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存在感 (12)
過年對於藝人而言是最辛苦的,比藝人更加辛苦的,就是經紀人,尤其是負責任並且手下都還不怎麼紅的經紀人。過完年之後,這個看似光鮮的群體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楚放這一年還算好的。過年前的工作做得好,加上他拖了老爸老媽過來當差,反而撈到了比較多的休息機會。之後的趕場子雖然忙碌,但是這個行業就這樣,忙,才有前程可言。如果連過年都不忙的話,基本上在娛樂圈也沒有什麼好混的了。
五月份“兄弟”組合要發片,所以沒有安排太多的跑場,楚放要跟他們進棚選歌錄音。四月辛力要參加北京舉行的一個規模比較大的搖滾音樂節,楚放要幫著辛力的樂隊為這個音樂節做準備。曉鶯也嚷嚷著要發片,但是歌都還不知道在哪裡。這位雖然不是大牌,卻是公司的公主,不顧著不行。
所以回到北京的楚放總算不用全國各地到處跑了,除了專心選歌幫歌手們排演之外,就是安排歌手們發片後的宣傳工作。
當然公司專門有公關部宣傳部,不過楚放事必親躬。並不是交給別人不放心。不過公司不止他一個經紀人,簽約藝人也不僅僅這三組,放人家的手上,萬一有個親疏,他怕自己的藝人會吃虧。
也有找鄧帆要歌。那個腦滿腸肥的總裁一聳肩一攤手,這幾年他差不多已經成為全職商人了,除了在車上聽聽唱片,在卡拉OK廳開過嗓子外,壓根就沒有接觸過什麼音樂。“我滿腦子都是企劃,都是財務,都是市場,你讓我寫歌?我給你寫個購物單還差不多。再說當年,我們寫歌也不怎麼的,要不……”
鄧帆那是滿足的歎息,對楚放而言,卻有點錐心。音樂仍然是他的夢想,只是他用來實現夢想的方式換了一個而已。曾經兩個人合夥也寫過幾首歌,現在聽起來不免稚嫩,但是也算是原創,並且,真心投入的那種。
當然,當時也不算是驚人之作,否則他們倆光靠賣歌,也不至於弄到走投無路吧。
楚放沒有再去催。且不提鄧帆,就連他,也寫不出什麼了。頭一年給曉鶯寫的歌,也沒有紅起來。說明最起碼,他的音樂素養以及他對流行的把握,遠遠不夠。
但是鄧帆寫詞,他譜曲的往事,多少也算是楚放心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一。當然對鄧帆他早就沒有癡心妄想了,只不過一點點奢望,奢望著兩人之間還有那麼一點默契,一點點都好。
“兄弟”組合在勤奮地練歌排舞。他們正青春年少,對於音樂,正是狂熱地愛著的時候。有舞蹈老師,有聲樂老師,要楚放操心的時候並不算太多。曉鶯本來就是北京人,她家在天子腳下雖然還算不上什麼人物,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人脈的。她父母怕楚放不用心,自己便發動親朋好友到處找歌,也因此,煩楚放的時候也是很有限。
讓楚放頭疼的是辛力。那個家夥二十九了,出道近十年,樂隊成員還比較穩定,對音樂的理解也有一定的深度,只是那家夥放蕩不羈,就算天天壓著他排練,他也總要給楚放找點麻煩。而且不是他一個啊,鼓手阿當也是個一肚子餿主意的主。
楚放在辦公室吃完盒飯,刷牙洗臉之後,往沙發床上一靠,看著天花板發呆。辛力他們寫了一首歌,其實是很贊,主題……是為邊緣群吶喊的。邊緣人群,說起來其實有很多種,現在有個時髦的詞,叫做非主流。遊走於主流社會之外,被漠視,被蔑視,被輕視,被鄙視的那個人群。
歌詞很犀利,曲風也很震撼,但是還缺了點什麼。辛力和他的樂隊曾經就是屬於邊緣人群的,但是現在進了唱片公司,被招安了,融入主流了,而且還想要成為主流中耀眼的明星,那種邊緣性,那種自卑和自尊被踐踏的感覺,對他們而言,已經是過去時。
所以這歌,他們唱來,不免矯揉造作。
楚放還在唱歌的時候,曾經迷過一段時間搖滾。只是他的外形和嗓音不適合搖滾風,鄧帆骨子裡也沒有那種搖滾精神,故此這條路,他們並沒有嘗試過。只是,當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楚放也寫過兩隻曲子,暴虐,狂放,絕望的嘶喊。無詞的曲子,最後被楚放扔掉了。
之所以簽下辛力,也是為了滿足內心深處的那種願望吧。
有人敲門,楚放起身去開門,就見辛力歪斜著靠在門框上,一見他就抱怨:“做什麼造型?我們壓根就不用做造型好不好?自己弄弄就行了,又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小鬼,偶像什麼的。”辛力用手指扒著捲曲的長髮,然後直起身子,做了個彈吉他的動作:“有音樂,有歌聲,就足夠了。”
楚放轉身進門,坐在椅子上:“我也這麼覺得。不過上頭認為即使是搖滾歌星,也需要包裝。你這個髮型就很不錯,燙了一下,更有巨星風範啊,服裝什麼的……”
“拜託小楚!那個造型師根本就不瞭解搖滾啦!他就會往人身上搭那些娘們兮兮的東西……”
“你這樣抱怨,也很娘知不知道?”楚放不耐煩地說:“行,我去跟他們打招呼,你們自己收拾。其實出道這麼多年,你們都有自己的風格了,應該用不著我操心。你們只要循規蹈矩,我什麼都不管,只管給你們接場子和活動就行。但是也不要埋怨說沒有什麼廣告機會。實際上,上次給你們弄的服裝代言,拍個廣告,差點沒把導演給氣死……兄弟和曉鶯,就比較配合了。”
“那當然。”辛力也拉了把椅子坐了,把穿著軍靴的腳擱在楚放的桌子上:“他們還都是小鬼頭嘛,沒見過世面……我說,我們排練的時候,你總是皺著眉頭,不滿意嗎?”
楚放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行走在邊緣》,這歌是主打歌吧。下半年十年專輯,是準備拿這歌來打版吧?拍個MV。我想早點拍。你們跟導演到處看看,瞧瞧人邊緣人群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去看看他們的生存狀態,去體會一下他們的心情。”
辛力呲牙:“我說,小楚,我也做過邊緣人群的!那個時候北漂……”
“哪個時候?十年前十一年前?簽約幾年了?三四年了吧?邊緣人群的生活,只是你記憶中的一部分,恐怕還是很小的一部分。辛力,你老了,沒有那份沸騰的感覺了。我告訴你,這歌,從配樂到演奏到你的歌唱,是真正的娘們兮兮,無病呻吟。這歌你不要唱了,賣了吧,賣給那些能夠唱的人。”
辛力惱了,收回腿站了起來,一屁股坐在楚放的桌子上,靴子踏在楚放坐著的椅子的扶手上:“我說小楚,你這就刻薄了,我這樣,還叫娘們兮兮?”
楚放在辛力的小腿上彈了彈,冷笑:“你五大三粗,長著副搖滾歌手的樣兒,心中,卻矯揉造作,完全沒有那種張力。其實可以改風格了,悲情王子,這樣子行不?”
辛力差點吐血:“小楚,你這是侮辱我!”
“是。就是在侮辱你呢。你整天跟樂隊一起混什麼?吃喝拉撒睡。在酒吧享受別人的歡呼?當初你為什麼唱搖滾?這歌你是怎麼寫出來的?歌詞很華麗,他媽的太華麗了。曲風又柔軟得過分,配樂,現,是吧?現你的吉他,現阿當的鼓,現迷魂的鍵盤,現阿背的貝斯,是吧,除了現,你還能表達出什麼?”
辛力瞠目結舌。
“你比曉鶯和兄弟三個大了快一輪,你的閱歷應該要比他們多。你比他們紅,我不得不說實話,你也很賣力。可是過去,離你太遠,你已經忘了……所以,唱軟搖滾吧,你拋棄了我,我活不下去之類的。本來該非常大氣的歌,被你們寫成這樣,唱成這樣,真是暴殄天物。”
辛力被楚放抨擊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陣子才笑了:“啊,小楚,你有多久沒有這麼跟我講話啦?總算我還是你的人哈,我還以為,有了曉鶯他們,你就把我丟到一邊了。”
“只不過因為我以為你已經成熟了……其實也對,成熟了,稜角沒有了……還記得邁克爾傑克遜唱的那首歌嗎?They don’t care about us。迷魂的歌詞很犀利,但是還不夠,你的吉他,太重技巧。最主要的是,你的歌聲中,缺乏那種絕望,看不到前途的那種迷茫……邊緣人群,離你已經很遠了。”
辛力有點茫然,突然又笑了起來:“你說得對。簽約後沒有了那種張惶感,穩定了,踏實了,那種味道反而出不來……要不,我再跟樂隊一起出去漂泊流浪,體驗一下邊緣生活?還是……”
“嗑藥的話,立刻解除合同。”楚放警告說:“哪怕就是搖頭丸麻古之內的,也不能碰。用心體會,用心,不懂嗎?”
“呃,其實還有一種人,也是邊緣人群吧?”辛力嘻嘻地笑了起來,彎腰,伸出手捏住楚放的下巴:“咱們睡一覺?”
楚放並不說話,眼神銳利地看著辛力。
辛力的大麼指摩挲著楚放的下巴:“其實我也跟男人做過的,你知道。雖然沒有癮,可是感覺也不錯。如果跟對的人的話,應該會更好。做一段時間gay的話,我應該能夠體會邊緣人的痛苦了。”
楚放手慢慢地伸向褲口袋,再慢慢地掏出來,然後是非常快的動作,一把鋒利的刀子就比在了辛力的鼻子上。楚放慢慢地說:“如果消掉你的鼻子,你也可以成為非主流。”
辛力乾笑兩聲,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身子往後傾:“用不著這樣啊,你反正就是gay啦,就算419好了,其實我對你還蠻有想法的。你反正也沒有伴啊,也會饑渴吧。至於上下,我不介意啦,就算來個SM,我估計我也能扛得住……人生體驗,是不是。”
楚放收回刀子,把馬甲整理了一下:“那是有錢人閑得發瘋的玩樂,那樣是無法體會到gay的真正的悲哀的。至於睡覺,不是所有的gay,都喜歡419。而且,你怎麼知道我是gay?”雖然楚放並不怕暴露自己的性向,但是他也從來沒有要宣揚過。
“這麼多年,三四年,你都沒有女人吧?”辛力又恢復那個嬉皮笑臉的樣兒。“從我跟你的那天開始,就沒有見過你有女人。當然我不是隨時隨地盯著你,不過你肯定沒有女朋友的,也沒有聽說你跟什麼人上過床。你住著辦公室,除了帶我們到處跑,基本上也不外出。那麼如果不是有毛病,就是gay咯。而且曉鶯那麼粘著你,你對她,跟對我們沒有任何區別,要說有區別的話,你還不怎麼願意帶她吧?當然你跟兄弟三個也沒有什麼瓜葛……小楚,這樣想起來,你不舉的可能性很大誒?其實咱們這個圈子,早就爛透了,你也用不著這麼潔身自好吧。”
“你果然變得很娘了。”楚放面無表情地說:“我也不是潔身自好。而且這個圈子怎麼樣我管不著,我只要你們幾個不跟我惹是生非就好。你要體驗gay的生活的話,別忘了帶套子,別讓人拍了照,別留下把柄給人。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你始終都在二線,混不到一線,為了什麼,好好想想。用心唱歌,這四個字不過是一個詞而已。但是,總會成為助力的。滾吧。”
辛力嘿嘿地笑了一聲,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再次伸手摸了摸楚放的臉,轉身離開,關上門的那一刻,辛力突然轉身問道:“你跟鄧總,是不是有過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楚放並不理會,打開電腦,百度“辛力”。不停地翻著網頁,楚放腦子裡有聲音在狂喊,到底在喊些什麼,他也聽不清楚。
過了一兩個小時,才把關於辛力的新聞和評論看完。當初簽辛力,就是因為那個家夥心裡有很多很多東西,雖然年紀偏大,雖然不過是野路子,楚放卻看到了他們的過去和將來。
只是體制這種東西,給人以保障,卻最終束縛了人的思想和自由。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要成為公眾人物,就必須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否則,就算歌迷們願意買單,社會也是不會允許的。
楚放揉了揉太陽穴。其實《行走在邊緣》確實是一首不錯的有潛力的歌,如果辛力真的能夠用心打造而不是嘩眾取寵的話,這支歌有望讓辛力更上一層樓。那麼宣傳……
楚放想到了一個人。農濟鋒。小狗仔。他的文章作為娛樂版新聞的話,確實有點不合時宜。但是做人物專訪,卻有獨到的見解。只可惜,不過是個小狗仔而已。
點到農濟鋒所在報社的晨報的電子版,搜索,發現了農濟鋒寫的關於“兄弟”組合的專訪。一個豆腐乾文章,連照片都沒有配。再看時間,也不是元宵喜樂會的後一天,而是過了兩三天。
楚放無聲地歎息。農濟鋒是個小小的合同制記者,他早就知道了,也聽他說有些稿子會被棄用。沒想到,這一篇,居然就在被棄用之列。當時楚放還著實抱了希望的,因為農濟鋒很賣力,因為他的文,也還很不錯。
不過被棄用,至少也該跟自己打聲招呼吧?估計,那家夥是不敢。蠢貨,難道連以後做專訪的機會也不要了嗎?再說,自己是那麼難搞的人嗎?
於是搜索廢柴博客,打開娛樂八卦那一版,翻了翻,看到了“兄弟”的那一篇專訪的全稿,與印象中自己看到的差不多。照片貼了許多,有搞怪的,耍帥的,扮酷的,足足貼了幾十張。
楚放的心裡好過了一點。看下面的留言也比較多。誇照片照得好的,聲稱好萌這幾個男生的,說三個男孩靠臉盤子吃飯的,鄙視博主是狗仔只曉得搜八卦的。
楚放微微地笑了起來,登錄,在鄙視博主的那個帖子上留言:“因為有喜歡看八卦的,才會有喜歡搜八卦的。所以這裡,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的家夥的聚集地。”
不過這個聚集地還太小了一點。想起吃飯的時候拍的照片,老大吃得滿頭大汗,老二嘴巴邊上油汪汪,老三吃辣的東西吃得眼淚直流。如果那些照片貼出來的話,這個博客的連結和轉載就會多很多了。
幸好幸好,被自己給沒收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