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存在感 (4)
楚放清早起來,拿了泳褲,到酒店的溫水游泳池游了個把小時的泳,洗澡穿衣,又老實不客氣地到餐廳吃了兩大盤炒粉,這才慢悠悠地踱到大廳,取了當天的幾份報紙,找了張沙發,坐下來翻看娛樂版。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楚放把晨報的放在最後看。幾份報紙都提到了曉鶯的節目錄制,主題差不多,角度各有不同,也有妄自揣測的,不過都還不離譜。曉鶯走甜歌路線,不能有負面新聞。不過這年頭,炒作起來,管他正面負面。楚放個人不喜歡炒作,但是在這行,不炒又不行。問題是,曉鶯的話,炒不起來,萬一炒起來 ,不是件好事。
最後翻到晨報,看到了署名為農濟鋒的那篇報道。文字不錯,照片也配得很好。曉鶯站在舞台手,頭微微偏著,可愛得不得了。
有圖也未必有真相啊,楚放微微輕歎了一聲。
正准備放下報紙回房間,就感覺有人猛地對他這邊沖了過來,然後動靜很大地坐在了旁邊的一個沙發上。楚放微微偏了一下報紙,赫然發現坐下來的,正是那個農濟鋒。那小子仍然穿著灰色的羽絨衣,先把身上背的包取下來放在一邊,然後開始脫羽絨衣──這裡空調效果蠻不錯的,露出,囧,灰色的毛衣。楚放微偏頭看下面,仍然是昨天的那條灰色的褲子,以及髒兮兮的旅游鞋。
楚放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偷窺。
農濟鋒拿出一塑料袋,一把抓住一個熱騰騰的包子,狼吞虎咽,三口兩口,一個包子就下肚。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整整四個大肉包子,不含糊,也不過三兩分鍾就搞定。再然後一個杯子,一大杯的豆奶,那家夥拿著吸管插進去,一口氣,就把豆奶喝得干干淨淨。
楚放自己吃東西也不算太優雅,可是看這人吃東西,都讓人懷疑那家夥有好幾天沒吃飯了。而且那麼大一杯豆奶一口氣喝掉,也說明那家夥的肺活量不可小覷。不過據說豆奶中有植物雌激素,楚放不無惡意地想,難怪他硬不起來。
吃完東西,那家夥倒是特矯情地拿出濕紙巾,把嘴巴擦了之後,又仔仔細細地擦了手,一根一根的手指頭擦過去,再把垃圾丟掉。然後開始拿背包,從包中取出了單反,掛在脖子上,披上羽絨衣,又把一卡片機小心翼翼地放入羽絨衣的口袋,端坐著,殷切地看著電梯那邊。
楚放翻了翻白眼,把報紙抖了一下,折起來,放在茶幾上,一抬頭,果然看到農濟鋒驚駭欲絕的樣子。楚放忍住笑,打招呼:“你好,早啊。”
農濟鋒兩只手緊緊抱著單反,神情仍然那麼緊張:“早。你們就准備出發了嗎?”
“呃,你,來等我們的?”楚放故意這樣問道。
農濟鋒倒有點放松的樣子:“呵呵,是啊,今兒起晚了,差點沒……呃,我可以跟著拍照不?”
“如果我說不呢?”楚放翹起了二郎腿。
農濟鋒閉上了嘴巴。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我拍照也很不錯的……呃,這是我們家的報紙啊,你看過了?你瞧,我沒有胡說八道的,而且,那個相片很不錯吧。”
然後農濟鋒開始翻茶幾上的報紙,把相關版面都擺在楚放的跟前:“你看你看,是不是我拍的照片是最好的,最能體現曉鶯的優點的?”
楚放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比較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仔細看,農濟鋒這張,的確是最好的。作為娛樂圈的人,宣傳照片看得太多了,拍照人的用心和企圖,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這一張照片顯示,農濟鋒在盡量把曉鶯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楚放嘴角噙起了一絲笑:“為什麼你這麼堅持著?是不是也是曉鶯的忠實粉絲?”
農濟鋒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他還真不是曉鶯的忠實粉絲。實際上,連粉絲都不是,更何況忠實。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楚放蠻有興趣。也許是因為這個人的經歷,或者這個人的態度。農濟鋒總覺得,曉鶯就是一張白紙,上面沒有多少東西。而楚放就不同了,他就像一張寫滿密碼的紙,看上去沒有啥內容,實際上有很多的東西可以挖掘。
對,農濟鋒最喜歡挖人隱私。尤其是名人的隱私。雖然這楚放還算不上大名人,不過他也是名人堆裡的。如果巴結上了,不是有大把的名人可以讓他接近?
但是這個理由不能說出來。於是,農濟鋒漲紅了臉,點點頭:“是啊是啊,我是她的忠實粉絲,很難得她來長沙一趟,我要不跟,會後悔一輩子的。你行行好,我雖然忠實,但是絕不狂熱,不會給你們造成困擾的。我自己開車去,或者打車,然後悄悄地,一個問題都不提,稿子我也先寫好給你看,怎麼樣?幫個忙吧,楚哥……”
楚放很放松地靠著,搖了搖二郎腿:“忠實粉絲啊,那麼,她哪年出道?成名曲是什麼?身高體重三圍?有沒有過緋聞?參加過幾次演唱會?喜歡吃什麼?星座是什麼?最愛什麼顏色?最喜歡誰的歌?哪一首?”
農濟鋒的臉更加的紅,吱吱嗚嗚地說:“她是去年出道的?成名曲是《和你一起》?身高165?體重……體重……”
楚放冷笑了兩聲,坐直了,身子往前傾:“如果我不允許,你會怎麼樣?把兩天前的照片發出去,說曉鶯參加了某個不明不白的party?你猜我會怎麼樣?發表聲明,把曉鶯的廣告合約擺出來。然後你可以反駁,說這個是陪吃陪玩陪聊的三陪服務。然後我說,是跟客戶進行進一步的洽談,同時也是客戶對曉鶯的支持手段。然後你可以猜測,這種廣告合約需要這樣嗎?然後我就說,當然需要,曉鶯雖然紅了,但是沒有一點大牌……這樣子可以吵上一個星期,你能不能借此一炮走紅我不知道,曉鶯的名氣只會更大。”
楚放站了起來:“你編瞎話也編得成樣一點兒,還忠實粉絲……不過就為了滿足你那齷齪的偷窺心理罷了。”
“話可不能這樣說。”被戳到了痛處的農濟鋒也站了起來:“楚哥,娛樂記者跟明星是互利互惠的關系是不?要不然你們還搞什麼媒體見面會呢?我也知道你的顧忌,還不是怕被抹黑?我已經再三保證了,而且拍的那些個照片我也沒有發出去,也沒有瞎掰是不是?我承認我有好奇心,就算是狗仔,我也是個有職業素養的狗仔啊!”
楚放白了他一眼,不再羅嗦,起身回房去了。
邊收拾東西還邊琢磨著那個農濟鋒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死心。平心而論,那家夥並不算頂糟糕,只不過下作手段沒有使出來,可不一定就是好心,也許只不過是個沒膽沒種的狗仔罷了。
去隔壁房叫曉鶯,這妮子今兒倒是挺乖,正在房間裡吃東西,助理正收拾著大包小包。
見楚放,曉鶯笑嘻嘻地說:“楚哥,今兒完事了,就直接去廣州?”
楚放點點頭:“你跟她一起去,俊哥已經在廣州等著你們了,我要回老家一趟,然後直接飛北京。你們兩個在那邊警醒一點。俊哥人老實,不要欺負他。”
曉鶯急了:“楚哥,不是說全程陪同嗎?還是,你會北京去照顧那個亂七八糟的辛力?楚哥你偏心,我不依。”
楚放懶得理她,但是又不能讓她帶著情緒走。這妮子跟他手下的其他藝人不一樣,她不缺錢,又有靠山,愛使性子,不搞定的話,惹出什麼亂子,公司吃虧不說,鄧帆那邊也不好交代。便按著性子,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喟歎道:“辛力比你讓人操心多了,這是事實。不過你說,你出道這一年來,是不是我陪你的時候最多?這一年我就寫了一支曲子,不是給你了?再說,春節晚會,你的好幾個師哥師姐都要參加,雖然不是全國性的晚會,畢竟也是這麼多人頭次以唱片公司的名義登台不是?也是你第一次參加春節晚會錄制吧。伴舞啊,伴奏啊,我都得盯著。別人不說,你要是捅了漏子,以後這種節目再要參加就難了。雖然是錄播,但總是NG的話,別人也會煩吧。曉鶯,這一年你跑了不少場子,也該知道,在公司裡人家買你的賬,到外頭,你還只是個小明星。如果你要我把其他的人都丟下不管,只跟著你做保姆,你也得有實力是不是?不然,我會餓死的。”
曉鶯無聊地晃了晃腿:“我跟叔叔說一聲啊,給你加薪水。”
楚放笑出聲來:“加薪水?加多少?讓我買得起房不?養得起我老爸老媽不?就算租房子也不夠吧。你還是多加油,讓我多提成會比較靠得住些。再說了,你跟你叔叔說,這話傳出去,倒弄得我被個富二代富三代包養了似的。就算是包養,曉鶯,我也寧願是被你包養,而不是被你的叔叔包養。乖。”
曉鶯還撅著嘴鬧別扭,楚放的耐心已經用光了,對在旁邊辛辛苦苦做事的助理說;“甭收拾了,隨她去。今兒你跟我走,就讓她在這兒自生自滅……哦,對了,下面還有個狗仔,你愛怎麼現,到狗仔那邊去現,隨便你怎麼做,最好捅得全國的媒體都知道,那樣,我就用不著跟老板去解釋。”
曉鶯連忙撲過來拉住楚放的手:“楚哥,你別生氣啊。我就是捨不得楚哥……我很乖的啦。”
楚放甩開曉鶯的手,道:“那就快點。還有半個多小時,車子就來接了。”
等一切收拾完,三個人拎著大大小小七八個包從房間裡出來到前台結賬,發現賬已經結掉了,張總的秘書和司機正在那兒等著呢。楚放也不多說,指揮著服務員和司機一起幫著把包放入商務車,又安排著曉鶯和助理坐做好了,自己正准備坐副駕駛座上呢,就看到那個狗仔眼巴巴地站在大廳門口,死死地盯著他們這些人。
楚放猶豫了一下,對狗仔招了招手,那家夥滿臉放光,屁顛屁顛地就跟著竄上了車,老老實實地坐在最後排,大氣不敢出,竭力讓自己隱形。
沒多久,車子到了一個別墅小區。小區的一期工程已經完工,看上去美輪美奐,精致且別致。楚放他們下了車,就看到張總在一小亭子內等著,旁邊還有該公司的公關以及一個攝影師及其助手。張總介紹說是廣告公司的攝影師,還特別帶了個化妝師。
也不多說,開工干活。化妝師給曉鶯化妝,曉鶯的助理在旁邊的一個小更衣棚裡把曉鶯的衣服張羅好,楚放跟張總閒聊了幾句,開始跟攝影師商量背景和拍攝事項。過了一會兒,楚放突然想起那個狗仔,四處一看,那家夥挺敬業,端著他的單反在四處找景。
拍攝該有多俗套就有多俗套。蕩秋千啊,逛花園啊,戲水啊,在別墅前面搔姿弄首啊,在樣品房裡裝可愛女生啊。曉鶯挺配合,對誰都笑得甜甜的。助理忙前跟後補妝,幫曉鶯換衣服。張總和該公司公關竄來竄去,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要求倒提了不少。楚放也不多言,死死地盯著攝影師,然後果不其然,就看到攝影師在換SD卡,把已經拍了不少照片的那張順手就遞給了公關經理。
楚放冷笑了一聲,快步走到公關經理的旁邊,拍了拍那位女士的肩,然後伸出手。
公關經理尷尬地笑了笑,把卡遞給了楚放。楚放順手把卡放入了口袋,又緊盯攝影師。合約是五張照片,那是一張都不能給多的。與其事後爭執,不如最初就把這事情盯好。
到中午時分,拍攝終於結束。楚放先接過攝影師手中的相機,取出機中的SD卡,這才轉身招呼眾人一起去吃飯。
不過一個冰冷的眼光,就把企圖悄悄溜走的農濟鋒給定住了身。那家夥嘴巴裡嘀咕著,也跟著一起上車。
到了一個大餐廳,進了包廂,楚放把農濟鋒也拎了進來,坐在他旁邊。然後自己打開手提,把照片拷貝進去。那個攝影師水平還可以,大部分照片把曉鶯跟別墅都拍得很好看。楚放且看且刪,最後留下了五張,才把兩張SD卡交到張總手上。又跟張總握手,說了幾句客套話,什麼合作愉快之類的。
然後楚放對著農濟鋒一伸手,農濟鋒只得扭扭捏捏地把卡交出來給楚放。楚放看了農濟鋒一眼,農濟鋒忙低聲保證,就這一個卡,絕對沒有換卡。楚放只不做聲,就這麼看著,看了兩分鍾之後,農濟鋒扛不住了,從口袋中掏出了另一張。
把卡插入讀卡器,再插入電腦,把照片調出來,楚放有點傻了。
沒有一張是曉鶯一個人的,每一張照片都有其他的人在場。助理幫曉鶯整理頭發,曉鶯把一瓶礦泉水遞給助理,曉鶯在攝影師的擺布下擺pose,曉鶯跟公關經理談笑風生,曉鶯調皮地把一根草放在助理的頭上,曉鶯拍著沙發,示意助理坐下,曉鶯在水池邊,指著一棵柳樹跟助理在說什麼,曉鶯站在陽台上,楚放在給她披上披肩……
楚放的目光停留在他跟曉鶯的合影上。因為逆光,照片中兩個人的臉都不怎麼看得清,只是楚放看上去挺溫柔,曉鶯看上去挺羞澀。
楚放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農濟鋒,見那人挺殷切地似乎在等著他的評價,又轉過頭來,繼續看後面的照片。全部看完後,楚放把照片都拷入電腦中,然後把農濟鋒的SD卡分別給格式化了。
農濟鋒幾乎都要哭了。這卡都格式化了,他豈不是白跟了一上午嗎?難道所得,就為蹭這頓午飯?他揉了揉鼻子,恨恨地盯著楚放,恨不得眼睛裡能扔出飛刀,把這個忒裝的經紀人給剁成肉末。
楚放心中暗笑,又把那張陽台上他跟曉鶯的合影拷到SD卡上,取出來,交給農濟鋒,再招呼張總來看這張照片。張總看了好久,一咬牙,跟楚放說這張片子他也要,前面的五張,刪掉一張好了。
楚放搖了搖頭:“這照片是農記者照的,所有權是他的。他是晨報記者,跟蹤采訪來著。如果張總想要,得跟農記者那兒買。”
楚放把“買”字說得格外清晰,張總想假裝聽不到都不成,只得對著農濟鋒干笑,問這張照片,多少錢農記者才肯出手。
農濟鋒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直愣愣地說:“我得發稿件,上報……”
楚放微微一笑:“農記者真是不錯的人啊,還准備免費幫張總打廣告哦。”
農濟鋒變了個呆子,張著嘴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張總,立刻笑瞇瞇地,說這個好辦,報紙上出現公司名字,另外還給我們這張照片,這個數,怎麼樣?
農濟鋒開沒有開口,楚放就呵呵大笑起來:“張總真是會開玩笑,後面再加個零吧。我們以後還有合作機會的。這種廣告植入,很劃得來的。而且據說晨報還有電子版,數字板,手機版什麼的,是不是?”
張總再一咬牙,說成交。於是上菜上酒,干杯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