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
輕柔的和風從南方一陣陣地吹拂而來,眼前的池水微微蕩漾,將清涼的花香拖至半空裡。
可惜,這樣的春色並沒有引來路人的駐足欣賞。
原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裹住的殷都街市,哪怕是平日裡趴著街邊懶洋洋的貓狗,如今都沒了影蹤。
靜得可怕的殷都城池,只有從城門口進出的軍隊策馬通報軍情的時候,才會掀起些動靜。手持長戈嚴陣以待的兵甲之士在城中不斷巡邏,空氣裡全是嚴防死守的意味。
開戰以來,時間並未平息南下的戰火,反而愈演愈烈,不安的情勢也越來越洶湧。
緊張的氣氛之下,所有的醜惡都在一步步展露,兩隻原本同根而生的軍隊勢如水火,勢不兩立,定要爭個你死我活。
平城大捷看似奠定了殷軍的優勢局面,而此後的一段時間裡,嚴王之師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不斷逼近的殷軍,讓嚴王之師一度陷入苦戰。可是,原本士氣如日中天的殷軍,在橫川一戰中,卻意外大敗……
始料未及的敗仗讓決策者不得不重新計劃作戰。
殷都之中,不免人心惶惶。
可我在聽到霍驍在橫川一戰中受傷的消息時,便再也聽不進任何關於戰況的消息。
如果不是嚴重的傷勢,怎麼會傳到殷都呢?
清朗的天空突然攢集起烏壓壓的雨雲,只消片刻,豆大的雨點已經從雲中直墜而下,砸向微波蕩漾的池面。
我皺眉看向窗外,雨勢漸漸大起來,瓢潑地跳入窗戶。
「這位爺莫怪罪!」一個小二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連連朝我坐的地方作揖賠不是。
我搖搖頭,低頭喝了一口茶。
那小二連忙走到窗口,將高束的竹簾放了下來,妥當地擋住了窗口,隔著雨水,透著涼風。
小二正打算再同我招呼幾句時,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這位客官,您若要吃飯,小的帶您去別間,這裡……」小二燦爛向他走去。
「不必了,我是裡面那位小爺的客人。」那個男人淡淡開口,朝我這裡看過來,盈盈目光,在普通的面容上尤為奪目。
小二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我於是點頭,示意他出去。
待房門被關好後,我站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之辰慢慢地向我走來,面無表情地說:「你倒也學了個惜字如金的派勢啊。」
「尚還學的不好。」我答他,接著輕笑。
柳之辰眼波微微一轉,笑道:「確實。」
我抬手給他倒了一杯茶,奉到他跟前,他挑眉,問道:「怎麼不是酒?」
「喝酒傷身。」我相當自然地告訴他,在接到他不屑的眼神後,我又說:「您若要喝,我叫一壺來。」
「罷了。」柳之辰閉著眼睛搖頭,良久,啟唇輕語:「正事要緊。」
我頷首,贊同道:「也對。」
雨不停地下著,窗外不時傳來隆隆的雷聲。
「你都備好了。」柳之辰明知故問。
「不然,我為何要來。」我從桌子底下的格子裡取出一個方盒,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到他面前,然後抬頭微笑:「雖然你對我耍了詭計,不過終究信守諾言,幫我治好了奶奶,它是你的了。」
柳之辰抬手覆上了木盒,輕輕地撫摸,正要抽回,卻又被我按住了。
「嗯?」柳之辰帶笑的眼眸晶亮。
「你想受針,對麼?」
「是又如何?」
「我只是出於醫者信則,提醒你。」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挑了挑眉毛,「不管你為了什麼要如此兵行險招,不過,凡事三思而後行。你雖不是好人,可還是得愛惜xing命吧。」
「黃口小兒,焉知我輩行事。」柳之辰嘲笑我,用力地將那木盒抽回去。
「你要忘記的人,不會是我爹吧。」我百無聊賴地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
柳之辰用芒刺似的目光在我身掃射了許久之後,道:「不是他。」
「哦?」我拿起筷子,夾了一根碧綠的青菜,放進嘴裡咀嚼起來。「為什麼不是,惦記著一個嚥了氣的有婦之夫有什麼好?」
柳之辰不滿地蹙眉,責怪道:「刁嘴!」
我無辜地聳了聳肩膀,用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明日,我想去拜祭你爹。」柳之辰突然這樣說道。
我瞪大眼睛,道:「您別忘了,我爹就葬在皇陵邊上!」緊接著,我狐疑地看著他,道:「先帝看著,我娘看著,不好吧。」
「活著的時候,我都沒怕過,死了就更沒什麼顧忌的了。」柳之辰輕鬆地說。
這傢伙還真是……膽色過人。
「那裡有重兵把守,您能進得去的話,就隨您了。」我捏著筷子妥協道。
「你不去?」柳之辰認真地問。
「開什麼玩笑,我陪著您去見我爹,這……這不合適吧!」我連忙拒絕,即便對方已死,我都覺得這事尷尬。「況且,明日我有事。」我閒閒地補了一句。
「我也隨你。」柳之辰淡笑著低頭喝茶。
我們之間,頗為和平地吃了一會兒桌上的菜式,我轉了轉眼珠子,有點莽撞地問:「那您看了我爹之後,去哪兒?」
「德源山莊。」
果然!我心裡頓時升起一個碩大的「BINGO!」以讚揚我的「料事如神」。(—-—……)
「看來您要在殷都留上一陣子了。」
「我倒想留,只是,楚瑜那小子,等不了。」柳之辰慢悠悠地說。
我當下不禁怔住了動作,繼而故作鎮定地問:「哦?楚瑜怎麼了?」
「他跟隨嚴王在居庸,搏命得很,橫川一戰叫那霍驍給刺傷了,連帶著舊瘡復發,可吃了大苦頭。我接了信,便要到德淵山莊求幾味奇藥來治傷。」
竟然不是為了秘經,而是為了求藥?楚瑜的傷很要緊?!對了,他左胸口上的舊瘡若是復發了,倒是麻煩地很。……我做什麼要關心他,他是嚴王的人,他與霍驍做對,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同情心氾濫的。
我冷笑一聲,「殷老莊主會為敵軍的人做買賣?」
「那老爺子怪的很,你個小毛孩子可摸不清他的脾氣。」柳之辰淡淡說道,然後突然盯住我,字字清冷地問:「在你眼裡,楚瑜已是敵軍之人了?」
我微梗,垂下眼睛,道:「與大殷朝為敵,不是敵軍之人是什麼……」
「這話,我還是不傳的好,免得雪上加霜。」柳之辰搖搖頭,低頭呷了口茶。
「你要親自送藥給他?」我悶悶地問。
柳之辰沒抬頭,輕輕嗯了一下。
我摸了摸腰間的荷包,取出一枚華貴優美的黑鑽,放在了桌上。
柳之辰只瞟了一眼,便譏誚地笑了起來。
「那麼,將此物也代為轉交吧。這本是他家的東西,陰差陽錯……到了我手上。現在,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你也太強人所難了。他既給你了,你又何苦扭捏。」
「這不是扭捏的問題……」我凝眉要作解釋。
「爺!」
木門突然被推開,衣角眉梢都濕淋淋的小冬瓜焦急地出現在門口。
我將黑鑽在桌上一放,站起來,問他:「何事?」
小冬瓜擦著額頭,急急地走到我身邊,狐疑地看了一眼柳之辰,然後附耳對我輕語:「家裡來人了,您快些回去。」
我定睛在他驚魂未定的臉上一掃,然後立刻起身,對柳之辰抱拳道:「在下有事,需得先行一步,柳……陸公子,後會有期。」
柳之辰淡笑不語,也站起來回禮。
我心想,自己和這個人都不是熱衷表演的人,所以,我也沒有繼續客套下去,拉著小冬瓜匆匆地走出了酒樓。
樓外的雨水已經十分磅礡,嘩嘩地彷彿獸類喉間的低吼,天際被一道紫色的閃電割裂開來,我抬頭看了一眼,小冬瓜的傘已經移到了我的頭頂,他急急道:
「爺,快上車吧。」
我點頭,踩著濕漉漉的地面,快步跨進了家中的馬車。
我一邊進去,一邊輕聲問:「是什麼客人?」
小冬瓜將我推進車廂,快手從腰間拔出一個精緻的荷包,遞給我,然後拉上了門簾,又關上了車門,不多會兒,馬車便穩穩地在雨中奔跑了起來。
我靜坐在柔軟的座墊上,連忙打開那個荷包,將裡面一方硬硬的物體摸了出來。
天空中剎那間滾出一道雷聲,轟隆作響,震耳欲聾。
「慶烏宮金鑒。」
車外的大雨幾乎可以墜連成一方天與地之間的帷幕,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這……不是由淼妃親掌的麼?……難道?!」
全世界,都是讓人無法思考的雨聲。
偌大的雨陣裡,我飛快地從停穩的馬車上飛跳出來,一道閃電照亮了林府的門匾,也照亮了我的臉。
前堂上站著兩個人,一個身形嬌小,戴著墨綠的披風,交手於腹,一眼看向了我。另一個身形高挑,她戴著粉墨的蓬衣,背著身子,頭上的兜帽尚未取下。
「吩咐下去,誰都不准過來。」我低聲對身邊小冬瓜說道。
小冬瓜擔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堂裡的兩個人,答應著退下。
我緩步走向前堂,那名嬌小的女子幽然地行禮,說道:「見過林御保。」
緊接著,那名背對著我的人緩緩地轉過身體,輕輕取下自己的兜帽,蜜色的肌膚,清麗的容顏,即便有些輕微的浮腫,卻仍是難掩那派通身的異域風情,整個殷都,整個中原,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將下擺拂開,要跪安行禮。
雷聲陣陣,膝蓋跪地的聲音卻仍舊異常突兀。
我驚詫地瞪大了眼睛,跪地的淼妃用無比倔強的大眼睛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淚光閃爍間的精光銳不可當,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請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能生下他,又送他去死。」
「林御保菩薩心腸,請一定要幫我家娘娘。」那名嬌小的女子也含淚跪了下來。
一道閃電晃了過來,我這才回過神來,快步過去,抓住淼妃的雙臂,急著要將她扶起來。
淼妃的大眼睛裡有一道道讓人心疼的血絲,她緊緊地抓住我伸過來的雙手,尖尖的指甲差點扣進肉裡,用力地,顫抖著,她說:「明日,請務必保下送到御醫殿的孩兒,我已安排妥當,只請林御保助我一臂之力。」
「您……要做什麼?!」
「我另備好了一名嬰孩,屆時,要借林御保之手,換下我的孩兒!」
雨勢彷彿瀑洩,天降的雨水彷彿要將整座人間淹沒一般,四野蒼茫,洗刷著不知名的迷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