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綠色食品
要樂觀,要積極,凡事有好的方面,一定要積極,要積極,想好的方面,好的方面……
使勁用夜晚培訓時心理輔導師教導的方式激勵自己,吳清晨終於找到了好的方面。
好處就是:自己面對的問題又少了一個不用去費心尋找屬於自己的房間了,中古世界自己的家庭,「房間」這種東西壓根就不存在。
「阿奴,洛斯,林克得……」
吳清晨低下頭,小女孩一手端著已經倒空的盤子,一手搖搖吳清晨的手臂,完全沒有前因後果,吳清晨沒法猜測小女孩的意思,只好順著小女孩用力的方向退了幾步。
大約這就是她的要求,吳清晨讓開了堵住的道,小女孩端著盤子走出了房門。
站到外面去肯定不合適,擋住房門也不行,看來一定是要進去了。
咬咬牙,吳清晨走了進「家」門。
房間裡充斥著煙熏和潮濕兩種矛盾的氣味,也幸好如此,儘管這樣的味道一樣相當難聞,卻還不至於臭氣熏天,比吳清晨預料的情形好上了許多。
走進幾步,吳清晨的眼前暗了許多,剛才打招呼的中年婦人正在房屋深處折騰作物,兩個看不出性別的小孩裹著破布在床鋪上打滾,父親坐在一張漆黑破爛的椅子上,兄長坐在他的旁邊,捧著一隻木碗正在喝水,剛剛出去的小女孩不知又從哪盛了一盤豆子走了進來。
左看看右看看,吳清晨坐到了兄長旁邊,也找出一隻木碗,盛上半杯水,看了看水的顏色,湊近聞了聞,搖了搖看它冒出幾個水泡。
吳清晨又倒了回去。
木碗有點髒,水中有浮渣。
這些不是重點。
這是沒有煮過的溪水。
中古世界的又一重大危機。
負責講解這項內容的是一位姓周的少尉,吳清晨對他的印象很深,不需要閉上眼睛,吳清晨眼前就清楚地浮現出周少尉遍佈傷痕,組出一道道溝壑的雙手,耳邊也迴響著周少尉講解時洪亮認真的聲音:
「喝這樣的水容易導致感冒,更容易感染細菌,引起腹瀉脫水,缺乏醫療條件的情況下,這是相當麻煩的疾病,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導致死亡。」
可是,口很渴啊。
儘管非常口渴,不過,吳清晨既沒有喝生水,也沒有去「廚房」裡的大鍋裡舀點開水試試。
中古世界,一切勞動的最終目的都是糧食,食物肯定是最重要的物資。
大鍋裡的東西,想來自己還沒有可以擅自取用的資格。
口乾舌燥地坐在椅上,吳清晨坐立不安,沒過多久,房間裡的光線又忽地暗了一下,一個高大的身形鑽了進來。
「伊德拉,厶丫入。」
「厶丫入。」
這是誰?
吳清晨微微抬頭,進來的人身材高大,面色微黑,眉眼和「兄長」「父親」略有些相似,手裡握著一件長條形的木質工具,右肩掛著一隻木桶。
「伊德拉,厶丫入」這是高個子進來時,父親說的一句話。
伊德拉應該是這位高個子的名字,「厶丫入」應該是「回來了」的意思,這也是自己「家庭」的成員?又一位「兄長」?
不得不說,不到一天的工夫,吳清晨目前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的水平已經提高到了往日根本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果然,高個子伊德拉鑽進房屋深處,放下了手上的工具和肩膀上的木桶,很快走到吳清晨旁邊坐下,還拍了拍吳清晨的肩膀,說了句什麼。
這句話比較複雜,吳清晨無法理解,只好嘟噥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回應,伊德拉似乎有些疑慮,幸好父親指了指吳清晨的喉嚨,代替解釋了一句。
圍著黝黑的木桌,吳清晨的身邊,三位男人呈半環坐定,看得出勞動疲累,都沒有多少精神,三人很少說話,也沒有多少動作,只偶爾默默地喝水。
折騰了一會作物,中年婦女走到「廚房」,和十來歲的小姑娘一起忙活,黝黑的桌子上很快擺上了幾隻木製的大碗。
食物來了。
吳清晨又得到了一個驚喜。
望著眼前大木碗中盛放的「食物」,吳清晨沉默半天,終於勉強為它們找出幾個能夠形容的詞彙。
這還真是……
純天然的……
綠色食品……
非常綠,綠色的湯,綠色的豆莢,綠色的糊糊……
就這些,幾隻大木碗中盛放的份量的很淺。
在四位男人面前都擺上三隻木碗,中年婦人給每人盛了一碗湯,一碗豆莢,一碗糊糊。
很明顯,中年婦人分配的方式並不是平均分配,父親和伊德拉麵前的碗盛得最滿,格雷斯面前的碗稍淺一些,到了「洛斯」吳清晨的時候,三隻小碗都只盛了一半。
這樣的四份之後,三隻大木碗都只剩下了底下淺淺的一層,中年婦人熟練地微微斜起大碗,用木勺刮了刮,將裡面剩下的最後一點綠色食品裝進兩隻小碗,給早就站在旁邊吞口水的小女孩遞出一隻,自己端走剩下的一隻,在「廚房」邊的木樁上坐了下來。
然後……就開飯了?
聽著父親和兩位兄長抓住木勺吃得稀里嘩啦,望著眼前的三隻小碗,吳清晨實在提不起半點胃口。
碗裡的三樣東西,第一眼就讓吳清晨為動畫片裡巫師煉製毒藥的場景找出了原型。
而且,就算沒有看過動畫片……這樣的糊糊粑粑……也能算進食物鏈中的一環?
咕咕咕……現實不以吳清晨的意志為轉移,不吃東西明顯不符合中古世界的科學發展規律。
五個小時辛苦勞動,吳清晨的肚子早已開始**。
咬咬牙,閉上眼,吳清晨無奈地端起了面前綠色的湯碗。
十分鐘後,吳清晨雙眼翻白地結束了晚餐。
進餐的過程實在刻骨銘心。
晚餐的味道實在難以形容。
總之,放下木碗的第一秒,吳清晨就決定絕對不去回憶晚餐的味道,吳清晨甚至認為,就算對每天喝上十幾次中藥的人而言,吃下這些綠色食品也絕對是一件極不人道的酷刑。
更加可怕的是,這樣的食物……不,這樣的毒藥,屋子裡的其他人統統吃的津津有味,小女孩甚至還舔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吳清晨不得不懷疑,要麼是自己碗裡的東西格外不同,要麼自己和屋子裡的其他人壓根就不是同一種生物。
中年婦人收走吳清晨放下的最後一隻木碗,晚餐結束。
「洛斯,德拉斯,伊而長去次……」
父親忽然回過頭對吳清晨吐出一串音節,吳清晨腦子飛快轉動,迅速回憶語言學家、心理學家、行為學家講解的分析要點,很快猜出這句話要麼是問自己吃的怎麼樣,要麼是問自己嗓子怎麼樣。
吳清晨不經意地摸摸喉嚨,微微點下頭,含糊地咕噥一句,同時為兩種猜測都作出回答。
父親點點頭,又說了句話,站起來走向房間深處,兩位兄長也同時站了起來,走在父親身後。
這是干嘛?
吳清晨趕緊跟了上去。
走到牆角,站到堆放的工具前,父親停了下來,指了指一樣長條型的農具,一樣鉤子狀的農具,一隻木桶,對伊德拉說了幾句話,又指了指一柄手耙,一隻木鏟,兩支木棍,對格雷斯和吳清晨說了幾句話。
這是……真人角色扮演遊戲?晚上組隊玩DOTA?
可是我喜歡用蝮蛇,不喜歡玩棍子的熊貓。
平日吃完了晚飯只有這項活動的吳清晨不可避免地展開了聯想。
當然,中古世界沒有網吧,父親也沒有玩遊戲的想法。分別向三位兒子交代完畢,父親走出牆角,走到靠近左測原木的床鋪旁邊躺了上去……
點完了頭的伊德拉和格雷斯也走出牆角,走到又一張床鋪旁邊也躺了上去……
這就睡覺了?現在最多才7點吧?
吳清晨理解,中古世界的夜晚沒什麼娛樂活動,勞作了一天,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很疲累。
不過吃了就睡,還是太誇張了一點。
吳清晨四下看看,父親和兄長已經開始睡覺,中年婦人還在收拾餐具,十來歲的小女孩正在幫忙,兩隻不知道有沒有學會說話的小孩在床上滾來滾去,母雞,山羊,奶牛不甘寂寞,也不時叫上兩聲。
望瞭望門外,太陽也已經下山,外面沒有了什麼光亮。
能幹什麼呢?
無可奈何,觀察一下床舖位置的分佈,吳清晨走到格雷斯旁邊,也躺上了床鋪。
中古世界五小時後,地球時間十分鐘後。
吳清晨休息的房間隔壁。
牆邊密密麻麻地擺著十數台醫療觀測儀器和顯示屏幕,它們的終端傳感器直接連到隔壁的房間,吳清晨躺著的床鋪底下。
這些儀器和顯示屏一直全部打開,它們正輪流閃爍,上面標註吳清晨各項身體參數的數據不斷細微波動。
每台儀器旁都站著三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每隔半分鐘左右,這每組三位醫生中的其中一位都會按下右手一直緊握的通話器發出:「一切正常」或者「血壓有變化,各部門注意」之類的通告。
這些密密麻麻的器械前面,一張三米左右的金屬長檯旁,另外十餘名聚在一起的醫生剛剛結束又一次商議。
「就是這些了吧?」
主持會議的張教授又一次環顧四周,被他視線掃過的醫生紛紛配合地點了點頭。
「好,最後確認一次……」
不再浪費時間,張教授望向眼前顯示屏上已經仔細修改了好幾次最終意見:「年月日時分,第37次觀測結果,沒有異樣變化,目標心跳57-61,血壓85-125,肌肉反應……腦部活動……身體活動……綜上,醫療組認為,目標目前仍處於疲倦狀態,淺度睡眠,中古世界的睡眠對目標現實身體並沒有直接影響……不建議喚醒。」
「還有沒有意見?」
完整地唸完一遍,張教授又往四周望了一圈,最後一次確定都沒有了異議,才終於按下了面前鍵盤的確認按鈕,將仔細修改了好幾次的最終發出。
一秒之後。
醫療組的報告傳到了情報分析中心。
三位負責情報初步甄別的軍官仔細看完全文,分別打上了各自的意見。
1分半鐘之後。
標註了三位軍官意見,一名主管意見,一名組長意見的醫療組報告傳到了更上一級的情報部門。
兩分鐘之後。
***學院某分析部門。
接過軍官送過來的報告,楊旦飛快地看一眼標題,一目十行地掠過前面心跳血壓的分析數據,快速跳到最後部分的結論,抓起水筆飛快地劃了幾個字,簽下自己的姓名。
「這份轉送參謀二部……」
軍官接過報告,楊旦使勁摁了摁腦袋,連續七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楊旦的腦袋早已一陣陣發疼,腦門血管大約已經糾成了一團亂麻。
就像眼前這一堆堆亂七八糟,數不勝數的文件。
它們來自地球四面八方一個個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部門、科研機構,記錄著一份份分不清也根本不可能分清到底重要次要還是無關緊要的各類情報,數據,分析結果,下一步建議方案等等等等。
更令人頭疼的是,這樣的東西還經常自相矛盾,前後衝突,唯一能夠確定的簡直只有它們飛快增加的數量和速度。
「嗶……」
又一份文件鑽出二十三號傳真機的出口。
這是一份分析結果,來自歐洲法國。
在這裡坐了十幾年,楊旦早已記住了這些傳真機的編號規律。
四區的值班軍官快速瀏覽一遍文件,簽下自己的姓名,文件很快轉到了楊旦面前,已經翻譯成中文的內容簡短明了:
法國共享情報(已確認):中古世界01年01日18:47分,一號對象行為為交代次日勞動內容。
分析結果(已確認):農奴階層重要特徵:不確定勞役,即當晚未知次日勞動內容。主體對象家庭社會地位,確定排除農奴階層。
次日很快就到。
「洛斯……洛斯……」
搖毛啊……困死了……吳清晨翻個身,順手撥開推動自己的手臂。
「洛斯……洛斯!」
好吵……吳清晨朦朦朧朧地睜開一線眼睛,微微地眨了眨,瞬間猛地彈了起來。
慘了慘了!鬧鐘沒響……要遲到了!手機,手機,該死的手機呢?
抓住床鋪使勁地翻來翻去,吳清晨的雙手猛地僵住。
身下不是淺黃色的床單,而是鋪著幹草的硬木,身上也不是綿綢的睡衣,而是一身粗糙的內袍。
為什麼不乾脆是做夢……老子還在這個該死的地方……
回過頭,格雷斯站在床邊,正一臉奇怪地盯住吳清晨莫名其妙折騰床鋪的舉動。
摸了摸臉,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吳清晨咳嗽一聲,摸住喉嚨含糊地咕噥一聲。
格雷斯沒問什麼,安靜地等吳清晨按照昨天晚上脫衣服時記好的步驟,慢慢套好外袍,完全從床上爬起,才指了指斜放在床邊的兩條木棍。
「依拉哈,德塞兒希德……」
這句話吳清晨已經能夠聽懂,「給你,我們走吧。」
這不就是昨天晚上父親指著的木棍麼?吳清晨抬起頭,才發現格雷斯的雙手正分別握住同樣昨天晚上父親指了一次的手耙和木鏟。
格雷斯招招手,帶著還有些迷糊的吳清晨走到門邊,父親早已站在門外,看到兩人出來,點點頭逕自走到了前頭。
這是……要開工了?
「大哥……」
走出木屋,望瞭望遠處,又望瞭望天空,來到中古世界的吳清晨雙眼飽含著淚水,再也無法壓抑心中激動的感情。
望向留下來叫醒自己的格雷斯,吳清晨第一次清楚地叫了一聲「大哥」。
「到處黑漆漆的一片,天上還有星星!大哥,你是我的哥!你比黃世仁還毒,周扒皮半夜雞叫都沒你這麼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