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侯府舊事
慧安聞言大怒,一雙眼睛通紅的盯著竹名。
方嬷嬷心中輕歎,卻是未曾動作。這樁舊事她雖不知詳情,但也從那些只言片語中猜到了一些東西,不管事情如何,說出來總歸是有礙先去的夫人清譽的,如今夫人已然過世,若有人辱及夫人清譽,叫姑娘心中情何以堪?故而那日慧安問起,她便猶豫再三不願說出此事。如今聽到竹名的話更是嚇了一跳,但心中也知竹名這話當是不假,其實姑娘也怕是信了,故而才會如此驚怒,難抑悲恸和憤怒。
竹名卻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神情平靜地道:“當年夫人跟前伺候的,如今只剩奴婢一人。奴婢承蒙夫人信任愛護,得以保全性命,活到現在已是賺了。原想此事要被奴婢帶到棺材中去了。沒想到今日姑娘問起,奴婢不敢欺瞞,但凡姑娘一聲令下,奴婢二話不說,當下就可去陪夫人,叫此事徹底塵封于世。”
慧安這會子已經緩緩平複了心情,扶著方嬷嬷的手坐下,喘了半晌氣,才接著道:“你與我仔細說說當時情景,一點蛛絲馬迹都不可漏掉。”
竹名叩首,這才神情追思地回道:“那時夫人剛剛出閣沒多久,恰逢老侯爺的壽辰到了,夫人和老爺商議後便欲在府中大辦宴席爲老侯爺慶壽。當日府中迎來送往,光前院的席面就擺了兩百來桌,老爺和大爺都在前頭招呼客人,來的多是和老爺交好的武將,他們吃酒厲害,鬧的也凶,故而到傍晚時幾位主子都醉了。因後院女眷散得早,夫人也吃了不少酒,就被梅英扶著早早躺下了。老爺回羲和院見夫人睡得熟,怕驚擾了,便只瞧了一眼就去了外書房。因夫人自打成婚後就不叫奴婢們值夜,故而老爺一走奴婢們便也各自回了房。誰知翌日老爺從外書房回屋,便就瞧見大爺躺在床上……”
方嬷嬷見慧安面色陰沈,不由問道:“後來呢?”
“老爺一怒之下,也不聽夫人分辯就去了上房尋了老侯爺。老侯爺開始是不相信大爺會幹出這種事的,可這衆目睽睽,大爺就躺在夫人身邊,老侯爺大怒之下當即便封了羲和院,丫頭婆子們一一詢問了個遍,幾乎個個都動了大刑,只可惜到最後也是什麽都沒能查出來。”
“什麽都沒查出來?”方嬷嬷聞言蹙眉。
慧安便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問你,當時祖父可曾質問那賊子,他作何回答?”
竹名點頭,面色難看地道:“大爺說……他說吃酒吃的多,只迷迷糊糊中知曉與一女子行了……那敦倫之事,可他只當那是個丫頭,實在記不清楚了……”
慧安聞言閉了閉眼才道:“那人平日待我母親如何?”
“回姑娘,大爺與夫人一直猶如親生兄妹。”竹名回道。
慧安這才問道:“一個大活人怎可能憑空就出現在屋中,便是沒有丫頭在外間值夜,難道就什麽動靜也沒聽到?”
竹名一歎,面上也有些不解,道:“那日侯爺壽辰,夫人也給各院都賞賜了酒菜下來,奴婢們也是吃了酒的,許是這個原由,當夜睡的卻比平日沈了些,當真什麽動靜也未聽到。到翌日還是老爺回了院,奴婢們才被驚醒。”
慧安聞言眉頭皺得更加緊了,方嬷嬷不由問道:“老侯爺當日可曾查驗過你們用的酒菜?”
竹名點頭,道:“查了,不僅查了酒菜,連夫人的屋子,整個院子都快被翻過來了,但卻是什麽都沒發現。”
慧安聞言心中疑惑更大,腦子尋思轉動著,半晌才問道:“你再仔細想想,當夜可曾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人不可能憑空出現在屋子裏,何況當夜那人還吃了酒,必是被誰扶進了母親院中,難道當日的守門婆子不曾瞧見什麽?或者是忘了下鎖?”
竹名聞言思索了一下,這才神情一動,回道:“姑娘說的是,當日守門的有兩個婆子,侯爺也曾細細盤查了她們,只任侯爺如何杖打那兩個婆子都說睡的沈,不曾聽到什麽動靜,只一件事比較奇怪,她們竟誰也不記得當夜曾落過鎖,只那魏婆子二更時曾起夜過一次,迷迷糊糊尤還記得忘了落鎖,可她去瞧時那院門卻是下了鎖的,她還以爲是周婆子起來上的鎖,誰知周婆子壓根就沒醒過。”
慧安眼睛眯了眯,這才又問:“當年那人住在什麽地方,他一夜未歸,難道院中下人都不曾發現?”
竹名卻是搖頭,道:“大爺當年是回京述職,並不會在京中久待,故而夫人便就將人安置在了內院的榮喜院,一來方便大爺和老侯爺相聚,再來既是老明王親自主持見證老侯爺收了大爺爲養子,還開了宗廟,那便是自家人了,也沒那麽多避諱,住在內宅倒也顯得親近。只大爺應酬多,故而不回府也不是什麽稀奇事。當日是二門傳了話,說大爺晚上要歇在府外,不回府了,故而榮喜院的丫鬟們也未找尋。侯爺打問二門那傳話的婆子,卻說是門房送來的話,而門房又說是暢春樓的小厮來府中送話,說是大爺要在樓裏過夜,故而遣了他來報個信,免得府中擔憂。因那日客人頗多,門房處的人也是忙了團團轉,根本沒留意到大爺是否出了府,再加上大爺又是暢春樓的常客,所以他們聽了也不疑有他,當即就報了二門。只老侯爺派人去尋了那小厮,暢春樓的老鸨卻說那人早在兩日前便甩手不幹了,竟是無影無蹤了。”
慧安聽聞祖父那養子竟是過了宗譜的,不由一驚,眸光閃動,半晌無語,細細將竹名的話想了又想,竟是半點頭緒也理不出來。她只覺得這事處處透著蹊跷,母親和那人皆是練過武的人,當夜怎會也沒有警覺,分明是被人動了手腳啊。但此事顯然是沖著母親和祖父那養子來的,只看這事處理之後對誰有利便可窺探一二。
慧安想著不由將目光一凝盯向竹名,沈聲問道:“當日老爺可曾有什麽異狀?你說散了席老爺曾回過院子,是你們陪他進房瞧的母親,還是他自己進去的?當時老爺和母親的感情如何?此事之後老爺對母親有何變化?”
竹名聞言有些詫異,似不明白慧安何以這麽問,但還是認真的回道:“老爺回房那會子,因夫人剛躺下沒多久,故而我們三個大丫頭都是在屋中伺候著的,老爺沒什麽奇怪之處啊,當時老爺和夫人新婚不久,雖不能說柔情蜜意,但也是相敬如賓的。那事之後老爺夫人都是刻意回避著,許久都沒碰過面,後來老爺許是相信了夫人,借著夫人生辰時到了羲和院,此事便算是揭過了。”
方嬷嬷豈會不知慧安在想什麽,聽她這般文,放嬷嬷瞧了慧安一眼,目光透著憐惜。
此事既然當年祖父和母親都未曾查出什麽,如今她只憑著這些個只言片語有能有何收獲?慧安見天色已然不早,便將這事撂下,又問竹名,道:“我聽方嬷嬷說,你這附近巷子裏住的都是祖父先前用過的老人,許多都是曾同祖父一起上過戰場的,可是如此?”
竹名聞言點頭,道:“老侯爺對手下兵士曆來厚恩,這巷子中不少都是受了傷從沈家軍中退下來的老人,侯爺憐憫他們便在府中都給尋了相應的差事,還爲他們操辦婚事,令其娶妻生子,老有所依。老侯爺和夫人在世時大家的日子過的紅紅火火,只是……姑娘若是手頭裏缺人用,倒不妨考慮一二,竹名敢保證這些人對姑娘定能忠心不二。”
慧安聽竹名這般說,不由一歎,面色赫然地道:“此事是我對不住大家!” 接著她便一笑,只覺這竹名也是個厲害的,竟只從她的幾句話中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怨不得被母親器重。于是慧安又點頭道:“這些人中可有先前跟著祖父盜墓的?”
方嬷嬷和竹名皆是一詫,片刻竹名才回道:“有的,東頭的老胡和住這臨戶的老全家都曾跟著老侯爺盜過墓,只是老胡去年過世了,只留下兩個兒子。”
慧安聽聞,心中一喜,忙又道:“那應該也有退下來的軍醫吧?”
見竹名點頭,慧安目光微微一動,道:“你且幫我留意一下這幾戶人家,瞧瞧當不當用。”
竹名雖不明白慧安這是要做什麽,但一番接觸,她倒瞧出夫人留下的這位姑娘雖然年紀小,但卻是個有主意的,和夫人一般的聰慧,想來姑娘既是這麽吩咐了,便是有用處,她照辦便是。
慧安這才起身扶起她,笑著問道:“方才聽媽媽說你那大兒子如今還在讀書?可參加了童試,成績如何?”
竹名聽慧安問起大兒子,面上閃過驕傲之情,笑著回道:“奴婢那兒子今年剛剛束發,去年倒是想參加童試,無奈一場風寒險些丟了命,奴婢准備叫他春上再考,奴婢那兒子讀書卻是極好的。”
慧安不由點頭,又瞧向一直在院中看守的那小兒子,見他凍得哆哆嗦嗦但仍依著母親的話站在風口處細細聽外面的動靜,心中更是添了幾分憐憫,問道:“那個是你小兒子吧?可曾讀書?”
竹名卻笑著道:“這孩子是個皮猴字,坐不住,不讀也罷,只認幾個字會數數不至于將來受騙便好,不是個讀書的料,倒叫姑娘笑話了。”
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極是懂事,哪裏就是個調皮的?家中只怕供一個孩子讀書已是難事,這孩子卻是被耽誤了的。
慧安聞言,想了想便道:“這孩子還是也送去讀書的好,識字明理總算好的,別的不說,只要他學會了寫字算數,將來也能與我做個幫手,在府中做個賬房先生也算是一條出路,還有一件事,須得麻煩媽媽。”
竹名聞言眼眶已紅,哽咽一下才道:“姑娘有什麽話吩咐便是,可別折殺奴婢了。”
慧安眸光一轉,瞧向方嬷嬷,她已回意從懷中摸出了一沓銀票來,慧安接過笑道:“我聽乳娘說,媽媽是個擅長識人挑人的,我想請媽媽替我買些人受回來,不拘男女年紀,得用就好,最好能有些什麽長處的,買下來後媽媽便用這些銀錢置辦個院子先養著,也勞媽媽幫我調教著,我回來定有用處。此事交由他人我卻是不放心的,還須媽媽小心行事。”
竹名見慧安目光沈靜猶如一灘幽池,卻又透著認真和深意,不由心中一凜,也不推辭接過那銀票跪下道:“奴婢萬沒想到有一日還能見到姑娘,能得姑娘如此信任,姑娘但請放心,這是奴婢定給姑娘辦的妥妥當當的。”
慧安示意方嬷嬷扶起她,又道:“這些銀票你留一些家用,別再虧著孩子了,另外拿出一些來,改日尋個說辭到府裏去,與你和你那男人贖了身,再到官府去消了奴籍。這事應該不難辦,也用不了多少銀子,至于買的宅子最好是離京城不遠的鎮子上,便記在你那男人名下即可,不必與我有牽扯……”
慧安見竹名神色驚惶,幾番意欲開口,便壓了壓她的手,令她稍安勿躁,繼續道:“此事事關重大,我既然托付你去做,便就信得過你,你無須多言。再者,你那兒子既要走仕途,你們還是早些脫了籍才好。另外,我手頭能騰出來的現銀也不多,這銀子卻還要留些以作他用。”
“還請姑娘吩咐。”竹名神情激動地道。
慧安卻道:“你幫我在民間搜羅一些治哮喘的奇法,不拘是方子、專擅此病的大夫或者是藥膳什麽的,只要是和哮喘病有關的,能有助此病的便統統來回我。消息也不必往侯府送,只需去桐花兒胡同東邊第三個宅子找丁二汪,他便是我那貼身丫頭夏兒的胞哥,他會將消息傳給我的。”
竹名聞言忙跪下,鄭重回道:“姑娘但請放心,奴婢定將事情辦妥。”
慧安扶起她,笑道:“我在府中有些事頗有不便,以後少不得要麻煩媽媽,且莫再如此。行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
竹名有些不舍,送了慧安二人出了胡同,這才轉身而回。慧安與方嬷嬷沿著小路悄無聲息地回到了侯府後門,方嬷嬷叩開們,二人一路回到榕梨院,慧安已是凍得瑟瑟發抖,鑽進被窩,又喝了熱湯面色這才好起來。
方嬷嬷見她青紫的嘴唇泛起了紅潤,這才在腳踏上坐下,問及方才心中就存疑許久的話:“姑娘何以要叫竹名留意老胡等幾戶人家?雖說咱們現下是缺銀錢,但那盜墓的行當,如今可是做不得了啊……”
慧安聞言撲哧一笑,瞧著方嬷嬷道:“乳娘這是想到什麽地方去了,我豈會要去盜墓?”
“那姑娘這是?”
慧安被她問得面色一黯,蹙眉良久,這才瞧向方嬷嬷,道:“乳娘不覺得當年母親的死也頗有蹊跷嗎?母親還年輕,平日也沒什麽宿疾,怎麽就被一場風寒給奪了命呢?”
慧安的眼眸在燈光下幽沈無底,方嬷嬷望著卻生生打了一個寒顫,驚呼一身:“姑娘是要開館驗屍?!”
慧安自打發現今世好些事情都與前世有所不同,便就一直想,這一世自己母親的死到底和杜美柯母女有無關聯。因她實在弄不清楚自己怎麽會重生,而這一世到底和前世有何關系。想不明白的事情暫且擱置,但母親是否被奸人所害,卻是關系著今世她能否將孫熙祥趕出侯府的關鍵,豈能不弄個清楚明白?而且此時她是決計要查出個水落石出的,故而她一直在想著開館之事,之事直至今日才提出罷了。
方嬷嬷見慧安點頭,登時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開棺驗屍這豈是玩笑?何況聽姑娘這意思竟是要偷偷的自行驗屍,這……“姑娘,此時嬷嬷萬不能允姑娘任性,便是姑娘懷疑什麽,那也應該報與鳳安府衙,需要開棺驗屍,那也得由官府來。這私下開棺驗屍可是重罪,是要受刑的。再者開棺驗屍那是會觸怒祖宗神明的,姑娘豈能打擾夫人在天之靈?更有,若此事但凡傳出一點風聲,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開棺驗屍那是大不孝啊!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將姑娘淹死。不行!這事萬萬使不得!”
方嬷嬷說的這些慧安豈能不知,但此事她已思慮良久,母親的死她若想要查明真相,不開棺驗屍豈能辦到?如今時隔多年,叫她從何查起?故而慧安目光冷凝地眯了眯眼,道:“乳娘不必多言,此事我已下定決心。我侯府祖上本就是掘人墳墓的,什麽亡靈,遭天譴的,侯府不信這套。要叫生母被奸人所害,卻無從查明,任由冤屈塵封地下,這才是最大的不孝!乳娘只需助我便可,休要再言,只一件事你須得回我!”
方嬷嬷見慧安竟是如斯堅定,登時真不知該作何感歎,她思量著此事以後還需慢慢勸阻姑娘,這才勉強收住驚魂,問道:“姑娘要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