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存在感 (17)
快到約定的時間,楚放的手機響了,接聽,是農濟鋒,問他們現在有沒有空,專訪要到哪裡做?樓下酒吧也行,或者租個會議室也行。楚放想了想,說還是在客房吧,到他的客房就行。
不到兩分鍾,門鈴就響了,打開門,農濟鋒急切地看著他,滿臉的笑容:“楚哥,這邊賓館的飯菜還行嗎?晚上請你們吃夜宵去。”
楚放忍不住想笑。這個人,怎麽就那麽惦記著吃啊?或者除了請客吃飯,就沒有別的討好的法子了?讓農濟鋒進來,楚放又收拾了一下房間,從旅行箱中掏出列印好的採訪提綱說:“今天不吃了,改天吧。他們還要再磨一下歌……你弄了那麽大的架勢來接機,辛力他們自然要做得更好,才能報答你們的支持啊。”
農濟鋒漲紅了臉:“那個,我是怕害得你們出不了機場才那麽說的。而且這些粉絲都是精挑細選,不會那麽瘋狂啦……海報都簽了名嗎?”
楚放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辛力很感動。他很少來湖南,沒有想到居然還有粉絲團……”
“哦。”農濟鋒有點手足無措:“其實是臨時網上召集的……我們這邊有個長沙通論壇,人數不少,我在那邊發帖說了音樂節的事情,也發了他的視頻……不是我召集的,是他們版主弄的,然後QQ群上……其實是差不多能出動的都出動了……”農濟鋒尷尬地說:“還慫恿學生蹺課來著……”
楚放右手抬起,掩飾性地擋住了上翹的嘴唇,這人討功勞也太明顯了,不過也好,最起碼給了辛力他們信心。而且這種音樂節演唱,沒有固定的粉絲群,很難在氣勢上壓過別人。
其實娛樂圈搞名堂的多的是,比方說職業粉絲什麽的。楚放不是不屑去搞,而是用不著。手下藝人出道外出做節目做歌友會,招聘職業粉絲,不歸他管。他只要管好藝人就行了。而農濟鋒作為一個跟他沒有太多交情的娛記,這麽費心費力地幫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過既然他有暗戀的人,從自己這裡圖謀的,也許就是獨家內幕吧。
楚放心裡湧出一種複雜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跟農濟鋒再核實了一下專訪的內容,楚放就把辛力先喊了過來。
辛力對農濟鋒印象很好。當他得知這個是娛記而不是粉絲團理事時,非常吃驚:“現在娛記也會加入什麽粉絲團嗎?”辛力問:“還是因為你是粉絲,所以做了娛記?”
農濟鋒挺尷尬,解釋說他的確是娛記,同時也是他的歌迷,所以,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辛力點頭說是啊是啊,楚放憋笑憋得很辛苦。農濟鋒明顯很緊張,以至於話說得如此的不得體。
農濟鋒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把錄音筆打開,開始問問題。
與其說是專訪,更像是聊天。因為對農濟鋒第一印象很好,加上有楚放坐在旁邊,辛力不怕說錯話,嘴巴都沒有把門的,農濟鋒問什麽,他就答什麽,甚至無限延伸開去,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都用不著農濟鋒提問題。害得農濟鋒更加緊張,不知道進了這張門,還能不能活著出去。
辛力的嘴巴裡蹦出了他沒有聽說過的新聞,比方說他曾經酗酒,嗑藥,男女關係混亂……農濟鋒開始擦汗了。後來見楚放也沒有打斷他們,反而自顧自地在看手上的東西,情緒才慢慢緩和下來。
楚放很淡定。對付專訪,他有套路的。農濟鋒出這門之前,是一定要把稿子讓他過目的,然後錄音筆中所有談話內容他都會刪除。對於娛記,楚放一直都很警惕,即使對農濟鋒有好感,他也不會掉以輕心。不過,他也覺得挺好笑,從來沒見過專訪做成這個樣子的,歌手那麽隨意胡扯,而記者會緊張得冒汗。至於這樣嗎?
關於在北京音樂節上的獨白,辛力沈默了一下子,說:“其實應該要感謝一個叫廢柴的人和他的博客。”
農濟鋒臉一下子白了,然後血往上湧,滿臉通紅,手腳發麻。他下意識地轉頭看楚放,見那人嘴角含著笑看著手上的一本雜誌,似乎壓根沒有聽到辛力在說些什麽。
本來就緊張的農濟鋒更加不安起來。辛力巴拉巴拉地說著北京搖滾音樂節前的那十天發生的事情。楚放揍了他,楚放跟他談心,楚放跟他一起看博客,楚放帶著他查閱資料,楚放帶著他走工地……楚放楚放楚放……農濟鋒腦子不夠用了。怎麽會是這個樣子?他隨意猜想的,居然就是事實?
“夠了。”楚放打斷了辛力的長篇大論,頭也沒抬,手中的簽字筆對著農濟鋒點了點:“不要寫我,寫他自己失眠了三天後琢磨出來的。也不要提廢柴博客。我們犯不著給他打廣告。”
農濟鋒的臉青了,低下頭看著錄音筆吭哧吭哧半天沒說出句囫圇話來。
楚放站起身,到床頭拿了電話,招呼其他的樂隊成員過來。
那幾個家夥進門之後,房子裡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他們也很隨意,有的趴床上,有的坐地上,跟辛力一起說著樂隊的往事,嘰裡哇啦,蠻吵。
農濟鋒拼命地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翻著採訪提綱,開始問問題。那幾個都搶著回答,說著鬧著笑著,好像快把房子都掀翻了。
農濟鋒也露出了笑容。這個樂隊的成員看上去各有各的個性,彪悍的,靦腆的,耍寶的,挺熱鬧,很樂和,這無疑對農濟鋒有很大的感染力。他的臉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你們從一開始合作到現在,都沒有換過人的,是不是?”他問道:“迷魂已經結婚,阿當都有了孩子,你們仍然在一起做音樂,很了不起啊。因為什麽呢,對音樂的共同追求,還是……”
那幾個人又開始胡說八道,說了幾句,又突然停下來了。迷魂怔怔地說:“也許是因為有個好的經紀人吧?我們也有拌嘴,說要散夥的時候。小楚很凶,把我們一個個地罵過去……還說如果我要退出的話,他就去勾引我老婆……”
農濟鋒還沒來得及“啊”一聲,楚放的冷言冷語就來了:“你少放屁!因為辛力。他是樂隊的靈魂,而且他不獨。”楚放抬起眼皮:“他不獨,他不自高自大,他認為每一個都是必不可少的。即使理念有衝突,即使他會氣得發瘋,他也會……寬容吧。”
辛力默默地看了楚放一眼,突然一拍大腿:“走吧夥計們,我的皮都緊了。小農,你這個記者很不錯,我很樂意跟你交朋友。明天演出過後,我請你喝酒。”
呼啦呼啦的,這群人又離開了楚放的房間。房子裡突然靜默下來。
農濟鋒有點兒難受,不知道難受在什麽地方,只是偷偷地拿眼睛瞟楚放。
楚放放下手中的東西,一指書桌:“這兒有電腦。稿子快點弄……對了,怎麽沒有拿相機拍照?明後天都不會有時間的。連著三場演出。哦,還有,明天不能喝酒,得等音樂節完了之後。”
農濟鋒趕緊站了起來,一邊哈著腰點頭一邊說:“他們拍生活照的話,效果不是特別好。北京搖滾音樂節上,我們的通訊員有發來很多照片。演出照的話,會比較配一些。他們目前,需要神化,而不是平民化……”
楚放哼了一聲,說行,你先辦事。
農濟鋒乖乖地打開電腦開始寫稿子,楚放把房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又開窗透氣,然後往床上一靠,看著農濟鋒忙碌的背影。
鍵盤敲得劈里啪啦響,幾乎沒有停歇過。那個家夥其實腦子裡早就有了大綱了吧,專訪,也不過是看能夠添些什麽新鮮內容。不能寫的東西,那家夥不會寫吧。狗仔都是挖人隱私的,他有大把的隱私可以賣弄,能夠忍得住不說嗎?
也不過半個多小時,農濟鋒就轉過身來:“楚哥,你來看看不?”
楚放懶洋洋地起身,按住了欲站起來讓位的農濟鋒:“我就這樣看看……不錯,很好。配什麽照片?”
農濟鋒趕緊從包裡掏出來一個U盤,插入電腦中,把候選的幾張照片拿出來,挑了一張,說這個不錯。楚放看了也沒有什麽意見,說行,就這樣吧。
楚放不離開,意思是想看著農濟鋒把稿子發出去。農濟鋒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三下兩下弄妥了,又拿出手機找瞿編輯。那邊說過一會兒給他消息,農濟鋒便掛斷了電話。
好像沒有別的什麽事了,楚放卻沒有讓開的意思,也沒有讓農濟鋒走,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兩個人一坐一站。農濟鋒看著電腦螢幕,鼻子上開始冒汗。他斜著眼睛看楚放,卻只能看到他的腰部和大腿。白色襯衣紮在西褲裡,襠前……農濟鋒開始吞口水……西褲不很緊身,不蠻能夠顯示裡面的內容,可是,農濟鋒卻不由自主地就開始想像。
農濟鋒想哭。其實來之前,應該自己先紓解一下的。此時屋子裡,孤男寡男,這個男人又是自己暗自喜歡的,而且他也確實看了廢柴博客……農濟鋒想要擦汗,卻不敢動。
楚放則放肆地盯著農濟鋒的頭頂。頭髮非常短,但是也看得出,黑髮中夾雜著白髮。其實以前農濟鋒頭髮長而亂的時候,他也看到了他亂哄哄的黑髮中有白頭發的,只是並未在意。但是此刻,楚放卻有著一種衝動,想要把黑髮中的白頭發拔出來……顯然是不可能的。別說白髮的數量不少,頭髮太短,就算是輕而易舉吧,他又有什麽資格和權力去幫他拔呢?
“你……沒有充分利用今天的專訪啊。”楚放終於說話了,將錄音筆拿在手中,打開,擺弄著。
楚放的聲音真是好聽得要人老命。農濟鋒渾身都緊張,說話的聲音也有點變腔變調:“有些東西,我不會寫的。雖然可以吸引讀者,但是也可能會毀了一個人。”他吭哧著說:“這個錄音,你可以都刪掉……”
楚放已經在動手刪了:“我知道。他們信任你,我其實也很想信任你,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知道的。歌手跟記者的關係,不一定會永遠融洽下去。辛力的嘴巴太大了。不過他也不是總這麽大嘴巴的。”
“嗯。”農濟鋒低著頭,額頭上的汗滴了下來,進到他的眼睛裡。農濟鋒不敢擦,只能使勁地眨著眼睛。
“稿子雖然發出去了,不過怕你會寫在博客上。”莫名其妙的,楚放的嘴角開始翹起。
“會……會會寫的,不過也不會亂亂亂亂寫……”農濟鋒開始結巴了。
“我不信。”楚放看到農濟鋒的嘴唇邊細微的汗珠,眼睛眯了起來。“怎麽辦?不曉得你會怎麽寫啊?”
“我我我寫給你看……”農濟鋒抖抖著,打開網頁,再打開百度,深吸了一口氣,在搜索那一欄,哆哆嗦嗦地打上了“廢柴博客”四個字。點擊,打開自己的主頁,登錄,進入,打開娛樂八卦的欄目。
然後農濟鋒拿袖子開始抹眼淚了。
楚放的手,終於落在了農濟鋒的頭上,摸了兩下,問:“你怎麽有白頭發?為誰一夜愁白了頭?”
“是……是少白頭,初中時就開始有了……”農濟鋒狠狠地抹掉了眼淚,仰著頭,卻見楚放笑得很詭異,便梗著脖子說道:“我就是廢柴,我是個gay,怎麽樣?”
楚放收回手,擺出一副詫異的樣子:“不怎麽樣……沒想到你真的就是廢柴……其實我有懷疑過,不過不能肯定,搜曉鶯的照片時無意間發現的。其實你的博客,真的幫到了辛力。我的意思不是宣傳什麽的,而是你的心情,讓辛力看到了那首歌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楚放慢慢地低下頭,離農濟鋒越來越近:“你暗戀的家夥,一定很拽吧?你都不敢跟他說……”
農濟鋒覺得這個房間氧氣不夠用,他不會呼吸了。楚放說話時,熱氣噴在了他的臉上,那薄唇,讓農濟鋒看得眼睛都對了起來。
“他……”農濟鋒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楚放的胳膊,站了起來,頭往前伸,碰到了楚放的嘴唇,然後,身子貼了上去,抱著楚放,狠狠地吻了起來。
楚放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農濟鋒身子往後一撤,跟楚放拉開了距離,咬著牙關說:“我喜歡你……就這樣。”
楚放瞪大了眼睛,吃驚地說:“……我?”
農濟鋒眼睛瞪得更大:“你,就是你。怎麽樣?如果你覺得噁心,要揍我,趁早說。如果不准我發專訪的稿子了,趁早說,我現在去取消還來的及。我知道有些人看到gay會覺得噁心。我能夠接受。”農濟鋒急促地呼吸著,壯起膽子,狠狠地瞪著楚放。
楚放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仍然一副震驚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揚眉說道:“啊……哦……呵呵……這樣啊……”楚放微皺了一下鼻子:“我聽說gay有特殊的辨別同類的方式……你有沒有?”
農濟鋒雖然摸不著頭腦,不曉得此問從何而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有。”
“那麽,一看到同類,你就能分辨出來?”
農濟鋒緊緊地抓住椅背:“你知不知道陰陽眼?就是能見鬼的那種。為了避免困擾,他們會戴一種特別的眼鏡,那樣,就不會時時刻刻見鬼了……我平時也會戴那種眼鏡,儘量不用gay的眼光去看別人……工作的時候,怕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農濟鋒松了手,開始揪自己的衣襟。
楚放伸出手,捏住農濟鋒的下巴:“所以,工作的時候,你無法判斷對面的男人是不是同類?”
“不……不敢……不敢多看。”農濟鋒的眼淚淌了下來。他很想伸出手去抓楚放的手。可是……不敢。
楚放笑了:“所以你沒有看出來,我,其實也是個gay?”
農濟鋒的眼淚越來越多。他不知道會怎麽樣,也不知道該怎麽樣。心裡,不曉得是難受還是高興,是希望還是絕望。
楚放哈了一聲,抓住農濟鋒往懷裡一帶,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右手輕輕地拍著那家夥的頭:“你這個樣子,倒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怎麽著在社會中打滾也有了一陣子了吧?”楚放低頭在農濟鋒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想著你是不是廢柴,廢柴是不是你……廢柴有暗戀的人了,原來我心裡還有點酸呢。這條生路,倒是是放,還是不放呢?”
農濟鋒就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有這麽好的事落在了他的頭上。第一次,白日夢,居然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