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悖情蠱
只聽一聲嫣然的輕笑,旋即就見垂地的錦幃輕動,轉眼便有一個纖細嬌美的身影從層層羅幔後緩步而出,燈光下,但見裳若流霓,容顏似水,唇上含著一縷淺淺的笑意,美眸看向不遠處的西門吹雪,輕笑道:「師兄,我在這裡,已經等你很久了。」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冷然道:「。。。你如何在此。」他眼下知道葉孤城一夜之間突遭大變,此刻已是心力交瘁,根本不想再去理會任何事情,因此便想讓葉孤城靜一靜,早些安寢入眠,恢復些許精神,但如今卻見納蘭漣柯忽然早已等候在此處,自然心下不喜,且又隱隱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納蘭漣柯聞言,輕輕抬起手扶了扶如雲的鬢髮,忽而一笑,道:「漣柯深夜至此,自然是有要緊的事情要說。」她的聲音綿軟柔潤,就如同三月的春風,「我在這裡等了許久,都不見師兄的人影,卻不知道師兄這麼晚了,還去了哪裡。」西門吹雪一言不發,面色冷冽,旁邊葉孤城只覺此刻身心俱是疲憊,十分倦怠,因此也不多說,直接在一張軟榻上坐了,淡淡道:「。。。孤已累了。納蘭姑娘若是有事,不妨改日再談。」納蘭漣柯唇邊含了一縷微笑,溫婉開口道:「北滎城一戰之後,天下始知白雲城主原來便是當今太子。。。之前,倒是漣柯失禮了。」葉孤城眉宇之間儘是倦意,聲音亦是平平:「。。。夜深,孤不欲見客。」納蘭漣柯淺淺一笑,輕輕道:「漣柯自然明白,其實本來也不想深夜打擾,只不過,這件事情若是今晚不說的話,日後,也就沒有再說的機會了。。。因此漣柯冒昧,還請太子爺恕罪罷。」
葉孤城不再有所反應,只斜靠在軟榻間坐了,微微闔上雙目,似是在略作休息,西門吹雪微一停頓,淡淡地接了一句,是一貫踞傲而冷淡的聲音:「。。。有事,說。」納蘭漣柯看著白衣的男子,然後朝他微笑,軟軟道:「師兄,我今夜過來,是要告訴你。。。」她的唇際淡淡泛起一絲冷笑,目光在葉孤城身上停了停,既而便繼續說了下去,語氣之中,是說不出的溫柔繾綣之意:「我今夜過來,是要告訴你,師兄和太子爺的緣分,從明日開始,便盡數斷了。」
西門吹雪眉眼不動,但語氣卻已經真正冰冷了下來,他看著不遠處容顏姣好的女子,「。。。說夠了?」冷冷地吐出了這一句之後,西門吹雪便又重新閉口不語,納蘭漣柯粲然微笑,她稍稍顰起眉,清麗絕美的面容上浮起淡淡柔和的懷念,柔聲道:「師兄,你還記得麼,那年我不過是剛剛記事的年紀,你站在師父身旁,一身雪白的衣裳,懷裡抱著一把劍,幾乎和你的身高差不多,當時我好奇地看著你,而你卻根本不看我一下,目光只停在懷裡的那把劍上,師父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師兄了。。。」納蘭漣柯姣好的容顏映在燈光裡,就彷彿似是一朵幽放的海棠,她輕輕嘆息著,道:「我從小就被師父疼著,寵著,沒人逆著我的意思,也沒有任何人像你當時那樣,對我視若無睹,而且師父總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有天分習武的人,一向最疼我的師父自從你來了,就把至少一半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你身上。。。因此我又是嫉妒,又是生氣。。。可是漸漸地,我就不討厭你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敵視你,開始慢慢向你靠近,開始跟在你後面一起練劍,開始叫你師兄,開始喜歡遠遠地看著你擦劍,聽你吹笛。。。可是你,卻眼裡從來都沒有我,有的,只是你的劍而已。」
納蘭漣柯幽幽一嘆,咬一咬唇,一雙水眸從西門吹雪冷峻的面容上掃過,似怨似嗔,「師兄,當年我身邊的人全都討我的喜歡,事事順由我意,可是卻只有你,每日都只知道練功,從來也不肯主動理睬我,如果不是我自己主動和你說話,你是決不會開口的。。。其實你只要稍稍睬我一些,我便比什麼都高興,哪怕是為你死了,也是願意的。可你,卻從來都沒有半點兒把我放在心上。。。」納蘭漣柯說到此處,眼底閃過一絲忿然之色,但隨即,又微微垂首,唇角泛起一抹輕柔的笑意,既而又抬首輕輕籲出一口氣,道:「我知道,那年我算計了你,是我不對,可是我沒有辦法。。。師父把我許與你,可你卻當面拒絕,我當時年少氣盛,一時偏激,也就做下了那等事來。」西門吹雪峻寒的劍眉微微皺了一下,冷淡地道:「。。。夠了。」
納蘭漣柯莞爾一笑,色如春花,面上平靜而恬淡,緩緩垂下了手,讓身上那件淡色的牡丹絲羅長衣雙袖自然垂下,優雅而嫣然,她看向葉孤城,在燈光下細細端詳著那個男人,不過片刻,就輕輕『哧』地一笑,道:「師兄果然有眼光,漣柯不得不說,太子殿下確實是這世間的絕色,不愧是在十餘年前,就被公認為武林第一的美男子。。。即便是漣柯,也承認自己是比不上的。」她淡淡嘆息,「師兄,我已經三十歲了,根本已經不再年輕了,女子的韶華就如同那天邊的流霞,很容易就會漸漸黯淡下去,我從十幾歲就開始等,可是一直等了十多年,也還是等不到你來至我身邊。。。從前我以為自己耐性很好,能夠等得起,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哪怕我再等上十幾年,也是等不到你的。。。因為師兄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周圍安靜得很,只有月色淒迷在外,納蘭漣柯的神色漸漸似是被風雪冰凍,有著淡漠的寒意,朱唇輕輕抿起:「。。。明明知道師兄向來最是無情,可我卻總還是不甘心,放不下。。。」
她這一生,其實真的好像是什麼都不缺了,榮華富貴,絕頂的美貌,女子中再無匹敵的武功,這些人人都渴望的東西,她都已經有了,可是那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卻是從來都沒有辦法得到過。那一絲柔情,在很久以前就全部系在了一個冷若冰霜的男人身上,可是她的美貌,她的武功,她的溫柔,她的一切,卻全都無法打動他一絲一毫,他是她命中的劫數,這個一心探索武道極致的男人,他的心裡,當年沒有容納感情的地方,對於她的思戀,他沒有任何的回應,而如今,他的孤傲冷岸一點也沒有變,可是他的心裡,卻已經放進了別人。。。
納蘭漣柯不覺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暫時壓住心頭洶湧的嫉妒與怨恨,她緩緩轉過身去,廣袖低垂,看著正坐在軟榻上的葉孤城,忽然間微微一笑,柔婉地開口說道:「太子爺,的確,你現在得到了他,可是,這並不代表以後,你也可以一直擁有他,擁有西門吹雪。」納蘭漣柯的指尖輕輕掠了掠鬢角,小指指甲上墜著的流蘇拂過鬢髮,亮晶晶地晃眼,襯著她唇角上的一縷嘲諷笑容:「。。。不錯,我得不到師兄,可是你,也別想得到。」
葉孤城的眉心一點一點地漸漸凝起,在他和西門吹雪兩個人的面前,無論是什麼人,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有威脅的舉動,可是此刻葉孤城心下,卻仍然有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油然生出,就如同那日在國寺中抽出那一支籤子時的感覺一樣,並且越發地鮮明。。。納蘭漣柯忽然笑了起來,容顏輕綻,就如同一朵盛開的罌粟,有一種魅異的妖豔美麗之感:「。。。太子殿下可還記得,前時冬季,你與師兄一同回到教中?那一晚的宴席之上,我在遠處,就那麼看著你們在紗幔後飲酒談天,後來又一起回房。。。」葉孤城聽到此處,已然睜開了闔著的雙目,納蘭漣柯依舊輕柔地笑著,但那聲音,卻已經逐漸寒意徹骨:「太子爺將師兄抱回到房內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卻又忽然出去了,把師兄一個人留在房間裡。。。」她低柔地輕嘆一下,聲音婉若鶯啼:「身為武者,即便是夜間入睡之時,也總會習慣性地留下一絲警醒,那晚師兄雖然喝得醉了,卻也應該還可以仍舊保持些須警惕之心,可是當我進到屋內之時,師兄卻是沉沉入睡,任由自己酒醉沉睡過去,放下了一切警醒,徹底鬆懈了心神,根本就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麼不同。」她笑意冷冷,看著葉孤城,一字一字地說道:「師兄可真是信任太子爺,是因為知道在情人身邊的緣故麼,居然沒有了任何防備和神志,連心神都竟然徹底放鬆,那時的西門吹雪,我立時就能殺了,只可惜,我卻是萬萬捨不得的。。。」葉孤城雙眉漸聚,沉聲道:「。。。你,做過何事。」納蘭漣柯眼中的笑意漸漸冷了,漫不經心地抬起雪白的纖手,用手指極輕柔地扶了扶發上的長釵,面上含笑,道:「葉孤城,你居然就這麼扔下他一個人在房內。。。既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又能夠怪得了誰?」她輕輕眨了一下水一般的雙眸,眼內含情,唇上帶笑,慢慢地道:「嘖,太子爺急什麼,漣柯身為女子,又當真能夠把師兄怎麼樣呢,不過是在師兄睡著之際,稍稍一償心願,與師兄口唇相交,略做纏綿而已。。。」
她話音未落,一道凌厲的劍氣便驟然破空而來,迎面直直劈刺,納蘭漣柯神情一正,瞬時間水袖疾翻,身體朝後輕飄,同時五指一拂,化解了這一道迫人的劍氣,就見西門吹雪面色如霜,眼底冷若冰凝,寒聲道:「。。。滾。」納蘭漣柯心底一涼,纖細的手指幾不可覺地一顫,片刻之後,就有一縷涼涼的笑意漫上唇角,然後低低笑道:「師兄果然,從來不會憐香惜玉呢。。。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也是這般,只不過那一回,幾乎差一點就要拔劍將我殺了呢。。。」
一旁坐著的葉孤城終於緩緩站起身來,面上冷淡而平靜,眼中亦是如同止水一般,縱然他向來生性淡漠,但在聽到愛侶於十數年之後,居然第二次又受到這般輕辱之時,卻依舊還是動了怒氣,目光只定定看向不遠處的納蘭漣柯,冷聲開口道:「。。。多年前之事,已然過去,但你再次侮沒西門,便是不可輕恕。。。眼下你若再不自行離去,孤今日,便要領教一翻。」
納蘭漣柯輕咬貝齒,聞言,唇角便緩慢泛起了一點冰冷的笑意,冷冷道:「太子殿下何必動怒,只是這樣而已,莫非就受不得了?」她的眼神突然間柔得像是化開了的水,燭火中,她精緻的妝容越發絕麗,唇上的胭脂從容而冶豔,輕輕低笑著道:「太子殿下怎麼不問問還有沒有別的?其實比起其他的來說,這種事情,根本算不了什麼。。。」納蘭漣柯說到這裡,便看向此刻面色凜冽的西門吹雪,柔聲道:「師兄,你一定還記得罷,師父不但武功絕頂,就連其他的一些旁門雜術,也是極為精通的,師兄的醫術,不就是從師父那裡學到的麼。」她聲音柔婉,如同夢囈一般,「師父去世之後,所有的東西自然都在我手裡,那裡面,有一樣師父在多年前走遍苗疆才得來的、後來又耗費心血培制調養了數載的東西,精心被收藏著,天下間,只有這麼一個。。。師父在紙上寫下了它的用處和使用方法,後來在收拾師父的遺物之時,這些自然都被我得到了。」納蘭漣柯抬起手,撫了一下鬟角,眼底,隱隱有著幽冷的光:「。。。悖情蠱,一子蠱,一母蠱,母蠱放於施術者體內,以精血滋養,子蠱則放入受術者腹中,百日之後,即可發作。。。」
納蘭漣柯陡然以袖掩口,笑不可遏,柔聲說道:「師兄,這天下間有誰想給你設下圈套,想必是極難成功的,即便是師父此刻還在,也根本沒有幾分把握。。。可是誰讓葉孤城那一日將你獨自留下呢,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無知無覺的你,莫非我還會錯過良機麼?方才我已說過,那晚我與師兄『口唇相交』,其實,又怎麼會僅僅只是如此呢,當時我就已將那悖情蠱的子蠱哺入師兄口中,如今,恰好就是一百日,在明日天亮之時,那悖情蠱,就會發作!」
納蘭漣柯冷笑不止,但那語氣,卻是纏綿入骨:「師兄知道這蠱有什麼效用麼?它不會置人於死地,亦不會有絲毫傷害身體,只不過,它會讓你失了情,失了愛,再不知道情愛一說,是什麼滋味!」
女子陡然大笑,聲音冰冷滲髓:「師兄,在明日天亮以後,你不會忘記葉孤城,不會忘了你們之間的每一件事情,可是你心中,卻也再不會對他有絲毫愛意,你們所經歷過的一切,就像是別人說給你聽的那樣,你雖然還知道,還記得,可卻只不過是彷彿這些年冷眼瞧著別人在戲台上演戲一般,心裡不會有任何感覺!並且自此之後,你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你不會再有情愛之念,永遠也不會再有!」
「我要葉孤城痛苦一生,明明你還記得你們之間所有的事情,可是你卻再也不會對他有絲毫情義,絲毫掛念,他在你眼中,比一個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並且生生世世,你都不可能再重新愛上他。。。我要他親眼看著你是多麼冷漠,多麼無情,讓他自此這一生,都不會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