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存在感 (11)
暗戀的念頭一上來,農濟鋒看楚放的眼神立刻就變了。他稍微加快了速度,越過行走中的四人,到了前面,從後視鏡去偷窺,卻看得他打了個哆嗦。
長沙的冬天有多冷啊,只要來過長沙的人就知道。瞧那兄弟組合,都是棉襖或者羽絨衣的。農濟鋒也因為今天有車子,才只穿了毛衣夾克。而楚放,三件套的西裝,襯衣,馬甲,外套,外加一件大衣,連圍巾都沒有,鼻子都凍紅了。
然而那個人還是抬頭挺胸地走,沒有縮成一團。
農濟鋒把車子在楚放旁邊停下,打開車窗,頭伸出去對楚放說:“你上來吧,讓他們仨走就行了,上來我們聊天。”
楚放吸了一下鼻子,搖搖頭:“跟著他們一起走,這路就不會太長。你先回去。我們四個大男人,不怕出事的。”
“可是……”
“別可是了。人總要逼一下自己的。既然已經犯禁,就得承受結果。你在這邊跟著,反而讓他們有僥幸心理,走起來,心中更加不平衡。記得明天上午十一點,過時不候。”
農濟鋒怏怏地把車門關上,掛檔加速,走了。
楚放雖然沒有明著說,但是心裡肯定在怪罪他了。農濟鋒有點沮喪。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這個專訪,恐怕楚放會事先提點兄弟三人,估計問不出什麼勁爆的內容。
那麼從另外一個方面去寫吧。寫音樂什麼的,寫經歷什麼的,寫感想什麼的,還不如干脆寫自己眼中的三人……和他們的經紀人。
農濟鋒回到家裡的時候,文章差不多在腦海中已經形成了。因為天色已晚,他也沒有開電腦,打開電熱毯之後,直接到洗手間洗澡,然後哆哆嗦嗦地鑽到被子裡,過了好一會兒,身體才舒坦起來。
不由得又想到楚放,卻不知該想楚放什麼。他的長相?不錯,但也絕對不是驚豔型的。最主要是那人喜歡耷拉著嘴角,法令紋讓人看了望而生畏。他的身材?不錯。不過冬天,雖然他穿得也不算太多,但是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他跟藝人的相處?農濟鋒雖然沒有近距離跟經紀人打過太多交道,不過也總見過幾個。藝人是紅花,經紀人連綠葉都算不上。跟在藝人身邊的,多半搶不了藝人的風頭。楚放也搶不到藝人的風頭,但是只要你稍微注意一下,就會發現,楚放這個經紀人,對他的簽約藝人而言,不僅僅是那種中間人。
他對著藝人有著非常強烈的保護欲望,以及嚴父的心思。僅僅是出於職業道德,還是因為他是打心眼裡愛護那些藝人呢?
農濟鋒有點兒迷糊。但是在吃飯以及回家的路上,農濟鋒開始嫉妒那幾個男生。那麼嚴厲的態度,那麼不動聲色的縱容。
農濟鋒摸了摸鼻子,慢慢地睡去。
第二天他起得蠻早,一起來就打開電腦開始寫稿子,九點不到,稿子就寫完了,用U盤copy,收拾好東西,奔楚放他們住的酒店去。
在酒店大廳,他又拿出紙筆擬提綱。還是要問些問題的,也許能夠搾出更多的信息。
十一點准時,楚放在大廳出現,見到他,微微點頭,農濟鋒便巴巴地跟著楚放進了電梯。在電梯中兩個人都沒有交談。不過農濟鋒也並沒有不安的感覺。不過也就是暗戀罷了,人家不知道,就不會得罪到他吧。
楚放帶他進了一個房間,單人間,然後打了個電話,不到一分鍾,三個男生嘻嘻哈哈地進來,並排坐在床上,等著農濟鋒提問。
農濟鋒拿出相機,看了看楚放,楚放點點頭,農濟鋒就開始給三位拍照,錄音筆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一邊問,一邊看三個男生笑逐顏開地調整著姿勢,無比的配合。
農濟鋒的問題很簡單。以前做什麼,在什麼地方讀書,為什麼唱歌,怎麼被發現的,之後如何接受訓練,唱歌之余有什麼業余愛好,對公司的看法如何,以後有什麼人生企劃。
這些問題很好回答,答案,跟農濟鋒以前了解的和在網上查的差不多。拍完照後,楚放讓男孩子們去為晚上的演出再做些准備,然後拿出手提電腦,擺在桌子上。
農濟鋒笑了笑,把U盤拿出來,找到文檔,修改了幾處,讓楚放看。
楚放一邊看一邊手指頭在桌子上敲著,噠噠噠噠的,挺有節奏,只是那張臉,啊,嘴角雖然沒有耷拉下來,可也沒有翹上去,看上去似乎不是太滿意。農濟鋒有點兒發毛。他自認為是寫得很不錯的,為什麼楚放沒有表揚他呢?
楚放從座位上起身,讓開位置,說:“改一下吧。別提我。”
“為什麼呀?”農濟鋒彎下腰看自己的文字:“應該算是得體的吧?”
“寫歌手,別寫我。”
“又不是單獨寫你的。”農濟鋒坐了下來,嘟嚕著嘴:“也不過是提了兩句,你跟藝人們的互動啊,那樣不是更能看到真實的他們嗎?這種寫作手法,是……”
“夠了。”楚放有氣無力地說:“我要招藝人的話,再找你做宣傳。而且你是娛樂版記者啊,在乎的不是他們是否真實吧,應該關心的是能不能招人眼球啊。你把他們說得跟鄰家男孩似的,沒有一點神秘感,沒有一點話題性,讀者還不是看了就忘?如果他們成了一線歌手,你這麼寫還情有可原……得,跟你說,老三是曾經早戀過的,還沒有北漂的時候,高中生,有個同班的女朋友。後來女朋友讀大學了,他北漂,就斷了。老二為了讓他忘記失戀的痛苦,帶著他天天跑場子,沒有場子可跑的時候,還在大街上賣過唱……”
農濟鋒驚悚了:“這個是緋聞嗎?真的假的?可以寫嗎?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嗎?”
楚放瞇著眼睛看農濟鋒,很想再點根煙抽。這個人,是真的這麼心軟,這麼為他人著想,還是在這裡放長線釣大魚?狗仔隊碰到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是窮追猛打嗎?
農濟鋒眼巴巴地看著楚放,看得楚放無名火起,剛准備發飆,那家夥卻轉過身,運了一口氣,然後十指如飛,也不過十來分鍾,就喊了一聲大功告成,自動起立,讓楚放看文。
楚放看了,半晌沒有喘過氣來。他揉了揉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不是讓你不要寫我了嗎?”
“我已經把你的名字給刪掉了……這樣寫,真的沒有關系嗎?”
“嗯,他已經從這件事中走出來了。事實上,過兩三個月他們要發片,我也會把這個拿出來做賣點的。有首歌是老二填的詞,差不多就是說這件事。不過不要跟進,起碼,你,不要跟進。”
“哦。”農濟鋒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掀開蓋子卻不能跟進,不過他相信,如果他不聽話執意跟進的話,楚放的大腿他就怕抱不到了。這樣想著,眼光不由自主地就溜到了楚放的大腿上,之後,自然而然地就……趕緊收回來。那個地方看久了,會胡思亂想的。
中午楚放說請他一起吃飯,農濟鋒樂得屁顛屁顛的。因為在酒店吃,還有別的藝人會混在一起,他自然可以多拍好多照片,也可以多寫幾篇專訪。其實楚放這人看上去挺冷酷,實際上還是很貼心啊。農濟鋒忙碌著,腦子裡還不停地意淫。如果真的跟楚放湊成對,兩個人的生活也應該是非常快樂的。
楚放會放娛樂圈的消息給他,他呢,能夠幫楚放做宣傳。然後楚放會天南海北地跟著藝人們到處演出,而他,當然也能跟著到處跑,見更多的明星,寫更多的八卦。吃穿住用都不用操心,住酒店沒有關系啊,只要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是自己的家吧。
還有,如果上床的話,他應該是很悶騷的。他的唇形很好看,薄是薄了一點,但是吻起來,應該是很溫柔或者很撩人。他的身體,當然不是高大型,但是看樣子,也不會是一身的排骨,即使看起來蠻清瘦。那個下面……
中途農濟鋒跑了一趟洗手間,為了讓被自己YY得硬起來的東西平息下去。只是坐在馬桶上,農濟鋒多少有些清醒了。
他跟楚放,多遠的距離啊,想想就行,可不要太投入進去。
但是意淫,是忍不住的。雖然忍不住,至少也不能太明顯。於是在下午和晚上的彩排和錄影時間裡,農濟鋒讓自己十二萬分的忙碌,到八點多鍾正開始的時候,他沒有跟楚放打招呼,就先撤了。
開著車子到了報社,把車子還掉,到辦公室,一邊看直播一邊趕稿子。“兄弟”組合的表演並不算太靠後,他還來得及在deadline之前把那篇稿子又潤色修改了一下,然後把照片和稿子交給了瞿編輯,再坐在旁邊巴巴地等著,等瞿編輯定稿。
然後一如往常,有的稿子采用,有的稿子被斃掉。而被斃掉的那兩個,其中一個就是關於“兄弟”組合的。
農濟鋒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稿子不能用?他很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看法。這稿子寫得不錯啊,別出心裁,文字也很過硬,照片也有特別的味道,為什麼不能用呢?
瞿編輯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這個組合不夠出名。元宵喜樂會有不少大牌,也有不少有話題性的藝人。當然這文還算有話題性,但是,仍然不夠。
農濟鋒氣餒,又沒有辦法跟瞿編輯爭論。實際上,在他農濟鋒心中,這個組合真的很不錯,那幾個男生確實很有潛力,而且……但是他們仍然不夠出名。這一天的版面不夠,這文,不能上。
那麼,第二天呢?農濟鋒接著問。明天能夠登這個文嗎?
瞿編輯笑了笑:“你也不是第一天做記者了。如果明天沒有什麼更好的新聞,就登這篇吧。但是篇幅太長,得縮減。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這稿子的話,不如投到別的報社去?或者音樂雜志?哦,不行,你這文,關於音樂的部分也太少了。小農,我說,畢竟你是娛樂版記者,不是社會版,不是文學版,對藝術一竅不通可不行。”
農濟鋒心裡嘀咕著,其實他也不是一竅不通。只不過相比較而言,他更擅長寫人而已。或者說,更喜歡寫人。人的經歷,人的感情,人的困惑,人的悲哀……只是……他在揚長避短,瞿編輯或者其他人也許不這麼看。
農濟鋒不好跟瞿編輯多說,只得怏怏地把被斃掉的文發到自己的郵箱。一直以來他都有個習慣,發不出去的文,貼到自己的博客,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也許多年以後,當他成為著名狗仔時,自傳中,會需要這些資料吧。
做夢。不過如果連夢都不能做了,人生也就徹底地灰了吧?
突然想到,楚放是期待著他這篇稿子出來的。不曉得他們什麼時候走,不能登出去的話,至少還是要跟他說一聲,尤其是那幾個男生,多配合啊。農濟鋒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交代,只是,無論如何也要交代啊。對不起他們,可是如果不給消息的話,就更加對不起了。
農濟鋒沒有楚放的電話,沒有他的郵箱,他的QQ號碼。實際上,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跟楚放聯系。只有再跑一趟了。好在已經很晚,車子雖然還了去,自己還有摩托車,這個時候,是沒有人來限摩的。
農濟鋒撒腿就跑,到自己的住處,開了摩托車去楚放他們住的酒店。
天真冷。農濟鋒罵自己笨,為什麼不回房間全副武裝了再出來?但是已經跑了兩公裡了,再折回去的話,更加耽誤時間。萬一楚放他們睡了,再驚醒,恐怕自己的話更加不好開口。
到酒店時,農濟鋒已經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站在前台,渾身都是麻木的。可是服務員告訴他,中午時楚放他們就結賬了,據說演出一結束,他們就會離開長沙。
農濟鋒又跑廣電中心。元宵喜樂會剛剛結束,人群喧嘩著離開那棟大樓。農濟鋒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慌亂得不得了,直奔演出廳,碰到正在收尾的工作人員,忙問“兄弟”組合是否已經走了,什麼時候的班機。那人也不知道。見農濟鋒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凍的,臉色寡白,那樣子挺可憐,就幫他多打聽了一下,找到副導演,卻聽說“兄弟”組合一表演完就走了,沒有等到演出全部結束。
農濟鋒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垂頭喪氣地問副導演要他們的聯系電話。那個女人挺和藹地跟他說:“你也是記者啊,跟我們也蠻熟了,他們的聯系方式不能隨便給人的……放心啦,韻律唱片公司要做下去的話,總要來這邊做宣傳啊,或者你打電話給他們唱片公司問一下?”
農濟鋒沒有再糾纏,出了廣電中心,上了摩托車,卻沒有發動,只是看著機場方向。
暗戀才開始,就只能結束了。當然他也沒有指望能夠開花結果。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連做夢,都是白費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