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2
我連御保的紫衣都沒換,就帶著二十個護院齊齊地朝大門口走去。
剛踏出門,就看見被大紅的燈盞映著的,竟是幾層的黑甲劍客,一應帶著紗帽,不辨容貌。我冷笑一聲,自然認得這是誰的人。
不過,我的經驗告訴自己,哪怕心裡有數也最好不要全部表現出來。
「來人是誰?」我走出幾步,指著站在最前面的一個黑甲男人說道。
那黑甲男人應聲回答:「林御保無需多問,還請跟咱們走一趟。」
「好大的膽子!既知道我是當今御保,可知私闖官邸的罪名輕重!」我擰眉怒喝,盡量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竟敢還要本御保跟你們走?!」
那黑甲男人很自若地說道:「卑職奉命行事,只要御保點頭,便立刻將人撤乾淨,府中人事俱不打擾。」
「俱不打擾,晚了!」我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
「林御保,稍安勿躁,只要您見了我家主公,便全明白了。」
「哼!天子腳下,本御保只奉皇命,你們還是將家門報上來吧。」
黑甲男人倒不猶豫,道:「林御保是聰明人,怎麼還明知故問,先時,御保大人在王爺府時,也是見過卑職們的。」
他口含諷刺,就算臉上蒙著黑紗,我也猜得出他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嚴王的影衛竟然這麼明目張膽的行事,簡直太糟糕了!
兩軍正在宣州南陲交戰,主帥卻個個潛回了殷都,霍驍和楚瑜對什麼事情都諱莫如深,嚴王此番,難道是……
「林御保考慮的如何,卑職可不想動粗。」黑甲男人開始威脅我。
我又是冷笑,「我對你們主公,可有大用,你若敢動粗,有幾條狗命可以償。」
那黑甲男人沉默了一陣,笑道:「林御保說得極是,如此,也別為難卑職了。」
「你們主公要見我,便讓他自己來!」我不冷不淡地說道。
話音剛落,漆黑的天際忽然升起了幾道流煙,「咻」地衝上了夜空,在宮門的地方劃出高高的一道白光。
黑甲影衛全部看向那裡,不一會兒,為首的黑甲男人便大笑出聲:「林御保,我家主公此刻已經殺進宮中,只怕不能遂您的心意了。」
什麼?!殺進宮裡?!嚴王隻身在殷都,哪來的兵?!雖說早就聽聞嚴王的影衛銳不可當,可一共也只有五千,既是要用影衛逼宮,精打細算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大方地在我家門口聚了這麼多影衛。難不成……
我胸中一震,大喊:「亂臣賊子!」
黑甲男人耐心有限,一個屈身,抱拳道:「林御保,得罪了!」話音剛落,就欲伸手過來抓人。
我身邊的護院還算忠心,見家主受脅,便立刻齊齊地朝黑甲男人衝了上去。
只可惜,那黑甲男人從容不迫地掀飛了最先衝出去的兩個之後,拿劍的手幾乎未動,就徒手捏碎了另外撲上來兩個的脖頸。
而他身後的重重影衛整齊地平靜地看著,沒有一絲要出手的意思。
門口頓時慘叫一片,在夜裡顯得空廖而不安。
看著接二連三倒下的護院,看著單手操練有如遊戲的黑甲男人,我不堪地皺起眉頭。人與人之間的懸殊,我第一次體會得這麼深刻。
「住手!」我用力喊道。
地上三三兩兩或死或暈的全部是自己的人,剩下的四五個拿著刀劍勉力站住,已然沒什麼戰鬥力了。
「都回去!」我一字一句地對著那幾個人說。
那幾個護院臉上露出羞愧不甘的表情,咯血的咽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步步上前,沉聲道:「我跟你們走。」
黑甲男人似乎非常滿意我的回答,一擺手,不遠處咯登咯登地跑來了一輛馬車,他道:「林御保一早如此,卑職方才也不必……」
「住嘴!」我狠狠地衝他一瞪眼。「留著力氣等死吧。」
我話音剛落,就聽得「啪!」的一聲,一隻錐箭從半空中破空飛來,精準無誤地穿破了那黑甲男人的咽喉。
鮮熱的血液一下子噴到了我的衣襟上,一連半邊下巴都被濺得粘稠濕熱。
我當下也被驚住了,剛才的話,純屬氣急,有口無心,怎麼會這麼快就應驗了。
那黑甲男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毫無氣息,沒有了半點前科的耀武揚威。
前面幾排的影衛飛快地反應過來,接二連三地抽出利劍,朝錐箭刺來的方向望去,剛剛一抬頭,就發現破天的迷煙猶如霧靄一樣灑了過來!
與此同時,十幾個蒙面男人從屋簷上攜刀飛撲而下。
影衛的紗帽只為掩面,不像那些突然起來的蒙面刺客那樣能夠抵擋煙霧,一時間已有些許人等站不腳了。
場面峰迴路轉,不到片刻,林府門前便瘋起了一場廝殺。
我摀住自己的口鼻,指著幾個僥倖活下來的護院,用力往府中指著,要他們趕快進去!
幾個帶傷的護院踉踉蹌蹌地相互扶著往裡走,我也抓起一個要往家裡帶。
就在這時,一個蒙面男人飛快地衝到了我面前。
我看著他手裡明晃晃的刀劍,心中瞬間漏了半拍,耳邊是兵刃相接的聲音。我皺起眉,不明白自己怎麼落到現在這種前有狼後有虎的狀況。
忽然那男人將面罩拉下,朗聲道:「林御保,是我。」
「肖聽雷!」我大驚失色。
肖聽雷見我認出了他,復又將面罩拉上,皺眉悶聲道:「林御保快隨卑職離開,咱們的人雖是以一敵十的好手,可他們人數眾多,咱們只能死撐半個時辰,就要退的。」
我心裡七上八下的好多問題,可還是全部扔開。
「我家中老小,不能不顧!」
「林御保放心,方才御保帶人出門之時,咱們的人便已將老夫人請上馬車往城外送了,賊人無暇追擊。至於府上,影衛拿您不成,不會久留,只要一退,便立時讓霍家的武人護上。」
我還想再問,無奈耳邊廝殺更甚,迷煙濃重,只覺得肖聽雷的話也沒什麼大礙,便點頭答應。
肖聽雷幫我將那幾個受傷的護院帶進了府中,將大門封上。
家裡的小廝奴僕一併都聚在前堂,不敢出來,見我進來都圍了上來,又見我身上帶血,便立刻慌作一團!
我沒空顧忌太多,只說自己沒事。然後讓所有人都集中到中堂去,不要留在前堂或是後院。家中上下在這一刻倒是手腳異常麻利,轉移的轉移,通知的通知。
我逼自己盡量忽略門口或是院牆外的廝殺聲,以便於在家人中充當可以學習的正確表率,可是這種生死大事之下,我想,就算我無論怎麼偽裝,想必臉上的表情都不那麼自然。
只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各色人等便都朝中堂的花園湧了過來,大都驚慌失色的狼狽模樣,膽子小的女孩子幾乎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聽到刀劍響動就抱作一團地尖叫,一些面色慘白的小廝嘴裡不是念著「殺人了」就是念著「抄家了」,總之,一切都在失控。
我在人群中仔細地掃過一遍之後,整個人都一顫。
下一刻,我抓住肖聽雷的肩膀,焦急地問:「福伯呢?!孩子呢?!」
肖聽雷不解,問我:「什麼?」
我登時一慌,焦灼地問道:「你們見到老夫人的時候,沒看見我家的管事麼?!他手裡抱著一個孩子!」
肖聽雷一頓,眉目間似是思索,然後肯定地搖頭。
我一跺腳,立刻就要往後院跑去,肖聽雷一把拉住我,阻止道:「林御保,後院此刻只怕已經被影衛圍住了,不能去,方才送走了老夫人,咱們的人便都撤出去了!您這樣出去是自投羅網!」
我腦袋一嗡,咬牙道:「不行,我得去!」
「林御保,且先別管這些了,卑職先將您送出去,再派人去找管事和孩子。」
「哎呀!」我一個勁兒地要往後院跑,心急如焚地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肖聽雷一把攔住我,口氣很緊,「林御保,來不及了,卑職奉了霍左將軍的命令,絕不能讓您掉一根頭髮……」說完,肖聽雷雙臂一展,道:「得罪了。」
我整個人都失去平衡地被扛了起來。
「肖聽雷!」我頭朝下,卻中氣十足地吼道,憤恨的口吻已將不滿和不願表達得淋漓盡致。
可這位武林高手是一個忠心耿耿的男人,心裡只有一個如天的霍左將軍,哪裡會理會我的申訴高呼,藉著穩扎精湛的輕功和腳力,他迅速地藉著家中一條鮮少人知曉的小道別門,飛奔出了林府。
我在他肩上又氣又怨,恨不得在這個肖聽雷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當肖聽雷將我丟上一輛小巧馬車,車廂只能容下一人,還得蜷著。
我只能坐著直起腰,剛想破口說些什麼,不想馬車用力地一衝,人往後一仰,重重地摔在不算柔軟的塌座間,可見那肖聽雷已經火速地在駕座上揚鞭斥馬,飛速行車了!
「肖聽雷,你……要帶我去哪裡?」我拉開車簾,滿面撲來的疾風。
「出城。」肖聽雷言簡意賅,專心駕車。
「霍驍呢?霍驍在哪裡?」我又問,心事重重。
「將軍在宮中,我送您到了城外的別莊和林老夫人會和後,便回城中帶人進宮助將軍殺敵!」
「殺敵!是嚴王!」我忍不住拔高聲調。
「……,林御保待到了別莊,伺候服侍的人都是現成,您只管吩咐。」肖聽雷果然不願意和我這麼個「外人」多說,故意不回應,岔開了話題。
我平時,其實對肖聽雷這個人還是十分欣賞的,可是今天晚上卻對他爆發了前所未有的不滿。現在該怎麼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眼看著吐蕃康佳親王來接人的時間越來越近,結果在我這兒竟然把人給弄丟了,如果只是暫時地失去聯繫也還好,說不定福伯自己拿主意去了安全的地方,可要是……可要是被影衛……
我抓著自己的頭髮,簡直不敢在想下去。
馬車輕便小巧,肖聽雷駕車穩當迅速,很快,馬車便直直地衝向了城門口。
我撩起門簾一看,偌大的城門口,果然一個守衛都不見了,哪裡還有平日的森嚴警備。
肖聽雷原本想一鼓作氣地飛馳出城的,可不想此時,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嘶叫著帶人當面飛奔了過來。
馬車驅馳如電,駿馬來勢洶洶,兩方誰都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一時間都控制不及,眼看就要衝撞在一起。
好在肖聽雷生得好臂力,硬生生抓著韁繩就馬首狠狠地一拉,車廂輕巧,方向驚變,險些倒向地面。而那邊的縱馬之人也算處變不驚,御馬一躍,錯開了我們的馬車。
我們的馬車遇上這樣的意外,頃刻間便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而那邊的一人一馬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棗紅馬心有餘悸地在地上直跺蹄子,馬上的人一邊安撫一邊調馬。
肖聽雷此刻也不去理論,飛快地跳下車駕,要去整弄被自己拉扯偏歪的馬套,他匆匆地對我說了一句:「林御保且等等。」
我含糊地應了他一聲,同樣也從那車廂中跳了出來,目光卻忍不住望向那騎馬的人。
「吁!吁!」那人的聲音嬌俏,此刻還在調馬。
我心生疑惑,正想再走近些看看時,城門外忽然跑來一幫人,衣著都相差不大,有男有女,可口中都別無二致地喊著:「六小姐!六小姐!您不能回去啊!」
我這樣一聽,再去看馬上之人時,當下就確定自己方纔的猜測不錯,那人果然是那日在城門外遇見的袁家六小姐,袁嬰。
袁嬰也聽見呼聲,立刻便要駕馬離開。
我看了一眼尚在修整馬車的肖聽雷,快步地朝她跑了過去,口中也高叫了一聲:「六小姐!」
袁嬰臉上本是不耐,聽見我這裡也傳來呼聲,愣是一驚,再仔細一看時,更是一詫。
我停在她面前,笑道:「六小姐,木簡未帶,不知您仍能幫忙。」
袁嬰看一眼就要跑到這裡的一夥人,又看看我,再看看因為我跑遠而放下手中工作也要跑來的肖聽雷,靚麗的大眼睛裡清光一閃,她嬌笑:「原來如此,咱們同病相憐,自然是幫的!」
我聽了這話,真心誠意地沖袁嬰一笑,向她伸過手去。
下一刻,這位爽快的小姐,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借力蹬著馬鐙,一下就跨上了馬背,騎在了她的後面。
「駕!」
清朗的喝聲一起,棗紅馬飛馳而去,步步生風,旋即將身後的人們甩在了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