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饒醫生,那個人又來了。」護士站在門口,有點為難地說。
饒宗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之後道︰「知道了,你按順序叫號就好。」然後繼續低下頭看手裡的病歷。
護士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官駿揚。身為公眾人物,他已經一連一個星期每天來醫院報到,這種頻率會讓所有人以為這位天才導演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醫生。」官駿揚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也只有那滿臉的微笑能證明他其實很健康。
但是對饒宗義來說,那個笑容是很刺眼的。
「醫生,早啊﹗」他仍然喜歡用醫生來稱呼饒宗義,而饒宗義也沒辦法制止。
這段時間,官駿揚黏人的程度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明明沒有病,卻天天來掛號,真正是有錢人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表現﹗
頭也不用抬就知道此時男人嘻皮笑臉的表情,饒宗義冷冷地問︰「那裡不舒服?」
「渾身都不舒服。」收起嬉鬧的模樣,官駿揚一本正經地說︰「你離開我之後,我沒有一天是舒服的。」
饒宗義擰起眉,就算是再淡然,每天聽一段這樣肉麻的話也夠他受了。
「先生,我建議你去隔壁那條街的精神科看一下,那裡比較適合你。」
「你說話的速度變快了﹗是不是只有對我才這樣?」官駿揚驚喜地說。
「滾﹗」輕喝一聲,擲地有聲。饒宗義終於又再次忘記了一個醫生的頭班操守,開口要「病患」滾出去。
官駿揚微笑著站起來,毫不介意地點頭,「那今天就先這樣,我明天再來。」每天不見他一面,他就受不了。
「你到底想干什麼?」饒宗義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他們明明已經結束,可這個人卻每天都出現,只是為了跟他說幾句話就離開,不管他理不理他,或者要他滾,都不會生氣。
最近護士們每天都會看準時間等他,其他病患也都很好奇這個看起來很健康的男人為何每次都排第一個,連院長都察覺到了,眾人打探的目光,讓他不堪其擾。
這根本不像是結束,反而像是剛剛開始,這個男人分明像是在──追求他﹗
而官駿揚也的確這樣說過──「以前是我不對,所以現下要重新把你追回來。」
他實在很想沖著他吼,「你當自己在拍文藝愛情片嗎?」
可是每當他快要這樣喊出來的時候,對方的表情都會很興奮,彷彿充滿期待一樣,所以他只好又把話吞回去。
官駿揚看著他。「我說過我會把你重新追回來,以前的通通不算,這次我是真心的。」
上次,他何嘗不是說他是真心?饒宗義在心中冷哼。
「本來,我是打算就這么算了的──」想到自己剛被甩的那天,如果那時就結束,也算是個結尾。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饒宗義木然的表情、又笨又丑的眼鏡、俗不可耐的衣著,慢半拍的語速,還有,在路邊──他抱著渾身是血的狗的樣子總是一次又一次出現下他腦中,於是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忽視這個男人。
饒宗義皺眉。
官駿揚又繼續說︰「可是後來我想通了,無論你覺得麻煩也好,嫌我討厭也罷,我都不會放棄的。我會讓你知道,我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對你來說,有些事情與其說不如做來得更直接,放心,我會一直纏著你,直到你相信我的誠意為止﹗」
簡直──不知所雲﹗
「不過,」官駿揚突然揚起嘴角,伸手把饒宗義的下巴抬了起來,「有時候我也會情不自禁──」這種小動作,這段時間是沒有間斷過的。
只是饒宗義還沒開始掙扎,他就已經先一步放開,分寸拿捏得很好,總是在他發火前收手。
摸了摸他的頭,官駿揚低聲說︰「我走了,明天再來。」
饒宗義別過頭,平複莫名加速的心跳。「別再來了。」
官駿揚盯著他,「你知道我不會放棄的。」
閉上眼,饒宗義緊緊握著筆。「你已經給醫院造成困擾了,沒有病就不要來醫院,其他的病患更需要這些時間。」他說的是實話。
官駿揚想了想,點點頭,「那好,我以後不來了。」
他這么輕易妥協,讓饒宗義有些不敢相信,下一秒卻又很厭惡這種感覺。
他不來,他放棄了,不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嗎?那麼為什麼又會感到失落?
那天之後,官駿揚說到做到,真的再也沒有到醫院去。
護士們都在背後議論著,她們其實早就發現相片上那個男人跟饒宗義很像,畢竟真人就在她們身邊,而且官駿揚又天天找上門,更加讓她們肯定心中的猜想。只是饒宗義平時就不苟言笑,現下更是從頭到腳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所以沒有人敢去追問他這件事。
又過了三天安靜的日子,饒宗義覺得對方大概真的放棄了,心情更加複雜。
因為思緒混亂,下班之後他也不急著回家,而是改走另一條路,來到一個月前曾經來過的獸醫院。算算時間,他救的那只牧羊犬差不多應該出院了,他曾經抽空來看過一次那只狗,恢復得還算不錯,不過它的主人依舊沒有出現。
向護士說明來意之後,對方問︰「您是說一個月之前出車禍被送來的那只牧羊犬嗎?」
「是。」饒宗義點頭,「我想知道現下它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如果可以,我想帶它走。」
「請稍等一下。」護士拿出一本冊子翻了一下,然後對他搖搖頭,「對不起,那只牧羊犬已經被人領走了。」
稍稍愣了一下,說不清是不是失望,饒宗義沈默了幾秒才問︰「是它的主人嗎?」
「那天不是我值班,所以不知道是誰領走的。不過您放心,每次有人來領寵物都要經過審核,我們絕對不會把它們交給意圖不軌的人,這上面有對方的簽名,您要看一下嗎?」護士指了一下本子上的簽名,饒宗義看了一眼那有些潦草的字跡,抿了抿嘴唇。
「請問,它被領定多久了?」
「嗯──」護士又看了一下紀錄,「已經有半個多月了。」
「謝謝。」
從獸醫院出來之後,他慢慢地往回走。原本他已經準備好要養那只狗了,可惜,還是沒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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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到了饒宗義教社區居民打太極拳的日子。
一早,饒宗義和平時一樣穿著運動服來到廣場上,只是今早的隊伍裡,多出了一道高碩的身影。
身穿和他同款運動服的男人站在一群大叔大嬸中,顯得鶴立雞群,遠遠地就看得見。
饒宗義愣在原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後者朝他性感一笑,絲毫沒有一點心虛。
「醫生,早。」
這男人有病吧﹗早上七點不到,開著車來跟一群中老年人打太極拳?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醫生,可以開始了吧?大家都在等呢﹗」才來一天的官駿揚像是領隊一樣,站在隊伍最前排,催促著他開始上課。
忍著轉頭就走的衝動,饒宗義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僵硬地轉過身,對其他人說開始上課。
就當那個人不存在好了。
然而就算背對著對方,他仍然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膠著在他身上,一時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不敢回頭看官駿揚拳打得怎么樣,自己甚至連拳法也差點忘了。
官駿揚也不說話,只是跟著他緩慢的動作,一招一勢的學著,姿勢動作是否美觀不重要,對他來說,這只是剛開始而已。
從那天開始,只要饒宗義來,官駿揚一定會在,而且很快跟大叔大嬸們混熟,甚至還有很多社區的年輕人也加入了晨練的隊伍,但是無疑都是沖著官駿揚來的。休息的時候,饒宗義孤單地坐在一邊,官駿揚則被大家包圍,和年輕女人有說有笑,當然,也有年輕男人。
但饒宗義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隨後就轉過頭繼續喝自己帶來、裝在保溫杯裡的茶,等晨練一結束,馬上收拾東西走人。以前他有時候還會跟居民聊聊天,回答一些養生的問題,可現下只要結束,不等別人過來,他便已經走得老遠。
某些時候,饒宗義只要決定了,就會堅持到底。
每每官駿揚看見走得堅決的背影,嘴角總會揚起一絲苦笑。
不過,第二天一切照舊。
但饒宗義並不是天天都來帶領大家打太極拳的,他的出現並沒有規律,所以官駿揚想要見到他,就必須天天來社區裡報到。
饒宗義發現了這點,卻沒有任何表示,因為那是官駿揚的自由,沒有人逼他。
所以不管官駿揚來多久,跟別人多么親熱的說笑,他依舊對他視若無睹。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似乎連一個季節也要結束了,一切卻都沒有什麼改變,又像是再次習慣了。
﹡﹡﹡﹡﹡﹡
陰冷的一天,饒宗義休息在家,外面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下雨,一直到早上都沒有停。
饒宗俊也在家,等吃完早飯,饒宗義要上樓的時候,突然出聲說︰「那家伙,正在廣場上站著呢﹗」
腳步一停,過了一會兒,饒宗義還是回過頭,「你怎么知道?」
吃著包子,饒宗俊臉頰鼓鼓地回答,「剛才出去買包子的時候看到的,跟個傻子一樣,下雨天還來晨練,傘也不撐,來淋浴啊﹗」
饒宗義看了一眼窗外,玻璃上一片濕氣,蒙蒙朧朧的。
偷偷瞥他一眼,饒宗俊又搖了搖頭。「嘖嘖﹗今天外面可真夠冷的,對了二哥,那家伙昨天穿的那套運動服是不是你買的,跟你那套真像啊﹗」情侶裝啊?
難得地咬了咬嘴唇,饒宗義輕輕瞪了弟弟一眼,徑自上了樓。
「我雖然說那家伙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沖著這一點,他還算個男人。」饒宗俊的評價是不是中肯先不管,對饒宗義還是有一點影響的。
看著哥哥的背影,饒宗俊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裡,哼哼一笑。等會兒二哥肯定會下樓,自己還是先閃人吧,免得二哥還得找藉口。
過了一會,饒宗義果真如饒宗俊所料,拎著沒什麼垃圾的垃圾袋出門去,一開門才想撐傘,官駿揚竟然就站在他家門口,不過並不是像饒宗俊所說的站著淋雨。
今天官駿揚沒穿運動服,而是平時的打扮,撐著一把黑傘站在門口的垃圾桶旁邊,完全不相襯。看到他出來了,露出微笑向他走了過來。
「你終於肯出來了?」
饒宗義頓時想把手裡的垃圾甩到他臉上。
官駿揚看著只穿一件襯衫的人,皺了皺眉,「你怎么穿這么少就出來了?」
本來想說他是出來倒垃圾的,不過饒宗義最後問退場門的是,「是你把那只牧羊犬帶走的?」
官駿揚點頭。「它現下在我朋友那裡,它的腿也治療得差不多了,本來是想等它再好點之後送給你的,雖然不能像沒受傷時那樣,但是自己行走還是沒有問題的。」
沈默了一會兒,饒宗義不再看他,繞過他走到垃圾桶旁邊,把垃圾塞了進去。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轉過身,官駿揚還站在原地,比起以前,他發現對方的目光平和了不少。
如果說之前是熱戀時被沖昏了頭的眼神,那現下,似乎就是明白對方在自己心裡所代表的份量那樣清楚的神色。
可能不是最重要,也不是唯一,可一個人,一生中能遇上幾個重要的人呢?
饒宗義低頭,拿掉沾滿水珠的眼鏡。
官駿揚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你舍不得我了?」一開口,就是狂妄的話。
推開那只手,饒宗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問︰「你還要,打太極到什麼時候?」
官駿揚笑而不語。
真像個傻瓜。饒宗義別過頭,不再看他。官駿揚的目光雖然不再那麼直接,但是卻越來越讓他無法直視。
「其實,我今天是來賭一把的。」官駿揚突然說。
饒宗義不明所以地挑了一下眉。
「我想如果你今天出來見我,我就破釜沉舟一次,雖然我說過要重新把你追回來,但是又發現這過程太漫長,並不是我等不了,而是怕你被別人搶走。」
會有人,來搶他?饒宗義眨了眨眼,仍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官駿揚突然扔掉手上的傘,伸出雙手扣住他的肩膀,像是怕他會逃走一樣,盯著他的眼神更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凶狠。
「所以,我決定要用最直接的模式,先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讓人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嗄?」他越說,饒宗義越迷糊,但是不好的第六感卻漸漸涌上心頭。
像是要印証他的想法,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官駿揚故技重施,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吻了他,而且不給他任何適應的機會,一吻就是個深到不能再深的熱吻。
感覺男人的舌頭都快伸到他的喉嚨了,饒宗義下意識悶哼一聲,手一松,傘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而就在他回過神,用力推開官駿揚的時候,從四周一下子沖上來一群人,瞬間閃光燈和快門聲夾雜在一起,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如果說上次是偶然的偷拍,那這次就完全是正大光明了,而且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樣。
饒宗義被眼前盛況空前的景象驚得忘了回應,這時官駿揚又做出讓他更吃驚的事。
當著眾人的面,他突然又扳過他的頭,捏著他的下巴頭一低,再度結結實實地吻住他。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眾人還是被兩人火辣的一幕嚇到,紛紛發出驚訝的呼聲。
火熱的吻讓饒宗義的身體都發抖了,他氣得狠狠用力捶了兩下官駿揚的背。
用足力氣的兩拳,官駿揚硬生生忍了下來,摟住懷裡的人又親了將近一分鐘才分開,給四周的記者充份的時間拍照。
兩人分開的時候,饒宗義不止嘴唇,連全身都在發抖,他雖然冷漠,但還知道什麼叫羞恥,在這么多人面前被人強吻,簡直無地自容。
「你──你──」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被吻得喘不過氣,饒宗義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得了哮喘一般。
官駿揚朝他無賴一笑,抬起頭對四周的人說︰「大家別再亂寫了,他就是我喜歡的人,我正在追他,你們要是再胡亂編造新聞,讓他不肯答應我的追求,罪過可就大了。」
饒宗義搖搖欲墜,一掌揮開放在他肩上的手,轉身就往屋裡走。再在這裡多待一秒,他害怕自己就要休克了﹗
「官導演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那位先生是做什麼的?娛樂圈裡的人嗎?」
各種問題此起彼落的響起,儼然一個小型記者會,官駿揚只是笑而不語,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在門口躊躇不前的人。
只聽饒宗義頭也不回地吼了一聲,「你快給我滾進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