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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第16章
16.

  存在感 (16)

  “於是想著他,日日夜夜的,不可告人的,猥瑣的,狼狽的,絕望的,卻又滿懷希望的。希望是個好東西,希望又是個折磨人的東西。痛讓人難寢,可是若沒了這痛,又是何等的淒涼。麻木的話,日子過得更加沒有滋味。揣著這份感情,慢慢地培養,卻發現感情重到揣不動,琢磨著,若是兩個人扛,便不那麽沈重了,反而會變得踏實。

  只是,他不知道。不敢讓他知道。我這種人,有了愛戀,說與他聽,便是個死灰。不說與他聽,便是個自虐。說與不說,都是無解。”

  楚放看了這段博文,嘴角慢慢地耷拉了下來。廢柴有了喜歡的人了,這個“他”,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如果廢柴真的是農濟鋒,別看那家夥其貌不揚,性子也不討喜,看中的人,卻一定是不一般的。有才氣的家夥,就算是自卑,骨子裡也有著一份挑剔。

  楚放揉了揉眉頭,猶豫了一會兒,仍然打下了那兩個字“矯情”。又自嘲地笑了笑。矯情的,分明是自己吧,明明這段話,刺透了自己的盔甲,傷到曾經受傷的地方。

  每一個字,說的都好像是自己,從前的自己,現在的自己。只不過廢柴寫的是擔心,而在自個兒這裡,卻是明明白白發生過的事情。

  當年對鄧帆的愛戀,也就這麽絕望著卻又滿懷著希望。告白的那一日,幾乎將兩個人都推入了深淵。好在,終於爬了起來。只是,對另一半的尋找,再也沒有開始過。

  辛力的成功出乎意料,可謂是一鳴驚人。他對歌曲的把握和拿捏,簡直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假以時日,就算辛力仍然沖不上一線,至少在搖滾界,也可以算得上是大腕了。之所以能夠有突破,要感謝廢柴的博客。

  那一拳打下之後,辛力似乎琢磨到了什麽。只是仍然不夠透徹。楚放跟著樂隊磨了兩天,心力交瘁,卻還是達不到想要的效果。楚放便拿著廢柴的博客做消遣。娛樂八卦檔看完了,他接著翻到了心情欄目。

  這裡的博文都很短,跟八卦欄目中的博文風格很不一樣。關於娛樂事件的看法,廢柴往往寫得比較溫和,很客觀,旁徵博引,對留言也不回復,支持他的,反對他的,羞辱他的,任憑那些話掛在那裡,好像對他沒有什麽影響。心情欄目的文章就不一樣了,簡短,哀怨,甚至有點晦澀。

  楚放卻看得懂,而且越看越心驚。就好像一人的兩面,八卦那邊是陽光的,驕傲的,自信的,心情這邊,多半是沮喪的,含糊的,自卑到好像那個人生活在臭水溝中,或者說是,邊緣生活中。

  廢柴毫不遮掩地說出了他的gay的身份,但是更多的有關他的個人資訊,無從查探。心情欄目,寫的就是心情。好,或者不好,並沒有具體的事情。

  兩邊欄目這樣看下來,楚放覺得,廢柴那家夥在絕望中掙扎著,頑強地,拼命地掙扎著。八卦是給他理智的工具,而心情,卻是那個人的陰暗面。

  楚放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篇篇博客看下去,一個個留言,都是“矯情”兩個字。心中,卻起了漣漪。他找來辛力,一起看這個博客,慢慢地聊著,試圖去弄懂gay這種邊緣人物的困境和艱難。

  楚放並沒有在gay圈中流連過。跟鄧帆沒戲之後,他靜下心來,努力地跟鄧帆一起打點著他們的前途。作為組合,他們在北京這塊地兒基本上沒有什麽奔頭了,他們有才能,卻不拔尖。剛好鄧帆有了女朋友,有權有勢又有錢的女朋友,於是開了個韻律。這兩人,萬事都得從頭學起。對於另一半,楚放既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加上楚放的父母基本上放了楚放一馬,他對於gay的處境,不說瞭解不多,最起碼,沒有那麽深刻的感受。

  “你所謂的嘗試一下gay生活,就算真的是嘗試了,也走不進真正的邊緣人物的內心,最多不過是體驗生活,就好像古時候皇帝或者大官的微服出巡,時間一到,自然回到主流的社會中。所謂的邊緣人物,都是那些沒有辦法脫離的,走不出來的,要邁步子都不知從何邁起的。”楚放對辛力說。

  之前,楚放對自己的認識,是gay,不錯。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對鄧帆的感情。他放下放不下,都是對一個人的感情而已。沒有試著去尋找新的愛侶,他便也沒有能夠體會到,即使他再愛上別人,結果,仍然是個沒結果。愛上個直男,勢必跟愛上鄧帆一樣沒有出路,就算是愛上同道中人,最終,社會的壓力,沒有合法的婚姻,不能養育後代,或者孤苦一生,或者醉生夢死……

  什麽跟女人嘗試過,那都是一派胡言,楚放用來讓父母死心的藉口。鄧帆要跟他介紹女朋友,被斷然拒絕。男朋友,楚放冷笑道,如果一定要他有了伴侶,鄧帆才會放心的話,他也不妨去找找。

  鄧帆被嚇住了。

  楚放要的不是鄧帆的內疚。現如今,友誼,足夠了。

  所以,雖然是個gay,楚放倒沒有多想過gay的處境。他有的,只是對某一個人的感情掙扎。不掙扎了,便放棄。至於以後,他還真沒有太想。或許是不敢想吧。

  廢柴的博客,把楚放從個人世界中拖了出來,讓他去看看同類的生活,以及同類的苦悶。

  楚放帶著辛力查閱著資料,驚恐地發現,男人與男人的性生活的高發群體,除了學生和軍人之外,第三個,就是民工。他們背井離鄉,到城市做最辛苦最卑賤的工作,性生活無從提起,因而只有從同性身上尋求安慰。他們不是gay,卻借同性發洩欲望。他們的地位最低下,到了幹完了活,還很有可能拿不到微薄的薪水。

  楚放帶著辛力走了幾個建築工地,看到的那些人,懷揣著希望,卻在日復一日的沒有希望中消沈。工棚中的條件,比他們最艱難的時候還要艱難,工人們的夥食,比他們當年果腹的速食麵和盒飯更加簡陋。正巧還讓他們碰到了工人討薪水,明明是勞動所得,老闆們好像是施捨,可憐的那點錢,還要被克扣再克扣。

  如果可能,楚放都打算帶辛力去黑磚窯參觀參觀。只是沒有那個時間,辛力似乎也越來越承受不起他看到的聽到的一切。

  “你們樂隊在生死線上掙扎的時候,理想還在……”楚放覺得心裡格外沈重。他也離開那段苦悶艱難的日子很久了,其實他跟辛力一樣,早也麻木了。

  “呐喊……是要喚醒什麽吧?”楚放抑鬱地說,“喚醒他人的關注,也喚醒邊緣人群心底的希望……這個人的博客很有意思。你看心情這一邊裡,死沈死沈的。而八卦那邊,卻洋溢著熱忱。你要喚醒的,應該是這種熱忱吧?所以到了旋律的最後,應該是高昂,是用盡全身力氣的掙扎。所謂邊緣,也許是物質生活的匱乏,也許是精神層面的壓抑……”

  短短的十天時間裡,楚放帶著辛力跟他的樂隊,好像走過了十年的歷程,那種心路歷程。不僅僅是掌聲,不僅僅是粉絲,不僅僅是音樂的暢遊,其實還有那種,那種責任,或者說是義務。

  辛力撓了撓他那搖滾的長髮,歎息:“搖滾精神啊……其實都差不多要丟光了。”

  “重新撿起來就好了。”楚放淡淡地說:“其實,我還是最看好你。他們能給人帶來快樂和享受,我希望你能給人們帶來更多的。求安逸,最後也許丟了夢想。”

  楚放有種很滑稽的感受。那個叫廢柴的,那麽矯情的東西,居然幫助辛力走出了低谷,同時讓自己想了很多以前都不考慮的事情。似乎這幾年自己都渾渾噩噩的,然後突然一下子,深沈了,成熟了……這不是活見鬼嗎?

  所以當他看到農濟鋒的留言的時候,毅然拿起了電話。廢柴也許就是農濟鋒,也許不是。但是不去尋找的話,就永遠都不知道。他當然沒有想要在博客上詢問廢柴的身份,也不可能問農濟鋒他是不是就是那個廢柴。只是,反正要做宣傳,農濟鋒沒什麽名氣,好打發,試試看,不會有什麽壞處的。

  農濟鋒的郵件很快就收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夾雜其中的,是關於北京音樂節辛力的那一段獨白。問題很尖銳:那段獨白,是有感而發,還是炒作?

  楚放想了想,給辛力發了個短消息。其它問題都是小菜,這個問題,是焦點。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會說是炒作,關鍵是有感而發,要說到什麽地步。

  其實也要看農濟鋒要追問到什麽地步。

  廢柴博客的八卦欄目的新文,是關於辛力的。楚放仔仔細細看了,之後忍不住微笑起來。那恰到好處的諂媚,拔高了視野,無不表現出廢柴急於推薦辛力的用心。果然下面就有人在拍磚,仍然圍繞著娘娘腔。

  楚放放聲大笑起來。有些人就是那麽執著,明明說服不了別人,偏偏還要這樣堅持著斷章取義,再加上人身攻擊。自己不淡定了,以前跟這樣的人爭辯。可是看著廢柴不回應,他又忍不住要幫腔。楚放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自己對自己說,如果廢柴跟農濟鋒就是同一個人的話,倒是要好好結交一下呢。

  不過那家夥有暗戀的人了。

  楚放自然有被人騷擾過。曉鶯就是其中一人,不過因為gay的身份,楚放一點都不困擾。至於其他的,用眼神和語言對他實施性騷擾的,無論男性還是女性,也不是絕無僅有。楚放的對策一向是不回應……

  啊,其實自己跟廢柴還是有相似之處的。或者不止這一個相似之處吧?至於那個農濟鋒到底是不是廢柴,楚放也決定不在多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事實總歸會要擺出來的。到時候再看吧。

  看著這篇博文,楚放搖了搖頭。那個家夥的討好,不曉得別的讀者看不看得出來。當然也許是楚放的錯覺。因為廢柴仍然是老套路,娛樂事件擺出來做個引子,然後是針對邊緣人群的地位和心態做進一步的闡述。

  但是這個引子也未免太長了吧?

  楚放把這篇博文列印出來給辛力和他的樂隊成員看。那幾個家夥看得汗流浹背。他們的形象被拔得太高了,太理想化了。其實說到底,就算深刻地瞭解了邊緣人群,完美地演繹了那首歌,骨子裡,他們仍然只不過是音樂人。這個廢柴要幹嘛?期待他們成為領袖,成為邊緣人物的救世主嗎?

  “這種東西就不要深入了。”楚放深諳他們的心理,他自己,也覺汗顏。筆頭功夫好的人,真的不僅僅能棒殺一個人,也能夠捧殺掉被稱頌的物件啊:“從音樂方面著手。至於高度,別攀得太高。就好像捐款,如果只能捐一千,千萬別說打算捐一萬,否則就是詐捐。攀得越高,摔得越慘。”

  於是在長沙橘子洲頭搖滾音樂節的頭一天,他們乘飛機趕到了長沙。上飛機前楚放跟農濟鋒留了條短信,說明到達航班,並進一步核實了專訪的時間。四月三十日上午到長沙,下午要去橘子洲頭看舞臺,專訪的時間就定在了當天晚上,在賓館。楚放記得農濟鋒的截稿時間是晚上的,如果專訪能夠在五一的晨報刊登的話,連續三天的搖滾音樂節,辛力的樂隊就能夠先聲奪人。

  當然這個只是一個好的意願。楚放不敢指望這篇專訪就一定能夠登出來。但是如果農濟鋒真的就是廢柴的話,上不了報紙,也可以上博客,或者更好,上其他的知名網站。

  下了飛機打開手機,一條短信蹦了出來。農濟鋒的:“我去接機。”

  楚放欒心沖了一下,搖頭笑。那家夥真是給他一點陽光就燦爛啊。稍微和顏悅色一點,就捧出十分的努力和誠心。

  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在出站口,辛力他們就被接機的場面給鎮住了。外頭吵吵嚷嚷,很多的人,似乎是粉絲,拿著大大小小的海報,然後還有閃光燈閃個不停,有人尖聲地叫著“辛力辛力,”機場的保安好像多了許多,攔截著幾十個十幾二十歲的青少年,以便留個通道讓乘客們出機場。

  楚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個場面他見得多了,不過歡迎辛力的,還真是不多,畢竟他不是偶像派歌手,也不是一線的實力唱將,就算在北京一飛沖天,在長沙這麽個小地方,這種狀況,不至於吧。

  辛力停住了腳,看到粉絲們舉起的海報,愣住了。海報上只有他一個人,在舞臺上彈著吉他,猛揚頭,頭髮飛揚,嘴巴大張著,嘴巴前面幾個氣勢磅礴的英文字“LET’S GO”,這是《行走在邊緣》中僅有的一句英文。

  粉絲們的聲音逐漸整齊響亮起來:“辛力!LET’S GO! 辛力!LET’S GO!”

  怎麽出去?楚放愁了。他還真沒有想到辛力已經到了該配保鏢的地步了。這樣子,辛力會被粉絲撕碎的。更要命的是,他們都隨身帶著樂器,樂器,可是他們的命根子啊,萬一摔壞了,或者碰傷了粉絲,可不是一般的麻煩。

  然後看到一個人鶴立雞群,那個穿著藍色牛仔襯衣和低腰牛仔褲的男人站在了凳子上,手上拿著擴音器,大聲地喊著:“辛力的粉絲們,請聽我說一句話!請大家冷靜,把海報交給粉絲團的團長收集起來,然後我們再跟辛力的經紀人聯繫,請他幫大家簽名。明天就是音樂節,我們喜歡的歌手和樂隊正拿著樂器準備去音樂節報導,然後他們要走台,為音樂節做準備。如果我們真的從心底喜歡辛力的話,就請拿出實際行動來,不要讓辛力因為我們的熱愛而受到困擾。我們圍在這裡,會影響其他乘客的進出,進而也會影響別人對辛力的看法。我們喜歡辛力,是因為熱愛他帶給我們的音樂,是因為他的人格魅力,那麽,就請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音樂節以完美的表現來報答我們對他的支持吧!”

  男人聲嘶力竭地喊著,也有幾個隨聲應和,很快,粉絲群往後退,散開了,笑著看辛力等人從他們中間穿過。

  辛力咧嘴露出白牙,點頭示意,扛著大包小包快步地從粉絲群中走過。楚放在最後,推著行李箱,側頭看那個男人抱著大捆的海報對著他沖過來,對他呲牙一笑,把海報放在行李箱上。

  楚放搖著頭,輕輕地笑了,加快步伐,跟上辛力。

  農濟鋒剪了頭髮,短寸,顯得精神頭飽滿,興致高漲。眉眼間帶著些得意,還有討好的笑容。其實雖然不是個帥哥,那家夥也並不會讓人看著不順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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