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蘇斷空已無宮職,向來人潮絡繹不絕的門庭,現今清冷了許多,就連平媛也極少過來,不再像當初一樣再三逼婚。
蘇斷空躺在床上近一個月,才能夠走動,到了快兩個月時,他的腿傷跟腰傷才真正的好了。
不過他家裡的舞妓、小妾都已放出,偌大的宅邸冷冷清清,而他似乎也無心於女色方面,每日都在書房裡寫信,要總管送出。
天氣越是近秋越是寒冷,也因為人少了,宅子又大,總管這些時日都會出來夜巡,以免宵小作怪。
這一日,他見花園有些火光,以為失火,急忙的前去查看,想不到是小道士正在點香祝禱。
「你在幹什麼?」
他對這小道士不滿很久了,他之前趨炎附勢的行為,再加上惹怒了大人,讓人人心裡不愉快,因此他對這小道士的評價極低,所以這次有機會找他麻煩,他就粗聲的大喝一聲。他這一喝,充滿了討厭的意味。
平瑩驚嚇的回頭,顫聲道:「我……我沒幹什麼!」
總管目瞪口呆,在他眼前是個絕色的小佳人,大人府裡之前養了許多侍妾歌妓、淫娃蕩婦,他見過的美人著實不少,但是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佳人,他眼泛淚光,眼裡隱隱透出令人憐愛的哀傷,讓人忍不住也跟著想要落淚。
「你是誰?」
「我……我是仙厭的徒弟……」
「你是那個小道士?」總管驚訝得不敢相信,小道士之前是個臉色蠟黃的醜男子,哪知今日卻變成艷麗無雙的絕代小佳人。
平瑩見他瞪直眼朝自己看,跟以前他在故鄉時遇見的陌生人往他臉上一直瞧著一樣。
他摸了一下臉,才想到他先前洗了臉想入睡,但是實在擔憂蘇斷空到睡不著,所以才起床焚香祝禱,想不到卻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他一時著急,雙手沾著地上塵灰就往自己的臉上抹去,他抹了好幾回,塵灰照樣掩不住他出眾的美色。
「我在為大人祝禱。求求你,總管,別向別人說我長這個樣兒,不要說,求求你不要說……」
說到後來,他悲傷的哭起來,跪在總管腳底下,顫抖著身子一直哭泣。
總管看了不忍,但是又覺得奇怪,世人都想表現出自己最美的那一面,這個小道士竟然要裝醜,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長得這麼好看,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麼醜陋?」
「我……我……」平瑩一想到自己的命格,哭得更加厲害「我的命格不好,所以才出家學道,師父說我的美色會為我帶來災難,才要我掩去美色;只有大人看我 這麼醜,依然對我這麼好,我心裡很為大人牽掛。可是大人上次摔了馬,我想一定是我命格不好牽連到大人,所以我不敢去看大人,只好默默唸經為大人祈福。」
聽他說得真心真意,一邊說還一邊哭得涕淚縱橫,總管終於明白,為什麼小道士後來都不去見大人,不禁起了憐憫之心。看來這個小道士,不是他當初想的那麼壞,他只是害怕自己的命格會給大人帶來不幸。
「什麼命格不命格的,你說你的命不好,會剋他人,但是我看你師父跟你在一起也沒怎麼樣,大人那也是意外,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大人……」
他再怎麼說,反反覆覆也是說這幾句,而且還一邊說一邊悲傷的哭泣,總管不忍心的別過頭。
看來這個小道士被命格之說影響太深,所以才會一直認為是他害了大人,一時要扭轉他的思想,恐怕也不易,只好另尋方法了。
「你的美貌,我不會對他人說起,大人近來身體回復了,你替他祈福果然有用,你再替大人祈福半刻吧。」
「是,謝謝總管。」平瑩千叩萬謝,不斷的磕頭說謝謝。
見他這麼誠懇,總管覺得難以消受,看來這個小道士真的很善良單純,不是見異思遷、見利忘義的人,是他之前誤會他了。
再說,大人之前摔傷一醒來就喊他的名字,大人也不是對他沒有感情,以大人的英明,應該可以保護這個單純的小道士不受他人欺負。若是他在大人身邊,被大人保護著,應該可以過著快樂的日子。
明明長得這麼美,卻老是流著眼淚哭泣,未免也太可憐了,尤其他一提到自己的命格,就哭得更加厲害,總管看了很不忍心。
還是想個方法,讓大人再度寵幸他吧!他相信大人現在雖無一官半職,但是憑大人的才氣,一定能夠再度位居高位的。
到時候這個小道士就有大人保護著他,只要他過得快快樂樂,應該就不會再提這種無聊的命格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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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蘇斷空的房間,總管輕敲了門。
蘇斷空起床開門,不悅道:「有什麼人事,半夜擾我?」
總管搔了搔頭,他是一時同情那個小道士,再加上他對大人也算盡忠,所以才半夜來敲門,希望大人能夠把小道士納入他的羽翼下保護;至少他剛看了那一幕,心裡挺感動的。
「大人,後院裡有件奇怪的事情,我想請你去看看。」他沒說清楚整件事,總之眼見為憑,叫大人自己去看,大人一定會非常憐惜這小道士的,他相信大人並沒有像別人說的那麼冷漠,他嚴厲處置的都是背叛他的人。
「什麼奇怪的事?」
總管並不是會大驚小怪的人,他這樣說,反倒讓蘇斷空好奇到底是什麼奇怪之事。
「總之,請大人自己移駕去看看,不過要半刻內去看才看得到。」
他說得不清不楚、沒頭沒尾的,說完後就走了,蘇斷空半信半疑。
蘇斷空一人漫步到花園去,只看到花園裡點著香,也沒見到人,不知總管要他看什麼。
平瑩剛才被總管見了真面貌,怕又被別人看見,因此回房去塗上藥汁,一塗完後,就立刻回到花園焚香祈求。
「求上天讓大人早日恢復身體健康、福壽雙全,就算折我的福都沒關係……」
他好像也沒有別的祝禱辭,就一直重複念著,每念一次就磕一次頭,只是他眼裡含著淚水,每次說完後哭了,就用袖子抹去,好像十分擔憂蘇斷空的身子。
蘇斷空全身僵直,不知在那裡看了多久,恐怕早已超過一刻,平瑩還是在那裡不斷跪拜祈求。
這三年來,他心口時常感覺到的寒氣變成了一股暖氣,他想要開口喚他,卻覺得喉頭一陣乾澀,熱淚幾乎要盈眶。
他汲汲營營於富貴,對任何事都是帶著有色的眼光,相信若無金銀權勢,人比低賤的螻蟻更加不如。想不到今日他變成了一介白丁,沒有富貴功名了,還有人為他這麼操心掛意。
「平……平兒……」
平瑩拜到了一半,突然聽見有人喚他,抬頭看見是蘇斷空,嚇得不知該逃,還是該跑?
但他還來不及動作時,蘇斷空就從背後將他摟進懷裡,感動的道:「平兒,這些時日不見,我很想你,你怎麼不來見我?」
被他溫暖的懷抱擁住,平瑩的眼淚又要流出來,可他掙扎著叫道:「不行,大人,你不能靠我這麼近,不可以。」
蘇斷空不肯放開他,扳過他的頭,目光直視著他因為痛苦而泛著淚水的眼睛,本該為他的掙扎不悅,但是看到他痛苦的眼神,他心裡充滿了憐惜,輕聲的問:「為什麼不可以?」
平瑩痛苦的哭出來,這些話不僅難以啟齒,更是他心裡的痛「大人會墜馬,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不知他在胡扯什麼,蘇斷空一頭霧水。
「胡說什麼,那是我一時不知怎麼了,覺得頭暈,想不到就落了馬,跟你有什麼關係?不准你胡說。」
平瑩掩住臉哭泣「不,是我的命不好,牽連了大人。都是我的錯,所以大人受傷後,我不敢去看大人,怕我又會害了大人。」
一聽他這麼說,蘇斷空差點笑了出來「你胡說些什麼?你長這麼大,並未夭折,也沒缺了四肢,哪裡命不好?不准胡說,你的命好得很。」
「不、不,我命不好,真的很不好,我……我……」平瑩看著蘇斷空,愛戀湧上了心口。他真的好愛好愛他,可是若說出自己的禍水命格,他一定不會再理會他的,他無法承受兩次這樣的悲痛。
「就算你的命不好,可是我的命很好啊!你在我身邊,你也會變成好命的。」
蘇斷空是在逗他笑,平瑩果然破涕為笑,但是仍低垂著頭。
「大人,我的命很不好,真的很不好,不是騙你的。以前我有個喜歡的人,他聽過我的命格之後,就從此避不見面。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是我自己命壞,他不想跟我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
聽他說得悲傷,好像還深深愛著那個人,蘇斷空將他攬緊,一股強烈的嫉妒讓他心情變壞。他要這個小道士心裡都是他,他不只要成為他身體上第一個男人,也要成為他心裡獨一無二的那個男人。
「那就別理那個人了,留在我身邊,我會疼你一輩子的。」
「但是大人……」
「沒有但是,你就是我的人。」
蘇斷空眼眸變深邃,說出他從未對人說過的恨事「我從前也有一個至愛之人,他背叛我,投向富貴之人的懷抱,只因我是個窮苦白丁。我沒有一天不恨他,恨不得他死,我要讓他知道錯過了我,我再也不會要他。」
聽到他這麼說,平瑩不禁伸手撫摸著他的臉,他不曉得誰讓蘇斷空這麼心痛,但是那個人鐵定後悔莫及。
「大人,那個人好笨,若我是平常命格,你肯要我的話,我一定會日日夜夜在大人的身邊,永遠也不離開大人。」
他說得深情執著,讓蘇斷空胸口裡跳動的心變得火熱,低頭吻住他的檀口,恨不得將他融入自己的體內,永遠不分彼此。
「平兒,我的乖平兒,為什麼我過這麼多年才遇見你……」
「大……大人,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在一起,我不想害你……」
他用力的推著蘇斷空的胸膛,只因蘇斷空下身火熱的腫脹正頂著他,他的雙頰因此染上情慾的紅潮,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跟蘇斷空在一起,他不能害了他。
「你沒有害我,平兒,我要你,我現在就要你。」
「不可以,不可以的……」聽到他真摯的告白,平瑩竟哭了起來。
蘇斷空吻著他臉頰上的淚水,他眼裡每顆為他而流的淚珠,還有他拒絕他的言詞,都讓他心頭暖熱,恨不得能立刻佔有他的一切美好。
「你不會害我的,平兒,相信我。你看,你說你害我墜馬,如果你的命格真的會剋我的話,那我墜馬後應該就會死,怎麼休養兩個月就好了?」
他能言善道,平瑩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說的好像又有點道理,平瑩也不能反駁,更何況他現在也身體火熱,只想獻身給蘇斷空。若不是礙著命格,只怕他早已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蘇斷空。
「我……我真的不會剋你嗎?」他問得既遲疑又擔心,言語之中滿是恐懼。
「傻瓜,你若會剋我,我早已經死了。」
平瑩慘叫一聲:「不要說死,不要說,大人你不可以這樣說。」
見他在乎自己,在乎到就連自己隨口說個死字,他都這麼難以接受,蘇斷空愛戀的吻著他的鼻頭。
「我不說,到我房裡來。我想你,平兒,跟你在一起後,跟別人在一起就再也沒趣味了。」
「可是大人,我……我真的可以……可以跟你在一起嗎?」平瑩還是膽戰心驚,唯恐禍事會降臨在蘇斷空身上。
「小傻瓜,當然可以。」蘇斷空一把將他抱起。
平瑩環住眼前男子的頸項,喜悅的眼淚湧出來。
蘇斷空一邊將他抱回房,一邊輕啄著他嬌艷的小嘴。
他緊緊擁住蘇斷空,任由心愛的男人將他的衣服褪下;他羞著臉,張開了雙腿,在蘇斷空與他合而為一時,發出愛嬌的低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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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到哪裡去?」
難得的,仙厭竟問起平瑩昨日的動向。
平瑩不敢說謊,低下頭道:「我……我跟大人在一起。」
仙厭睜大了雙眼,隨即又露出淡漠的神色「你若不怕剋死他,就跟他在一起吧。」
聽仙厭這麼一說,平瑩顫抖了一下,掩住臉「我好想跟大人在一起,大人不介意我的命格,他說他會喜歡我一輩子的。」
「你對他露出真面目了嗎?他知道你是那個具有禍水命格的平瑩了嗎?」
這兩個問題讓平瑩無話可答,無言的低泣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昨夜的美好讓他捨不得離開蘇斷空。
但是蘇斷空若是知曉他不是容貌醜惡的小道士,而是那個具有禍水命格的平瑩,他恐怕會掉頭離去,不再要他。
「師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真的不知道……」
「隨便你,你自己決定吧。」仙厭起身就要走。
平瑩知道師父動了怒,也知曉師父不喜歡他跟蘇斷空在一起,但是情絲纏繞在他身上,實在難以解開。
「師父,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告訴他我的真面目,我會的、我會的……」
雖然他說自己會對蘇斷空說明,但是究竟什麼時候會說,他又沒有預計,他現在只想沉醉在蘇斷空的柔情蜜意裡,永遠也不要說出事實。
蘇斷空發出的信,陸陸續續的有了回音,總管只知有人快馬加鞭的送信來,但卻不知對方是誰,只見蘇斷空看完信之後,露出滿意的笑顏。
「這些天將會有貴客前來,好好整頓家裡,不可失了禮數。」
蘇斷空難得這麼吩咐,讓總管更加好奇,想要詢問,蘇斷空卻不想講。
「總之好好招待就是了,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他,不過這人位高權重,絕對不可失禮。」
既然蘇斷空這麼說,總管就只有照做。因此蘇家像過年前一樣的大肆清掃,連屋瓦都掃得乾乾淨淨。只不過一切準備妥當後,那位貴客卻從未現身,真不知道那信是不是在欺騙蘇斷空?
就在這段時間,更大的事情發生了。
在蘇斷空被逼交出輔政之位後,幼小的皇帝被人毒殺,這件事一追查起來,人人都噤若寒蟬。這件事牽連上千人,連權臣都被捲入其中,所幸蘇斷空這一段時日受傷從未進過宮,因此逃過一劫。
蘇斷空反倒成了這件事裡最清白的一個人,任誰也查不到這兒來。他摔下馬斷腿的事情因禍得福,這倒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