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存在感 (10)
農濟鋒耐心地等著,卻沒有等到楚放的下一支歌。偷偷地抬頭看去,只見楚放眼皮低垂著,好像又開始打字了,嘴角耷拉著,法令紋很明顯,看上去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農濟鋒打開手機,在網上搜這首歌的歌詞。因為粵語的,因為不懂粵語,歌詞看上去有點晦澀難懂,不過基本意思還是很清楚。
農濟鋒突然後悔,剛才要是把這歌聲給錄下來就好了。這歌他是很熟的,但是此時此刻此景此音,聽起來分外煽情,再加上看著歌詞,回響著剛才楚放低沈醇厚的聲音,突然間覺得那人變得無比性感起來。
農濟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怪不得會有人那麼迷某個歌星,因為好多歌,雖然很好聽,但是某些人唱起來,就是格外的與眾不同,就是能給人格外不同的感受。
農濟鋒搖了搖頭。喊安可的話,就是貪心不足了,說不定楚放會惱羞成怒,然後被一巴掌給拍死。於是放下這個心思,繼續上網做功課,找“兄弟”的材料。
看了好一陣子,農濟鋒大驚小怪起來:“原來楚哥不但是經紀人,還是星探呢!哇,真是厲害!”
楚放頭都沒抬:“什麼厲害啊。”他心裡很別扭。很久沒有在別人面前唱過歌了。只有在唱片公司,或者給手下歌手排歌的時候才會開嗓子,這樣子在外人面前清唱,很有點……靠……賣弄或者玩曖昧的意思。誰要跟個狗仔玩曖昧啊!曹頭!
“哦,這樣啦,網上說,‘兄弟’中的老二和老三原來是個組合,酒吧駐唱的,北漂族,老大也在酒吧駐唱,在他老家貴陽。說經紀人楚放發掘了他們三個,重新組合並簽約……是楚哥發掘他們的嗎?你在酒吧玩的時候聽到所以收到手下的嗎?”
“啊。”楚放歎了口氣,停下了忙碌的手指,看著農濟鋒:“是我帶著辛力去演出,老二和老三在音樂節上暖場的。老大也是我帶著辛力去貴陽演出時無意中發現的。其實他們都還不錯,就是缺少機會。反正我們也需要藝人。公司規模不大,一線歌手招不到,只能自己培養。”
“怎麼想著他們仨個成一個組合呢?”農濟鋒一邊查資料,一邊問。
楚放並沒有回答。他又掏出一根煙,把電腦擱茶幾上,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哥倆在台上連唱帶跳,很賣力,但是台下亂哄哄的,都沒有幾個人在聽。觀眾們都在等著大明星上場,而辛力,雖然一直都是二線歌手,比那兄弟倆有名氣多了。
只不過是想到了當年自己北漂而已,楚放在他們下場後跟著聊了兩句。小城市出來的愛音樂的男孩,對北京的向往,讓他們背井離鄉,在這邊打拼。一個活潑一個乖巧,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住在酒吧的倉庫,之所以有這個福利,還是因為酒吧老板跟他們是老鄉。在此之前,他們在外頭露宿過,曾經被送到收容所。
一時沖動吧,楚放說簽了他們,倆孩子,當時還不到十八歲,抱著他的腿痛哭。之後楚放當然是後悔了。這倆人皮囊不錯,聲音一般,除了有股子執著和能吃苦之外,沒有別的能夠讓他們出人頭地的。然後又碰到了老大。老大很沈穩,男中音,這三個在一起,和聲勉勉強強過得去了。
走偶像路線吧。楚放只能這樣定位。吃幾年青春飯,然後退到幕後。
但是三個孩子都很拼命。也不過一年時間,舞藝,歌唱水平都大有提高。
每每想到這個,楚放就懊惱。他不想簽偶像歌手,他喜歡實力派的,如辛力。然而,簽了“兄弟”之後,又緊接著是曉鶯,這三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辛力唱搖滾,所有搖滾歌手該有的天賦他不一定有,但是該有的毛病,他一樣不少。如今,說他是經紀人,實際上跟個保姆差不多。
然而,既然簽了,就沒有理由放棄。讓他稍微不那麼郁悶的是,這三組,都還受教,他還算管得住,雖然各有各的麻煩。
楚放沒有回答,農濟鋒也沒有追問,只是不停地擺弄著手機:“這網上他們的新聞不多啊,也是哦,不算太紅,我基本上都不知道他們唱過什麼歌……”
這話觸到了楚放的痛處。他猛地起身,從農濟鋒手中奪過手機,恨恨地說:“你剛才不是說你手機不能上網嗎?怎麼,這個是什麼?”
農濟鋒嚇了一大跳:“哦,有嗎?我有說過不能上網嗎?啊,呵呵,沒有吧?那個,是說用手機敲文不方便,容易卡,然後有照片什麼的……”說謊被當場拆穿,讓農濟鋒尷尬無比,也挺怕楚放找借口不讓他做專訪了,忙站起來拍馬屁:“楚哥,他們快散場了吧,我請客,吃夜宵去……楚哥你別氣,實際上就是,那樣解釋太麻煩,而且我也沒有想要借你的電腦,本來想請你幫忙找他們借台電腦的……”
“所以,是我的不對咯?”楚放的臉色越發陰沈。
“啊,那個不是,當然不是。”農濟鋒忙著收自己的東西,並小心翼翼地看楚放的臉色:“那個,接孩子們去?我請大家吃夜宵?”
楚放冷笑了一聲,把手機扔回給農濟鋒:“得,行,我不跟你計較……他們不吃夜宵的,你別費心了。”
收拾好電腦,拎著電腦包,也不搭理農濟鋒,徑直就往演播廳走去。
“兄弟”組合的最後一輪彩排也已經結束,正乖乖地坐在台下看別人走台呢,見楚放在門口一站,馬上都起身,跟周圍的人點頭告別,跟門口與楚放會合。老三一開口就撒嬌:“楚哥都沒有看我們彩排,我覺得我們表現很不錯啦,可是楚哥都沒有來表揚一下。”
楚放仍然一副苦瓜臉,對著老大說:“沒有什麼問題吧?”
老大憨厚地笑:“很好,我們一次就走完,唱的效果還不錯,舞蹈也沒有出錯。都演過很多遍了……楚哥,為什麼不讓我們唱新歌啊?”
楚放輕聲歎息:“因為新歌,沒有人氣吧,他們做節目,又是元宵節,一定要喜慶才行。等專輯出來打歌之後,就會有新歌唱了。”
農濟鋒厚著臉皮從後面擠過來:“要發新片啊,需不需要我幫著做宣傳啊,我一定會好好寫文章的啦……辛苦啊,各位,請你們去吃夜宵。”
楚放剛准備一句話把不識相的家夥轟走,卻見三個青年都瞪大了眼睛,緊接著就是摸肚子的摸肚子,流口水的流口水,老三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楚放就放電,害得楚放的聲音變得不那麼堅定了:“我們不吃夜宵的。”
老三立刻掛了上來:“楚哥,我們第三次到長沙了,每次都是吃盒飯,都沒有在外頭吃過飯……曉鶯都在外頭吃過了,說好好吃的,楚哥……”
“好好說話。”楚放眼睛一瞪:“曉鶯也沒有吃過夜宵的。”
老二一下子推開農濟鋒,蹦到楚放的另一邊:“楚哥,我已經瘦了很多了……那不是,我一直有保持身材的,吃一次嘛,就吃一次……反正明天上午沒事兒的,可以稍微稍微熬一下夜。”
老大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中,也有著那麼一絲的向往。
農濟鋒繼續加油:“對哦對哦。我也知道偶像派歌手要保持身材的,不過一次沒有關系啦,反正就一次啊。”
楚放無力地搖搖頭:“一次夜宵,可以把一個星期的減肥結果給報銷掉……你們這兒食物,又很開胃的……”
“吃魚!”農濟鋒果斷地說:“吃魚不會發胖!”
兄弟仨纏著楚放,用眼神,用言語,用肢體語言,不斷地哀求著楚放。按原則講,不行就是不行,但是有個記者在這裡,楚放也不能太過嚴厲,無奈之下,只有應了。
三個本來疲累不堪的小夥子立刻活了起來,拖拖拉拉地就往外頭走。農濟鋒找著從報社借的車,等歌手和經紀人都上車後,發動,開始後悔。
他很少去外頭吃飯。有限的幾次,都是小飯館小餐廳。當然也有因為采訪需要去大飯店的,但是他對長沙的美食還真是聽得多,吃得少。說到吃夜宵,當然是去小飯館,但是側目看了看,那三個人的衣著檔次他分不清,楚放,仍然是西裝革履外加呢子大衣,小飯館,怕麼很難容得下這位大神啊,只得走到哪兒算哪兒。大飯店,自己怕麼請不起,就算報社能夠報銷,自己這層次,簽單的權利小得可憐……
直到看到力力魚港。這地方他沒有來過,但是聽說過,據說在長沙吃魚,這邊算是很有名的。便把車停在外頭,咬著牙關往裡面走。
居然還很熱鬧,都已經十點多了。服務員迎上來,問幾位。農濟鋒再次咬牙,說五位,要個包廂。萬一這幾個在這裡被認出來,那幾位可就吃得不盡興了,最起碼,楚放肯定得跟邊上提醒要講究吃相。
進了包廂,點菜。既然是農濟鋒請客,那幾個都是外地人,自然由他來點單。還是問了那幾個能不能吃辣的,兄弟仨還沒有開腔呢,楚放就說能吃辣的,但是不准吃。
老三立刻又眼淚汪汪。老二干脆開始抹眼淚,說:“到湖南來不吃辣的,那還有什麼吃頭?多少一點吧,不要太辣,不會影響嗓子的啦。”
楚放還沒有吱聲,農濟鋒就果斷地說:“微辣,一點點一點點辣就可以了。”
那三個露出得意的笑。楚放居然也笑了。我靠,那笑容把農濟鋒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先上了一個干鍋。魚腸干鍋,魚腸子和魚泡加上酸菜,這個,真的是下飯菜。農濟鋒擦了擦汗。他就聽服務員說這個是招牌菜,想著招牌菜,當然是這裡做得最好的,到忘記了干鍋,一般都是下飯菜,味道鮮辣。
那三個,好像餓虎撲食一樣,一人一筷子,面前的小碗裡就裝滿了,然後甩開腮幫子開始大吃特吃起來。楚放也開始吃,第一口就開始皺眉頭。好吃,很好吃,但是鹹、辣,這嗓子到底還要不要啊!
第二道菜是筒子骨燉回頭魚。楚放的眼睛都直了,上面厚厚一層油湯,那幾個喝湯好像在沙漠裡逮著水喝一樣。楚放拿筷子敲了敲大碗,嚴厲地一個個瞪了過去。
三個人收斂了一點,裝紳士樣把碗放下,把湯勺拿了起來。
鹹鴨蛋黃蒸茄子。這個總算是沒有辣味道。連老大都丟到了沈穩的模樣,吃得眉花眼笑。
等蒸南瓜上來,農濟鋒又看到楚放的臉黃了,忙說:“楚哥,這個沒事,沒有辣椒,沒有肉。”
楚放吃了一點,眉頭皺得更緊:“甜的。晚上吃這個,不知道有多少能夠轉化為脂肪。”楚放撥了一大半放自己的碟子裡,筷子指指點點:“平均分配。老三,你不能多吃。”
看著那三個抱著筒子骨在啃,農濟鋒鼻子都酸了。他們家從來都沒有錢的,可是在最窮的時候,他也沒有吃不飽過。最多不過是饅頭就鹹菜,沒啥好東西吃,但總歸還是能吃得飽。這三個,雖然不是大紅大紫,畢竟也算小明星了,居然好像餓死鬼投胎似的。
粉絲蒸白菜,他們也能吃得那麼H……而且楚放的眼神好像飛刀一樣,一個個投射過去,動不動就用筷子敲他們的碗,盯著他們吃魚,不能吃筒子骨。
農濟鋒悄悄地把手搭在了楚放的腿上,低聲說:“楚哥,難得一次啊,人家好歹也是明星啊,而且都不怎麼辣的,雖然鹹了點,多喝點水啊……小孩子怪可憐的……”
楚放垂下眼皮瞪了一眼農濟鋒的手,那家夥好像被蛇咬了一樣,趕緊收回去。“他們也都有二十多了,哪裡是小孩子了?你多大?二十四五吧?做藝人,沒有點自覺性怎麼行?我說了的……”
“可是已經開始吃了啊……”農濟鋒的眼眶都要紅了。自己弟弟在學校有沒有省吃儉用?過年回家,居然都沒有帶他出來吃一頓好的。“就讓他們安安心心地吃吧。吃得開心了,明天心情會很好,表演才會上道啊。”
那三個滿嘴的油,連連點頭,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楚放感覺好無力。這個農濟鋒,真是煩。
吃得有些半飽,又嚷著要喝酒。農濟鋒好說歹說,勸了楚放讓他們喝酒,又勸他們只喝啤酒。於是三個人開始喝酒,輕輕地敲著桌子唱歌,跟楚放說些好玩的事,又問農濟鋒是做什麼的。
楚放說他是娛樂版記者。三個人立刻蔫了。
農濟鋒趕緊說自己是楚哥的好朋友。楚哥很照顧他,所以他絕對不會胡說八道的,有關他們的報道,一定要楚哥親自過目後才會發出去。
三個人立刻又眉花眼笑。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兄弟三人組合哪裡還有明星的樣子?在農濟鋒眼裡,他們就是跟弟弟一樣的可愛的孩子。雖然自己比他們也不過大了三四歲,但是他們那種無憂無慮的樣子,卻讓他有了自己已經老了的感覺。
三個年輕人要上車的時候,被楚放給攔住了。“走回去。”楚放一字一句地說:“不坐車,走著回酒店。”
農濟鋒愣了,剛准備打圓場,老大笑嘻嘻地說:“是,楚哥,我們走回去。農哥,你先送楚哥回去好不好?”
楚放一擺手:“不,我跟你們一起走。”轉身對農濟鋒說:“明天上午十一點,你來做專訪吧。做完後把稿子馬上寫出來,讓我看看。還有,你的卡給我,SD卡。”
農濟鋒做不得聲。他在拍照的時候大家還挺happy的,沒想到一下飯桌,楚放的警惕性就來了。自己也大意了一點。應該換張SD拍的啊。不過楚放也還算是給了他機會,他不能太讓八卦心占據自己的良心了。
農濟鋒開著車緩緩地跟在那四個人後面。楚放走在後頭,那三個在前面有說有笑的。
農濟鋒開著車子,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星們吃多少苦頭且不說,有這麼個經紀人在旁邊盯著,他們就是有希望的。即使成不了一線,至少,他們的奮斗歷程不會那麼曲折那麼艱難。
楚放走路規規矩矩。手插在衣服口袋裡,步幅不大,卻很穩健。
農濟鋒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起來。怎麼辦,這個人,讓自己稀罕得很。莫非,又要來上一場暗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