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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舊笑春風》第43章
青山依舊笑春風 第四十二章

纏綿繾綣,似乎不適合在古墓裡上演的戲碼,明月光和笑春風卻自得其樂。

於春風而言,這一切更像是一場夢。興許是追求等待了太久的東西,終於找到的那一刻,連她自己都無法去相信,甚至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去面對。是慶幸自己那莫名其妙地堅持後總算是沒有愛錯人?還是該慶幸他想起自己了,往後再也不用承受那種「近在眼前」卻無法相認的無奈?

可是理智最終清醒,春風開始意識到,她更該在乎的是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少主,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少主?」看著俯在他胸前的那顆腦袋,明月光暗自皺眉,為這聽起來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咦,你比較喜歡聽我叫你青山嗎?」春風根據自己的想法妄加揣測,卻見他點頭,便軟軟地喚了聲,「青山。」

「我不記得了。」因她那一聲稱呼,他滿意地笑,丟出讓春風啞然的回答。

「不、記、得?!」又玩失憶?拜託,不要那麼俗好不好啊,「那、那那……那你不會連自己為什麼來這都忘了?」

說著,她起身,環視了圈,才發現墓室裡不止有明月光,還有兩個燕山寨員至今昏迷著。

明月光顯然也見到了那兩個人,深究了片刻,有些模糊的記憶隱隱地躍了出來,他忽地開口:「等等。」

「怎麼了?」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要拿?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他低著頭,眉心皺得很緊,太陽穴傳來陣陣刺痛,痛得他睜不開眼。

是畫吧?春風明白他的意思,思忖了番後,卻沒有提醒,「什麼東西?」

「我跟很多人那樣打扮的人一起來這裡,然後……」他指著昏迷的燕山中人,陷入了回憶,沉默了下來。

然後……

「你有嘗試過在古墓裡烤雞翅膀嗎?沒有吧,試試看呀,人生就是要不斷勇於嘗試新事物。」

「哪來的雞翅膀?」明月光困惑地問。

「你沒看見那邊有個雞窩,裡頭有很多雞嗎?」說著,那個提議要烤雞翅膀的人順手指向前方。

周圍變得很吵,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他聽不清楚,只朝著「雞翅膀」指的方向看去,沒有雞窩,只有一株紫竹。

畫面逐漸變得模糊,明月光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似乎,是一片他曾經很熟悉的紫竹林。那株紫竹發出輕軟地嬌笑聲,他眼睜睜地看著它幻化成人形,只眨眼的功夫,前方儼然站著個嬌俏少女,那張臉帶給了他濃烈的熟悉感。

凝神打量了許久,他才肯定除了沒有胎記之外,她就是笑春風。

他看著她欣喜地轉圈打量自己,滿林子地跑,扯開嗓子不停地嚷:「都起來啊,起來呀,我修煉成形了,你們快來幫我看看漂亮嗎?」

這一聲聲地叫喚,打斷了紫竹林的寧靜。

倏地林間紫氣瀰漫,笑語陣陣,待到紫氣散去後,一堆姑娘在林間曼舞,時不時地有調侃聲飄出:「找我們看做什麼,明天等那隻魔來了,你問他呀。」

「我才不稀罕他呢!」

「是哦,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在問『他今天會不會來呀』,嘁。」

「我只是隨便問問哇。」

群妖亂舞的場面有點凌亂,可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似乎有人在問他話,明月光微微轉開目光敷衍性地回了句,再回頭時,再也瞧不見那樣的寧靜祥和。只有滿天的火光肆無忌憚地吞噬著紫竹林,耳邊充斥著妖類淒厲地哀嚎聲,他看見春風僵硬似地站著不動,驚恐地看著她的那些姐妹們葬身火海。

明月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要救她,不能看她死。

他不顧那些漲得人頭痛的嘈雜聲,稍運氣,義無反顧地撲向那片火海。

之後,他記不清了,沒了知覺,隱隱約約間似乎聽見很多交談聲,甚至還有自己的聲音。

——你真的……忍心、看著她……和她的同族……葬身火海嗎?

——是不是只要魔界停手,你就能護她安然無恙?

——青山,背叛會與魔界永世為敵,為了一隻妖不值。

——值不值我比你清楚。

——男人當以家國為責,去找那幅畫,助祈清復辟。切忌動情,等大業有成,你會是天下權臣,女人算什麼?你若違我的意,就是不忠不孝,你不會是個不忠不孝之人,對麼?

所有的混亂皆在爹那一句擲地有聲地警告中戛然而止。

明月光幡然醒悟,眸色瞬間歸復冰涼,視線順著自己的手腕上移,一些模糊不清又雜亂無章的記憶交替出現,他嘗試著將它們揮去,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荒唐的夢境。當目光慢慢觸上笑春風後,他指尖一鬆放開了她的手,面色也微涼,「你為什麼會在這?」

「啊?」

「那些隨從呢,不是交代了不准你追來的麼?」他轉過頭,自顧自地站起身,以為不去看她,就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卻阻擾不了心裡的煩躁,那真的只是一場可以不需要去計較的夢嗎?

可回想起認識春風以來,她的種種言行,接近他、口口聲聲說他曾發誓過要保護她、不停地尋找青山。也許,她沒有撒謊,當真有過那樣一段故事?

只不過……妖與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相信。

「我、我不知道哇。」她吞吐了會,硬著頭皮抵賴,「你剛才不是這樣的呀。」

拜託,她的承受能力很差的哇,別這樣水裡水裡火裡火裡地折騰,忽冷忽熱的感覺一點都好玩。他分明就是想起來了呀,怎麼轉眼又變成了從前的樣子。至少……也該給她一個交代過程吧。

「……」他薄唇翕張,欲言又止,最後只道:「先找畫。」

看著他不再多話自顧自地在墓室裡徘徊,春風緊咬下唇,直至咬著泛白,視線片刻不移地鎖在他身上。倘若因為輪迴再也記不起那些刻骨銘心,她可以忍,可以不停努力讓他重新愛上自己。可現實卻是,他記起了也不願再承認。

「我只想知道……」你是青山麼?

春風的話還沒問出口,明月光步履一頓,沒有轉身,沉默良久,「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唸唸不忘,足以透露出他有多在意她的懷疑。

「……」這話,讓春風不得不把所有疑問全都吞進了肚子裡,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的背影,任性地埋怨開,「是、是你沒有給過我安全感,我才會懷疑你的,不……不、不能怪我。」

豁出去死不認賬,就算現在想起來那些懷疑有些可笑,可春風至今都覺得她看不透眼前的男人,甚至不知道到底該叫他什麼。少主?青山?一個名字一個故事,可每一個故事她都像是局外人。

「所以在你心裡,我就是那麼心狠手辣的人?甚至可以毫無理由地對自己的女人下手?」興許是之前壓抑太多,他的情緒處在了失控邊緣,恨不得乾脆順應了她的懷疑,弄死她一了百了,省得心煩。

「自己的女人?」她雙眸忽地放光,關注焦點很奇怪。

——有件事我大概忘了跟你說,只有我往後會娶的那一個,才算是我的女人。

春風不合時宜地痴痴傻笑,想起了很久前明月光在驛風樓裡告誡過明蘭的話。現在,他說她是「自己的女人」,那是不是代表,往後他會娶她?

意識到了自己衝動下的失言,明月光臉色微紅,轉開目光乾咳了兩聲,借由著忙碌尋畫的動作來消除尷尬,「傻笑什麼?你不是女人麼?」

「哦,我是啊。」她沁出如蜜般的甜笑。

聞言,明月光投去一道透著「你敢再笑我就掐死你」的眼神。

春風裝作不經意地嘟了嘟嘴,拉扯著身旁的鐵索裝傻,「我當然是女人嘛,所以我也是大當家兄台和小光兄台的女人麼?」

「笑春風!」

「哈?」

「你活膩了?!」

春風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任何雌性生物都懂得恃寵而驕,不管是人還是妖。看著明月光鐵青的臉色,她死不悔改地嬌笑,還大膽地伸手扯動他的嘴角,逼他和自己一塊笑,「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怎麼會活膩呢。我要陪著我家男人找畫,還要陪他做好多好多事,可是佛說了好女孩不侍二夫,我家男人叫青山,你是麼?你要不是,我就不能做你女人了。」

他牙關緊扣,咬得下顎跟著輕顫,任由她那雙擾人的手在自己臉上為所欲為,靜看她許久,才牙咬切齒地低吼,「我、就、是!」

「呵呵……」她手順勢下滑,肆無忌憚地纏繞在他的脖間,溢出笑聲,伴著心頭的陣陣悸動,埋首在他的胸前,無限依賴地輕蹭了兩下,分明覺得很幸福,卻難掩喉間哽咽,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輕的聲音一次次地低喃:「青山,青山,我等了你好久……」

這一刻,春風才終於明白佛曾說的那一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不是故弄玄虛,是清清楚楚的告誡,倘若她的心不是遠在天邊,那她的青山就會一直近在眼前。

明月光的手僵直在半空,收放兩難,最後他閉上雙眸,長吁出一口氣,嘴角蕩漾出無奈淺笑,嘗試著回應她的投懷送抱。

熨帖在心口的那道溫暖,踏實到讓他再也舍不得放開,低眉看著懷中的女人很沒品格地把淚水全往他身上擦,竟也不嫌髒,彷彿一切都是那麼得理所當然,「我記得……記得……我好像答應過你,要壽與天齊,要保護你……」

「嗯。」她潸然展眉,淺淺地應了聲。

「願意跟我走麼?炸了墓地,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死了,我寧願什麼都不理,找片紫竹林給你一個家,所謂天下只有你我。我也可以每天煮飯給你吃,陪著你,保護你。儘管無法壽與天齊,只此一世哪怕朝青絲暮白髮,雖短,至少能無慾無求地相守一次。」

春風微微仰起頭,明眸微睞,笑看著他,忠於本能地毫不猶豫點頭。

然而,春風忘了,從青山決定修仙的那一刻起,所有前塵後事都已布好了軌跡,縱是兩情相悅奈若何?

彷彿只是瞬間,所有寧靜崩裂,春風只覺得腳下的地在顫動,她轉眉看著先前身邊那條粗壯的鐵索不停地在滑動,如雷般地聲音洶湧而來。來不及看清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只覺得有雙手緊摟著自己,似是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

有個聲音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迴蕩。

——你若害他逆天而行,會讓他無處安身、魂飛魄散。

那是佛曾說過的警戒,如今不期然地竄入春風腦中,就好像佛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刻——他們想要拋下一切,只求苟且相安一世的這一刻。

春風不停地在心裡反問自己:千年的空企盼都撐過來了,為什麼就不能再多等一會,陪他熬過浮生劫難,助他來世成仙?縱是此生耗盡了自己的千年修為,只要有心,往生後日日誦經,總有一天還能在仙界陪他的。總比,愛到彼此魂飛魄散好吧。

「你放手,去找畫,抱太緊會一起死的。」想著,春風微睜開眼,試圖推開他。聚起元氣開了妖眼,努力在煙霧瀰漫的墓室裡尋找類似畫的蹤跡。

「別鬧,你要敢放手,我就算做鬼也天天佔著你的床。」他卻固執地緊拉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低吼。

「……你做什麼跟我的床過不去啊?」

「我要死了,你就得守一輩子寡。誰要敢睡我們的床,咒他永遠不舉。」

「……也、也有可能是我死啊。」他的話也太有針對性了。

「沒事,你死了我會來陪你的,免得鬼差想勾引你。」

「神經病,你連闖進幻陣都能沒事,哪有那麼容易死哇。我們倆太可怕了,閻王不敢收我們啦。」春風撇了撇嘴角,乾笑,懶得同他在毫無意義地問題上週旋。目光一轉,順著那條越顫越厲害的鐵索往上看去,「喂,你有沒有看到那個懸棺?」

「嗯。」如春風所料,明月光正擰著眉心,專注地看著那座緩緩往下降的懸棺。

「棺底嵌著一幅畫,你能看見麼?」

隨著懸棺越來越接近地面,煙霧也散開了些許,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他沉默了許久,才點頭,「是那幅。」

「那還愣著做什麼,去拿啊,來都來到這邊了,你不會想讓那麼多人陪你白跑一趟吧。」

又是一陣猶豫,他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凝重地看向春風:「如果有什麼事,立刻走,不要等我。」

「哎喲,我尿急啦,很快就會憋不住的,不會等你。」

「呵,那別尿褲子上,我討厭髒兮兮的女人。」

明知她只是為了讓他放心隨口胡謅的,他也就跟著配合笑鬧了幾句,試圖想讓氣氛輕鬆些。

懸棺越來越低,青山鬆開了春風,一旋身滾落到了懸棺底下,再次確認了嵌在棺底的那幅畫是真的。他利落地從腰間抽出匕首,連自己都不知道那口懸棺會不會飛流直下,直直地壓在地上,順便把他攆成肉泥。

很快,青山就發現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不多不少,剛剛好一臂距離時,懸棺猛地停住,四周也頓時陷入靜謐。他略顯詫異地轉眸看了春風眼,只瞧見她背對著自己傻站著,只以為她是不忍看下去。

青山沒有多心,拿起匕首,想速戰速決弄下那幅畫。

「你……還好麼?」畫的一角剛有剝落的趨勢,春風的聲音傳來。

「嗯。」他低應,情勢太迫在眉睫,以至於沒有察覺到她口吻間透出的虛弱。

話音才剛落,一陣「噝噝」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像是有無數人在齊齊倒抽涼氣的聲音。青山下意識地轉頭,擔憂春風的安危,卻瞧見成群結隊的蟲子如黑潮般湧來,速度快得讓人咋舌。

那股黑潮風捲殘雲地掠過倒在一旁的兩個燕山寨員,離開時,只剩下兩具觸目驚心的白骨。

眼看著,那些怪東西就要以千軍萬馬地姿態直逼春風而去,她不躲不動,依舊像靈魂被抽離了似的站在原地。

「你不是尿急麼,逃去尿啊!」青山放聲衝著她喊,卻仍不見春風有任何動作。

回頭再看了眼那幅唾手可得的畫,他一咬牙,打算放棄,沒有什麼比帶著她一起活著離開這鬼地方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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