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 別有用心(四)
「你果然恨我。//」五個字抽離了闕舒眼底所有的光彩和自信。他頹然地掀簾而出。
恨?
何容錦茫然地望著晃動的簾布。
他並不是一個容易鑽牛角尖的人。遭遇這樣的事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放下,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恨。可是,若說他選擇的是放下,這麼多年來,這些遭遇卻時不時地反覆在心頭想起。但說是恨,依著他的脾氣,在武功恢復之後便該拚死殺進王宮將那個罪魁禍首斬於刀下。
所以,他明明選擇的是與他性格迥異的第三種。
恨不得,放不下br />
糾結的背後是他不願觸及的真相。
人有時候並不是一定要活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會快活,有時候糊裡糊塗模模糊糊更讓人安心。
他從床上下來,坐在輪椅上,彎腰撿起一塊酒罈子的碎片,用舌頭舔了舔裡面一小口黃酒,然後仰頭將酒倒入口中。
等塔布進帳來叫何容錦時,他已經喝了將近半個時辰。
塔布光聞著酒氣就覺得自己要醉了過去,「將軍,布庫帶了很多美食美酒和美女來帳中,你要不要?」
何容錦支著腦袋想了想,笑道:「好啊。」
塔布見他神情不似往常那般冰冷,歡喜地推著輪椅去祁翟所在的主帳外。
此時天色未暗,雖有風,卻不冷。
布庫的美酒美食被擺了滿滿幾桌。
祁翟與布庫一左一右對坐。
闕舒坐在祁翟下首。
塔布推著何容錦到闕舒身邊,卻聽布庫道:「何總管是我的舊識,還請讓他坐在我的身邊多親近親近。」
祁翟身後坐著譯官,自然不能置若罔聞。他看了看闕舒,見他沒有表現出不悅,便笑道:「應該、應該。」
塔布不甘不願地推著何容錦到布庫下首。
布庫舉杯敬何容錦道:「昨日相見匆匆,還不曾好好與何總管敬上一杯。今日布庫先乾為敬。」
何容錦的思緒已經從一團混沌中甦醒,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將軍客氣。」
布庫敬完酒,拍了拍手,立刻有突厥美女載歌載舞。
何容錦旁若無人地喝著酒,一杯接著一杯,彷彿不把自己灌醉不罷休。
闕舒從突厥美女舞動的間隙中尋找著何容錦的身影,見他不斷灌酒心中又氣又急,手中的酒杯不由也跟得急了些。
祁翟看著他連喝三杯,忙輕聲勸慰道:「王,身體保重。」
闕舒道:「祁翟,你可想念你的亡妻?」
祁翟舉杯的手微微一頓,黯然道:「自然想。可惜這麼多年了,她從來不曾入夢。」說著,他也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
闕舒道:「她是我母親最信任的人。」
祁翟道:「她也是我最喜歡的人。可惜,她不能陪我白頭到老。」
闕舒側頭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苦澀地笑道:「來,敬不能白頭到老!」
他的聲音略大,何容錦不由抬頭,可惜闕舒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並未發現。
天色漸晚,祁翟命人點起篝火。
何容錦喝到最後,乾脆伏在案上呼呼大睡。
布庫叫了幾聲沒獲得回答,尷尬地朝祁翟看去。
祁翟早已注意他們那裡的動靜,立刻叫人送何容錦回營帳。
闕舒原本也想離席,但布庫走了過來,看著祁翟壓低聲音道:「有人想同祁翟大人談一樁買賣。」他心中一動,何容錦說過布庫身後是確珠,這是否意味著要談買賣的人是確珠?
他們走的並不是回營帳的路。
何容錦看著漸漸偏離的路徑,拳頭悄然捏緊。從布庫給他倒的酒中摻了水開始,他已經明白布庫看到自己給他的紙條,並為自己想出了這樣一條金蟬脫殼的之計。
只是,闕舒會追來嗎?
布庫是否考慮到了這一節?
眼見離營地的中心越來越遠,何容錦的心漸漸放下來。
又要……離開了。
但事情顯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當他們走到營帳邊緣時,後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誰人要出營?」一聲咆哮讓輪椅的輪子驟停。
何容錦的背脊撞了下椅背,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地移到扶手上。
人已經走到近前,是祁翟貼身護衛。「原來是何先生,不知道您要去哪裡?」
何容錦淡然道:「我去哪裡難道還要向你報備嗎?」
護衛道:「祁翟大人嚴令,何總管無論去哪裡都需十人陪同。」
何容錦不怒反笑道:「突厥可汗視祁翟大人為座上賓,處處禮讓,何以祁翟大人視我這個小可汗府的總管為階下囚,竟找了十個人來監視於我?」
護衛忙道:「何先生喜怒,大人並非此意。只是怕總管孤身在外,有所閃失。」
布庫派來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見他們說了半天還不走,知道定然是枝節橫生,粗聲粗氣道:「總管,莫管他們說什麼,我們只管離開!」
何容錦心知護衛必定是在拖延時間,好叫人通知祁翟,當下點了點頭。
布庫派來的人立馬抽出刀來,將何容錦的輪椅一推,叫道:「總管先走。」
他一亮兵器,西羌使團的其他人頓時圍了上來。
何容錦心中嘆息,知道今日之事已難善了,只是不知道是出於布庫的授意還是事到臨頭無可奈何的選擇,反正他是真的事到臨頭無可奈何了。
「保護何總管!」布庫的手下扯著嗓子一喊,何容錦就感到有人推著輪椅向外衝去。
「有人劫持何總管!」西羌使團一邊大聲疾呼,一邊紛紛舉起兵器攔截。
兩種語言各喊各的,全然不顧對方的想法。
何容錦被護在中央,只看到刀光劍影閃爍,耳邊呼聲喊聲震天,輪椅被幾個人爭來奪去。他抓著扶手,不著痕跡地避開使歪的兵器。
「赫骨!」
身後突然傳來闕舒撕心裂肺的呼喊聲。
原本坐得穩穩當當的何容錦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雙手下意識地奪過身邊一人的兵器,在猝不及防下用刀絞掉三個西羌護衛的兵刃,一手抓著輪子急速朝後退去。
闕舒看著他主動後退,只覺心如刀絞。
布庫找祁翟等人密謀對付密加葉護之事卻翻來覆去只說密加這些年來在突厥朝野的種種惡行已讓他感覺到不對勁,聽到護衛稟告何容錦被挾持後,他頓時知道布庫的打算,當下不管不顧地衝過來想要救他,卻沒想到這一切本就是何容錦精心安排策劃的!
怪不得那日他與布庫兩人在茅廁之外相談甚歡。
怪不得他對自己始終不咸不淡。
闕舒握著拳頭,雙眼緊緊盯著那抹奮力向外衝的身影。
他這樣拚命卻是為了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闕舒像是被人勾了魂,一邊看著何容錦,一邊邁開雙腿往前走。
「小心!」塔布從側邊伸出手用力擋開突厥士兵砍過來的刀,抬腿將他踢出三四步遠後,才後怕地扯著闕舒道,「王!」
一聲驚呼將闕舒從自怨自艾的情緒中驚醒過來。他舉起滿是指甲刻痕的手掌,用力一揮道:「速速拿下何容錦!」
布庫和祁翟隨後跑出來。
祁翟怕他洩露身份,在旁補充道:「不得傷他!要生擒!」
闕舒突然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祁翟側頭看去,心中驚駭。闕舒看何容錦的眼神,竟含了恨意。
布庫哪料到事情竟然發展至如斯田地,吼了幾句住手,可惜突厥士兵聽了西羌使團卻不願意,如此一來,突厥士兵也不敢貿貿然停手,雙方越打越激烈。
布庫只好去勸祁翟。
祁翟故意當聽不懂。
布庫催著譯官翻譯。
祁翟冷著臉道:「布庫將軍難道看不出此處還是我西羌營地嗎?」
布庫自知理虧在先,只好打了個哈哈道:「這裡定然有什麼誤會。」
眼見何容錦已經退到營地邊緣,闕舒終於按捺不住,親身上陣。
塔布怕他有失,急忙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