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黃藥師

　　黃藥師的父親是江南的大儒，他的母親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自幼，黃藥師就見慣了大宅院大家族裡不見血的恩怨風雨。

　　他是早產的，他的母親體質虛弱，養在深閨的女子即使再靈秀，也不免被重重規矩壓垮了，那樣美的一個女子，心思細膩，又哪裡合適忙碌於姑婆之間？

　　產下不足月的丈夫的第三子，那時正對他寵愛非凡的黃老爺一錘定音：「你便是這身子弱了，離不開藥材，於是這孩子便叫藥師吧。」

　　那個剛生下孩子的女子便認為這是天長地久。

　　所幸的是黃藥師的身體不像他的母親，即使不足月就出生了，但是他一向健壯。

　　他的母親會唸書給他聽，會跟他講很多的故事，他的父親也會摸著他的頭說讚許的話，可是美好的日子總是不長久。

　　可是有了新歡忘舊愛是自古就存在的。

　　黃藥師自幼聰明絕頂，小小年紀，他卻是能看明白這一切的，他看著自己的那個母親一天比一天失望，原本能讓她更添幾分惹人愛憐的氣質的病痛最終將她變得形容枯槁……

　　如此這般，那個一家之主願意停留的目光就更少了。

　　年幼的黃藥師不能多做什麼，只能靜靜地看著大夫人的憐憫，後進門的小妾的趾高氣昂。

　　六歲的時候，他的母親終於去世了，她解脫了，在早就對這個世界失望了之後。

　　他不是嫡子，在黃家這樣錯綜複雜的大家族，庶出的孩子就生生比嫡子矮了一輩。

　　他是聰明的，舉一反三，小小年紀就能做的比幾個哥哥更好，但是，他也是弱勢的。

　　「相公，這孩子就送到叔伯那裡吧。」大夫人的一句話足以改變他的一生。

　　沒有什麼好留戀的，這個已經腐朽了的地方，層層疊疊的規矩壓抑著人性，即使在這個朝代原本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但是一項項一條條的族規更加讓人窒息。

　　收留了他的老人獨自一人，但是和本家極近的血緣讓對方完全可以安享一生。

　　在然後，從那裡，他知道了江湖，知道了武功，知道了一個可以快意恩仇的地方。

　　那個老人很會喝酒，一喝就會抓著他說很多很多的話。

　　他會說自己的後悔，也會說江湖的險惡。

　　但是那個「英雄仗劍載酒行」的江湖，那個留下了太多美好的想望的江湖，終究讓黃藥師留下了太多的印象。

　　原本平常的武功到了他的手裡就變得神奇了，結合其他的東西，他在那個老人複雜的目光裡，進入那個江湖。

　　那年，十七歲的他只留下一句話：「仁義禮法、聖賢節烈，都是放狗屁！」

　　張揚的少年，對這個處處有著限制的大院做出了自己的理解。

　　他的長輩，他的師父，那個悔恨了一生的老人珍藏著那麼一首歌。

　　「大路長長，我心茫茫，

　　春風依依，我淚漣漣，

　　浸染桃花別樣紅，

　　我送郎君去遠方。

　　大路長長，我心茫茫，

　　夏日炎炎，我淚涼涼，

　　火似石板迷樣煙，

　　郎君如今在何方？

　　大路長長，我心茫茫，

　　秋實纍纍，我淚澀澀，

　　一人身兼二人職，

　　願郎君好吃又好眠。

　　大路長長，我心茫茫，

　　冬雪霏霏，我淚淒淒，

　　融了寒雪卻成冰，

　　今生難待人歸來。」

　　那個據說精通音律的女子，帶著自己的女兒等待丈夫的歸來，終究，逝去……

　　那個老人唯一的女兒，遠嫁他鄉之後，聯繫又能幾何？

　　十七歲的黃藥師已經看了太多，這天下人莫不是庸人自擾？

　　名聲清譽，這些是最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但是又害了多少人？

　　禮教貞潔，這些是最不公平的東西，但是又有多少人追求？

　　於是不是看透，而是看輕。

　　上天對於黃藥師便是厚愛的，他是絕頂聰明的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文韜武略，樣樣有門；詩詞歌賦，書畫琴棋，八卦算數，無有不成；醫卜星象，陰陽五行，奇門遁甲，皆在胸中；農田水利，商經兵法，柴米油鹽，無所不能……

　　自成一派的武功，獨來獨往的性子，黃藥師享受這樣的灑脫，說他離經叛道者有之，說他乖張孤僻者有之，說他狂傲不羈者有之，他只是毫不在意。

　　別人的看法，算什麼？

　　確實，這個快意恩仇的江湖才是他喜歡的地方吧，認識了很多人，即使不同，也是敬佩的。

　　他會找人切磋，最為厲害的卻是那個終南山的王重陽了。

　　可是又不見得待見，端著大俠的架子，被種種使命束縛的人或許是悲哀的，他也無視於那個英姿颯爽的林朝英，那樣的本事，終究讓自己終老於古墓，一份沒有回報的愛，何苦？

　　他也認識了洪七公和段智興，這兩人都不俗，但是也都是世俗纏身。

　　黃藥師開始追求更加高深的武學，其實到了某個地步，所有人都會覺得難以寸進，這個時候，《九陰真經》出現了。

　　他是好奇的，那本大家願意用性命搶奪的武功秘籍裡到底會有怎麼樣的內容，他也是鄙夷地，看著無數人你死我活。

　　然後是華山論劍。

　　到最後，還是王重陽奪冠，但是其他四人，亦不簡單。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絕。

　　也是這時，他認識了歐陽鋒，東邪西毒都不算正道，也多了那麼一份親近，西毒不是好人，但是他也不是。

　　風沙延綿的塞外，風俗迥異的西域，也是他從未踏足的地方。

　　「既然歐陽兄盛情相邀，我便去看看吧。」他對那個穿著異域服飾的人笑道。

　　西域白駝山，絕不是想像中的荒涼，訓練有素的僕人和眾多的房舍，還有那個心狠手辣的男子臉上「回家」的表情，竟然讓他有些羨慕。

　　那個教了他武功的人早已去世，那些兄弟姐妹都不會想要看到他，他的父親，大概也早把他忘了，黃家的祠堂從來不缺少拜祭的人。

　　四海為家，處處是家，也無處是家。

　　「叔叔，您回來了。」難得的沒有穿著異域服飾的少年，規規矩矩地行禮，淡然的語調但是又絕對真情。

　　有人等著的感覺，其實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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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白駝山上會是這個孩子做主，來白駝山的第一天，黃藥師沒有怎麼睡覺，早早地起來了，便看到那個少年正打理著白駝山的事務，然後明明白白地說他是江南的人，西域的美食麼？這個孩子很會說話，很會做事，偏偏，這樣的人讓人喜歡不起來，有一種虛偽的感覺，為了迎合別人，所以不見真心？

　　而且，終究是一個古板的人，家族倫理，只有親人才能信任？黃藥師對於西毒倒是有些失望了，只是那件事情倒是不錯，似乎，他真的應該收幾個徒弟了，然後，找個住所，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把那個地方弄得比白駝山漂亮一百倍。

　　黃藥師不缺錢，最開始，他也會去取些不義之財，到了後來，他便學會想法子賺錢了，找些守信的人，按著他的法子，賺錢不是難事，怎麼說，也不會虧本。

　　然後他收了第一個弟子，陳玄風，那個一臉倔強的少年，對他滿是崇拜，那時，他覺得或許多收幾個徒弟也不錯……王重陽收了不少徒弟，但是終究都是不成大氣候的，歐陽鋒看來只會有一個弟子，段智興的功夫也只有段家人能學，而洪七公，大概收的弟子便是丐幫的下任幫主了……如果他好好地調教出幾個弟子，將來這個江湖，東邪的名號不知又會如何？

　　他不在乎虛名，但是也希望自己的一身所學能流傳下來。

　　黃藥師對於自己的弟子，向來都是絕不藏私的，陳玄風也是一個努力的人，雖然資質與他相比並不好，但是也趕上那個白駝山的孩子了。

　　他收的第二個弟子，是梅若華，那個少女當時算是走投無路了。

　　「你拜我為師，將來就一切不愁了。」

　　「師父！」

　　然後就是陸乘風、曲靈風、武眠風、馮默風……

　　其實教教徒弟真的很不錯，看著徒弟成長起來也不錯……然後是無意間找到的東海的島，搭建了房屋，終究也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有個去處了。

　　那次和陸乘風一路行來，教了他不少奇門八卦的功夫，就看到了一個資質不錯的女孩子，還有一個原因是，她正面臨著麻煩。

　　黃藥師不準備收些大戶人家出生的弟子，那樣的弟子只會是麻煩，但是受過苦的人，更願意努力。

　　「師父，她的出生不好。」陸乘風聽著周圍的人對那對母女的評價，開口。

　　「只要有本事，只要最後成功了，誰會在乎出身？」黃藥師只是冷冷地開口。

　　在茶亭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那個當年在白駝山上的孩子，黃藥師估量了一下，對方的進步不小，手指上粗厚的繭，行步間的穩妥都說明對方很努力地提升著自己的實力，似乎，進境不比自己的弟子差……或許更勝一籌，只是，玄風他們或許學的東西太多，雜了一些……

　　「乘風，你先回島上吧。」黃藥師吩咐了自己的弟子，便準備去看看那對母女，帶兩個人回島上也不錯，島上是缺些能做雜事的人。

　　但是那對母女卻被那個白駝山的孩子救了。

　　西毒可不是好人，但是他似乎教出了一個好人，只是在江湖上，善良的人都不見得活得長……

　　沒有一絲的厭惡，真的是出於真心？

　　心血來潮去找了對方，西毒對自己的瞭解不少……黃藥師也不介意，真正的高手也不會在意這個……

　　桃花島，這個稱呼卻是不錯的。

　　然後就是在島上佈置五行八卦的想法，佈置一個嚴密的住處……反正也閒來無事……

　　對方似乎是為著那《九陰真經》來的，王重陽卻在大理，黃藥師心血來潮：「乘風回了島，我倒是有空，不如一起走一趟吧。」

　　詩詞歌賦，那個人懂得極少，只是會背些通俗的罷了，字會寫，端端正正的，但是沒有什麼出奇之處，規規矩矩的，和他的行事風格一樣。

　　按理來說，歐陽鋒的這個侄子，是歐陽鋒一直寵著的，又不曾好好教導，怎的就成了這樣的人？當然真要是「好好」教導的話，多半渾身是毒了……

　　歐陽克，沒有變成那些紈褲子弟或者目中無人的人，倒是非常難得的。

　　然後想不到的是這個人對算數的瞭解。

　　科考也分這麼一門，但是考了出來也不過做個計算些什麼的小官，說不定還是沒品階的，於是真的願意學的沒幾個人，他學的不錯，畢竟奇門八卦的不少地方需要算，但是他沒想到對方學的更不錯。

　　總是探討些什麼，和對方一起深思，拿著前人的論斷說那絕對是錯的，這樣下來，黃藥師竟然覺得路途不長了。

　　回程的時候，隊伍裡多了個女人，那個劉貴妃，如果是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歐陽克，是善良，還是有別的想法？周伯通？

　　其間順道去看了一個曾被他的忘年之交稱讚的女子，在那個病弱的少女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的痕跡，自己的母親，曾經也是那樣一個聰慧而美麗的女子，也同樣那麼單純……

　　有些複雜的情感……母親對他一向不錯，但是嘆口氣，他還是離開了。

　　黃藥師深知人性，但是有的時候卻會覺得那個和自己在一起的少年什麼也不在乎，甚至，他的身上有一種滄桑的感覺，明明只有十多歲，但是卻似乎背負了太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黃藥師並不準備探究。

　　接下來，他開始佈置桃花島，然後在忙碌之間，有時會想到那個在西域的少年，某一天，又有了難解的題目，他終於還是跋山涉水了一次。

　　在那裡呆了許久，歐陽克似乎，是孤獨的……

　　於是他竟然習慣了時常去白駝山看看……

　　王重陽去世，《九陰真經》竟然落到了周伯通的手上，黃裳，那個和自己同姓的男子，曾經的大儒，寫出一本這般的奇書，他突然很想看看。

　　無所謂陰險，和那個像自己母親的少女一起騙到了經書，他也不覺得內疚，可惜只有下冊，學不到太多……

　　弟子的感情，黃藥師一向不在乎不過問，陳玄風和梅超風之間的情愫，那個死心眼的武眠風和馮蘅之間的互動，他選擇的是視而不見。

　　但同時他又是敬佩馮蘅的，這個女子終究和自己的母親不同，她更勇敢，可惜他的母親沒有那樣的勇氣。

　　所以他同意馮蘅呆在桃花島。

　　沒想到歐陽克也會來，火堆旁顯然迷路了的人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然後，對方很沒有安全感嗎？

　　一起住的日子，他展露幾乎不在別人面前展露的廚藝，突然覺得，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知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