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不思量,自難忘
嚴冬。
萬梅山莊。
滿院雪白的寒梅迎霜怒放,冷風吹過,卷落一地的飛雪殘花。
老管家輕輕將門推開一道縫隙,指揮著婢女將裝有飯菜的食盒放在地上,然後又慢慢關上了門。
空空蕩蕩的房間裡,盤膝打坐許久的男人聽見外面的微響,緩緩睜開了眼,隨即,又重新合上。
屋內一色冷白,裝飾極為簡單,一榻,一桌,一椅,就是這裡所有的擺設。
又過了一陣,男人終於結束了今日的修行,起身走到外間的門口,拿起放在那裡半天的食盒,從裡面一一取出飯菜。
西門吹雪靜靜坐在桌前用飯。菜餚已經冷了下來,但他並不在乎。
--他已沒有多少可以在乎的事情了。
晚間掌上燈後,屋裡亮了起來,淡淡的檀香在爐中燃著,桌上放著一盤棋。
兩指之中夾著一枚黑子,棋子敲落棋盤的聲音,每一下,都冷冷地打破淒靜的夜。黑子落下後,蒼白修長的手指又從另一隻棋盒中取了一顆白子,思索片刻,就又落下。
「啪--」
玉石製的棋子生生敲折在棋盤上,西門吹雪手一頓,指間,是一枚斷成兩截的白玉棋子。
閉關數月,他的心,還是不靜。
--怎麼能靜。
他已經連一起下棋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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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
劍氣劃過,平靜的湖面,頓起波瀾。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漆墨般的發,雪白的衣。
西門吹雪靜靜注視著水裡映出的那雙眼睛,冷酷,冰寒,沒有絲毫的生氣。
曾經的他除了劍,生命中再無其他東西,那時,他知道自己甚至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直到後來,他遇見他。
--然而現在,他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湖面空廣,西門吹雪收劍回鞘,在水邊站了半天。
他第一次覺得這裡的景色不好,彷彿是,少了什麼東西。
就像他的心一樣。
空空蕩蕩。
--也許這裡,可以種些什麼。
--那人,喜歡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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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
湖面上荷花朵朵盛開,到處瀰漫著一種開到極盛時的香氣,雅緻而清郁。
西門吹雪收劍,正要轉身回房時,忽不經意間,看見一雙尺許長的錦鱗紅鯉,在蓮葉間追逐嬉戲。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名蓮自可念,況復兩心同。
於是那人的模樣,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忽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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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年至而立,赴西方,接掌教位。
偶爾一日,有人無意間說起,這裡不遠處的飛焱山峰頂,有一味藥材雪芝,能夠安脈養心,有靜性潤神的奇效。。。
第二天,他攜劍上山。
雪封冰寒,千山俱寂。
西門吹雪走在山上,仔仔細細地尋找。
風很大,吹得身上的白衣獵獵作響,翻捲著,如同一隻巨大白鳥折斷的翅膀。
他當然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什麼也找不到,就像曾經其他很多人那樣,一無所獲。
可他總要試試。
--只因那人的身體,很需要這個。
白天他四處尋找,腳下經過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細細查看過,夜裡,則坐在某個山洞中,生一堆火,烤熟隨身帶著的乾糧或者偶爾打到的野物,恢復一下 體力,在洞中休息一晚。
在山洞中的每一夜,都會想那人現在怎麼樣,在做什麼,公務是不是一直忙到深夜,身體上的情況是否正在逐漸加重,亦或減輕。。。
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如此,想念他。
就這麼沉默地想著,直到漸漸入睡。
--然後等待天亮。
第一日。
一無所獲。
第二日。
一無所獲。
第三日。
一無所獲。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得。
他極為小心地將那通體乳白的靈芝從一處崖頂輕輕摘下,然後,嚴嚴實實地放入衣襟裡。
此時此刻,他仍是像平日裡一樣,白衣,黑髮,卻再不似往常那般整潔熨齊。
但他完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懷裡冰冷的物事。
燭火熒熒。
他整整尋找了七天,翻遍整個飛焱山所得到的東西,已經封存妥當,派人送往中原。
桌上放著一隻木盒,他打開,然後從裡面拿出信來。
信紙的邊角已經有些捲起。畢竟無論是多麼結實的紙張,被翻看多次後,都會成為這樣。
將寫著墨字的紙攤在桌面上,用手細細展平,在燈火下,從頭慢慢看上一遍。
上面寥寥幾行字他早已能夠背熟,可男人還是認真地一字一句地看著,讀著,只有在每天晚上的這個時刻,他的眼神才不再是冷酷而寒涼的。。。
--漆黑的眸底,有柔和的燭光閃耀。
然後,燭火熄滅。
室中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靜當中。
再然後,於夢中,與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