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貧窮是什麼?(下)
「洛斯……洛斯……醒醒,該走啦。」
此時正是早晨,吃完又一頓依舊難吃的早餐,閉著眼睛靜靜休息的吳清晨漸漸有些迷糊。
被推了一下,吳清晨回過神,格雷斯站在邊上,又一次準備好了接下來使用的農具。
這個時候,吳清晨已經不需要再裝聾作啞。
中古世界的語言,吳清晨已經能夠基本理解,對話也沒有什麼障礙。
不要誤會,十天掌握一門外語,並不是因為吳清晨具備罕見的語言天賦,而是因為這門外語實在太過於簡單。
準確的說,應該是貧瘠,或者落後。
社會學家和語言學家教導吳清晨的時候曾經說過,語言是用來交流的工具,尤其對日用的口語而言,語言的複雜程度和社會的發展程度緊密相連,沒有複雜的社會環境,就不存在發達的口語系統。
中古世界也遵循同樣的規律。
和大部分語言的學習過程相似,對於中古世界的語言,吳清晨最開始接觸的方面也是名詞。
從名詞就可以看出中古世界語言的落後程度。
知道白天天空掛著的巨大火球叫什麼嗎?
太陽。
知道晚上天空掛著的圓盤叫什麼嗎?
也是太陽。
知道偶爾點起來的燈心草叫什麼嗎?
還是太陽!
看到了麼?這就是中古世界的名詞!
而區分這三個太陽的重任,就落到了中古世界形容詞的身上。
知道白天天空掛著的巨大火球叫什麼嗎?
大太陽。
知道晚上天空掛著的圓盤叫什麼嗎?
中太陽。
知道偶爾點起來的燈心草叫什麼嗎?
小太陽!
小太陽!看到了麼?這就是中古世界的形容詞!
形容詞的荒謬還不僅如此:森林邊上的河流叫大水;村莊周圍的溪流叫中水;鍋子的液體分兩種狀態,靜靜地叫小水,沸騰了叫跳水;木碗裡的液體怎麼辦?沒關係,它可以叫小小水。
小小水!
你敢相信麼?
至少吳清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緊急培訓時,參謀們曾經一再交代,進入了中古世界,吳清晨要多盡快儘量收集情報,為下一步行動打好基礎。
吳清晨原以為,只需要掌握了中古世界的語言,這應該是一項很簡單的工作。
可是,真正能夠和中古世界的土著們正常對話之後,吳清晨才知道這其實是一項非常困難的內容。
能夠正常交流已經三四天了,和中古世界的土著們聊天,吳清晨總感覺格外費力,總要花費許多額外的時間和精力去體會對方想要表達的內容。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缺乏豐富的詞彙和精確的描述,吳清晨和中古世界的居民交流時,最普通的感覺就是模糊不清,出了村莊是很遠,爬兩座山是很遠,離開了男爵的領地也還是很遠!
具體有多遠?一天遠,兩天遠,三天遠……
沒有更遠了。
對於中古世界的土著們而言,從生下來到死回去,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生活的村莊,甚至就連「兩天遠」的集市,也有至少一半的土著從來沒有去過!
順理成章地,整整三四天,吳清晨能夠通過聊天瞭解的內容,從來沒法超過方圓二十公里的範圍。
就算是這二十公里之內,吳清晨能夠和土著們交流的內容也僅限於豌豆,捲心菜,燕麥,黑麥,大麥;或者是山羊,公雞,奶牛,大牛,中牛,小牛等等。
始終是這些流於表面,肉眼就可以看到的內容。
至於政治,哲學,藝術,法律……
拜託!還是節約一點口水吧,到目前為止,吳清晨甚至聽都沒有聽到過這些詞彙。
使用這樣的貧瘠語言,面臨這樣的交流環境,可想而知,對於喜歡聊天,平時工作之餘最大的愛好就是泡論壇灌水的吳清晨而言,是一種怎麼樣的痛苦。
幸好,接下來的活動也許會有點新的發現。
離開骯髒黝黑的飯桌,跟在格雷斯身後走出房門,吳清晨期望地想著。
儘管兩人手裡都還拿著農具,不過,接下來,格雷斯和吳清晨的目的地不再是村莊周遍的某片份地,而是村莊中心最顯眼的建築。
教堂。
當然,就像中古世界的「太陽」不可能念「taiyang」一樣,「教堂」這個詞只是吳清晨的理解,反正想來它扮演的角色和地球教堂扮演的角色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從木屋出發,大約十分鐘左右,轉過一處拐角,吳清晨眼前出現了教堂的尖角。
鐘聲已經敲響了兩次,吳清晨趕到的時候,教堂前面的石子路上已經站了不少村民,吳清晨和格雷斯走到威廉旁邊,不久又有幾位鄰居和朋友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等待的過程中,吳清晨罕見地沒什麼事幹,也沒有興趣和鄰居們一起談論阿格尼斯家新添的一頭小牛,目光很快轉到了四周。
站到了近處,吳清晨注意到,和村莊的木屋相比,教堂確實牢固許多,也更加氣派,不過兩側的低矮圍牆還是有幾處破損,牆角的縫隙也偶爾冒出幾支鮮嫩的草苗。
最後一次鐘聲敲響了。
站在門外的村民們大部分開始擠進教堂,只有某些大約是習慣結夥搭伴的冒失鬼還留在外面。
走進了裡面,吳清晨發現教堂的兩旁儘管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排的座椅木凳,可是沒有一個人坐到上面,偶爾有小孩露出這個傾向,也很快被他們的父親或者母親拉住輕聲訓斥。
教堂裡大約平常很少有人活動,可是,觀察這些座椅木凳,吳清晨很少能看見灰塵或者污漬,它們甚至大部分都比吳清晨家中每天都有人坐上幾回的凳子還要乾淨一些。
離半個月一次的禱告和布道還有最後一點點時間,抓住最後的機會,教堂裡的村民們大多都在熱切地交談,還有人不時走動,來回選擇親近的同伴或者找個更好的位置。
這樣的情形大約持續十幾分鐘,之後,教堂後部的側門忽然敞開一半,一位年紀和洛斯/莫爾年紀相仿的男孩走了進來,用一支毛撣掃了掃祭壇和教堂前端的講台。
做完這些,男孩站到講台一側,一位身穿白袍,年紀大約三十上下的牧師快步走進教堂,兩旁的村民們也很快安靜了許多,只偶爾有些咳嗽和聲音壓的很低的竊竊私語。
「叮……」
一聲清脆的鳴叫,講台側面的小男孩不知將毛撣藏到了哪兒,此時正用一隻小木錘輕輕地敲了敲放在講台邊上的一隻小磬。
開始了?
吳清晨不自覺地拉了拉外袍的兩襟,雙腿站直了一些。
由一聲清脆的「叮」作為開頭,年輕的牧師用一種單調低沉的聲音,大約是朗誦什麼典籍,幾句之後,換上一種引唱或者應答的歌凋,和邊上的小男孩高一聲低一聲地應和。
儀式確實開始了,不過,牧師的話吳清晨完全聽不清楚,它們大多是一些吟唱和禱告,有時甚至還夾雜一些完全聽不出意味的嘟噥。
這沒辦法了,聽到和自己前幾天糊弄家人時差不了多遠的腔調,吳清晨飛快地往左右瞟了瞟,很快發現自己的緊張和肅靜毫無必要,因為牧師的朗誦還沒有過上兩三分鐘,就有不少村民又開始了閒聊,甚至還有一些人懶洋洋地靠到了柱子上面。
這樣也行?
這完全不符合吳清晨從電影或者是書籍裡面瞭解到的宗教儀式。
不過,這樣相對寬鬆的宗教環境肯定更加符合吳清晨的意願,不著痕跡地,吳清晨的雙腿也微微放鬆了一點。
牧師的朗誦和吟唱持續了大約十分鐘左右。
講台側面的小男孩又敲了一下小磬,牧師走下了講台,站到祭壇旁邊。
村民們又安靜了一些,等了一小會,教堂裡的氣氛足夠安定之後,牧師換上莊重的神情,同時換上有些嚴肅,卻還算是回歸了屬於正常敘述的語氣說話。
這是講解信條,也就是布道。
不過吳清晨此時對這些並不瞭解,吳清晨只知道牧師此時說的話終於回到了大部分都能夠理解的範疇,趕緊抖擻精神仔細傾聽。
牧師陳述的內容並不複雜,首先是提醒村民們回憶前面幾次有關懺悔罪行的布道,簡單描述了今年已經講解的幾項戒條,然後開始著重講解另一種應該避免的罪過,也就是懶惰,懶惰使人醜陋,並永遠不再美好。
說到美好的時候,牧師著重描述出一個美好的世界,大約是天天可以吃很多糊糊,每天只需要耕種到天黑就可以填飽肚子的天堂;而說到醜陋,牧師則更加著重地描述出一個可怕的世界,大約是永遠種不出麥子,並且怎麼吃都不可能吃飽的地獄。
這可真是美好和可怕的世界……
吳清晨已經儘可能努力地想要保持嚴肅,卻還是無法抑制地抽了抽嘴角。
不過,就算是這樣簡陋的願景和這樣空洞的恐嚇,牧師的布道還是能偶爾引起村民們睜大眼露出藏不住的嚮往,或者掩住嘴發出幾聲畏懼的驚呼。
就這樣,一個小時左右,小童又一次敲了敲小磬,牧師回到講台上,再次朗誦和吟唱了大約十分鐘,儀式就此結束。
這並不是結束,接下來還有一項格雷斯,或者應該說整個艾克麗村莊的村民一起積極參加這次禱告的重點內容。
分發聖食。
放下手中的典籍,牧師先生從聖壇的一側取出一支樹條,並將它浸入祭壇前的水碗,閉上眼睛唸唸有詞片刻,然後取出樹條,將它垂到祭壇邊上的兩隻木箱上面,虛點幾下之後,牧師重新睜開眼睛,高高舉起樹條,和不知何時變得安靜了許多許多的村民們同時拍了拍兩肩,肅穆地吟唱了一句「主宰,同在。」
然後,幾位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走近祭壇,打開木箱,取出一隻隻裝好了聖食的木盤,向參加禱告的村民們一一分發。
吳清晨很快也分到了一份。
小心翼翼地捏住這份來之不易的聖食,吳清晨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
沒辦法,吳清晨不得不如此激動:這片神聖的黑面包賣相實在太過驚悚,全身上下遍佈的黴斑觸目驚心,吳清晨仔細瞪大了眼睛,才從密密麻麻的斑點裡面好不容易找出兩個可以勉強擠下手指的位置,維持這個彆扭的姿勢實在有點折磨吳清晨的手指。
我勒個去……
老子就知道絕對不能對這個該死的世界抱有半點該死的期望!
恰在此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太過惱怒的緣故,吳清晨眼前的教堂,聖壇,牧師,村民忽然同時微微地顫了一下。
恩?怎麼了?
吳清晨微微一怔。
下一次顫動很快來臨。
這是進入中古世界的第十天!
吳清晨立刻反應過來,這個認知立刻加速的整個世界的顫動,一切的一切忽然同時劇烈地抖動起來。
下一刻,一片白光驟然籠住了吳清晨的眼睛,然後又瞬間回歸黑暗。
天象事件主體對象臨時休息的房間。
眼皮微微顫動一下,吳清晨猛地睜開了眼睛。
「好久不見……」
第一時間鑽進吳清晨耳朵的是一個老熟人的聲音,幾米之外的門口,年輕的季警官斜斜倚住房門,咧開嘴露出一個笑臉:「清晨老弟,歡迎回到地球,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
哈……老子回來了!
老子回來了!
一瞬間,吳清晨的腦子一陣陣激盪,同時,一連串絕對沒有經過任何猶豫的句子飛快地竄出了吳清晨的嘴巴:「我要包子,我要豆漿,我要面條,我要魚片……除了該死的糊糊,有什麼能吃的東西趕緊幫忙弄點……要放油!要放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