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賭注
這一夜,空氣裡流轉了太多的壓抑,太多的冰冷。所有的陰謀在月色的涼意裡生長出根芽,衝破桎梏,蓬勃生長,猶如夜色的魔爪,慢慢地覆蓋著這座古老的帝國。
黑暗裡的這片廣袤的土地,數百年來屹立於古代的東方,毋庸置疑地俯瞰四方,傲視群雄。那麼漫長的時間裡,他繁華依舊,昌延千萬,一如經年不變的年華,維持著最完美的銳不可當。所以,他值得大殷歷朝歷代的君主守護,更值得風口浪尖的梟雄覬覦。那麼漫長的時間裡,大殷用數不勝數的血戰賜予子民榮耀善戰的稟賦。某種意義上,大殷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強大的國度,他更是一個血色的信仰,濃烈而堅定地根植於每一個人的心裡,偉大到能讓人奉獻出全部也在所不惜。
這一夜,大殷猶如一位在沉睡中被纏繞上鎖鏈的英雄,但他卻安靜得不像話。或許,他也正在等待,等待一場將天際暈染的對決,等待浴血迎風的強者,活到最後的強者。
大殷的主宰在此刻撲朔迷離,野心露出猙獰誘人的笑容,向所有人發出了請柬,號召起一場血腥的賭注。
一切都要有個了斷了。
而天空在久不能散的漆黑之後,泛出了淺淺的魚肚白,我看著桌前的燭身癱軟若泥,伸手揉了揉徹夜未眠的眼睛。而月滿樓的窗欞上依舊沾著昨夜的涼。
我心裡滿滿的人事仍舊在狠狠地撞擊著心臟,讓此刻的自己身心俱疲。而這種時候,我總是愈加地想念霍驍。說真的,我實在無需擔心一個比自己強大這麼多的人,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守護他。哪怕我現在並沒選擇趕到他身邊,而是去找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孩子,我都覺得自己還是為了守護他。
身後傳來刻意加重的腳步聲,看得出來人想打斷我的沉思。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回轉過身體,看向他,問道:「有消息了麼?」
尹秋寺悠閒地走過來,臉上是標準的笑容,他用手輕撫衣袖,只笑不語。
我知道,如果我此刻像一隻炸了毛的火雞一樣焦急地追問,就正中了此人的下懷,白白讓他討了樂子去。所以,我也止住了問話,只用眼睛認真地看著他,用眼神犀利地提醒他,我正在等他的答案。
果然,尹秋寺挑了挑眉,難得沒有掛上一貫的笑容,他淡淡地問我:「我倒是奇了,憑你我之間的……」他譏諷地抿了抿嘴角,然後道:「怎麼今日,你倒來求我辦事。」
我倒也老實回答:「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今的節骨眼上,也分得清輕重,你能幫我,為什麼不要?」
尹秋寺失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幫你?」
我真覺得這是一個極度老土的問題,可我依舊不得不回答,雖然連我自己都以為當面說出這種話,實在有些難辦,不過,現在,除了乖乖回答他的問題,我也別無他法了。於是,我淡淡地說:「因為,幫我,可以討好楚瑜。」
頃刻,尹秋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實的表情,不過,他很快笑問:「何以見得?」
這又是一個非常無聊的問題,可我不得不耐著xing子說道:「堂堂修冥宮四宮少,先是幫著跑腿。楚瑜在我家養傷之時,宮主將臨,你又來報信。爾後我在修冥宮中,你又故意出言離間我和霍驍,無非也是要助楚瑜吧。」我望著他越來越嚴肅的臉,便問:「我還要再說麼?」
尹秋寺露出思索的神情,半晌,他神色自若道:「你倒有些眼力。」他環起手來在我前面來回走動,眼睛打量在我的週身:「看來,楚瑜瞧上你,也不無道理。」
我擠出一絲隨時會垮掉的笑容,心情不佳之餘還是得彬彬有禮地問:「那麼,可以告訴我,有什麼消息了麼?」
尹秋寺用無奈的表情一笑,清淡地猶如一方漣漪。「是啊,你說的不錯,在楚瑜想通之前,我確然得賣他面子。」
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在一秒後消失殆盡:「說吧,你要是真幫我找到那孩子,可是幫了大忙了。」
尹秋寺狡黠地瞇起眼睛,像極了耍起心機的狐狸,「我麼,從不糊塗做事,你既要我幫忙,便得說明白那孩子的來歷。」
尹秋寺的笑容越來越大,竟微微有些奮然,他慢悠悠地拉著調子:「呵呵,別不是你背著霍驍,忽然想起那不孝有三來了?!」他故意歎氣,裝出一副擔心的樣子。「這可就糟了,霍驍的手段哪是你吃得消的。還有楚瑜,他……」
我乾脆地打斷他:「在我沒動手前,你還是趕緊把話告訴我吧,我想知道的也不多。」
尹秋寺心情極好地一笑:「又要動手?!這次,恐怕是不行了。」
我發誓,我真的不想再和這個人耗下去了,只要我手裡有任何一種能敲能打的凶器,我會立刻馬上隨時準備動手,我絕對不是開玩笑。
「尹秋寺,你真的想挨揍吧。」我絕對是被激怒了,才會說出這種不知好歹的話來。
尹秋寺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心情更好地笑道:「既然我這個修冥宮四宮少不入林大美人的眼,那麼,大殷第一劍客來了,想必林大美人該有所顧忌了吧。」
我皺起眉頭,想讓他去掉那個莫名其妙的稱謂,不過,我忽然搜索到了他剛才話中的重點:「大殷……第一劍客?」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輕輕地推開了,我覺得自己怎麼跟報幕似地。
素衣美顏,柳之辰這次的出現,並沒有帶上人皮面具。於是,我終於近距離地看清楚了眼前這個人,哪怕之前我對他有過或多或少地不敬,不過,我還是不得不承認,歲月真的沒有在他的臉上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他是個美麗的男人,並且氣質非凡。林佑熙的皮相雖是極佳的,卻到底年紀輕,和他比,少了許多深厚的氣度。更何況我現在正生著氣,都說生氣的人智商為零毫無風度,所以,在他眼前的自己,恐怕就是一個蠢貨一般的小屁孩兒。
「佑熙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啊,怎麼忽然就這樣了?」柳之辰取笑道。
我別過臉,道:「你也來湊熱鬧了,柳……之辰。」我發現自己懶得用任何一種虛偽的稱呼。
尹秋寺一副看好戲的架勢,退到一邊坐著,眼睛卻盯著我們兩個,他用手摸著下巴,若有似無地思考著什麼問題。
柳之辰走近我,點頭,道:「百年難得一遇的熱鬧,我如何不來?」
我揮了揮手,道:「你湊你的熱鬧,我不管!」然後,我不爽地看向尹秋寺,道:「你還不快說!」
尹秋寺眨了眨眼睛,輕笑道:「林大美人,你身邊的人知道的恐怕比我還多,你問錯人了。」
我猛地來了一個深呼吸,一仰下巴,在尹秋寺和柳之辰之間畫了個弧線,然後轉向柳之辰,道:「二位,好歹積點德,那孩子是條人命,如今不見了,生死未卜,再這樣下去,我如何去向……」我加重了語氣。「他的爹娘交代。」
尹秋寺挑眉道:「你也看見了,別說一條人命,便是數百條人命,我可心軟?」言下之意,就是我真的問錯人,也求錯人了。
柳之辰瞥了一眼尹秋寺,美眸流光一閃,又看向我:「霍驍用了心思讓人帶你走,你為了個孩子,這般不領情,他若知道了,一定惱火。」
「我自會向他解釋。」我的口氣很緊,「柳之辰,你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柳之辰信步走到一張椅子旁,緩緩坐下,然後看向我,「我還真知道。」
我的眼前瞬間就明亮了一下,便大步走到柳之辰跟前,追問:「他在哪兒?」
柳之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口氣嘲諷,「傻孩子,既是我會知道,你難道猜不出他在哪兒?」
我頓時啞口無言,心上突突地一跳,緊接著,渾身發涼。
是啊是啊……只要回憶一下過去的一些事情,就知道柳之辰和嚴王關係匪淺,那麼,如果柳之辰能夠知道德吉的下落,那不就說明……那不就說明……他已經在嚴王的手上了麼?!
竟然真的會這樣,我一直安慰自己不要太消極,凡事不要想得太絕對,可是,事實上,我就生活在一個這樣一個殺千刀的世界裡,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恨不得以死相謝。
我的雙拳握得指節發白,鋪天蓋地的挫敗感和負罪感齊齊湧來,壓得心口猶如負著千斤重量。
「我知道了。」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後,就乾脆地朝房門的方向走去。
柳之辰懶懶地開口,「你可是要去找嚴王?」
「自然。」我輕輕地說。
「哼,你以為,憑你,能從嚴王的手裡搶走一個孩子?」
我沉默地停下了腳步,我知道不能,可我又不想承認。
「你只知道他在嚴王手中,那你可知道嚴王將他藏在哪裡?」柳之辰繼續問。
我回頭看他,心中不服之至,可又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因為他說得確實沒錯。
「你去見他,非但找不回你想要的,還會陷霍驍於兩難。」柳之辰一語中的。
我皺起眉頭,連呼吸都是燙的。
「我不妨告訴你,影衛確實趁亂抓走了你家的幾個人,老少男女都有,倘若不是你家那老頭子太護著那孩子了,底下的人也不會上報嚴王說這孩子有玄機。不過一切都還不明瞭,嚴王也不會因為一個老頭子的慇勤便認定這孩子能引蛇出洞,他只是懷疑而已,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拿那孩子如何。不過,你若此刻去見他,那就擺明這孩子確實大有所用。屆時,你賠了夫人又折兵,還要牽連霍驍投鼠忌器,你好生想想。」
我眉間緊了又緊,問道:「依你之見,我不該輕舉妄動?」
柳之辰點點頭,道:「不錯。」
「難道我要留在這裡乾等不成?!」我徹底失望。
柳之辰反問我:「難道你有別的主意麼?
我別過臉去,輕聲低咒。
「呵呵……」尹秋寺輕笑地看著我和柳之辰,然後無所謂的說道:「薑還是老的辣。」
我現在毫無修養可言,於是就惡狠狠地瞪了尹秋寺一眼。
尹秋寺笑瞇瞇地回敬我,說道:「讓你心甘情願地留在這裡,可不是手段了得!」
我不解地看他,道:「我留在這裡,對他有什麼好處?」
尹秋寺認真而嚴肅地告訴我,「呵呵,大了去了。」
柳之辰倒也沒有責怪尹秋寺多嘴的意思,竟然坦白地告訴我:「不錯,你留在這裡,對我,也是有好處的。」
我看了這兩人一眼,腦子裡呼啦啦地閃爍著四個大字「狼狽為奸」。
「留你在此,沁桓秘經,便也能到手了。」
我的腦子彷彿被大錘子重擊了一下,瞬間有些不知所謂,半晌,我問:「沁桓秘經?」
柳之辰面無表情地勾了勾嘴角,冷冷道:「是。」
「你打錯算盤了,沁桓秘經不在我手上。」
「我自然知道不在你手上。」
窗戶之外的光線越發明朗了,照得房內一片敞亮,可是大街上卻靜得嚇人,而房內也靜得可怕。
我開口:「你想利用我。」
柳之辰輕輕地歪著頭,霎時的風情飄逸而出。「是。」
「傅巒不在殷都,你難道要跋山涉水去元洲要挾?」
柳之辰看向窗外,晨間的陽光照在他美麗的臉上,勻染出絕世的光華,他用平靜的語氣道:「林佑熙啊林佑熙,你其實傻到了極點。」很快,他又默默地一笑,道:「不過無妨,有人已經變得比你還傻了。」
「不要讓我猜謎語。」而且還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
「嚴王行事緊密,你以為霍驍的人為何能到?沒個報信的人,任霍驍手下之人有若神兵,也難如此及時吧。」
我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腦中心中,是茫茫的白雪。
「只要他將沁桓秘經送來,我便放人。」柳之辰說道。
我抬起頭,冷笑道:「我什麼時候變成囚犯了?」
柳之辰回答:「你一直都是,只是眼下變成我的囚犯而已。」
窗門微微來回,發出輕微的聲音,細小而鑽心。柳之辰的目光猶如深淵,瞬間讓我心沉無底。
「你覺得他會來?」我的聲音很小。
柳之辰瞇起眼睛,道:「不妨我們打個賭?」
「打賭?」
「是啊,我賭他今夜子時之前一定會來,如若不然,子時之後,我便讓你離開這裡。你想去哪兒,做什麼,我都不阻。」
「呵呵,好大的賭。」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柳之辰蕩漾出一個絕世的笑容,他撐著自己的腦袋朝我說道:「不大怎麼會有意思呢?我最喜歡這樣的賭注了。而且……」他詭異地一停,目光瞬間晶亮無比,像是最閃爍的北極星一般光彩奪目,「你信不信,我從未輸過。」
我所有的力氣就這樣被眼前這個人所說的每一個字漸次抽去。
柳之辰將目光再次移到了窗外,他用飄忽的聲音,輕輕地說:「囚在這樣的人間裡,所有人都在賭,你我,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