斯伯爵的語調之中,確實帶著一絲遺憾和不滿。
「但是,這沒什麼,我已經和那位尊貴的欽差大人預定好了,等到了京城,他便推薦我到財政部擔當一個重要職務,以作為回報。
「我就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將蒙森特的事情匯報一番。我想,對於蒙森特郡的看法,他和我是一致的。」塔特尼斯伯爵說道,這番話中,有一種明顯的幸災樂禍的感覺。
「你就那麼信任那位席爾瓦多侯爵?萬一他只是想利用你來打倒他的敵人,對於被利用完再也沒有價值的工具,會受到何種待遇,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沙拉小姐冷哼著說道。
塔特尼斯伯爵慢慢地靠在了座椅上面,這正是他最為擔心的一件事情。
在官場上混跡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當然十分清楚。
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任何承諾都是不能夠相信的。承諾得越美好,讓承諾實現的希望就越渺茫。
「對於那位欽差大人,我原本就沒有寄托太大的希望,我只是想通過他晉見國王陛下,真正可以信賴的是葛勒特侯爵大人,除此之外,我還準備了其他幾條途徑。
「你別忘了,我和長老院的那幾位先生關係一向很密切,他們不至於袖手旁觀,更何況還有那位格琳絲侯爵夫人呢!只要我讓系密特早日和她確立關係,她一定肯幫助我引見幾位實力人物的,這位夫人交遊廣闊,甚至連皇后陛下都是她的密友。」
塔特尼斯伯爵的嘴角再次露出了微笑,這一次是得意的微笑。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我的行動舉止都帶著濃重的蒙森特的習氣,你知道,在京城這是會讓人看不起的,人們會認為我是一個剛剛從鄉下來的土包子,所以,我倒並不急著想要見到國王陛下和內閣重臣,至少等我將舉止禮儀練習得盡善盡美了再說,也還來得及。」
塔特尼斯伯爵向妻子那邊挪了挪說道,顯然,這一次他並不是言不由衷。
「你不是整天都在跟那些禮儀老師們學習京城現在流行的禮儀舉止嗎?甚至連說話也變得滿口京城腔調,你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沙拉小姐冷冷地說道。
「那些傢伙?那些傢伙也可以相信?我原本也天真得以為他們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等到和席爾瓦多侯爵相處了一些時間,再經過侯爵大人的指點之後,才發現那些傢伙簡直是在將我引入歧途,我真是很擔心,這會給席爾瓦多侯爵帶來糟糕的印象,讓他以為我是一個愚蠢的鄉下人。
「不僅僅是那些禮儀老師,還有那個劍術教練,同樣也是個十足的騙子,我原本以為他教我的那些招數會有用,但是我和系密特比試了一次之後,才發現那都是一些花架子,幸好慶功典禮那天,克曼狄伯爵叫他的弟弟向系密特挑戰,而不是將矛頭指向我,要不然,那天他們恐怕就要更加得意了。」
塔特尼斯伯爵只要一想到那天,克曼狄伯爵和郡守臉上精采的表情,以及那個叫特立威的少年臉上無地自容、充滿悔恨的神情,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笑出來。
「你這樣利用你的弟弟,是不是太過無恥了,而且那天你為什麼要阻止我,難道你根本不在乎系密特的安危嗎?」沙拉小姐質問道。
雖然她早就知道,系密特是個聖堂武士,而且很清楚另外那個少年和系密特較量武技,必然會遭到慘敗的命運,但是,她仍舊下意識地站出來,想要阻止這場決鬥的發生。
其他那些關心繫密特的人也同樣如此,無論是自己的父母還是那位比利馬士伯爵,都站出來極力想要阻止這場比賽。
甚至連葛勒特將軍這位跟系密特沒有多少關係的局外人,都對此感到憂心忡忡。
而系密特的親哥哥,自己這位冷酷無情的丈夫,竟然還阻止自己的行動。
沙拉小姐實在是傷透了心。
雖然她早已經知道丈夫冷酷無情,但是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無情到這種程度。
「我對於系密特一向放心,他很強,從小就是這樣。」塔特尼斯伯爵言不由衷地說道。
「好了,我們別再說系密特的事情了,系密特已經能夠管好他自己了,他甚至做到了騎士和聖堂武士都無法完成的事情在魔族的眼皮子底下翻越了奇斯拉特山脈,他已經不再是你記憶中那個愛闖禍的小男孩了。」
塔特尼斯伯爵打算結束和妻子之間的無謂爭論,道:「沙拉,我倒是很希望能夠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一個塔特尼斯家族的繼承人。」
當他看到妻子的面孔變得更加冰冷起來,連忙笑著說道:「當然,這也不急在一時,等到我在京城站穩腳跟之後也不遲。」
馬車之中重新歸於沉默,無論是伯爵還是伯爵夫人都不再說話。
由十輛馬車組成的長長的車隊,早已經駛出了城門。
因為要穿越北部森林,因此車隊駛上了系密特來時的那條道路。
和系密特來的時候有所不同,通郡大道上面漸漸地有了人煙。
雖然在地裡幹活的農人仍舊沒有幾個,但是大道上面的那些高高的青草,至少已經被徹底剷除了。
雖然因為沒有精力重新平整道路,而只是在通郡大道之上薄薄地鋪上了一層土壤,通郡大道已經顯得亮麗如新,完全不是往日那種蕭條、淒涼的感覺了。
當車隊駛過那塊屬於溫波特家族的土地的時候,塔特尼斯伯爵特意讓馬車停下來一段時間。
沙拉小姐從馬車上面走了下來,她深情地看了那片土地最後一眼,那迎風飄搖的高高青草,就像是在替她送行一般。
系密特清楚地看到,沙拉小姐的臉頰上掛著一絲淚痕。
和塔特尼斯家族不同,溫波特家族一向是和土地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溫波特伯爵夫妻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就像是蒙森特郡的大多數家族一樣,他們將畢生的精力,全都放在經營自己的土地之上。
離開這曾經生育、養育他們的土地,沙拉小姐的心情可想而知。
無論是伯爵還是系密特,都沒有上前安慰心中充滿悲傷的沙拉小姐,因為他們知道,安慰並不會有太大的用處。
對於並不是那麼重視土地的塔特尼斯家族成員而言,他們根本無法真正理解沙拉小姐的心情。
不恰當的安慰,只會增加悲傷。
甚至連那些僱傭兵,也沒有用他們那粗魯的嗓門,來破壞這個時刻的寧靜。
唯有那個弱不禁風的吟遊詩人,輕輕地彈撥起手中的琴。
那是一首告別故土、奔向他鄉的樂曲,是傭兵和戰士們有了思鄉之情時,用來安慰他們的樂曲。
不過對於沙拉小姐來說,這段樂曲同樣有效。
至少,沙拉小姐終於止住悲傷,重新登上了馬車。
車隊重新駛上了大路,這一次,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馬車行駛的相當迅速。
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刻,眾人終於到達了那個系密特曾經和魔族作戰過的小鎮。
塔特尼斯伯爵是絕對不會願意在這種地方過夜的。
因為,即便是住在他們那舒適的帳篷之中,也比住在旅店那窄小而又骯髒的房間裡面好得多。
但是,對於那些傭兵和僕人們,旅店那溫暖而又柔軟的床鋪,實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
而那微微帶有一絲苦味的麥酒,更是將傭兵們緊緊地吸引到櫃檯前面,怎麼樣都不願意離開。
那個吟遊詩人仍舊坐在櫃檯之上,彈著琴、吟唱著令人感到歡樂的樂曲。
琴聲和歌聲又引來了更多的客人,因此老闆顯然很歡迎這些僱傭兵。
旅店的夥計已經更換了一個新人,原來那個膽大妄為的夥計,顯然已經被老闆辭退了。
新來的夥計倒是顯得相當和善而又勤快,畢竟在這個時候,想要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並不容易。
塔特尼斯伯爵絕對沒有興趣住在旅店之中,但是,他更沒有興趣住在野地之中。
原本他打算連夜趕路,但是,畢竟會擔心那些出沒於森林邊緣的魔族,因此不得不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小鎮過夜。
至於系密特,則獨自一個人在鎮子外面的田野之中,搭了個舒適的帳篷。
因為他擔心,那位旅店老闆會認出自己的身份。
在這個鎮上,曾經見過他的人並不在少數。
系密特所住的這座帳篷,是教父送給他的。
比利馬士伯爵是個頗為懂得享受的老人,他經常到郊外和湖蕩旁邊更換另一種生活方式,調劑一下精神。
雖然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蒙森特,但是用於野外露營的帳篷和工具,倒是有不少。
而且,作為一個喜歡享受生活的人,這些帳篷設計得極為精巧。
比利馬士伯爵送給心愛的教子的,便是其中一輛他最喜歡的、用於旅行的輕便單人馬車。
普通輕便旅行馬車後部用來裝東西的掛斗,被改成了一座能夠輕而易舉地折疊起來的帳篷。
那寬寬的、平時用來遮擋陽光的皮質頂棚,到了晚上就成了帳篷的頂部,六根可以輕易地展開或者折疊起來的空心銅管,支撐起了帳篷的四壁。
完全展開的帳篷,甚至能夠放得下一張大床。
帳篷的底部,是用一整塊硬質皮革做成的,底下那些縱橫交錯、編織在一起的青銅帶,使得上面即便站著一個比比利馬士伯爵更加肥胖的大胖子,也不會凹陷下去。
而四角上的那四根將帳篷托離地面一尺左右的青銅支柱,也使得帳篷得以免於被蛇爬進來的意外發生。
比利馬士伯爵相當害怕蛇和老鼠這些討厭東西,因此這種設計是絕對必要的。
緊靠著馬車那一頭,正是馬車後部用來裝東西的掛斗,旅行中需要用到的大多數物品,都放在專門的格子之中。
在掛斗的左側甚至橫放著一個酒桶,就像是大多數酒吧裡面都有的那種。
最底下的格子裡面,放置著毯子和被褥。
帳篷的另一端,是可以出入的門。門的四周佈滿了如同蛇骨一般的環形鎖扣。這些鎖扣可以使得門毫無縫隙,免得那些討厭的昆蟲鑽進帳篷。
系密特獨自一個人躺在帳篷裡面,他的身上還散發著濃重的香水味道,這是洗完澡後,沙拉小姐強迫他噴灑在身上的。而他的頭髮也是濕漉漉的,還沒有完全乾透。
躺在厚厚的氈毯之中,系密特閉目凝神,進行著精神方面的修行,這是聖堂武士每天必須做的功課。
正當系密特沉浸於冥想之中的時候,突然他感覺到有人向這裡走近。
「我能進來嗎?親愛的小少爺?」門外傳來的粗重嗓音,讓系密特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系密特將環形鎖扣打開,撩起簾門,讓笛魯埃進入帳篷。
笛魯埃顯然並不習慣進入帳篷要脫掉鞋子的規矩。
而系密特更不習慣,脫掉鞋子之後,笛魯埃的腳上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才稍稍地相互適應了一些。
笛魯埃睜大了眼睛,四下張望了一會兒之後,用充滿驚訝的語氣說道:「哇,你們這些傢伙真是懂得享受,一頂帳篷都弄得如此講究。」
他一一撫摸著帳篷之中的所有東西,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嗯,等到老子有錢之後,也要弄一輛這樣的馬車。」
對於笛魯埃一進入帳篷便四處亂摸,系密特相當不習慣,對於他來說,這種舉動實在是太缺乏教養了。
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笛魯埃為了什麼事情來找他。
「你來幹什麼?」系密特直截了當地問道。
「喔,我只是對你感興趣而已。」那個粗魯傭兵轉過身來,對著系密特說道。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地便被那個酒桶吸引過去了。
「你不介意我喝一杯吧。」笛魯埃說著,將手伸向酒桶底下擱著的銀杯。
系密特連忙擋住了那隻大手:「我確實並不介意,只要你用你自己的杯子,我不習慣使用別人用過的器皿。」
「切,你們這些小少爺、貴族老爺就是麻煩。」粗魯的傭兵哼了一聲,從腰間取下水壺,一口氣全部喝光以後,將水壺伸到酒桶底下。
笛魯埃絕對不是一個懂得客氣的人物,他將酒灌滿了酒壺,卻仍舊意猶未盡。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你算是比較慷慨的一個,不像你的哥哥。」笛魯埃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道。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有什麼事情了嗎?」系密特問道。
「我只是想問你,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你的身手相當了得,不像是從軍隊或者其他地方學來的,沒有人能夠教出你那樣的一身本領。」
笛魯埃盯著系密特的面孔,問道:「你和聖堂武士是不是有什麼關係?或者你本人就是一個聖堂武士?」
「這個世界上除了聖堂武士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強者。」系密特並不想對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坦白自己的身份。
「這我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笛魯埃並不相信系密特所說的話。
世上確實有很多強者,但是強大到如同聖堂武士一般的人,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那些強者之所以有名,只不過是因為聖堂武士很少與外界來往,他們宛如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而且聖堂武士也很少參與戰爭和紛爭。
聖殿和教廷作為兩個獨立的勢力,很少介入國家和國家之間的戰爭,更別說是內戰了。
在此之前,只有在違背道義的大屠殺發生的時候,這兩種勢力才會通過不同的方式介入。
「你如果實在不願意說,我也沒有辦法,只是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而已。」
笛魯埃歎了一口氣,又問道:「你為什麼不住在旅店裡面?」
「我喜歡野營,住在這座帳篷裡面,要比住在旅店之中舒服很多。」系密特說道。
笛魯埃看了看四周,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倒是一點沒錯,我如果有個和這一樣的帳篷,也不會想住在旅店裡面。」
「不過,我剛才聽鎮上有人吹牛閒聊,他們說鎮上曾經來過一個小孩,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的實力強大得遠遠超出一般人所想像,不僅消滅了一艘魔族飛船,還將從空中跳下來的幾十個魔族殺得乾乾淨淨。」
笛魯埃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看著系密特臉上神情的變化。
「對了,你為什麼願意讓你那位漂亮的伯爵夫人打扮成這副模樣,你看上去就像就像……」笛魯埃搔著頭,極力想要用最合適的形象來說明系密特的模樣。
「對了,像個洋娃娃,女孩子喜歡抱在懷裡的那種。」這個粗魯的傭兵總算是想到了最恰當的形象。
「我喜歡這樣的打扮,雖然我同樣也能夠忍受骯髒的衣服和蓬亂的頭髮,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仍舊希望能夠打扮得整齊一點。」
系密特說到這裡,指了指笛魯埃的腳說:「不過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忘記洗腳和換洗襪子。」
「有道理,確實有道理,我看到過的老爺們倒是各種各樣,什麼類型的人都有,但是少爺好像全都是你這副模樣。」
笛魯埃又給自己裝了滿滿一壺酒,接著問道:「聽說你一個人翻越了奇斯拉特山脈到達蒙森特,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聽說過我的事情?」系密特問道。
「當然,我早已經打聽過了,你的事情又不是什麼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笛魯埃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想必莫索托也已經打探清楚了吧,要不然今天晚上就沒有這樣太平了,這裡是莫索托的地盤。」
「莫索托?就是那天想要欺騙我們的那個高個子?」系密特問道。
「嗯哼。」笛魯埃用粗重的鼻音,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你怕他嗎?」系密特進一步問道。
「我倒不是怕他,只不過得罪了他會很麻煩,他是這裡的地頭蛇,手下有二、三十號人,而願意為他擔當眼線的人就更多了。不過他手下並沒有什麼厲害人物,只能夠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他倒也不至於欺壓到我們頭上。」笛魯埃淡淡地說道。
「他們是群匪徒嗎?」系密特問道。
「這倒是很難說,莫索托平時也常常接一些保鏢的工作,他在這一行裡面的信譽也並不錯,不過有的時候,他也會對客戶下手。」笛魯埃說道。
「他會對什麼樣的人下手?」系密特再一次問道。
「那種錢很多,引起了他的興趣的傢伙,或者是讓他感到討厭的顧客,都會成為他的目標。」
笛魯埃想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莫索托好像越來越喜歡這種生意了,最近除了幾個老顧客,其他人都給他搶光了,前兩次甚至還死了人,看起來莫索托是越來越墮落了。」
「他會來搶劫我們嗎?」系密特問道,他的語氣中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隨著對於那些聖堂武士記憶的漸漸習慣,系密特已經能夠區分出,哪些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部分,哪些則是傳承自歷代的聖堂武士。
因此,他原本的性格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
「我想不大可能,莫索托是個相當小心謹慎的人,以前不是熟悉客人的生意,他決計不做,太遠的地方也不去,在傭兵界裡面,他的小心是出了名的。
「自從開始打劫客商以來,如果不是將那些客商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他同樣也不會隨便出手,我想他肯定已經知道了和你有關的事情,他還沒有愚蠢到對一個聖堂武士動手的地步,無論我們攜帶的貨物有多麼誘人,也沒有必要動手。」
笛魯埃說這番話,實際上,已經是在試探系密特的身份。
系密特不置可否,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笛魯埃話中的意思一般。
「你們為什麼不使用弩箭?弓箭雖然發射速度快很多,但是無論是力量上還是準確性,都無法和弩箭相比。」系密特問道。
「弩箭?除了軍隊和貴族,普通老百姓是不允許擁有弩箭的,一旦被發現違反這項禁令,可不是罰款或者監禁那樣簡單,弄得不好會送命的。」笛魯埃淡淡地說道。
系密特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為一個貴族家族的子弟,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對了,剛才我問你,你是怎樣通過奇斯拉特山脈的,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那個傭兵,顯然並不是像他顯示的那樣粗魯。
「無可奉告。」
系密特搖了搖頭說道,當他看到笛魯埃不死心的樣子,他又加了一句:「很抱歉,這是一項軍事秘密,知道了這個秘密的人,全都能夠輕而易舉地通過魔族的監視。」
笛魯埃對於這個回答,倒並沒有多少懷疑。
事實上他確實聽說過,軍隊掌握著一種特殊的本領,能夠躲過魔族的耳目,悄無聲息地襲擊那些魔族的營地。
對於探聽軍事機密,笛魯埃並沒有什麼興趣,他最後一次將水壺裝滿之後,便走出了帳篷。
將這位不速之客送走,夜也已經深了。
系密特將掛在帳篷頂上的油燈熄滅,四週一片平靜,唯有遠處的鎮上,時而傳來一陣歡笑聲。
那是和自己完全處於兩個世界的平民的生活,他們能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活著,不過,也得為每天早晨的麵包而辛勤工作。
將煩亂的心情整理了一下之後,系密特重新進入剛才那被打斷的精神修煉中。
當第二天,從修煉中恢復過來的時候,系密特已經感受到帳篷外那微弱的光芒了。
雖然身處於帳篷之中,但是周圍的一切都清晰可辨。
天空中啟明星剛剛露出身影,微微泛白的天空,還只能夠為大地帶來一絲朦朦朧朧的黯淡光線。
野外的草地裡面掛滿了清晨的露珠,那些正想展翅飛翔的昆蟲們,紛紛佔據面向陽光的地方,它們等候著太陽曬乾它們沾濕的翅膀。
系密特甚至能夠感覺到,遠處維琴河奔騰洶湧的水聲,雖然這裡離開維琴河有十公里之遙。
睡不著覺的系密特,從帳篷之中出來。
搭在野外的帳篷早已經成了昆蟲們聚集的所在,帳篷朝著太陽升起的那一面,爬滿了各種各樣的昆蟲。
將帳篷折疊好,系密特展開雙腿飛快地向維琴河跑去,以他的速度,在眾人起床梳洗之前,肯定能夠回來。
這也算是一種修煉聖堂武士對於身體的修煉。
平時在家裡的時候,系密特可以關起門來在房間裡面,做這些身體和武技修煉,但是在這旅途之中,他只能夠利用清晨這段很短的時間。
從小鎮到維琴河來回至少有二十公里路程,不過對於身為聖堂武士的系密特來說,倒是稀鬆平常。
維琴河那洶湧的河水,正好讓系密特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這是回到家中之後養成的習慣,在姑姑那裡時,倒是從來沒有這個規矩。
不過,系密特並不十分反對這個習慣,洗澡能夠讓他感覺放鬆。
從冰冷的維琴河爬上岸,系密特重新穿上那身讓笛魯埃說起來是洋娃娃時裝的衣服。
不過系密特自己並沒有這種感覺。
除了對緊繃著的褲子感到有些不太舒服,總是要擔心在快跑之中,褲子是否會被撐破以外,倒沒有其他令自己感到不自在的地方。
回去的路程同樣遙遠,不過系密特並不在乎,太陽已經升起,大地照耀在光明之中。
遠處的小鎮依稀可以辨認,系密特絕對不會擔心找不到方向。
在青草和田埂之間穿行著,系密特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原來的所在。
那些僕人們正在忙碌地收拾著馬車,那些放了一晚上哨的傭兵們,則躺到了位於車隊最後的那輛平板車上面去。
平板車的頂部,有一塊用來遮蔽風雨和陽光的頂棚,底下鋪著厚厚的氈毯,甚至還有三個枕頭,這倒是一個相當舒適的床鋪。
其他傭兵們倒是個個顯得精神抖擻,但是,那些僕人們全都顯得無精打采,顯然對於旅店的喧鬧,他們並不習慣。
和往常一樣,系密特被沙拉小姐叫了過去。
雖然早晨的洗浴因為旅店之中缺少足夠的清水而取消了,但是例行公事一般的更換衣服,卻仍舊是必須進行的一件重要事情。
不過系密特倒並不反對這樣,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沙拉小姐和母親才顯得比較靠近,她們倆之間的關係也稍稍和睦一些。
在沙拉小姐給自己扭衣扣的同時,母親則為他精心地調整著衣領,和袖管上的花邊造型。
而當沙拉小姐給自己噴灑香水的時候,母親則為他梳理頭髮,並且絕對不會忘記擦抹那亮晶晶的發油那是系密特唯一感到討厭的東西。
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和沙拉小姐之間的隔閡好像暫時消失了。
她們倆有的時候甚至還會互相幫忙,比如遞東西或者給自己抹面霜的時候,互相討論一下哪種香味的面霜比較合適。
系密特有的時候確實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被女孩子抱在手臂上的洋娃娃。
他很懷疑女人原本就是這樣的。
一切收拾妥當,沙拉小姐和母親,立刻又恢復到原來那種互不搭理的樣子。
不過,系密特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又一天的旅行開始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笛魯埃居然放棄騎他自己那匹駿馬,而一定要和車伕更換位置,顯然,他想進一步發現,那輛設計精巧的單人馬車的其他秘密。
同時,他也絕對沒有忘記馬車後面那桶酒的美味。
畢竟,比利馬士伯爵是勃爾日城數一數二的美食家,而他準備的酒,同樣也是數一數二的。
和昨天不同,車隊沒有行駛多久,道路便顯得越來越狹窄,往左望去便是連綿起伏的奇斯拉特山脈。
系密特已經認不出,當初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下山的了。
所有山的樣子好像是一模一樣的。
山腳下的道路不但狹窄而且難行,當馬車經過斜坡的時候,不得不放慢速度。
每當這個時候,塔特尼斯伯爵便會從車窗裡面伸出腦袋。他倒並不是擔心有人掉隊,而是為馬車上面裝著的貨物擔憂。
幸好山地之間的道路並不是很長,前行大約五、六公里之後,車隊再一次駛上了平坦的道路。
這一次,他們已經進入了莽莽的北部森林。
森林之中那唯一的一條道路,對於系密特來說是那樣的熟悉,但是,他卻只是第二次到達這裡。
之所以讓他感到如此熟悉,是因為北部森林一直綿延到奧爾麥。
這裡的一切,和奧爾麥是何等相似。
在奧爾麥的森林之中度過的那段時光,令系密特終身難忘。
正當系密特沉浸於回憶之中的時候,突然之間,前邊拉車的馬匹不安地嘶叫起來,一種極為糟糕的感覺,向系密特襲來。
在森林深處,好像正隱藏著一個討厭的東西。
「讓馬安靜下來,所有人全部下車,把傢伙取出來。」笛魯埃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
除了系密特之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塔特尼斯伯爵在內,都聽從命令順從地從馬車上面下來。
幾個傭兵扶著他們,讓他們蹲在那些運載貨物的馬車前部,車伕座位的底下。
那裡可以說是最為安全的所在。
僕人們也學著樣子鑽到座位底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那突如其來的馬嘶之聲,讓他們感到心驚肉跳。
其他的那些僱傭兵們,則迅速地向最後兩輛馬車奔去。
原本躺在馬車之上睡覺的傭兵,早已經跳了下來。毯子和枕頭被扔到一邊,從底下抽走一塊木板,立刻露出了隱蔽的暗隔。
在暗隔之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把把重型軍用弩。
傭兵們熟練地一個接著一個,從暗隔裡面取出這些用來對付魔族最適合的武器,然後紛紛佔據有利的位置。
笛魯埃看見系密特望向自己,並沒有感到不好意思。
他聳了聳肩膀說道:「這並不違法,我們是在保護貴族,自然有權力使用重弩,等到和你們分手之後,我會將這些東西扔進河裡面去的。」
系密特將頭轉了回來,他並沒有興趣搭理笛魯埃。
事實上,對於普通人不能夠使用弩箭這種規定,他並不是相當在意。
特別是當這裡發現魔族的時候,這個法令簡直就是在讓那些平民送死。
更何況,系密特並沒有看到這道法令被嚴格執行過。
無論是在奧爾麥還是在回蒙森特的路上,他都不止一次看到過一些顯然不是軍人、更不是貴族的人,手中握著弩弓。
在這個非常時刻,一把弩弓有的時候便代表著生存的保證。
系密特從馬上跳了下來,憑著他那奇特的感覺,他好像知道森林之中,隱藏著的那個魔族的心思。
那個魔族正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發起攻擊。
顯然傭兵們手中拿著的重型軍用弩對於它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系密特走到那輛輕便單人馬車旁邊,在後面的掛斗右側安著一個匣子,那個匣子甚至比系密特本人更加長、更加大。
傭兵們好奇地看著這個打扮得像一個洋娃娃似的貴族小少爺。
他們中有些人親眼看見過這個小孩的身手,另外一些人則是聽同伴們轉述的。
反正,對於所有的傭兵來說,這個小孩身上充滿了異樣的神秘色彩。
現在看到這個小孩在如此緊急的狀況下,仍舊從容不迫地擺弄著一個大木匣子,傭兵們自然更加感到不可思議起來。
系密特打開木匣,從裡面取出那對「雙月刃」。
這種古代聖堂武士所留下的奇特兵器,確實令傭兵們在心目中更增添了一份神奇的色彩。
將「雙月刃」平舉在腰間,系密特走入森林深處,在他身後傳來一片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聲。
慢慢地深入叢林,系密特好像再一次回到了奧爾麥的森林裡一般。只不過,這一次的獵物,要比森林之中最凶悍的棕熊可怕和危險得多。
森林之中永遠是陰沈而又黑暗的世界,不過在奧爾麥的森林之中,系密特已經相當熟悉這個世界了。
而現在,他更擁有了當初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
系密特用他那與眾不同的感覺,鎖定住森林中那猶豫不決的魔族。
他一步一步向目標逼近,那個魔族顯然越來越緊張,系密特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那個魔族內心的躁動。
突然之間,系密特感到有一股濃重的殺機向他襲來,他連想都沒有想,立刻向旁邊掠去。
在樹木和樹木之間縱越著、繞行著,系密特憑著直覺迅速地逃離了原來的位置,一股極為難聞的血腥味,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系密特早已經領教過這種東西的可怕。
事實上,他確實嚇了一身冷汗。
他原本以為躲藏在樹林之中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魔族士兵,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詛咒法師。
如果剛才那個詛咒法師對準車隊施展血咒的話,恐怕所有的人都無法倖免於難。
系密特這才想起,當初在奇斯拉特山脈第一次遇到詛咒法師的時候,便有一位力武士犧牲了。
力武士並不是戰無不勝的,他們的天敵並不只有飛行惡鬼。而缺乏經驗的力武士,很容易送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
作為魔族中最為強大而又珍貴的種族,這些詛咒法師顯然不像魔族士兵那樣勇敢和果斷。顯然,它更在意的並不是是否消滅敵人,而是盡可能得保存自己。
系密特再也顧不得和那個魔族糾纏了。
在森林裡面,他比較佔有優勢。
那些密密麻麻的樹木,將恐怖的血咒的威力,降到了最小的程度。
他一個轉身,閃電般地射向那個魔族所在的位置。
突然之間,又是一股殺氣迎面而來,系密特高高地躍起,迅速伸到了森林頂部的樹冠之上。
隨著他身形落下,一道銀色的弧光從天而降,緊接而至的,是斷枝和落葉如同雨點一般紛紛落下。
樹冠之上立刻顯出一大塊空隙,陽光從空隙之中透射進來,將光明帶進了這片終年陰暗的世界。
在灼眼的陽光照射之下,那個可鄙的魔族法師清晰地顯露在光明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得底下的詛咒法師呆呆地愣住了,它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在這決定生死的時刻,稍稍的愣神,必然導致死亡的命運。
隨著第一道破空而至的銀光,灑落下來的是致命的陽光。
這道灼眼的光芒不僅僅將它的身形完全暴露了出來,更將另一道銀光包裹在了一片燦爛的陽光之中。
第二道銀光,毫無阻擋得切開了那個魔族的身體,巨大的傷口從左肩一直斜拖到右腰之上。
詛咒法師甚至來不及發出最後一聲慘叫,它的上半截身體已經和下身份開。
鮮紅的血液噴灑了一地,就和森林裡面其他那些樹木上,沾染著的星星點點的小血珠一樣的顏色。
兩把銀色的雙月刃,深深地插在一片血泊之中,陽光照射在那銀色的刀刃之上,閃現著一片妖異的光澤。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系密特的身影才從樹冠之上跳落下來。
不過,系密特並不想讓自己的鞋子沾上血跡,誰知道沾上這些詛咒法師的血液,會不會中可怕的血咒。
系密特在旁邊的樹幹上面輕輕一點,身體立刻平側著掠過地面。
當他掠過那兩把雙月刃的時候,順手一抄,兩道銀光一閃,雙月刃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隨著右側銀光再次一閃,那個詛咒法師的頭顱,立刻和它的身體分離開來。
系密特並不敢用手去拿那顆頭顱,只得用雙月刃的前端的彎鉤,小心翼翼地挑著那顆頭顱。
系密特在沒有沾上血跡的樹幹之上連連點擊,他的身形如同一道閃電一般,向林子外面射了出去。
只是快要到了森林邊緣的時候,系密特才落到地面之上。
當他挑著那顆魔族的頭顱,走出森林的時候,系密特看到有十幾支弩箭直指著他的身體。
等到傭兵們看清楚,是那個被打扮得如同洋娃娃的小少爺,他們這才將弩箭緩緩地放下。
所有的傭兵全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刀尖之上挑著的魔族頭顱上面。
這顆頭顱有著兩個捲曲的犄角,和一對尖長的耳朵,靛藍色的皮膚上面,佈滿了紅色的花紋。
「好奇怪啊,和我以前看到過的魔族,怎麼不太一樣?」那個吟遊詩人疑惑不解地問道。
「這是個詛咒法師。」系密特淡淡地說道。
不過,聽到這句話的那些傭兵們,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大多數傭兵都驚恐地往後退開了好幾步,彷彿害怕那顆頭顱會再一次復活過來,並對他們造成傷害一般。
對於詛咒法師的恐怖,早已經深深地扎根在他們的心中。
在北方領地,無數軍團就是毀滅在這種魔族最可怕的種族的手中。
甚至,有幾座堅不可摧的城堡,也同樣是被這些詛咒法師的邪惡魔法所攻破的。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詛咒法師都是猶如傳說中的魔神一般的存在,是死亡和毀滅的代名詞。
只要一想到剛才他們就暴露在詛咒法師的威脅之下,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傭兵們,便膽戰心驚,恐懼萬分。
所有的人都緊緊得盯著那顆詭異的頭顱,他們的目光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不過傭兵們的心中感到更加恐懼的,反倒是那個挑著詛咒法師頭顱的小少爺。
沒有人敢正眼瞧這位小少爺。
在他們眼中,這位小少爺是更加恐怖、而又不可思議的存在。
是一個非人的怪物。
第三集 前進京城 第五章 掠奪者
也許,是因為生活在北方領土之上的人,真正經歷了魔族的侵襲,因此他們變得勇敢和堅強了。
也許,是因為蒙森特的居民,通過戰鬥迎來了寶貴的和平。
因此,當魔族被徹底趕出北方各郡的消息宣佈之後,那些飽受魔族侵襲之苦的人們,都用歡呼和慶典來迎接這來之不易的寧靜和平安。
但是,那些沒有真正被侵襲到的省分,則仍舊處於一片恐慌之中,每一個人都在懷疑魔族被擊退的消息。
在酒吧、在旅店,人們紛紛談論著和魔族有關的事情。
那些有學問的人,引經據典以證明魔族是何等的強大,就連古代強盛一時的埃耳勒絲帝國,都慘遭魔族滅亡,只有嚴寒的冬天和父神的懲罰,才能夠將這些恐怖的東西徹底消滅。
那些有些門路、比較見多識廣的人,則談論著北方各郡省所發出的捷報。
只不過,他們是為了向國王陛下邀功領賞,同時也堅定國王陛下不要放棄北方各省的信心。
至於那些原本往來於北方各省和其他地方的貨商腳夫,則一口咬定,北方的魔族根本就沒有被擊敗。
他們的理由,自然是仍舊沒有看到原本和他們作生意的那些北方客商,出現在他們眼前。
鄰近北方各省的地方,人們心中的恐慌仍舊相當強烈。
一路上,仍舊能夠看到龐大的車隊和逃亡的人群,沿著前往南方的道路前進,那副模樣並不比一個多月以前系密特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幕景像要好多少。
道路兩旁的樹上,仍舊吊掛著屍體,顯然搶劫和暴行並沒有結束。
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那些遷移的長長車隊最前端的馬車,已經不再漂亮和華貴,裡面坐著的,也不再是那些臉孔塗得慘白的豪門貴族。
而後面的用來運載貨物的馬車也顯得更加牢固,車上的貨物也不像當初那樣朗朗當當。而且,那些馬車旁邊,同樣也有傭兵時刻守護著。
雖然坐在馬車之上領頭的不是真正的豪門貴族,而僅僅是總管或者更低一級的管家,但是,他們手段之嚴厲,一點都不比他們的主人遜色分毫。
只不過,他們對於那些僱傭兵們要客氣很多,這就是為什麼要由他們來負責遷徙的原因。
顯然那些損失慘重的貴族們,將經驗帶給了他的親友和朋友們。
整條大道之上,可以說只有塔特尼斯家族,是真正由貴族帶隊的遷徙隊伍。
除此之外,他們這支隊伍也是大道之上最與眾不同的一支,因為無論是貴族、僕人或者那些僱傭兵,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
即便在酒吧之中,那些原本最喜歡高談闊論的傭兵們,也只會自顧自地喝酒。
只有當他們中的某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人們才會從他的胡言亂語之中得知,他們是從北方的蒙森特郡來的。
而且,一路上他們還消滅了三隻魔族,其中甚至有一個魔族的詛咒法師。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塔特尼斯家族的遷徙車隊,成為了一個猜測不透的謎。
而對於笛魯埃和他的兄弟們來說,他們並沒有意思讓自己成為給別人用來破解的謎題。
他們相當不願意和別人提起,在北部森林裡面發生的事情。
因為,那三個魔族並不是他們獵殺的。
他們甚至從來沒有看見過魔族的樣子,所能夠看見的,只是一顆顆魔族的頭顱。
如果殺死魔族的是一個魁梧彪悍、一看便讓人肅然起敬的壯漢,那還好說,偏偏卻是個打扮得像是洋娃娃一樣的貴族小少爺。
這其中的滋味,那些傭兵們自己最清楚。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笛魯埃吩咐他們不要隨便亂說,顯然,他和那個少年達成了某種默契。
傭兵們並不總是快嘴快舌,有的時候,他們也得保守一些秘密,因此傭兵們早已經訓練出了守口如瓶的本領。
對於系密特來說,眾人的猜疑雖然有些令他擔憂,但是,當魔族的出現威脅到所有人的安全的時候,他在權衡利弊之下,仍舊進入森林,獵殺那隱藏著的可怕生物。
自從遇見那個詛咒法師之後,系密特再也不敢放鬆警惕,那兩把雙月刃始終掛在坐騎兩側,以便隨時取用。
唯一令系密特感到放心的,是那些僕人們和哥哥好像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因為每當魔族出現,馬匹因為感應到殺氣而發出警報之後,哥哥和僕人們是最先躲進車伕座位底下的人之一,從那個地方,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況。
而且無論是哥哥還是那些僕人,都不喜歡和僱傭兵們打交道,他們既不感興趣是誰殺了魔族,也不感興趣僱傭兵們是否有人傷亡。
唯一知道內情的,只有沙拉小姐,不過她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至於母親大人,系密特猜測她同樣是知情人之一,因為母親的感覺同樣敏銳。
除此之外,每當魔族出現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急著到處找尋系密特的蹤影。
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哥哥身上,這倒是能夠理解。
母親這樣做,除了她知情之外,便不可能有第二種解釋。
事實上,系密特對於哥哥是否知情,也不敢完全肯定。
哥哥城府很深,就算他知道什麼事情,也不會從表面上顯露出來的。
雖然心中充滿著各種疑慮,但是對於能夠平平安安得穿越莽莽北部大森林,系密特仍舊感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走出北部森林之後,他們所面臨的威脅不再是那些危險的魔族,而是跟在旁邊的那些掠奪者們。
最近這段時間掠奪者的數量越來越多,不過,看他們面黃肌瘦的樣子,顯然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什麼收穫了。
和其他那些長長的車隊比起來,塔特尼斯家族的這十幾輛馬車顯得並不怎麼樣。
但是,因為保護的是豪門貴族家族,因此,笛魯埃名正言順地將重型軍用弩給亮了出來。
那些掠奪者對著這些致命的傢伙,畢竟心有餘悸,再看看那些馬車不像是油水很足的樣子,因此也就訕訕離去了。
不過,系密特看著眼前這些掠奪者,心中確實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多月以前,他所看到的掠奪者中還有一些老人、女人和孩子,現在,除了那些年輕人,和原本身體強壯的中年人存活下來以外,其他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正當系密特為那些不幸者的命運而哀悼的時候,突然間,笛魯埃駕著那輛輕便馬車趕了上來。
現在這輛馬車,簡直已經成為這個傢伙的專用物品了。
「我說,親愛的小少爺,看樣子今天的狀況不太對頭啊,後面跟著的那些傢伙,人數越來越多,而且有的人手裡還拿著傢伙。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身強力壯的人物,混在人群裡面。」笛魯埃壓低了聲音,說道。
系密特回轉頭看了一眼,情況確實如同笛魯埃所說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他們打算動手?」系密特同樣壓低聲音問道。
「依我看來,有人挑動他們動手,看樣子,這次行動有人暗中主持。」笛魯埃悄聲說道。
「有這種事情發生?」系密特問道。
「這種事很多,任何地方都有黑勢力在暗中控制著,那些傢伙搶來的東西,就是賣給這些暗中控制一切的王八蛋的。
「我們這一行雖然裝的貨色並不是很多,但是卻很值錢,幹這行的人都有一雙高明的眼睛,很容易就看得出來。我們準是給什麼人瞄上了。」笛魯埃壓低聲音,詳詳細細地解釋道。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系密特並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他更不願意將那些奄奄一息的掠奪者掛在樹枝上面。
「你能不能勸你哥哥做做好事,反正你們的乾糧有不少多餘的,對於那些掠奪者來說,那些東西比車上的貨物更加吸引人。」笛魯埃悄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系密特這才知道,為什麼笛魯埃不直接去找自己的哥哥,以哥哥的為人,未必會答應這樣作。
不過,這確實是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
「萬一那些暗中佈置的人進行煽動,怎麼辦?」系密特將他心中唯一擔憂的事情說了出來。
笛魯埃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重弩,說道:「這麼明顯的目標,我正好用來讓兄弟們練練射擊。」
看著笛魯埃胸有成竹的笑容,系密特點了點頭,他催馬向哥哥的那輛馬車駛去。
出乎系密特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次哥哥居然很好說話。
一聽完他所說的事情,就看到哥哥點了點頭,向馬車外面看了一眼,又思索了片刻之後,便吩咐車伕將馬車停了下來。
塔特尼斯伯爵從馬車上下來,他吩咐僕人們將乾糧都集中在一起。
那些硬梆梆、面盆般大小的厚烤餅,和一米多長小腿粗細的麵包,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裡。
看到這些食物,周圍大多數掠奪者的臉上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情,有些人甚至擺好姿勢,打算撲上來搶奪。
塔特尼斯伯爵吩咐僕人們拖了一個酒桶過來之後,他用一隻腳蹬著酒桶,用盡可能溫文爾雅的聲音喊道:「你們大家一定餓了吧,有誰知道現在這個季節,種植哪種作物能夠最快賺錢?
「如果,有誰能夠回答出來,我賞賜他一塊麵包,一杯酒。」
那些面黃肌瘦的掠奪者們互相瞪視著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這位貴族老爺葫蘆裡面,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不過,終於有人忍不住那些食物的誘惑,在人群之中高聲叫喊起來:「這位老爺,我如果回答上來,你真得會給我麵包吃?給我酒喝?」
塔特尼斯伯爵揚起了下巴,肯定得說道:「當然,我用不著消遣你們這些人,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話,便站到前面來。」
那個剛才喊話的人,喜滋滋地擠過人群,站在了塔特尼斯伯爵面前,他點頭哈腰,極盡恭維。
「老爺,我原本就是一個莊稼漢,我種的田可好了,您的問題,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您不是說現在這個季節,種什麼東西最快賺錢嗎?
「如果僅僅是說快的話,大麥頂多三個月就可以收穫,無論是用來餵馬,還是做成粗麵包,都可以賣一個不錯的價錢。」那個人低著頭、彎著腰,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看得出,你是個出色的農夫,霍博爾,將屬於他的獎賞給他。」塔特尼斯伯爵轉過頭來吩咐道。
那個農夫喜滋滋地走到那個正掰下一塊烤餅的僕人身邊。
當掠奪者們看到淺黃色泛著厚厚泡沫的麥酒,從酒桶之中流出來的時候,他們的眼神更亮了。
「好吧,那麼我問第二個問題,用什麼木頭作成讓馬背著耕田的支架最好?」塔特尼斯伯爵再次問道。
這下子「呼啦」一聲,站出來十來個人,他們同樣對伯爵歌功頌德一陣之後,各自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過,這一次的答案並不是很統一。
最終這些人圍繞著用杉木好、還是用槐木合適,激烈地爭論起來,每一個人都為了他們的獎品而堅持著。
「好了,你們都可以去領取獎品,你們的答案都很有道理。」
看著那些掠奪者狼吞虎嚥地將麵包和烤餅吃下去,然後捧著麥酒在那裡吱溜、吱溜地喝得起勁,塔特尼斯伯爵再一次轉過身來,問道:「有誰知道波爾玫的鐵礦石和羅爾的鐵礦石有什麼區別?用它們打製出來的鐵器有些什麼不同?」
那些真正的掠奪者們,每一個人都期待著,能夠回答得出這位慷慨大方的貴族老爺的問題。
那一塊小小的麵包和烤餅,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父神最高的恩賜,而那杯麥酒,則完全已經超出恩賜的範圍了。
但是對於這個問題,掠奪者們一時之間愣住了。
這可不是簡單的問題,誰那麼有空,將所有的礦石都試著使用一遍。
「老爺,我如果回答得出這個問題,是不是能夠賞我雙份的獎勵。」一個骨瘦如柴的大漢喊道,不過看他那個身胚,這個人原本肯定是一個壯漢。
「可以,這個問題確實難度大了一些,我看三倍獎賞都是應該的。」塔特尼斯伯爵笑著說道。
而他高興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有人能夠回答得出他的問題,而是因為他的猜測終於成功了。
當系密特向他提起發放食物給那些掠奪者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他心中並不是很高興。
在他看來,施捨食物給這些掠奪者,並不能夠將他們從困境中拯救出來,相反會讓這些人更加貪婪。
但是在下一瞬間他突然想到,自己身邊缺少合適的僕人,這不但很不體面,到了京城,哪個豪門家族不是僕人成群,自己身邊只有這幾個僕人,未免顯得寒酸了一點。
更何況,等到到了京城,自己總得買些土地,總得有所經營。
如果在蒙森特郡,這相當容易,憑著塔特尼斯家族的名號,工人們都會搶著為自己服務。
但是在京城,這一套根本就行不通。
在京城想要找一個有本事的好工人,還得對自己忠心耿耿,是相當困難的。
而現在面前,有這麼多為了一塊麵包不惜用性命去搶奪的人,這些人裡面,也許有不少可以為自己服務的人。
而且將這些人帶到京城,只要自己稍微作些手腳,就可以讓這些人簽署下為自己終身服務的契約。
用幾塊麵包換來一群有用的工人,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加合算的交易了。
正因為如此,當他聽到有人能夠回答他所提出的難題,塔特尼斯伯爵心中別提有多高興了。
因為,用三塊麵包換來的工人,要遠遠比那些只值一塊麵包的傢伙,有用得多,他們之間的價值,並不只有三倍而已。
「大人,波爾玫的鐵礦石煉製出來的鋼鐵韌度很大,但是淬火困難,很容易打造出次品,羅爾的鐵礦石供應充足,而且煉製容易,打造起來相當順手,但是無論是質地還是柔韌性,都遠遠不及波爾玫的鐵礦石打製出來的鐵器。
「因此,波爾玫的鐵礦石最適合打造那些最花費功夫、但價值最高的兵器,而羅爾的鐵礦石可以用來製造其他一些東西。
「我以前經常用羅爾的鐵礦石煉成的鋼鐵,來鑄造鐵器的骨架,用波爾玫的鋼鐵打造軸或者開刃的部位。」
那個大漢仔仔細細、原原本本地將他所知道的一切說了出來。
「看來你是個出色的鐵匠,我正好需要一些有本事的工人,你願意為我服務嗎?除了食物之外,我還會給你豐厚的報酬。」塔特尼斯伯爵問道。
那個鐵匠喜出望外,他甚至已經忘記了去領取他的獎品。
對於這從天而降、能夠令他脫離苦海的良機,這個鐵匠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當他從失神的狀態清醒過來之後,第一個反應,便是跪在塔特尼斯伯爵的腳下,捧著他的腳,不停地親吻著。
塔特尼斯伯爵欣然享受著這最為隆重的禮節,雖然對於那個鐵匠用蓬亂而又骯髒的頭髮,在他那乾淨、整潔的褲子上面蹭來蹭去,頗有些不自在。
他甚至極為擔心,跳蚤和臭蟲會因為這無比隆重的禮節,而傳染到他的身上。
但是,能夠享受這只有教宗大人和國王陛下,才能夠享受的隆重禮節的機會,並不是很多。
據塔特尼斯伯爵所知,丹摩爾曾經發生過一件事情。
曾經有某位狂妄自大的貴族,讓自己的僕人和農莊裡面的佃戶,向他施行這種隆重的禮節。
但是他的這種行為,最終被國王陛下和教廷雙雙認定是極大的褻瀆,那個貴族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
但是塔特尼斯伯爵,卻並不害怕被人告發,他甚至很希望有人告發自己,因為他的行為從表面上看來,和傳說中的聖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塔特尼斯伯爵甚至很懷疑,那些聖人們是不是和自己打著同樣的主意。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種名聲一旦傳揚出去,必然會對自己的前途造成絕佳的影響。
更何況,鐵匠的行動,使得其他掠奪者們也躍躍欲試。
很快,便又有一個人跳了出來,畢恭畢敬地說道:「伯爵大人,請您收下我吧,我雖然談不上有什麼本事,但是我原本在夏農的酒廠裡面擔任調酒師,您知道我們這個工作,可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的。」
塔特尼斯伯爵聽到那個人所說的話,心頭一動。
他正缺少一個能夠在上流社會的社交*裡面,對自己有所幫助的人,而對於酒的鑒賞,在上流社交圈裡面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一個擅長酒類鑒定的專家,無論他來自於哪個窮荒僻壤,絕對沒有人會認為,他是一個土包子。
相反的,在這種事情上有所專長的人物,全都被當作雅士,受到了吹捧。
但是對於酒的鑒賞,除了那些真正的豪門世家之外,便只可能由那些歷史悠久的酒廠訓練得出來,而這兩種人都不容易找到。
「霍博爾,去將我的馬車櫃子裡面放著的那瓶酒取一杯來,我想看看這位先生是不是如他所說,是位高超的調酒師傅。」
被伯爵大人點名的那個僕人,連忙向馬車奔去。
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的手中托著一個白瓷碟子,碟子裡面盛放著淺淺的鮮紅色葡萄酒。
那個渾身邋遢的人,看到那碟子中的葡萄酒,神情立刻變得凝重起來,顯然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品酒專家。
「老爺,我好幾天沒有吃東西,舌頭已經失去了感覺,因此不敢胡亂嘗試,不過我的鼻子還沒有完全失去作用,我的經驗也許同樣能夠彌補失去味覺的損失。
「以我看來,這瓶葡萄酒是蒙森特郡出產的玫欽酒,這種酒的風味相當獨特,不過真正喜歡喝酒的人,並不飲用這種葡萄酒。
「因為這種酒的口味雖然不錯,但是香味便差得多了,而且回味也太淡。」那個調酒師說道。
「不錯,一點都沒錯,我僱傭你,去領取麵包和麥酒吧,我很希望你的舌頭能夠盡快恢復原來的靈敏。」伯爵大人微笑著說道。
那個調酒師同樣千恩萬謝,不過和那個鐵匠比起來,調酒師畢竟要高雅得多,因此他還不至於跪在伯爵腳下親吻他的皮鞋。
看到又有一個幸運的人找到了安穩的靠山,掠奪者們立刻騷動了起來,毛遂自薦的人紛紛站了出來。
正如塔特尼斯伯爵預料的那樣,這些面黃肌瘦的人中,確實隱藏著不少人才。
沒有多少時間,在他身側已經排成一排站著二、三十個人。
他們中有精通香料煉製的工匠、有擅長織造的裁縫、有手藝靈巧的製造工人,甚至還有一位藥劑師。
他們中的一些人因為逃出來的時候極為匆忙,因此什麼東西都沒有攜帶。
不過也有一些人原本有些身家,他們同樣是被人搶劫一空,最終不得不淪落為掠奪者中的一員。
對於這些人來說,伯爵大人無疑是救苦救難的仁慈天使。
看到有用的人才已經被挖掘得差不多了,而剩下來的那些人,大多數是些莊稼漢,對於自己來說用處不大。
不過,塔特尼斯伯爵突然之間意識到,這是增加他的政治籌碼的大好機會。
將這些貧民帶在身邊,再提供一些僅僅足夠使得他們存活的食物,然後將這些人帶到京城。
這些無依無靠的傢伙,必定會成為社會動盪的隱患,而對他們有恩的自己,將會成為唯一一個能夠說服他們的人。
這樣一來,就算那位欽差大人或者其他原本被自己當作是有力靠山的人物,想要過河拆橋,自己也同樣有辦法應付。
更何況,這一路之上,還可以讓這些貧民充當廉價的保鏢,同時他們也將是最優秀的宣傳者。
他們可以將自己的名聲,宣揚到所經過的每一個角落。
而這一切,僅僅只需要一些能夠讓他們餬口,並且有力氣跟在馬車後面一起行走的粗糧。
想到這裡,塔特尼斯伯爵故作慷慨地宣佈,所有的貧民,只要他能夠自行跟隨他們的馬車,就可以和他一起前進。
雖然,他沒有能力提供太多食物,但是讓每一個人能夠吃上一塊烤餅,還是可以做到的。
聽到塔特尼斯伯爵所宣佈的事情,那些面黃肌瘦的貧民們,立刻高聲歡呼起來。
對於這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伯爵心中頗為得意,他高抬著下巴,昂著頭,志得意滿地回到馬車之上。
僕人們一邊維持著秩序,一邊將食物分發下去。
那些混雜在掠奪者之中的心懷叵測的傢伙,看到情況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也只得趁亂離開了隊伍。
看到眼前這些歡呼雀躍的人群,聽到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笛魯埃慢慢駕著馬車走到系密特身邊,輕聲說道:「你們這個家族很快會興旺發達的,我敢肯定。」
系密特驚奇地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像你哥哥這樣精明的傢伙,也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徹底的偽君子,不過像他這樣的傢伙,很容易發達。」
笛魯埃說道,他的語氣極為肯定。
系密特對於笛魯埃所說的一切,不置可否,他自顧自地駕著馬在四周轉悠。
車隊重新啟程,只不過這一次在車隊的旁邊,跟著長長一串人群。
這些人將一隻手搭在馬車旁邊的護欄之上,以便讓馬車拽著他們奔跑。
那些身體虛弱、跟不上車隊的人,則用絕望的目光望著遠去的車隊。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立刻又繼續跟了上去。
因為那行駛在前面的馬車,對於這些人來說,無疑是生存的希望。
大多數人都堅信,只要他們能夠緊緊跟在馬車後面,就肯定能夠得到平安,而那位仁慈善良的老爺,也肯定會收留他們,讓他們能夠重新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
大道之上,拚命往前趕的人越來越多,每一個人都在為能夠生存而追趕。
當夜色降臨的時刻,系密特終於看到了一座規模頗大的城鎮。
城鎮外圍停滿了馬車,在這些馬車邊上,全都有僱傭兵守護在那裡。
塔特尼斯家族的車隊在一塊空曠的土地上停了下來,僕人們熟練地搭起了帳篷。
他們知道伯爵大人,是絕對不會住在旅店之中的,甚至於連他們,也對旅店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個叫霍博爾的僕人,管理著所有的一切,伯爵已經任命他為新的總管。
當然他也清楚,這個任命只是暫時的。因為到了京城,伯爵肯定會讓某個被推薦來的年輕人,取代自己現在的位置。
將一切都佈置妥當以後,霍博爾便從伯爵那裡領取了幾個金幣,他要到前面的小鎮上面,購買一些用來餵馬的飼料和食物。
多了那些跟在馬車旁邊的貧民,所需要準備的食物的數額要多得多了,駕著一輛馬車,霍博爾讓兩個僕人跟著自己一起往小鎮上趕去。
在空地上停著的馬車旁邊,五、六座帳篷很快便搭建好了。
這一切都是在北部森林之中訓練出來的。現在那些僕人們,早已經是搭建帳篷的專家了。
中間那頂最大的帳篷,是伯爵和伯爵夫人住的地方,旁邊另外一座則是老夫人的寢帳,其他的帳篷則是僕人們睡覺的地方。
至於系密特的帳篷,全是由他自己親手佈置,從來不要其他人幫忙。
傭兵們晚上從來不睡帳篷,他們自己帶著皮質的睡袋。
只是那些剛剛加入的僕人比較難以處置。
他們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有的人身上甚至佈滿了傷口,而傷口之上已經生出了蛆蟲。
不過,幸好這些人之中有一位藥劑師,雖然他並不是醫生,但是對於怎樣治病,多少有所瞭解。
塔特尼斯伯爵讓他暫時成為了這群新來僕人之中的首領。
那個藥劑師開出了一連串的處方,那張處方也被霍博爾帶在了身邊。
塔特尼斯全家聚在中間那座帳篷裡面,享用著他們那豐厚的晚餐。
雖然僅僅是一份火腿、兩片奶酪,和一杯讓那個調酒師說起來真正擅長喝酒的人絕對不喝的葡萄酒。
但是和外面那些喝著廉價的麥酒、啃著難以下嚥的烤餅或者粗麵包的人比起來,這已經是絕頂的享受了。
正當他們享用著晚餐的時候,突然之間,有人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系密特抬頭一看,正是霍博爾帶走的那兩個僕人中的一個。
只見他的額頭上留著鮮血,左邊的臉孔腫起一大塊。
黑紫的瘀腫一直延伸到眼角,鼻子同樣也被打破了,鼻血流淌下來,甚至將胸口都沾濕了。
「伯爵大人,霍博爾和希卡流給鎮上的人扣下來,您快去救他們啊,如果去晚了,他們可能就沒命了。」那個僕人哭喊道。
還沒有等到塔特尼斯伯爵說話,帳簾一撩,笛魯埃也走了進來。
「別慌,你把事情說清楚。」塔特尼斯伯爵平靜地說道。
對於霍博爾的生死,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因此到底要不要去救他、怎麼救,就要看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才能夠做出決定。
「霍博爾帶著我們到鎮上去買食物和藥品,一開始的時候還相當順利,等到購買食物的時候,那位麵包店的老闆,怎麼都不肯將那些粗麵包賣給我們。
「他說鎮上禁止外來的人員購買大批的食物,如果想買這些粗麵包的話,得到鎮上的市政官署去辦理許可證。
「霍博爾便帶著我們到其他的麵包房去,打算看看有沒有其他商店肯賣給我們,所需要的食物,沒有想到,所有的麵包房所說的話都是完全一樣的。
「霍博爾只得帶著我們,到前面的一個村莊裡面採購,那裡倒是有我們所需要的東西,當我們趕著馬車往回走,正要通過小鎮的時候,突然之間,幾個官員將我們攔截下來。
「他們看到車上滿載著食物,便二話不說將我們揪下馬車拚命毆打,我運氣比較好,逃了出來。」
那個僕人一邊訴說,眼淚一邊便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塔特尼斯伯爵聽到這件事情,沉吟了半晌,轉過臉來向笛魯埃問道:「你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起來,這個鎮子已經被某些人控制住了,他們用那些粗麵包來換取那些搶來的東西,只不過做得如此明目張膽,實在是過於囂張了。
「幹這一行,至少要遵循幾個最為基本的規矩,特別是不能公然出面和有勢力的人作對。
「看樣子,佔據著這個鎮子的傢伙有些勢力,而且手下的打手數量眾多,因此不怕別人反抗。」笛魯埃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回答道。
聽到這樣的解釋,塔特尼斯伯爵站起身來,繞著帳篷轉了幾圈,然後停了下來。
「讓你的手下準備一下,系密特,你在暗中接應,我親自跑一趟。」說著,塔特尼斯伯爵走出帳篷。
系密特和笛魯埃連忙跟隨在他的身後。
當眾人走到塔特尼斯伯爵的馬車旁邊的時候,塔特尼斯伯爵突然壓低聲音說道:「笛魯埃先生,你敢不敢動手殺人?」
笛魯埃好像早有預料一般,毫不在意地微笑了一下:「伯爵大人,你到底是看上了那些贓物,還是僅僅要造就你的名聲?」
「我是在為國王陛下盡職。」塔特尼斯伯爵毫不在乎地說道。
聽到塔特尼斯伯爵如此回答,笛魯埃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他轉身走開去完成自己的佈置了。
「系密特,你幫我暗中察探一下,那些傢伙到底有些什麼倚仗,如果有麻煩的傢伙存在,比如使用重弩的人,你就幫我解決掉他們。」
塔特尼斯伯爵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道:「親愛的系密特,現在我最可以信賴的就只有你了,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讓我暴露在那些危險的武器之下的。」
對於哥哥所說的話,系密特並不會完全當真。
不過,他確實是不想失去自己的哥哥,他更不希望沙拉小姐,年紀輕輕地便成為了寡婦。
不過這個工作對於他來說,倒是一件新鮮事情。
雖然系密特擁有歷代聖堂武士的記憶,但是,聖堂武士都是光明正大和敵人進行戰鬥的人物。
這種偷偷摸摸的工作,絕對和他們無緣。
幸好,除了聖堂武士的記憶之外,系密特還有在奧爾麥森林之中,跟那些出色的獵手學到的狩獵方面的本領。
現在的工作同樣也是一種狩獵,一種特殊形勢的狩獵。
進行狩獵就必須要有適合狩獵的工具,那一對用來衝鋒陷陣的雙月刃,在這種情況下是根本用不上的。
系密特從那些傭兵所使用的裝備之中,挑選了一把極為普通的短劍。
他之所以挑選這件武器,倒不是因為這件武器打造得有多麼精巧,而僅僅是因為這把短劍由於銹蝕的原因,而在短劍的表面附著了一層深褐色的銹斑。
這層銹斑因為不能反光,所以使得這把短劍成為了在黑暗之中,很難被發現的一件武器。
將短劍佩戴在腰際後部。
這種佩戴方式,是那些生長在沙漠之中的遊牧民族經常採用的,系密特在自己的記憶之中找到,並且發現它對於今天這種情況相當合適。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系密特向小鎮走去。
當他走到小鎮邊緣一個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時,他看看四下無人,便向上一縱。
在屋頂和房簷之上快速行動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但是對於一個力武士來說則輕而易舉。
市政官署是一個相當明顯的建築物,而霍博爾所發出的慘叫聲,也為系密特指引了方向。
在小鎮中央的一個廣場上,密密麻麻地圍滿了人,這些人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站在中間的四個人,用各種手段毆打著那兩個可憐的僕人。
讓系密特稍稍安心的是,霍博爾還沒有生命危險,那些盡情毆打他的流氓,顯然得到過指示,他們刻意避開了那兩個可憐人身上的要害部位。
旁邊站著的那些人則紛紛叫囂著,好像恨不得也上前去施展一番手腳。
在廣場旁邊的一座五層的高樓之上,很多人從窗戶之中透出身體,他們興致勃勃地看著底下毆打的場面。
這些人同樣興奮得叫著、笑著,並且往下投擲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最上面一層樓,有兩個中年人興致勃勃地朝著下面觀瞧,其中一個人手中托著一杯葡萄酒,另外一個人則擺弄著一枚金幣。
系密特慢慢地向那裡湊了過去。
「鎮長先生,依你看,我們的客人,什麼時候才會到達這裡?」那個擺弄著金幣的人問道。
「應該快了吧,不過,我但願他能夠在底下這兩個人昏過去之前,到達這裡,我想聽聽慘叫聲對於我們和他之間的交易,會相當有幫助。」那個身材削瘦的鎮長說道。
「那些傢伙油水很足,他們的馬車上面裝著的東西相當沉重,我原本打算讓那些窮鬼將他們搶光的,連人馬都佈置好了。
「沒有想到,那些傢伙居然強充聖人,窮鬼們倒投靠他們了。我只好親自出馬了。」那個玩金幣的人說道。
「會不會出事?他們好像不是普通人,萬一是群貴族,我們的麻煩就大了。」鎮長說道,但是他的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擔憂的味道。
「那有什麼?我們又不是沒有幹過同樣的事情,只要像上幾次那樣將一切收拾乾淨,不就沒事了?
「我唯一擔心的便是有人逃出去,雖然溫格已經將路口全部堵住了,但是,那些傢伙手裡有重弩,打起來恐怕不太妙。」玩金幣的人說道。
「溫格,你老兄有沒有告訴他重弩的事情?」鎮長笑著問道。
「到時候他會知道的。」那個玩金幣的人同樣笑了起來。
「你說得不錯,溫格這個傢伙實在是太囂張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鎮長連連點頭說道。
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系密特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他絕對沒有想到這些人如此狂妄大膽。
雖然不知道笛魯埃是否佈置了站崗放哨的人馬,但是即便有所準備,面對這兩個人早已經安排好的陣勢,笛魯埃恐怕未必阻擋得住。
在車隊之中,有自己的母親和沙拉小姐,這兩個關心自己、愛護自己的人,系密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她們倆的安全。
事到如今,系密特也顧不上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了,親人的安危,永遠是放在第一位考慮的事情。
雖然在聖堂武士的記憶中,並沒有如何處置現在這個局面的辦法存在。
但是,系密特記得當初在奧爾麥,曾經聽漢摩伯爵講起過,當初如何在北部冰原之上獵殺野狼的故事。
野狼是一種極為凶殘的動物,而且它們成群結隊的時候,極為強大,甚至連北方冰原之上最為強悍的熊,都會成為它們獵殺的對象。
人類和它們相比,就更加弱小了。
但是野狼有一個弱點,如果它們的首領死去,它們便會慌亂起來,那時候想要對付它們就容易多了。
想到這裡,系密特從屋簷邊上探出身子。
那兩個正在放肆談笑的人,看到突然之間有一個人影從屋簷之上冒了出來,頓時嚇了一跳。
但是還沒有等到他們反應過來,他們的衣領已經被系密特一把抓住,隨著一陣驚叫之聲,兩個龐大的身影從窗口掉落下來。
當這兩個人摔落到地上的時候,驚叫聲愕然而止。
底下所有的人都充滿驚詫地看著頂上,他們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等待著他們的是飛落下來的瓦片。
不過這些瓦片是如此致命,無論是頭部還是肩膀之上被瓦片削中,那個不幸的人都會立刻被砍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這是系密特為了對抗那些生命力無比強悍的魔族士兵,以及那些高高在上、除了弩炮根本傷害不到的魔族飛船,而祈求來的力量。
用這種力量對付普通人,這些普通人又如何禁受得住。
這意外的變故,使得底下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雞,一時之間廣場上面一片平靜。
但是平靜立刻被慌亂所淹沒。
摸不著頭腦的人們,慌慌張張得四處逃竄。大多數人逃進了附近的房子裡面,不過也有一些人向鎮外逃去。
人類逃避危險的天性,在這裡獲得了最有力的證明。
剎那間,廣場之上除了橫七豎八躺著的幾具屍體,便只有那兩個正在痛苦呻吟著的僕人。
系密特雖然很想下去幫助那兩個僕人,但是母親和沙拉小姐的安危牽動著他的心弦,他從這個屋頂跳到另外一個屋頂,飛快地向鎮子外面奔去。
當他站在小鎮邊緣的一座樓房的屋頂之上時,正好看到自己的哥哥指揮著笛魯埃和那些僱傭兵,將正想要逃出小鎮的人阻擋在了路口。
那些貧民們緊跟在傭兵們的身後,他們的手中或者拿著彎刀,或者拿著木棍。
看那副架式,哥哥已經控制住了局面。
狹窄的街道之上躺著五、六具屍體,他們的身體之上釘著一支支弩箭,那些活著的人則一個個滿懷恐懼,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他們已經沒有了剛才那副囂張瘋狂的模樣,一個個畏畏縮縮,神情之中佈滿了恐懼和慌張。
系密特顧不上和哥哥打聲招呼,既然笛魯埃已經讓傭兵們將弩弓拿在手中,說明他早有準備。
回頭看了哥哥和傭兵們一眼,系密特將身一縱,消失在夜空的一片黑暗之中。
雖然夜色黯淡,但是系密特擁有著常人所不具有的感知,這種感知,是當初那個垂死的魔族飛船所賦予他的特殊能力。
系密特可以在漆黑一片中看見東西,無論是人還是樹木都清晰可見,就像是在太陽映照之下一樣。
笛魯埃選擇的宿營地周圍空曠一片,只是零零星星生長著幾株小樹。
在不遠處有一座丘陵,丘陵的後邊是一片小樹林,那兩個人所說的伏兵,顯然就躲藏在樹林之中。
系密特能夠清楚得看到,那些人正沿著樹林,從兩邊向宿營地包圍過來。
宿營地之中,雖然仍舊有五、六個傭兵在小心守護著,而且他們的手中也拿著重型軍用弩。
但是從人數上來說,他們遠遠不是樹林之中那些匪徒的對手。
而那些今天剛投靠過來的貧民們,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被哥哥一起帶走,圍攻小鎮去了。
看到事態緊急,系密特顧不得關照那些傭兵注意防守,他閃電般地向那片樹林奔了過去。
黑夜再加上茂密的樹林,所有這一切,對於系密特來說都極為有利。
他那雙能夠看透黑暗的眼睛,是最有利的武器。
更何況,在奧爾麥森林之中,系密特便和森林結下了不解之緣,森林就好像他的第二故鄉。
遊走在樹林之中,系密特就好像從客廳踱步到臥室,又從臥室進入廚房。
驚叫聲、呼喊聲在他身後紛紛響起。
樹林裡面的匪徒們慌亂成一團,因為他們的夥伴,一個接著一個,被來自於黑暗之中的利刃奪走性命。
每當響起一聲慘叫,匪徒們便顯得更加慌亂。
因為沒有什麼,比看不見的敵人更加可怕。即便是那些強悍得恐怖的魔族,也至少不會剝奪走人們抵抗的勇氣。
在奧爾麥的森林之中,面對著突如其來的魔族,人們至少還懂得如何拿起武器,進行抵抗。
但是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在這時而傳來的慘叫聲中,每一個匪徒所想到的,只是盡快地逃離這片死亡樹林。
他們毫無秩序地四處逃竄,用手中的武器將任何接近他們的人砍倒。
咻咻的弓弩射擊聲此起彼落,不過隨之而起的,往往是同時發出的兩聲慘叫聲。
那些幸運地逃出森林的匪徒,向遠處的小鎮亡命奔逃,根本不知道,那裡已經不是他們安全的隱蔽所。
也有一些腦子比較靈活的傢伙,從另外一個方向逃了出去,他們將會去尋求其他新的庇護。
反正,在這個混亂的時代,到處都有可以讓他們容身的所在。
樹林之中很快平靜了下來。
系密特從樹林之中走了出來,他的目標是遠處的宿營地。
宿營地已經不再太平,因為其他那些車隊僱傭的傭兵們也緊張得拔出武器。
他們並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因此將每一個可疑人物,全部都當成了敵人來看待。
傭兵和傭兵們互相瞪視著,車主則死死地守護在車隊旁邊。一支支弩箭都向著外面,手指就擱在扳機之上。
當系密特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內的時候,十幾支弩箭同時瞄準了他。
幸好系密特矮小的身材,解除了眾人的疑慮。
和其他的車隊比起來,系密特他們的車隊反倒是最為平靜。
因為那幾個傭兵早就知道,今天晚上將會發生一場巨大的風波,他們心中早就有所準備。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傭兵們十分放心的原因就是,在他們的隊伍之中,有一個連詛咒法師都能夠輕易消滅的強大人物存在。
雖然傭兵們從來不討論這個充滿神秘的人物,也從來沒有親眼看到,他是如何殺死那些魔族的。
但是,對於系密特的身份,傭兵們早已經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了,只不過,他們互相之間都心照不宣而已。
擁有如此強大的人物,除非對方陣營之中同樣也有聖堂武士存在,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現控制不住的局面。
這幾個手拿重弩的傭兵心中十分清楚,他們與其說是在保護那兩位貴婦人的安全,還不如說是給她們以心靈上的安慰。
因此,當他們聽到森林裡面傳出陣陣騷動的聲音,和緊接而起的慘叫聲的時候,他們已經猜測到那是誰的傑作。
系密特回到宿營地之中,那些傭兵們很平靜地迎接著他的到來,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他身上沾滿了血跡。
「系密特,是你回來了嗎?」帳篷之中傳來母親的聲音。
門簾一挑,沙拉小姐從帳篷裡面走了出來。
在她身後,跟著母親大人,她們倆好像同樣都對系密特滿身的血污視而不見。
「你快去洗個澡吧。」
母親指了指旁邊一個帳篷,道:「衣服已經放在裡面了。」
旁邊一位傭兵,相當有默契地從那位小少爺的手中接過短劍。劍柄上那厚厚的血跡,令他感到頗不舒服。
系密特順從地鑽進帳篷。
等到他重新出現的時候,他又回復到那個乾乾淨淨、猶如洋娃娃一般的貴族少爺的模樣。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這副模樣,但是傭兵們,仍舊對眼前這種變化感到吃驚。
更何況那把滑溜溜、沾滿了血跡的短劍,也同時在警告他們,就是眼前這個少年,奪走了樹林之中那些匪徒的性命。
小鎮上突然之間躁動起來,但是又很快平靜了下來。
當一切都恢復平靜之後,過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僕人們紛紛回到了營地之中。
但是塔特尼斯伯爵,卻始終沒有回來。
沒過多久,小鎮之上再一次沸騰起來。火光映照著整片天空,很多人甚至以為,小鎮之上著起了大火。
前面的車隊,紛紛派出了傭兵去打探情況。
一時之間,宿營地裡也開始騷動了起來,唯有塔特尼斯家族的車隊,卻仍舊是毫無動靜。
不一會兒,小鎮之上傳來一陣陣極有節奏的呼喝聲。那聲音就好像是憤怒的吼聲,又好像是發自肺腑的歡呼聲。
那聲音如同起伏的波濤一般,一會兒洶湧澎湃,一會兒又風平浪靜。
忽起忽伏的喧鬧聲,一直持續到深夜。
但是那映照天空的火光,直到黎明時分也沒有熄滅。
當第二天一早,車隊駛進的小鎮的時候,系密特看到整個小鎮,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小鎮之上,那些面黃肌瘦的貧民,現在身上穿著著光鮮的衣裳,他們那骯髒、蓬亂的頭髮也已經修剪整齊了。
而且,每一個人都洗過了澡,顯得精神多了。
當馬車駛過廣場的時候,只見廣場之上支起了幾十個木架。
每一個木架之上都懸掛著五、六具屍體,更多的囚徒則被鎖鏈鎖成一串,他們跪在廣場的一角等待著審判。
在這些囚徒的四周,站立著無數面黃肌瘦的貧民。他們一個個都對著那些囚徒怒目而視。
在廣場的另一角,一字排開著十幾張桌案,系密特的哥哥宛如一位大法官一般,趾高氣昂地坐在正中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