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間夜話

　　我是鐵了心想多給霍驍和雪兒相處的時間，所以在園子裡能磨多久就磨多久，甚至還讓小冬瓜把古琴拿了出來，在大雪天裡在親戚面前表演了一段。

　　離子時還有一盞茶的時候，到底是該回去了，我隨手拿起了幾個煙花筒子，給爺爺奶奶大伯堂兄堂嫂告完安之後，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去。

　　等我踏進院子裡的時候，只見霍驍就站在屋外的雪地裡，一個人默默地站著。

　　我走到他邊上，奇怪地問：

　　「雪兒呢？在屋裡嗎？」

　　「鋪了床，就讓出院子了。」霍驍搓了搓手，哈了口熱氣，然後伸手準備來拉我的手。

　　我一下子躲開，洩了氣似地蹲了下來，在地上擺弄起那些煙花筒子。千算萬算，怎麼忘了霍驍這位大少爺有個愛使喚人的毛病。他讓雪兒出去，雪兒還敢多留半刻嗎？都說暗戀是出啞劇，雪兒啊，你的春天來得會有些艱難啊。看來少爺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怎麼去了這麼久？」霍驍也蹲了下來，一把奪過我想點燃引線的火折子，輕聲道：「我來吧，你退遠些。」

　　我順從地把火折子給他，然後站起來，走到了屋前的台階上。霍驍點了引線，淡淡地走到了我身邊。

　　雪地裡的煙花筒子，「登——」地一聲炸了開來，一個接一個「咻——」地朝夜晚的蒼穹射去，最後「砰——」的一下在半空裡綻放出紛繁絢麗的煙花。此刻，正好是子時，殷都上下的天空一下子變得不再寂寞，被各處一飛而上的煙火點得亮如白晝，接著就有鞭炮爆竹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前赴後繼地震著耳膜。

　　新的一年就這樣來了，如同過去的十個除夕一樣，我總是像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享受著這樣奢侈的溫暖。

　　我捂著耳朵，還是笑著對著身邊的霍驍喊道：「生辰快樂！」

　　霍驍也轉頭看我，這個剛滿了十五歲的少年，在新年的第一刻給了我一個煙花般絢爛的笑容，在震耳欲聾的聲響裡，和美麗的光線下，完美地不似真人，我突然覺得眼前恍惚了一下。

　　等我的視線再次清明的時候，霍驍已經拉著我進了屋。

　　屋子裡生著爐子，也熏著暖香，溫度還是舒適的。

　　我褪下了外衣，穿著潔白的裡衣，爬到了床上靠裡的被褥裡。霍驍在我進了被子後，也在我身邊躺了下來。

　　屋子裡的燈火已經滅了，只有室外的燈籠還亮著，有些許的光亮照進房間裡，視線也不那麼昏暗了。

　　我清了清喉嚨，側過身子，看著身邊有點模糊的霍驍，小心地問：「霍驍，我能問你一件事嗎？」本著人道的精神，我還是很厚道地先做了下鋪墊。

　　「什麼事？」霍驍的頭動了動，轉向我，嗓音比平常更加低啞。

　　我醞釀了一下，爽快地問他：

　　「你和公主的事，只是猜測，還是已經是提議了？」

　　昏暗中，我看不見霍驍的表情，只聽見他低低地說：「皇后玩笑了一句，被底下的人給傳得離譜罷了。」

　　「原來如此。」我心中大概有了點底。

　　霍驍沉吟了一會兒，輕輕地問我：「你這麼在意這件事麼？」

　　「也不是，只是想和你商量點事，正好和這件事有點關係。」我老實地回答。

　　「什麼？」霍驍翻了個身，對著我問。

　　「你有……」我略略停頓，然後湊近霍驍的臉頰，很認真地問：「喜歡的人嗎？」

　　房間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霍驍的身體一動不動，半天沒有說話，我只能聽到他一下子抓住被褥上的布帛發出低不可聞的聲音。

　　我推了推他，然後說：「其實，現在說這件事，有點早。」我停了一下，想了一會兒，又開始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

　　對面的霍驍終於有了反應，他用一種微微抖動的聲音，問道：「什麼？」

　　「是關於雪兒。」我換了個姿勢，看向床帳的頂端，「你能找個機會，向奶奶要了她嗎？」

　　我剛說完，身邊的霍驍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像一座山一樣拔地而起，然後也把我拉了起來，用一種不可置信的嗓音問我：「要她？！」

　　「是！」我重重地點點頭，「我奶奶有意把她給我，可是她心裡喜歡的人是你，如果你能向奶奶開口，奶奶再怎麼打算也只能應允，這樣既不會委屈雪兒，也算幫了我一個忙。」

　　我推了推霍驍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雪兒跟了我有七年了，我覺得她是個好女孩，如果去了你那兒，一定會一心一意地服侍你。」我又笑了笑，用自己的身體撞了他一下，「我把她送給你，今天剛好是你生辰。」

　　雖然我並不贊成將一個人當成禮物一樣送來送去，可是在這樣一個時代，我無力去抗衡這樣的約定俗成，況且，與其讓她留在我身邊一年又一年地「身在曹營心在漢」，還不如把她帶到自己心上人的身邊，照著雪兒的個xing，做妻做妾，為奴為婢，都是心甘情願的。

　　霍驍那邊徹底失去了聲音，卻能看見他胸膛不停地一上一下地起伏著，過了很久，他喉結動了動，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不會要她。」

　　「她不好？」我反問道。

　　「和她不相干，」他作了一個長長地深呼吸，彷彿在平復某種躁動的情緒，「我沒那工夫，也沒想過這種事。」

　　「是嗎。」我有點失望。

　　黑暗裡，霍驍的聲音清晰而沉穩，他冷淡地坐在那裡，抓著被子的手緩緩地鬆開了。

　　「過了正月，我便要隨軍出征了。」

　　「什麼？！」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出征？！那的確是沒有這種要女人的工夫了。

　　「討伐回鶻。」

　　回鶻……我一下子想起來，是楚瑜他爹「勾結」的那個邊國。難道，大殷朝覺得自己的臣子和回鶻暗中交往，必定有所企圖，想就此撕破臉皮，進攻回鶻！不過，這陣子，確實也聽說回鶻屢屢犯邊，恣意挑釁。

　　「你……你才……霍伯伯決定的？」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霍驍朝我這裡看了過來，只不過，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說：「從今往後，別再提這種事情了。」

　　「知道了。」我愣了一下，點點頭。心裡負擔重了一點，看來雪兒的事情，我還得另做打算。

　　「這一去，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我神經緊張起來，一下子抓住霍驍的肩膀，有些難以相信，「攻下回鶻，很難？」

　　「不容易。」

　　「那！是霍伯伯帶兵嗎？」

　　「不，是袁將軍。我爹他要留在殷都，繼續追查『勾結』一事。」

　　我漸漸安靜下來，在我的印象裡，古時候的回鶻，就是現在的新疆一帶，經常發生動亂，直到清乾隆時期才統一的。可現在的朝代，是原來的時空裡不曾有的年代，我也無法去判斷這場戰役的成敗。

　　以霍驍的年紀，真的可以出征嗎？而且，這次不是霍將軍帶兵，他確定可以在軍中立足嗎？霍驍是我在這裡唯一的好兄弟，萬一，他真的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英年早逝……老天不是經常幹這種「天妒英才」「紅顏薄命」的事嗎？

　　「什麼時候決定的事？」我仍是有點不敢相信地問。

　　「我爹早前就和我說過。幾個時辰前，進宮領宴的時候，也領了旨。」霍驍很平靜地說道。

　　「天~」我抓狂地叫了一聲，一下子躺了下來。

　　霍驍跟著半躺了下來，用手臂支著頭，看著我。

　　「我該和你說些什麼？又該怎麼幫你？帶兵打仗我一竅不通，攻城略地我也一無所知。」我皺起了眉頭，內心糾結。

　　霍驍的手，好像事先知道似的，突然覆上了我緊鎖的眉頭，慢慢地，用指腹撫平它。

　　「你只用留在這裡，什麼都不用做。」

　　「唉，我過了正月，也有的忙了，本來還有些發怵。不過和你比，又都不算什麼了。」我拖著懶懶的調子，慢慢說。

　　「我也聽我娘說了。」

　　「消息倒是靈通。」我好笑地捶了他一下，之後又擔心地問他：「他們……能接受我嗎？」

　　「你也有擔心的時候？」霍驍放下了手臂，將頭枕到了枕頭上，輕輕說道。

　　「我一直不肯承認，可我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小孩子，爺爺這時候讓我進御醫殿，能行嗎？」

　　「早晚要來的，你又何苦自擾。」

　　我笑了一下，這道理從霍驍嘴裡聽到，突然變得很有道理，我心裡也稍稍鬆弛了下來。轉念想到，即將進入大殷朝的威武之師的霍驍，一定和我有一樣的煩惱！

　　我舒展了手臂，然後很哥們兒地湊到霍驍邊上，抱了抱他，他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估計是有點驚訝。我帶著嬉笑地感歎道：

　　「咱們啊，還真是難兄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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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霍驍同志要遠走一段時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