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佛有禪心,人有所執
夜色如水。
葉孤城端坐在馬車內,寬健的胸膛前,偎依著仍舊熟睡著的男孩。
馬車緩緩朝前,向著府中方向,不緊不慢地行去。
男人冰冷的唇被狠狠噙在口中,燭火明滅的燈光下,墨流般漆黑的發絲迤儷著鋪瀉滿床,重重紗帳內粗促的喘息和低語,交纏在一起的身體和緊擁的手臂,巫山**,但得此夕,是久違的歡愛纏綿,亦是不肯彼此清醒著失去的時光。。。
西門吹雪緊緊擁住身下赤 裸的人,將幾乎要把對方吞吃入腹的吻佈滿男子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和所在,那樣綿密和用力的咬噬,並不是不疼痛的,但那人只是用雙手撫抱著西門吹雪的後脊,略略皺著玄色的眉,可唇邊卻還是浮著極淡的微笑,韌長的手指緊扣住身上人強健的背,低促地喘息著,聲音醇冽而沉厚:「。。。雪。。。西、門。。。」
然而西門吹雪已經根本不能夠等待哪怕片刻,甚至無法去進行必要的愛撫和準備,太久的思念,每一個想起對方的日日夜夜,都是折磨,都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疼痛。。。
--只有像此刻這般與你緊緊相偎相依,抵死纏綿和彼此交付,才能夠讓人感覺到真實的溫度,感覺到自己從不曾失去過,你總是與我,在一起。。。
那人驟然繃緊了身體,這樣莽撞而急切的侵入在一瞬間便給對方造成了巨大的負擔和痛苦,男人低悶的啞哼和痛喘,迅速滲出的冷汗打濕了額畔和鬢邊的黑髮,強健的身體因一次次的猛烈衝擊而不得自主地搖晃,殷紅濕熱的血液順著兩人緊密結合的所在緩緩蜿蜒流下,混合著彼此之間的汗水,一點一滴地洇透了身下雪白的床褥。。。
可兩人還是彼此牢牢地緊擁著不肯放手,互相攀纏著融為一體,汗水和血液匯聚,沉重的悶呻與滿足的急促喘息交織,並非僅僅只是身體之間的撫慰,更是要以此來抹滅和平息這過於長久的分離。。。
「葉。。。葉。。。葉。。。」
微弱的晨曦淺淺透進室中。西門吹雪起身坐在榻上,身旁的床褥間,依舊是冰冷一片的空蕩。
帳內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男人的面容。西門吹雪無聲地靜坐著,良久,方緩緩伸出手,但懷中,分明什麼也,沒有。。。
不過是夢境而已,這樣的夢,三年中他已不知有過多少。。。
--可唇間,卻還彷彿仍殘留著那人唇齒之中,清冷冰然的味道。。。
清晨。
密長的睫毛微微輕動幾下,很快,男孩便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
下意識地用臉頰蹭了蹭一處微暖的所在,葉玄皺著眉,吧嗒了一下嘴,正想再繼續睡上片刻,卻突然彷彿發覺到了什麼異常一般,在瞬間睜大了眼,仰頭慢慢朝上方看去。
--斜掠著的峻挺長眉,右眼角處一道上揚近鬢的淡紅痕跡,還有那雙狹長的,寒星一般利亮而冷冽的琥珀色鳳目。。。
是他的。。。父親?!
葉玄愣愣地看著男人,然後就發現自己此刻正偎在對方的胸前,周圍若有若無地瀰漫著一絲淡淡的梅花香氣。。。這是父親,最喜歡在房中燃著的熏香。。。
他現在居然,正睡在父親房裡。。。
起身下榻,命人進來伺候,葉孤城梳洗過後,這才看一眼已被侍女服侍著穿衣洗漱完畢的葉玄,然後移開目光,淡淡吩咐道:「將早膳送來。」
父子二人無聲地用過一桌清素的飯食,直至杯盤碗盞俱已被撤下,葉孤城才一面緩緩喝著侍女從廚下剛剛熬好的一盞黨參茯苓湯,一面對葉玄道:「將昨日之事,詳細說與孤聽。」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殿下此刻心緒非定,如此,便容老衲佔機先手罷。」
禪房內裊裊焚香,桌上則放著兩杯清茶。葉孤城看著對面年老的國寺住持將黑色的棋子緩慢置於一處,寒峻豐隆的面容上,神情靜然。
指間挾著一枚白玉子,葉孤城垂目細觀著棋盤上的形勢,淡淡開口:「佛家所云人世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孤既為凡人,自是亦不可免。」
方丈低聲念了句佛號,同時微微一笑:「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世間諸般苦痛。。。殿下生有慧根,自然清楚『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語之意。」
葉孤城仍是靜靜看著棋盤,「五蘊皆空,斷一切苦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萬法皆空,因果不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只是孤亦不過俗塵中人爾,終非聖人佛陀之屬。」
方丈慈悲一笑,寶相莊嚴:「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殿下三載之間閱遍佛道兩家典藏,修心通透,有大能,卻畢竟終有執念難消。」
葉孤城聞言,神色間不置可否,然而手上挾留許久的白子卻終於,穩穩落在棋盤上一處。
「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淨土。孤之執念,唯一死,方可消爾。」
國寺中此時開滿了桂花,濃濃的馨香裡,葉玄坐在一株桂樹下,等待著他的父親。
今天得知父親又要來這裡時,他試探著提出自己也想要一同前往,而父親,居然答應了。
因此雖然這裡並沒有任何能夠吸引一個孩子的東西,但葉玄,卻仍然等得很耐心。
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的,有人緩步朝這邊走來,那樣熟悉的身影,讓葉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一雙褐色的眼睛裡,閃現出了歡喜的光。
葉孤城走近,一如既往的峻鐸面容,聲音也還是清冷而沉穩的:「餓了?」
葉玄這才忽然發現已經到了午膳的時辰,肚子裡也空空蕩蕩的,於是就點了點頭,既而片刻之後,便見四名僧人抬了一桌素齋過來,雖不是府內那樣華美豐盛的飲食,卻也十分乾淨精緻。
父子兩人於是便在樹下用膳。葉孤城看一眼正小口喝著白粥的男孩,忽道:「昨日救你之人,你可願,再去見他。」
「嗯。」葉玄下意識地點頭,「那個人對玄兒很好,和父親很像的。。。」
峻長的劍眉似是微微一動,葉孤城沒有再說什麼,直到男孩過了一陣後,吃飽放下了筷子,才淡淡道:「既如此,孤便命人,送你前去。」
西門吹雪坐在一株桂花樹下,蒼白的手從劍身上緩緩滑過,冰冷的觸感,霜雪一般,上面閃動著熒熒的劍光。
彼時尚有梅開如雪,曾經他時常喜歡站在樹旁,將手中的長劍擎到面前,細細地端詳。
那時男人便在不遠處,或是立在原地靜靜觀梅,或是坐在梅花樹下,任由花瓣輕輕落在身上。
那人以為他是在看著面前的劍,其實,他只不過是在看不遠處的他而已...
劍身寒凝如水,能夠清晰地映出身後不遠處那人如墨的長發,如雪的衣袍...
--風華蓋世。
「稟教主,有人在教外求見。」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五丈外一處陰暗的角落中,西門吹雪聞言,面上仍是一貫的冷峻而冰然,並不說話,但意思卻已十分明顯了。
黑影見狀,卻只是低聲繼續道:「是往年赴西方總教中,送信之人。」
撫劍的手,停了下來。
偌大的室中,只有三個人。
面前的人並不陌生,是那人府內負責巡查游視的侍衛隊統領。
一身便裝的男子上前,躬身為禮:「小人奉主子的命,帶小殿下至此,親手送與爺面前。」
西門吹雪看著不遠處男子身旁的孩子。男孩也在看著他。
琥珀色的眼睛裡,有著奇異而複雜的情緒。。。
男子繼續道:「臨行前主子吩咐,可讓小殿下在爺身邊教養,只是陛下極愛長孫,因此不能在此過久,若有陛下相召入宮,便請爺將小殿下暫時送回太子府。。。」
那人已經走了。
室中,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人。
葉玄緊緊抿著嘴唇,看著面前白衣如雪的男人,腦海中反覆迴蕩著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個人,這個人。。。
西門吹雪也在看著眼前的男孩,並沒有說話,但一向漆黑冰冷的眸底,此刻卻是平靜而和緩的。
良久,那孩子終於遲疑著朝前走了一步,然後仰起頭,用與那人相似的褐色眼睛看著他。
「父親說,你是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