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晚,唐浚浦把所有帶過來的人都派去找名希的骨灰了。他瞭解修卡,只有這樣東西,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帶在身邊的。
“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出發的時候我再叫你。”
“真的不用我幫忙嗎?”饒宗俊趴在床上問正要出門的唐浚浦。
唐浚浦看著他笑了笑,突然又折返回來一下子撲到饒宗俊身上,給了後者一個火辣的深吻,卻也是點到即止。
饒宗俊稍稍有點急促地喘息著,眼睛有點濕潤地看著他。
深吸了一口氣,唐浚浦揚起嘴角別有所指地說:“現在不用你幫忙,等回去之後有得你忙的。”
“滾~!”
等唐浚浦笑著出去之後,饒宗俊臉上的表情也緩緩地退卻。他們什麼也不做,不僅僅只是因為誰都沒有那個心情。
唐浚浦是因為名希,而他想要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最後,實在沒辦法躺在床上裝睡,饒宗俊終於還是決定去做點自己應該做的事。
“饒先生!”一路走來,碰到不少唐浚浦的手下,都還算有禮貌的跟饒宗俊打招呼。
饒宗俊朝對方點了點頭,隨意四處走動也沒有人攔他。
“東西,找到了嗎?”他問。
對方搖搖頭,“還沒有。不過整幢房子都快翻遍了,就差挖地了。”
饒宗俊想了想,問:“修卡呢?”
“在那邊走廊盡頭的閣樓裡,一直沒出來過,問他話他也不回答。唐先生讓我們別去打擾他。”
說了聲謝謝,饒宗俊順著走廊走到盡頭的那間閣樓,上了幾階樓梯後,推開了虛掩的門,裡面地方不算大,除了堆著一些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的箱子之外,也再沒有別的東西。長年沒有打掃,箱子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塵,讓人下意識地不敢發出太大聲響,怕把灰塵吹起來。
修卡坐在地板上,背對著門口,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名希的照片放在一邊。饒宗俊放輕腳步,慢慢地走了過去,地上的灰塵上印著一些腳印和指印,不知怎麼的,饒宗俊心裡突然有些難受。
他走到修卡身旁蹲下,後者仍然沒有反應,只是低頭盯著地上的灰塵。
饒宗俊歎了口氣,“我難得同情心氾濫一次,對象竟然還是你這樣的傢伙!”看了一眼地上的照片,饒宗俊伸手把它拿了起來,仔細地端詳著照片上的人。
果然,跟他想得一樣——
“名希呢?”修卡突然問了一句,像是在問饒宗俊,又像是在問自己。
饒宗俊苦笑了一聲,看著他問:“你說,你是真瘋呢?還是假瘋啊?”
修卡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你喜歡名希?”饒宗俊問他。
點頭。
“那你為什麼殺他?”
像是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修卡伸出一隻手五指插進了自己的頭髮裡,他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開槍射中名希的……我不想射他的,我想殺的人不是他……”
那就一定是要殺唐浚浦了。饒宗俊幾乎是完全肯定這個答案。
唐浚浦、修卡還有名希三個人的關係,饒宗俊已經不想再去深究,因為他們現在一個死了,另一個活著還不如死了,唐浚浦心裡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但是從他一定要找到名希的骨灰這一點來看,同情也好,過意不去也罷,名希始終都是他不會輕易忘掉的人。
無所謂。人都死了,還能怎麼樣呢?關鍵是現在活著的人,比如眼前這位。
你說要瘋吧,你就索性瘋個徹底,連男女人獸都不分的那種,那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有理由不負責任,可像修卡這樣半瘋不瘋的、時好時壞的間歇性的,還真是有點難辦。
饒宗俊同情修卡。因為剛才他臨走時最後看他的那一眼。
他告訴他:他什麼都沒有了,但唯有這最後一樣東西,請他不要拿走。
當時饒宗俊沒有明白,而現在,包括修卡要整形成唐浚浦的樣子,他都能理解了。除去異於常人的思維之外,剩下的,也不過是想得到所愛的人的愛情而已。
所謂取代,不過是用一個“假相”來欺騙兩個人而已。
最初是愛情的失去,然後再加上各種極端的感情,像是各種調味品加在一起,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變質。
拿起名希的照片放在修卡旁邊比照了一下,饒宗俊咋了咋舌。
“你要整形的話,比起唐浚浦還是整成他我覺得更好。原本就長得這麼像,也難怪……”這種相似程度,說沒有血緣關係都沒人相信。
男男相戀就算了,還得加上兄弟。這種感情裡,往往夾雜著兄弟間的親情,修卡肯定多多少少有些“戀兄”或者“戀弟”情節,這是他分析的結果。
“我說修卡大哥啊~”饒宗俊盤起腿坐到地上,跟修卡來了個“促膝而談”,雖然後者好像沒有什麼要理他的意思。
“長得像或不像並不是你能愛誰的理由,如果只是為了那一張臉,我可以給你造十個八個名希出來。但是就像面具一樣,終於只是個假相——你有空在這裡做面具看面具,不如出去找找‘第二春’。看你這樣子不會還是處男吧?你有多久沒有性生活了?有沒有用手解決啊?”
一席話,前半段還頗有一番哲理色彩,後半段又完全變了味。他是想如果前半段以修卡現在的智商聽不懂的話,那後半段應該容易理解多了吧?
反正都差不多,都是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有了效果,沉默多時的修卡終於抬起了頭,說:“我答應過名希,會好好照顧他一輩子的。”
拍了拍他的肩,饒宗俊表示理解,“我十歲的時候答應同桌的小紅長大之後娶她當老婆。結果幾年之後我發現自己比較喜歡男人。”
“你不懂……”修卡搖了搖頭,“如果不能確定對他的感情是什麼,那我寧可相信那就是愛情。”
單手支著下巴,饒宗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問:“你想跟名希在一起?”
“想這個問題,很累。我答應過他,會永遠跟他在一起的。”
饒宗俊嗤笑了一聲,輕聲說:“你的名希,被你親手毀掉了……”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呢?
回到房間的時候,唐浚浦已經回來了。身上仍然穿著襯衫和長褲,半躺在床上抽著煙,看樣子也是剛回來沒多久。
饒宗俊笑了笑,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唐浚浦這麼頹廢的樣子。
看到他回來了,唐浚浦朝他微微一笑,從床上坐起來了。
“抱歉。”一開口,竟然是這種話。連饒宗俊都覺得意外。
“你在跟我說?”
唐浚浦四周看了一下,問:“這房間裡還有其他人麼?”
“有沒有其他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唐浚浦此時到是值得懷疑。”饒宗俊捏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
“我只是覺得發生這種事,竟然沒跟你解釋什麼,就急著去做別的事了。”語氣裡的歉意還是能讓人感覺得出來的。
饒宗俊聳了聳肩,“我要是女的,現在一定撲到你懷裡撒嬌。”
唐浚浦挑了一下眉,“你是男的也可以啊!”
“幸好你記得我是男的,那以後就少跟我來這種肉麻兮兮的!”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唐浚浦身邊,饒宗俊伸手把他的煙搶了過來。兩人共用一根煙,也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一種情趣。
“找到了沒有?”饒宗俊問。
搖頭。
“我們明天先回去,我會留下一批人接著找的。”
饒宗俊把煙放到嘴裡,默默地抽了兩口,又問:“修卡……你打算怎麼辦?”
這次唐浚浦倒是有點意外了。
“怎麼?你很關心他?”
饒宗俊不否認。“能放他走麼?”
“不可能。”幾乎是毫無遲疑地回答。
“靠!他都一個半傻了你還跟他計較什麼啊?”
“他派人冒充我殺人族裡的長老,我必須把他帶回去給其他人一個交待。”
“他都是這個樣子了你帶回去有個毛用?你們要打他還是要殺他啊?”饒宗俊吼了一句,什麼年代了竟然還在動“私刑”!看著挺新潮一個人怎麼思想這麼落後!
唐浚浦皺起眉,滿眼疑惑地看著他,“你是怎麼了?不過幾個小時過去你就開始幫修卡說話了?還是剛才在閣樓裡他跟你說了什麼,讓你變化這麼大?”
“咳~!”饒宗俊一口煙嗆進嗓子裡,“咳咳!這你也偷聽?”
“你專門去找他,難道只是為了跟他聊家常?跟一個瘋子!”
好像剛剛結了痂的傷口,被撕開一點之後,接下來如果不快點停止,剩下的也很快就會被剝落。不過以唐浚浦和饒宗俊這兩人的脾氣來說,要停下來是很難了。
“什麼瘋子?人家只是半瘋而已!你才是個瘋子呢!”
“你為了一個瘋子罵我?”
“罵你怎麼了?一個瘋子你也要跟他計較,況且根本就不是他派人去殺你家老頭的!”
“你怎麼知道的?”唐浚浦冷冷地看著饒宗俊問,“你跟他住在一起不過幾天,就這麼瞭解他?還是說,你從來只是跟男人住幾天就能把對方從頭到腳瞭解得一清二楚?”
如果說先前被唐浚浦半強迫地奪走了後穴的第一次的氣還沒有消,那他現在這番話對饒宗俊來說無疑是雪下加霜、火上澆油。
饒宗俊氣得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吱吱”響,看著唐浚浦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整個臉漲得紅撲撲的,一看就是氣得不輕。就在唐浚浦有那麼一點點後悔自己的衝動而口不擇言的時候,突然看到饒宗俊彎下腰在地上找什麼東西。
剛想低頭看看他在找什麼,饒宗俊就突然站起來了,手上還多了一隻拖鞋。
“啪!”地一下就把拖鞋甩到了唐浚浦臉上,饒宗俊罵了一句:“你的嘴就跟這鞋底一樣臭!配一對正好!”說完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
唐浚浦坐在床上,捂著鼻子,眼也不眨地看著被摔得到現在還在發抖的門,心想他完了!
每次饒宗俊一抽瘋的時候他都覺得他特別可愛。
半小時之後,唐浚浦終於知道饒宗俊今天是真的抽瘋了。他在房間裡剛洗完臉,手下進來報告,說饒宗俊問他們借了一輛車說是要開出去兜兜風,結果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然後他們發現,饒宗俊好像還順便把修卡給一起拉走了。
這聽在唐浚浦耳朵裡就跟“私奔”沒什麼兩樣!
“該死的!”狠狠罵了一句,問:“他們走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分鐘左右。”
“還他媽的愣著幹什麼?追!都去追!一定要把他們追回來!”
“是!已經有幾個人先去追了!”
而另一邊,饒宗俊開著借來的車,急速賓士于大路上。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馭座上的修卡,後者安靜地側過頭看著窗外,雖然是晚上外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什麼。抽空瞄了一眼玻璃上反射出的修卡的臉,也是沒有一絲表情的。
饒宗俊發覺今天的修卡異常地配合自己,連帶著他“跑路”的時候,後者也是很聽話地跟著他上了車,別說是跑路了,可能拉著他上屠宰場都不帶眨眼的。
掌握著方向盤,饒宗俊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雖然你綁架了我,不過除了威脅了我一下之外也沒對我嚴刑拷打什麼的,一天三頓飯也沒少過,算是對我不錯了。可惜我沒權沒勢,罩是罩不住了你了,現在也只能這樣報答你了。”
修卡仍然沒動,既不回頭看他也不說話。不過饒宗俊倒是不介意。
但是沒過多久,從後方傳來一陣燈光,饒宗俊從後視鏡裡一看,在心裡叫了一聲不好了!
“該死!這麼快就追上來了!”後悔自己剛才開得太慢,饒宗俊猛地一踩油門,車速度是快了,不過沒堅持幾秒就又慢下來了。原因很簡單,饒宗俊一隻腳受過傷,而且很湊巧的那只受傷的腳是右腳。
一踩油門,瞬間疼得那叫一個“痛徹心扉”。
“傷筋動骨一百天”,古人的話真是沒錯。
其實對於開車的人來說,傷哪只腳都是一樣的人,但一般人來說都是寧可不能加速也不要不能刹車的。饒宗俊運氣不錯,右腳雖然受傷但左腳仍然完好無損,緊急刹車沒問題。可是難道現在他只能刹車了?
“靠!”罵了一句,饒宗俊咬著牙再踩油門,結果冷汗都冒出來了。回過看了一眼後面越來越靠近的“追兵”,饒宗俊在心裡盤算著現在被抓回去的後果有幾種可能。
“我來。”
“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饒宗俊剛剛一轉頭,就看見修卡從副駕馭座上爬了過來,然後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整個人往向上一提,直接扔到了後座上。
饒宗俊的腰先是卡在座椅中間的縫隙間的,剛開始還是越掙扎卡得越緊,然後又感覺到車子一連轉了好幾個大彎,有好幾次還是打橫行駛的,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飄移”?
飄移饒宗俊沒見過,但他長這麼大小,卻第一次有了暈車想吐的感覺。
沒過多久,等車速終於慢下來一點的時候,他也好不容易爬出來的時候,抬頭一看,發現他們後面已經一輛車也看不到了。而修卡正在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打彎的技術跟F1有得一拼。
顧不得歡呼勝利,饒宗俊先問了一句:“修卡大哥,你實話告訴我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半晌之後,只聽修卡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誰知道呢……”
饒宗俊趴在後座上,打開窗放了點新鮮空氣進來。
“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總之我這回算是仁至義盡了。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日後永不相見,就算再見也不同路,即使同路也是陌路。”這幾句原話是不是這麼說的他不能肯定,但意思是八九不離十了。
“還有,你那個……手下!是不是叫李大寶我不敢肯定,就是那個整成唐浚浦然後再冒充他去殺人好嫁禍給他的那個,他還沒死。雖然那天看是有點危險了,不過他身體素質不錯,應該能頂過去。總之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難得有個人對你那麼忠心,而且又——”
“你們是不是想知道名希的骨灰在哪裡?”修卡突然插問了一句。
饒宗俊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個,但是下意識地還是點了點頭。
修卡笑得有點詭異,雖然他一向給人是這種感覺,只是這次這種感覺裡又多了點什麼。把車開到了路邊停了下來,修卡轉過身看著饒宗俊,邪邪一笑,再配上那張臉,讓人覺得有點突兀卻又說不出個具體原因。
“回去告訴唐浚浦,他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名希的骨灰了。”
饒宗俊皺起眉看著他,“什麼意思?”
“就像我說過的,名希終究還是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直到融為一體,再也不用分開……”發現饒宗俊微微變了臉色,他笑了起來,那笑容在告訴饒宗俊他想得沒有錯,就是他想像中的那樣。
不可能的……饒宗俊自己竭力否認著自己的想法,他的確是在電影裡看到過那種事,他也的確想到過。但是讓他接受這樣的事實,還是得需要一定的時間。
“你真的是……瘋子!”
“終有一天,你可能也會跟我一樣的。”像是最後的忠告,修卡伸出兩指放到唇邊,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饒宗俊一眼,打開車門下了車。
直到車門重新被關上的瞬間,饒宗俊仍然久久不能回神。他知道那個男人沒有開玩笑,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胸口好像壓著什麼東西,堵得他有點喘不過氣。直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上了車窗,密閉的狹小空間裡,饒宗俊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身體裡有著另一個人的存在,這樣的方法,難道真的算是“永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