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詠歡睡眼惺忪的起了床。
因為昨晚太過開心,他一直睡不著,到了半夜才睡著,睡沒兩個時辰就被無憂喚醒,說齊信楚在大廳等著他,他才急忙更衣出去。
由於他完全不懂,所以齊信楚說得鉅細靡遺,連如何看花種、批貨的價格及應注意的事項都說得清清楚楚。
「詠歡,你是掌管一家店的人,不需要事事都自己來,像搬花粗重的工作就可以由別人來做。我找好了店裡的夥計,叫張三,你就叫他張三哥,以後由他搬花, 一些事他也會幫你處理。這家店全部由你掌管,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等會兒回店裡,我會教你怎麼看帳。」齊信楚幫他介紹了張三。
張三個頭極高,看起來三十餘歲,長相極為老實。他一見傅詠歡就目光發癡,不好意思的搔頭說出真心話。
「傅少爺,你長得真好看,好像天上的天仙下凡,我這一看就傻了一半,想說是七仙女廟顯靈,仙人來我們店裡了。」
他把他比成七仙女,傅詠歡應該要不悅至極,但是張三鄉音土味很重,一說完這話也覺得有點冒犯,立刻就臉紅的低下頭;他十分老實,倒讓傅詠歡不悅之感消失不見,他知道他不是故意冒犯他的。
「張三哥是懂花材的人,你若有什麼不懂,向他請問即可。」
張三忙搖著手,「二少爺,你是主子,我是讓你請的夥計,說什麼請問,這不是要折煞我了嗎?」
傅詠歡一笑,頓時覺得張三雖然有土味,但是可愛至極。
而他這一笑,百媚頓生,讓張三臉紅了半天,去搬花兒時,還險些跌了一跤。
懂了批貨,齊信楚將他帶回店中,教他看帳,還教一些應對客人的注意事項。
他教了許多,傅詠歡還是似懂非懂,只因他從來沒有經手這些商業上的事情。
齊信楚淡然道:「你若用心,一開始雖辛苦,但是久了,就會有成果出來。若是你不用心,這家店舖就會倒了,到時店裡這些夥計就沒有飯吃,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知道你冰雪聰明,做得來的。」
任何話都比不上齊信楚對他說的這一句「做得來」有用,而且他竟稱讚他「冰雪聰明」,讓傅詠歡訝異的抬頭望向他。
他總以為齊信楚就像自己討厭他一樣的討厭自己,所以齊哲懷剛過世時,他才故意叫人沒幾日就燒了棺,還強行的侵犯他,甚至每七日就到他房裡。
每次見到齊信楚,他都說話冷淡,好像不把他當一回事,也像是眼裡沒他的存在,好像認為他是在齊家吃閒飯的,想不到他竟會稱讚自己。
「你怎知我聰不聰明?」傅詠歡忍不住的問。
齊信楚頓了一下才回答:「齊老爺常說你聰明可人,他雖溺愛哲懷,但是就憑你跟哲懷是青梅竹馬,絕對構不上讓你在齊家吃閒飯的主因。是你討得了他的歡心,他十分喜歡你。」
傅詠歡怔愣的望著齊信楚。他第一次聽到齊信楚提到他的兄長與爹親,但是他對爹親的稱謂竟然是「齊老爺」,好像不是他的爹一樣。
「你怎麼這樣叫你爹?」
齊信楚望著他的目光深不可見底。「是他要我這樣叫他的,在他心裡,我不是他兒子,是一個錯誤。」
傅詠歡心底一寒。「錯誤」這兩個字聽起來何其沉重,他從未想像對哲懷跟對自己和藹可親的齊伯父竟然會叫親生兒子喚他齊老爺,還聲稱他是個錯誤。
「你是誆我的吧?伯父不可能這樣做的對不對?他對我這個不是親生兒子的人都這麼好,不會這樣對親生兒子的對吧?」傅詠歡不肯相信的追問。
齊信楚表情淡然的說:「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就算我在他眼裡是個錯誤,我的人生也不是因為他而存在。」
傅詠歡忽然很想伸手去環住齊信楚的手臂,但他終究沒伸出手。
眼前表情淡然的男子看起來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算遭遇挫折也不會自暴自棄,他忽然覺得自己為了那塊布就大吵大鬧、哭泣尋死是多麼可笑。
剎那之間,他竟覺得自己十分膚淺愚蠢,承受不起「冰雪聰明」這四個字的稱讚。他羞慚的低下頭,心中更隱隱有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責任感。
他一定要把這一家店給做起來!
「我會好好的掌管這一家店舖,不會讓你後悔交給我的。」
齊信楚一笑。
傅詠歡從未見過他的笑顏,他這一笑好像全身都亮了起來,亮得讓他覺得齊信楚俊美得讓他心口狂跳。
為什麼以前他都沒有發覺齊信楚竟長得這般好看?他的英氣外露、玉樹臨風般的氣質,堪稱是城鎮裡的第一美男子啊!
怪不得總管說他長得並不差,若不是庶子的話,就能與富家小姐成親挽救齊家了。他可以想像,若是齊信楚跟齊哲懷的出身對調,將會有多少媒婆踏上齊家大門,只為了要跟他談成親的事情。
連他這個男子與他相處久了,還會心口亂跳;若是女子呢?只怕早已深陷情網,難以自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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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要很早起床,天未亮就要摸黑出門,傅詠歡有些不習慣,但一得知齊信楚竟比他更早出門,他就算再不習慣也乖乖的早起出門。
張三對他非常好,他若有什麼不懂向他請教,他立刻就回答;只不過他站得近些,張三就會害羞的臉紅。
冬天一到,花變得昂貴,採買的人變少,生意就冷清了許多,齊家發給每人一件冬衣,款式、質料與去年的相同,只是顏色換了喜洋洋的紅色。
跟傅詠歡往常的衣服相比,這一件算是粗糙了,無憂幫他收進櫃裡,以免他看了這件衣服就想起那塊被買走的布,又會心情不佳。
可是傅詠歡並沒有空去理會那塊布的事。
隨著冬季的來到,花材太貴以至於買得起的人變少,批進來的花又因為沒人買而枯萎,樣樣都要成本,這個月竟變成虧錢,讓他心急如焚。
齊信楚那句「你做得來」的話,讓他深感責任重大,但是季節時令的大自然變化,實在難以改變,不是他想改變就可以的。
來此買花的人都是為了去七仙女廟求姻緣,大多是姑娘;有些姑娘穿著粗布衣裳、面容憔悴,就算在夏季花兒盛產時,都不一定買得起一朵花上廟裡祈福,更何況是冬日。
傅詠歡掌了這家店後,才知民間疾苦。
有時看姑娘在買花時,隨口與對方談了幾句,他才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麼幸運,有齊家這樣豪富的人家照顧著他;所以那些姑娘才會懇求能覓得良婿,過著安穩的生活。
也因此,他心裡生起了憐憫的感情。他知曉姑娘們說不出的希望都放在一朵花上,若是買不起,臉上的黯然神傷讓他看了也悲傷。
他想了一個變通的法子,要店裡的夥計折了紙花,雖不是真花,但總是一朵漂漂亮亮的小花朵可以獻給七仙女,他想七仙女應該也能明白這些姑娘的心事。
紙花的價格低廉,比冬日的鮮花價錢少了十分之九,來拜七仙女的貧窮姑娘就願意買了,因此賺了一些銀兩。
也因為這生意做得順了,鄰坊竟也學起他賣紙花,但他是第一家發明的,加上有姑娘說來這裡買了紙花拜七仙女立刻求得好姻緣,所以他這家店便聲名大噪,張三還稱讚他頭腦精明。
不只是賺到銀兩而己,他見姑娘們歡喜的拜拜、歡喜的回家,他心裡也感受到了歡樂。
但是他最想要稱讚的人卻不在齊家,當然也看不到他成功賣出紙花的帳本。齊信楚為了談生意下江南,整整半個月都不在家中。
他從未出門這麼久過,讓傅詠歡很不習慣,恨不得他趕快歸來,看見自己呈上的帳本,讓他知道自己把這家花店經營得很好。
他要讓齊信楚知道他交這間店給他的苦心絕沒有白費,他真的有用心在經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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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後,齊信楚才一身疲累的趕在小年夜之前回家,他回家後倒頭就睡,旅途上不知累了多久,總管不忍叫醒他,任由他睡了一天。
由於過兩天就過年了,傅詠歡堅持花店還是要開,因為過年會有很多千金小姐上七仙女廟拜拜。
他這一堅持,張三也不好拒絕,反正他也孤家寡人,就陪同傅詠歡來開店。
五天下來,賺的銀兩是整個冬季的收入,讓傅詠歡笑得合不攏嘴。
他喜悅的將帳本拿給齊信楚觀看。
「你做得不錯啊,這家店我就掛在你的名下,是你傅詠歡的產業,不是我齊家的財產!賺到的銀兩都是你自己的,不過若是虧了錢,你也得自負盈虧。」
齊信楚挑了一下眉,語氣中頗有嘉獎,讓傅詠歡喜不自勝。
傅詠歡現在的生活幾乎與這家店綁在一起,而且天還未亮就到店裡,日落時才回家,齊信楚竟白白的要把這家店送給他,這是多麼大的禮物啊。
傅詠歡又叫又笑,若不是已經是個大人,不能像個孩子一樣的上前摟住齊信楚,恐怕他早就摟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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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詠歡一回到房裡,見無憂不說話,只顧著在床頭拍撫一樣油紙包裝的物品,他開心的將剛才齊信楚的話對無憂說了一遍。
無憂也感染了他的歡樂,笑道:「我早說二少爺是好人。」
當初兩人為了這一句話鬧得不開心,現今傅詠歡卻點頭稱是。
看自己床頭放了一個油紙包裝的物品,他忍不住地問:「這是什麼?」
「總管要人拿來的,說是二少爺從江南帶回來送你的。他說你生辰快到了,他在江南看到這個,覺得挺適合你就送你了。」
齊信楚竟送他禮物?他已經送他一家店舖,還有什麼禮物比那家店舖更大的禮物?
傅詠歡揭開包住的油紙,霎時怔愣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這、這個……」
「比少爺當初看的那塊布更漂亮吧!你看,不只有紫藍色的,還有青綠色的,這兩匹布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弄來的,二少爺真是有心。」無憂意有所指的說著。
傅詠歡抱著布,開心得眼淚差點流出來。這兩塊布比布莊賣的更加精緻、漂亮,而且每塊布都足夠做上兩件衣服,不像布莊只能做一件。他當初有多遺憾沒買到那塊布,現今就有多麼歡樂得到這兩塊布。
「他真好!他對我真好。」傅詠歡喜歡得不得了,愛不釋手的摸著布。
看主子很久沒這麼高興,無憂也忍不住笑了。
「少爺不去道謝嗎?」
「道、道謝?」
無憂點頭道:「是啊,少爺,二少爺對你挺好的,你就去跟他說聲謝謝。」
無憂言之有理,於是傅詠歡扭扭捏捏的前往齊信楚的書房準備向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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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信楚。」
以前傅詠歡都連名帶姓叫齊信楚,現今他改了稱呼,喚得親熱。
齊信楚正在看合同,抬起頭來看他。
「你送我的布料,我拿到了,謝謝你。」傅詠歡跨進門內,又開心又羞怯的連忙道謝。
齊信楚沒什麼表情的說:「你喜歡就好。」他再度低下頭看合同。
傅詠歡在椅子上搓著手,他不想出去,但是在這兒好像會打擾齊信楚;他想要上前站在他身邊,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怪異,只好坐在椅上無聊的搓著手。
但是坐久了實在無聊,他躡手躡腳的來到齊信楚的身邊,卻發現齊信楚哪有在看什麼合同,他桌上的合同都放顛倒了。
傅詠歡彎腰順著齊信楚的視線看去,才知道他視線所及之處竟是剛才自己坐的位置,這代表他剛才一直在看他。
「你幹什麼偷看我?」
傅詠歡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喜悅,也許是沾染了喜悅之情,他說話竟帶些從未對齊信楚說過的嬌嗔語氣。
齊信楚健康的膚色竟浮出淡淡的紅暈,害得傅詠歡也害羞了起來,總覺得氣氛有點熱、有點羞人,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他頭一低,玩著自己的衣角。
齊信楚的大手來到他的腰間,輕輕的摟住他;他酡紅了臉,一點也沒拒絕,反而順著他的姿勢坐在他的身旁,偎著他。
傅詠歡起了頭,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看管那家店時,才瞭解民間疾苦,也為了讓貧窮姑娘買得起花,他才賣起紙花,想不到竟大受歡迎一事。
齊信楚低聲對他說:「那是你心地好、懂得體貼別人,只要你體貼客人的心情,你就會一直有顧客上門。」
傅詠歡抬眼望他,看見他又用那種難解難懂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禁再度將頭低下,總覺得一陣熱氣從腰骨被他環住的部位一直往上發熱。
他又玩起自己的衣角,小聲的說出往事:「我心地才不好!我罵過你,罵得很難聽呢。」
齊信楚淡淡一笑,「哲懷剛死,你心情不好也屬正常。難不成青梅竹馬一死,你就什麼都忘了嗎?」
傅詠歡見他說得平常,好像沒把當初的事掛在心頭,不過他並不喜歡他那種置之度外的語氣,好像他們兩人關係挺疏遠的;再怎麼說,那是以前不瞭解、不認識彼此,現今瞭解了,也算親近些。
更何況兩人還曾發生過親密關係,雖然不是他樂意發生的,但是兩人除了初次的肌膚之親之外,齊信楚從沒造成過他的疼痛,還讓他喜悅連連。若不是他討厭這樣,說不定兩人的這種關係還會繼續下去。
「你別說得事不關己,哲懷跟我是青梅竹馬,難不成你跟我就不是嗎?」他語氣中有些訓斥及不滿。
三人縱然不玩在一起,但總是在宅子裡見過面,若要說是青梅竹馬,齊信楚也是他傅詠歡的青梅竹馬,何必把兩人的關係說遠了?
他討厭他這種撇清似的說法。
「詠歡。」
齊信楚環住他腰身的手一緊,低啞的聲音喚得他心頭一亂。
傅詠歡情不自禁的把臉貼近。
就在雙唇相碰時,門外傳來總管驚喜的叫聲,直往書房而來。
「二少爺,大消息、大消息啊。」
傅詠歡用手推他的胸膛,急忙站起身,一張臉通紅。
他們剛才竟差點……差點就接吻了,他在幹什麼?
他明明討厭齊信楚對他的親密行為,怎麼還會親自送上門?他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他只是來感謝他送他布,不是來自動獻身的!
見總管推門而入,傅詠歡心情矛盾,立刻與他閃身而過,不知他口裡的大好消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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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詠歡一進入自己的房內,無憂還在整理那兩塊布。
「少爺,你可以做四套衣服了!你想要做什麼樣式?我明日就叫師傅做,剛好你生辰那一天可以穿上。」
傅詠歡撫摸著布,一想起齊信楚對他的好,他的心裡頭就泛著甜蜜。
為了回饋他對他的好,他忽然有了其它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