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彷彿永遠只有白晝沒有黑夜。
他們在蟠桃林中兜轉了數天,目之所及皆是漫天飛舞的桃花瓣,始終找不到出路。
西王母設下的迷障果然不好闖,阿寶摸摸扁平的肚皮,雖然憑她的道行可以只靠吸收日月精華生存,但她還是更偏愛能嚼能入腹的美食呀。
「肚子餓了?」睚毗低頭看她。
阿寶直覺的先搖頭,而後猶豫了下,不好意思的捂著肚子吶吶點頭。
蟠桃三千年一熟,食之不死。因此現在林中只有花沒有果,除了些道行低微的小精魅,也沒有什麼食物讓阿寶果腹。
睚毗環視一週遍佈視野的桃林,隱隱感應到他們現在已經踏入正確的岔口,端看該如何找準下一步,「阿寶,再忍一會,我們就快找到出口了。」
阿寶乖巧的應了聲,她對五行八卦奇門遁甲向來雲裡霧裡,便跟在他身後尋找破迷障之門,其中「門」又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
握緊掌心冰涼的小手沿途小心地避開傷門死門,尋找生門。「睚毗!」身後她的手突然鬆了鬆。
他迅速回首抓緊她,雙眼急急在她身上環視一週,很好,沒有受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阿寶望向西方,「剛才我看見林子裡似乎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朝這邊過來。」
影子?
睚毗蹙眉,桃花障中怎會有生靈出沒?
天色突然在一瞬間暗沉下來,烏鴉鴉的雲層罩下,四周霎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睚毗下意識地將阿寶拉入懷中護住她,寬大的廣袖幾乎整個罩住阿寶嬌小的身子,少女被他攬入懷中時似乎驚訝的低低抽了口氣,她只勉強夠到他的胸口,雙手輕輕抵在他的胸膛上顯得格外苒弱,他心中一動,雙手不受控制地更攬緊幾分。
阿寶頓時僵住,如果她此刻用力推開他的話……他會不會一路飛出蟠桃林去?斟酌再三,一陣微弱的絲竹聲突然裊裊的從林子深處傳來,這時斷時續的吹奏聲纏綿而勾人。
不過片刻,絲竹琴瑟聲越發近了,一簇簇橘色的燈籠在林間忽隱忽現,朦朧的微光在漆黑一片的蟠桃林中分外醒目……
兩人頓時凝神屏息,暗自戒備。
面上突然一涼,阿寶疑惑地仰頭,只見沉沉烏雲下連綿雨絲傾灑飄零,怎麼突然下雨了?
睚毗蹙眉,舉袖遮在阿寶頭頂。這個姿勢將阿寶整個人都納入他翼下,隱隱夾帶著一絲獨佔的意味。
「那個……」阿寶低了臉,鼻息間全是他特有的冷香,她又不會像凡人那樣傷風感冒,不需要這般……
睚毗俯首對她道,「先別開口,我們探探來者何人。」
他說話時暖暖的熱氣吹拂她的發頂,阿寶不自在的偏了偏臉,頸上漫開一陣熱意……
睚毗唇畔隱約帶笑,他沒有說話,只垂眼再睇了她一眼,望向桃林深處。
熱鬧的吹奏絃樂聲越發清晰了,那一簇簇飄忽不行的燈籠已經近得可以瞧見寫於其上的紅色囍字,這是一行送婚的隊伍。
但詭異的是一行人雙腳皆未著地,懸浮於地面一尺處。
這是誰家的女兒,此時出嫁?
送婚隊伍能如此肆無忌憚的在桃花障中穿行,到底是何方隱匿於此的神怪抑或是妖魔?
阿寶撩開睚毗遮在她頭上的廣袖一角好奇地探頭望去,不過頃刻間,那支送婚隊伍已到了他們跟前,天頂的烏雲不知何時破開,一輪圓月從漆黑的天幕中灑下薄光……
微朦的月光籠罩住這支鮮紅的婚隊,雨,依然在淅淅瀝瀝的下著,但那行人卻仿若未覺。為首的兩個僕從一身紅色的對襟長衫,臉上被高頂玳瑁遮住大半,看不清面容。他們各執著一個兩米長的金底紅字「囍」牌,在前方開路。
一頂紅轎由八個轎伕抬著,跟在「囍」字牌後面無聲而迅速地行進,轎頂分別有八串金穗垂下,從被風吹開的簾子內隱約可窺見一身豔紅喜服的新娘靜靜地坐著,腳上露出一雙尖尖的蓮底繡花鞋。
相對於紅轎的安靜,環繞在轎子週遭的小童們抱著絲竹樂器浮在半空中歡快的吹拉彈奏,轎子兩端由十八個僕從提著繡上大紅「囍」字的燈籠指引,緊跟在轎後的僕從們十分美麗。他們穿著長長的飄逸紗衣搖擺著,執扇跳著奇怪的舞蹈……
真是場詭異的婚禮……
阿寶睜大眼目不轉睛的看著,送婚隊伍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停也未停,視若無睹般目不斜視地繼續前進。
看來他們知道出口。
要跟上嗎?阿寶一雙煙波大眼在婚隊和睚毗之間來迴游移。睚毗牽著她的手朝遠去的婚隊方向走了一步,只一步,眼前的氣流如水紋般一圈圈盪開,阿寶再定睛一看,只見那支婚隊的所有人全部都變成了一隻隻穿著人服的狐狸,條條蓬鬆的尾巴從衣服的空隙探出,左右不停的甩動……
狐狸?
下一刻,送婚隊伍突兀的停下,原本熱鬧無比的絲竹絃樂聲瞬間消失,從紅轎內伸出一隻玉白的……爪子。直指向他們……
「是青丘天狐……」睚毗訝然道,隨即攬緊阿寶想退出原位。現世竟然有天狐存在,這些九尾狐不是都在青丘之國,何時移居到現世的。
在青丘中,九尾狐族有著如同人間皇族一般的地位,即使是上古遺留的強大神民也不敢輕視。同時九尾一族也是最為高傲的種族,他們很少與外族的人來往,為何會有一脈移居到人間?
阿寶頭次見到傳說中的青丘天狐,視線不由在它們臀上不停甩動的尾巴打轉,她在浮塵界見到的都是普通狐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仙狐。
「咦,沒有九條尾巴啊。」她小聲不滿的咕噥道。
「專心一點,現在是該想著怎麼全身而退的時候。」尤其當這只天狐還能夠充分駕馭桃花障,撥動生死門。
「啊,抱歉。」阿寶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開始正色戒備。
只見這萬丈桃林霍然扭曲,每隔數米景物皆不斷變化,山川地脈在不停浮動或崩落,地表移動產生的巨大轟隆聲幾乎要震聾人耳……
饒是對奇門遁甲一竅不通的阿寶也看得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有異動,原先他們所在的是生門,但在這場異動中迎接他們的,被對換成死門。
他們所站之處霎時變成滾燙炙人的火山口,洶湧赤紅的岩漿噴湧而來!
阿寶在此刻明白了叫花土螻的心情,只是看到狐狸嫁女也不用這麼狠吧……
傳說,在狐狸嫁女的日子凡人一定要迴避,不能看到迎親的隊伍,更不能看到那個被嫁新娘的面容,否則,就會招致不幸。
阿寶思忖著,她不算凡人……至多,至多就算死人,對她應該沒什麼效用吧。
睚毗蹙眉,這洶湧而來的滿目赤紅令他怔忡了幾秒,眼前模糊地又出現無數混亂交疊的影像,心臟不受控制地緊縮……
「阿寶!」那個哀慟無措的聲音顫抖地叫著,「我馬上帶你去蓬萊!我去求父王!父王一定能救你!」……
頭痛欲裂,他咬牙忍住劇痛保持清醒,揮刀斬去週遭突起的山岩,梭巡離開死門的坎位。
阿寶站在睚毗身前,深吸一口氣掌心黑焰霍然騰起,黑芒擴展開來形成一彎高達數十米的半圓圍牆擋在兩人身前,洶湧岩漿在衝至這無形牆體時竟好像撞到銅牆鐵壁般被牢牢按壓住,不過數秒就集結包裹成一個半球……
睚毗尋到坎位,單手攬住阿寶的細腰身形拔高數丈,右手朝這個岩漿半球虛空下壓……
轟然一聲巨響!
爆炸聲掀動氣流,睚毗拂袖揮開衝撞而來的強烈氣勁護住阿寶,藉著氣流的反作力御風飄移到下一個坎位,景門。
誰料,當衝開死門抵達風和日麗的景門時,原本他們的停駐處一葉涼亭突然在他們腳尖觸到的剎那化為粉齏……腳下霎時成為一片深淵。
景門的坎位已經轉成傷門了嗎。
睚毗心一緊,右手抓緊驟然下沉的阿寶的左襟。
同一時刻,阿寶腳尖凌空一點,疾風吹動粉色衣袂,她迎風掠向東天……
只聽一聲清脆的裂帛聲響起,阿寶衣襟被撕開,心口半露,她頓時羞惱交加地摀住胸口偏頭狠狠瞪向他,入目,卻是一張瞬間蒼白的臉……
睚毗瞳孔緊縮,在瞧見她心頭那道猙獰刀傷的剎那腦中彷彿有什麼被瞬間衝破……
「阿寶……如果,我們還有如果的話。你,還願不願意……」末尾幾個字微弱得甫一出口就被風吹散。
「願意什麼?」
他閉上眼,沒有回答,意識被拉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依稀可見一縷渺遠的微光,光的盡頭那個他始終也看不清面目的少女終於回過頭,對他綻放燦爛的笑容。
阿寶……
我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