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作者有話要說:
夜風開始轉涼。
簫聲漸漸被朦朧的月色驅散,到了後來,就不再有綿延的起伏,而是悄無聲息地寂靜了下去。。。
西門吹雪緩緩放下執簫的手,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就想把什麼都拋去了,只轉身進到這間屋子裡,清清楚楚地看上那個人一眼,緊緊地擁住他,什麼也不去做,什麼也不去想,就那麼彼此靜靜擁抱著,直到像他曾經多次經歷過的那樣,在一個淒冷沉寂的黑夜中模糊地醒來,發現方才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真實的夢境罷了。。。
--可就連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存在於一瞬間而已。。。
西門吹雪一個人站在夜色當中,不聲不響,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更沒有進去的跡象。他只是覺得有些疲憊,也許是方才吹了太久曲子的緣故,亦或者是接連趕了兩百多里路來到這裡的原因,此時此刻,他很想像以前那樣,在屋子裡的那個人身旁沉睡,旁邊有對方的氣息,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雪白的一幅衣角亦或微冷的身體,又或者是鴉羽般漆黑如瀑的青絲。。。
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是真正放鬆的,徹徹底底地毫不設防,不需要有任何作為絕頂高手應有的警覺和戒備。在那一刻的他,不再是羅剎教的教主,不再是萬梅山莊的主人,不再是愛劍成痴的武者,甚至不再是西門吹雪,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安心睡在愛人身旁的男人而已。。。
--是一個有喜有怒,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忽然覺得累極了,彷彿三年來所有深埋的東西都在這一刻從心底洶湧出來,那麼強烈,那麼拒無可拒,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手中的劍是那樣沉重,幾乎無法握緊。。。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一個雨夜,他強行而毫無猶豫地親手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某種默契,不再滿足於知己這樣的關係,硬逼著對方看到他的心意,進而彷彿像是一個蠻不講理的孩童一樣,固執且頑橫地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而一往無前。後來他終於得到了,將天邊的那輪冷月緊緊擁入了懷裡,而他自己,也從那一個對方接受了他的夜晚,自眾人眼中的神台上走了下來,觸到了那人冰冷胸口上僅有的一點溫暖。。。
他把他從天邊拉入了紅塵萬丈,而他也把他從神台上帶進了凡俗世間。。。
--讓彼此知道了喜怒哀樂,讓彼此清楚地嘗到了情的甜,情的酸,情的苦。
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一時一刻也沒有,他知道自己當初是自私的,那時他早已不是少年,卻還是並不曾去考慮過其他人,只一味地想要去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管是否因此會困擾或傷害到了別人。而這些年來,他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也不再是曾經在感情上莽撞而強硬的男子,可他知道,即使時光回溯,即使歲月倒流,即使他們回到彼此從未有過交集的曾經,他也仍然會選擇與他再次相遇,依舊如同一個自私強蠻的少年那樣,不管不顧,一往直前,只為了緊緊握住那人的手,哪怕清楚地知道會有日後的離別,有三年甚至以後更多個孤獨寂寞的日日夜夜,有此刻這樣明明近在咫尺,卻偏偏不能相擁甚至回首的極痛。。。
他就那麼站在漆黑的夜色裡,站在黯淡的月光下,只覺疲憊,然後就那麼一手撐著劍,脊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月黯星稀,連風也漸漸停了。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似是有一縷清冷疏淡的味道隱隱約約地在空氣中繚繞,那麼陌生,而又,那麼熟悉。
暗香浮動夜,疑是故人來。。。
西門吹雪極慢極慢地睜開眼。滾銀飛雲補紗的衣擺下露出一雙雪白的紋錦靴,尖頭綴著的明珠在淒冷的夜色中,正散發著流轉的光暈,就這麼幽幽投進了他的眼底。。。
緩緩伸出手,可在碰到那衣擺的前一瞬,卻又頓住了。
--如果這是夢,可不可以,不要醒來?
但下一刻,西門吹雪就已經倏然起身,眼中什麼也沒有,只映出一點淒迷冰冷的夜色。
離開。
可他只走了一步,就沒有再動。
不是不想,不是不能,而是,動不了。
有人在身後,緊緊握住了他的衣袖。
西門吹雪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原來是這麼僵硬,那人慢慢攥緊了手中的袖擺,然後一點冰冷的觸感就在袖內的左手上蔓延開來,既而一隻沒有溫度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終於十指緩緩交扣。
下一瞬,他已被人從身後,牢牢擁住。
葉孤城環住懷裡男人的腰,交扣的手一點一點收緊,也不說話,只將面容埋在那人腦後漆黑的發間。西門吹雪似是連呼吸都要屏住,他很想回過身狠狠將身後那人抱緊,可此刻他最終只是用力收緊了腰間與那人交扣的手指,良久,才低啞地從唇中吐出五個字--
「葉。。。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葉孤城微微合目,將面容埋在男人的後腦上,輕嗅著對方發間淡淡的梅花氣息,然後沉沉開口。「。。。我知道。」
西門吹雪右手捏緊了掌中的劍柄,然後又緩緩鬆開,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他閉了閉眼,感受到身後男人胸膛中有力而沉穩的心跳,一時間,忽然就想丟下手中冰冷的劍,去攬住背後那人與劍同樣筆直,卻更加寒冷的身體。
他也真的這樣做了。
就這麼放縱一回也好。。。西門吹雪想,不然他不知道胸中那樣洶湧而澎湃的情緒,是否會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裡,最終將自己,逐漸吞沒。。。
他緊緊擁住這個人,用力嗅著對方身上和髮絲中的清冷味道,男人也用手環著他,修長頎健的身軀與他的胸膛緊貼在一起,腦中有什麼在轟響,喉嚨裡乾澀而瘖啞,拋不開放不下,在胸膛裡翻攪成一片,匯成一點帶有苦澀的花香,濃郁得幾乎驅散不開,就那麼一滴一滴地流進血液當中,融入骨髓之間。。。
是什麼時候進到屋內,什麼時候交纏著倒在一張納涼用的矮榻上的,西門吹雪都不知道,不清楚,他只是抱著懷裡的男人,從髮絲到耳際,從嘴唇到脖頸,就這麼吞噬一般地索求著對方的氣息和身體。襟口被拉開,露出強健勁美的胸膛,陌生而熟悉,但又是此刻無比渴求與希望的。。。
然而很快,西門吹雪就停了下來。
身下的男人順從著他的一切動作,沒有任何阻擋,任何拒絕,可西門吹雪身體中前一刻還燃燒著的火焰,此時卻還是慢慢地冷了下來。。。
的確,對方沒有任何阻擋,任何拒絕,可也,沒有任何反應。。。
那人靜靜躺著,玉冠下流瀉的青絲隨意散在身下,衣襟凌亂,佈滿深紅色吻痕的胸膛上,起伏綿長而平穩,心跳沒有一絲一毫的亂促,面容平靜峻淡,就連呼吸,也是清遠而悠長無波的。。。
西門吹雪緩緩伸出手,已經因為情動而有了溫度的指尖慢慢慢慢地觸上了男人赤 裸的胸膛,然後又是手臂,腰腹,頸間。。。
沒有,沒有一點熱度。。。
葉孤城靜靜看著上方那人,看著對方想要確認什麼一般,在自己身上一點一點地觸摸。。。
還記得三年之前的時候,哪怕只是與他靜靜相擁,也會氣血翻湧動亂,而三年後的今天,即使像方才那樣身體最親密地接觸在一起,自己也已,不再有什麼反應。。。
葉孤城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輕輕撫上西門吹雪的眉心,良久,唇角一點一滴地緩緩上揚,露出和曾經一模一樣的微笑,可一雙琥珀色的鳳目中,卻仍是寒冽而冷靜的,沒有任何以前一旦笑起來,就會在眼底浮出一絲柔和意味的跡象。。。
「從去年開始,無論我如何想起你,也不會再有任何不適之感。。。過往無痕,靜如止水,亦不過如此。。。」
「不是沒有人的本能,也不是不能笑。。。只是無論喜樂哀愁,這副皮囊都已如同死水一般,激不起半點波瀾。。。」
葉孤城唇邊仍留著一絲淺淡的笑容,眼底卻還是沒有一點笑意,冰冷的手指細細在西門吹雪的眉間撫摩,「原來葉氏的功法,我外祖練就的亦不是頂峰。。。暮鼓晨鐘,身如槁木,便是我如今模樣。。。」
「西門,我此時已似止水,一概種種,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掌心撫在對方的面頰上,冷如寒霜。
「這樣的葉孤城,你,可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