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除夕
我的生日一過,其實離新年也就差不離了。
近一個月來,殷都總是隔三差五地飄些雪,不多會兒,就給大地鋪上了銀裝。寒冷的氣溫並不會降低所有人對這種盛大節日的熱情,即使是在積雪的街上,置辦年貨的殷朝子民仍是來來往往,營造著熱鬧喜慶的氣氛。傳統的人們希望這場瑞雪能帶給他們嶄新的一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我也在奶奶的威逼利誘之下穿上了一套顏色頗為亮眼的冬裝。後來,又圍上了一條純白的貂皮圍脖。這是霍夫人,也就是蓉姨的手筆。
每年的新年,她都會親手為霍驍為我縫製一些衣物和瑣碎,不過今年就更忙了些,小霍馳正是一天一個樣的時候,蓉姨不得不在小兒子身上多花些心思。
眼下的小霍馳已經能跑能跳,也能依依呀呀地說話,嫩生生的,脆生生的。
只見他在廳堂裡跑來跑去,像一隻渾身是勁的小老虎,一身紅彤彤的棉衣,襯得小臉十分可愛。奶娘和婢女小心翼翼地護在他的左右,眼睛一刻不離這位小二少爺。
「霍馳比你小時候活潑多了。」我低頭喝了一口熱茶。
「又說胡話了。」霍驍將自己手裡的一個暖壺放在了我的腿上,也提著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在氤氳的蒸汽裡,很淡定地回擊道:「我像馳兒一般大的時候,還沒你呢。你又怎知他比我活潑。」
「難道非得親眼所見麼?想想也就知道了,你不愛說話的個xing鐵定是從娘肚子裡帶出來。正所謂物極必反,你瞧,這次出來的,就大不一樣了。」我侃侃而談,說著,還放下茶杯,朝霍馳的方向彎下了身體,張開了兩隻手臂,朗聲道:「霍馳!過來過來!」
小霍馳很機靈地朝我這邊看過來,亮晶晶的眼睛和霍驍很像。
「過來過來~」我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小霍馳很乾脆地朝我這兒一路小跑過來。
「真乖,快過來!」我繼續循循善誘。
果然,小傢伙一下子就撲到了我懷裡,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將剛才霍驍的暖壺放回了他手裡,把小霍馳抱到了腿上,摟著他小小的身體,笑瞇瞇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霍馳。」小傢伙字正腔圓地回答我。
「他是誰啊?」我將他移了移,握住他的小手,指著霍驍。
「大哥。」依然是乾脆利落。
霍驍端著茶杯也朝他笑了笑。
「那我是誰啊?」我把他提了起來,然後調了個方向,讓他正對著我。
「……」小霍馳粉嫩嫩的小嘴有點為難地嘟了起來。
我有點挫敗地垂下了腦袋,然後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鼻子貼著鼻子地瞪著他,不大樂意地問:「不記得哥哥是誰嗎?我一個月前還來看過你呢。」
「是啊,在你睡著的時候。」霍驍很「善良」地提醒自己的弟弟。
「算了,記著!我是你大哥的好兄弟,你得叫我二哥。」我不打算和小傢伙一般計較,決定現在就給他落實好稱呼,免得他像第一次一樣含糊地喊我一聲「姐姐」,日後改不過來。
「……」小霍馳迷茫地看著我。
「二哥。」我又重複了一遍。
「嗯。」
小霍馳竟然答應了一聲!我極度無語,這樣好像我喊了他一聲「二哥」似的。真是……虧死了。霍驍那只端著茶杯的手,也已經改用來摀住自己快要笑出聲的嘴巴了。
「叫二哥!」我再一次強調。
小霍馳這下總算明白了,十分標準地喊了一聲:
「egg。」
我一下子就把他抱到了身邊霍驍的懷裡,無奈地想:這對兄弟是沒法處了!哥哥給我壓力,弟弟佔我便宜,還……叫我雞蛋。
「馳兒還小,不錯了。」霍驍拉了拉我,為自家兄弟說話。
「知道了。」egg就egg吧,反正在這裡,除了我,誰都不知道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那位豐乳肥臀的奶娘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大少爺,小少爺該餵飯了。」
霍馳斷奶時間有幾個月了,現在都是過著少吃多餐的生活。
霍驍站了起來,把懷裡的霍馳遞給奶娘。
奶娘福了福身體,就轉身走了。只是可愛的小霍馳還很戀戀不捨地看著他的哥哥,嘴裡依依呀呀的。
「五天後就是除夕了,你進宮領宴麼?」我問重新坐下來的霍驍,這種重要的日子,宮裡一定大擺筵席,霍驍這樣的新寵,肯定得去一趟。
「嗯。宴一散就回來。」他停頓了一下,「今年我去你家守歲。」
「真的假的?」我不確定地問,又忍不住提醒道:「正月初一就是你生辰,在我家過夜可以嗎?」
「嗯。」霍驍緩緩說。
「你和霍伯伯和蓉姨說過了嗎?」我又問。
霍驍笑著看我,眼神微妙,說:「你以為我是你?」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嘲笑我被家裡管得死死的,是霍驍的興趣之一,同樣也是劣行之一!
「你來好了!不過得提醒你,我家來了不少親戚,沒有客房給你睡,得和我擠一張床了。」
因為爺爺原本是揚州人,當年他是離了家獨自前往殷都參加醫選的,據說祖爺爺還氣得大病了一場,爺爺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在爺爺離家後,難產而死的。所以我在揚州還有一個大伯和兩個個堂兄。他們經營著祖業,揚州的絲綢生意基本都是林家的,所以忙得三四年沒來了。今年過年他們終於抽出空,趕來看望爺爺奶奶,順便也看看我這個小侄子。
「是你的大伯和堂兄吧。」霍驍把玩著空蕩蕩的茶杯。
「嗯。」
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對我家的事知道得相當清楚,連我的姑父的侄子的二表妹三年前喜得雙生子,他都瞭如指掌。記得他當時輕描淡寫地和我說恭喜的時候,我死活都想不起來那個姑父的侄子的二表妹是哪一個?
而時間,很快就到了五天後的除夕之夜。
夜色正濃,離子時越來越近了。
一大桌子的人用了晚飯之後,和樂融融地聚到了最大的圓子裡,爆竹鞭炮的一幹事物都準備齊整,三個八歲的堂侄子和一個六歲的堂侄女無比歡快地在院子裡追逐打鬧,拿著雪球扔來扔去,嬉笑聲不斷。大伯和爺爺奶奶坐著露天的桌椅,微笑地談論著,兩個堂兄和兩個堂嫂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地也說上幾句,然後就傳來陣陣和樂的笑聲。
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在這樣的世界裡,我似乎一點兒也不孤單,我還有那麼多的親人,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少爺,霍家少爺的馬車停在門外了。」雪兒走到我邊上輕語道。
我點了點頭,看得出她的心情也因此有些雀躍,我也準備做個順水人情,正色道:「你同我一道兒去接他進來吧。」
「是。」雪兒秀麗的臉上有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紅暈。
我轉身吩咐小冬瓜和爺爺稟告一聲我的去向,就帶著雪兒穿出了園子。
靴子踩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有些滑膩,這裡的雪剛被人掃過,還來不及清乾淨。我於是放慢了腳步,可是我身後的雪兒可不這麼想,腳步雖也跟著我緩了下來,可心中應該是去心似箭!好幾次都有些忘我地控制不住步子,差點不小心走到了我的前面去了。
我看著平時那麼得體的雪兒也有這樣的心如鹿撞的時候,不覺有些好笑。心下也琢磨起了她的歸宿,在奶奶還沒亂點鴛鴦譜之前,我該和霍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收了她。
還沒到門口,霍驍就已經披著暗紅色的披風出現在我們前方。他腳下宛如踏著流風一般,三五步就邁到了我面前。
「怎麼不戴纈子?」還沒等我開口,他就皺著眉頭說道。然後,他用手解下了自己的圍脖,動手圍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們的圍脖是一摸一樣的,都是純白的貂皮製成的,從這裡就看出來,蓉姨對我們是多麼一視同仁了。
「在園子裡和那幫孩子一同鬧著,熱得出汗,就脫了。」
「虧你還是學醫,如此,容易受風寒。」
「正是因為我是學醫的,所以我才知道分寸啊。甭擔心!」
霍驍又露出那種將信將疑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
「時候不早了。」我喊了一聲,轉了轉眼珠,對雪兒說:「你帶霍家少爺先去我房間吧,順便把被褥枕頭也準備好。」
雪兒很乖巧地福身應下,臉上的紅暈愈加明顯。對於雪兒這種單純的女孩來說,和除了我以外的少年男子獨處還是很羞澀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心中的白馬王子,那心情就更加緊張了!
我又轉身對霍驍說:「你在宮中應付了半日,一定累了,明天再和我那家子人打招呼吧。」然後就推著他往我房間的方向走了幾步。
「你去哪兒?」霍驍站在原地,叫住了準備跑回園子的我。
「我去拿點煙花爆竹,等到了子時在我院子裡給放了,這樣才算守歲了嘛。」我回頭答道,然後就飛也似的朝園子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