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會議室裏只有路鵬程一個人，投影儀的風扇沙沙的響著，投在投影幕上的是一份ppt，左上角有一行小字——Lulemall2011年全年活動計畫提案。

「啪嗒、啪嗒！」

路鵬程點擊筆記型電腦上的鍵盤，投影幕上的ppt一頁頁的往下翻。

這是方璧寧留給他隨身碟裏的東西，也是路鵬程之前一直想要的、但卻不是他現在想要的結果。

路鵬程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內線讓托尼過來。沒一會兒，會議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托尼走進來，看到投影幕上的東西，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明白過來這是什麼，自己走到路鵬程的筆記型電腦旁，低下、身，一頁頁的翻看這個ppt，看了兩遍才將手從鍵盤上收回來，然後看向路鵬程。

「Pancho，你怎麼弄到這個的？這是阿寧作的提案？」

路鵬程點點頭，雙手交叉著擱在自己下巴前，「是方璧寧做的提案，他自己給我的。」

托尼皺起眉頭，用著像看到賊一樣的表情看著路鵬程，「Pancho，你知不知道盜竊商業機密是很不要臉的行為？」

路鵬程再次有用筆記型電腦拍死他的衝動，但是他現在沒有這個心情，只是看著投影幕上的東西，淡淡道：「是他自己給我的……」

他停了停，然後又道：「但是他始終沒有相信過我，他覺得我會去找他，全是為了這個……」

托尼拍了拍路鵬程的肩膀，「誰叫你以前不好好珍惜的呢？我什麼都幫不到你，你自求多福吧。」說著就要出會議室，走到門口的時候被路鵬程在後面叫住。

路鵬程用手指了指投影幕，「托尼，這個東西，你覺得……？」

托尼打開門來，「Pancho，我不介意和你一直打拼下去，但是我介意你做那些我所不齒的事情。當然，你是老闆，你才是決定一切的人。」

會議室的門被「啪嗒」一聲關上，重新給路鵬程一個單獨的空間，路鵬程向後靠去，靠上椅背，抱著手臂看眼前投影幕上的提案，只覺得心裏似乎有天人在交戰。

也許方璧寧誰的沒有錯，自己後來一直去找方璧寧，確實是抱著讓方璧寧回光岩來的目的，甚至也在Lulemall的感謝會上向他提出了這件事，但……又不僅僅只是那樣。

沒有方璧寧，他就覺得自己心裏好像缺了什麼，那幾天回到自己的公寓，打開燈的瞬間，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方璧寧曾經住在這裏的時光。

現在想想，自己不能忍受方璧甯的那些行為，完全可以和他再多談兩次，但自己卻把所有不愉快的情緒都發洩在了他身上，顯然是傷害到了他。

說喜歡他的人是自己，真的和對方發生了關係，煩惱的還是自己，然後自己解決不了又把這種煩惱帶來的焦躁情緒推脫到方璧寧身上。

「路總，你把我們的奇跡……弄丟了……」

「Pancho，你要記住，有時候你的性格非常容易傷害到別人，尤其是Banning這樣敏感的人。」

「Pancho，你需要失敗，這樣你才能學會珍惜。」

「但是有些東西，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同的聲音在路鵬程腦中重複不斷的迴響，最後都彙集成一個聲音……已給帶著幾分哀傷與絕望的聲音。

「Pancho，你昨晚說的那些話確實很感動人，但是你要的只是一個能為你獲得成功的工具，而不是……一個情人。我很感謝你昨晚這麼盡心盡力，讓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我的，但是夢總要醒過來，而且當時……你也沒有給過任何承諾。」

自己確實……沒有給過他任何的承諾。

方璧寧一直都記得這件事。

當時方璧寧說自己總有一天會收回的，所以不要給他任何承諾，但其實當時，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承諾他什麼。

而現在，路鵬程似乎隱隱有點明白著承諾指的是什麼……

細小的灰塵在投影儀的燈光前漂浮，反射出閃閃的光澤，路鵬程感覺會議室裏靜得有點讓人透不過氣，但是他暫時還不想回到辦公室，於是點開桌面上的音樂播放器，一陣熟悉的旋律響了起來。

Ain't no sunshine when she's gone（她離開後我的世界從此沒有了陽光）

It's not warm when she's away（她離開後我不再感到溫暖）

Anytime she goes away（任何時候她都會走）

Wonder this time where she's gone（很想知道現在她去了何方）

Wonder if she's gone to stay（很想知道她想在那裏停泊）

Ain't no sunshine when she's gone（她離開後我的世界沒有了陽光）

眼前不斷浮現起方璧寧的身影，在lulemall的大堂的初次見面，和自己做事時的樣子，被自己傷害到以後的神情，後來的冷漠疏遠，以及在酒吧裏對自己笑得極為誘惑，就像個會魔法的精靈又像是薄暖的陽光，但身邊總是縈繞著寂寞的氣息，讓人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不僅僅是為了留住那份溫暖，也不忍那份陽光被陰霾所籠……

路鵬程將自己的臉埋在雙手間，感覺有濕潤的液體堙濕了手心。

自己那好不容易尋找會一點溫暖和陽光的世界，正一點點崩碎和瓦解，仿佛不堪重負的古老建築，斑駁的外牆連同刻下時間印記的支撐，在一片灰暗和陰冷裏滑落，在滑落，不見底端。

他到現在才知道，之前的種種不過是將要永遠失去的前兆，只是他沒有看清楚，而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方璧寧……

Ain't no sunshine……如果沒有了方璧寧。

方璧寧的網站式提案的樹形邏輯，讓他一舉奪得頭籌。

但是今年……

路鵬程這次沒有自己親自上陣，而是改由托尼和安迪分別從概念和創意這兩塊分別講解。

當托尼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投影幕前時，路鵬程注意到方璧寧也站了起來，一個人默默走到門外去。

這一刻，他第一次猜透了方璧寧心中所想的，他大概是不願意看到本該是屬於他們公司的活動方案此時在投影幕上顯示出來。

在客戶提出的要求比較容易理解，而兩方面人思考問題的方向又相近的情況下，撞稿的情況也是有的，但洩露商業機密，就要另當別論了，很有可能毀了一個人的前程……

關上的會議室玻璃門阻斷了路鵬程的視線，他回過頭來，投影幕前托尼已經開始講解光岩的活動提案……

傳統的新年之後，lulemall剛剛拆下大幅的喜字，大紅的中國結以及含有非凡中國元素的裝飾後，馬上又要換上浪漫溫馨的盛裝。

雖然緊挨著傳統的新年這樣長達半個業的大型活動，但是對與情人節這個字西方引入的節日，任何一個商場都不會擺出怠慢的態度。

進駐lulemall裏的各個品牌也推出了針對情人節的活動，最普通的就是購物滿多少金額可以獲贈情人節禮品，頂樓的美食天地裏一家西式糕點屋是推出情人節手工蛋糕的活動，影城也有針對情人的優惠，還特意選了幾部經典愛情片在這天上映回顧。

總之，這是一個洋溢著巧克力的香甜氣息的日子，情人們投入者去製造屬於他們的幸福。

Lulemall的露天廣場上擺放著各種用金屬管做骨架搭起來的道具，有各種各樣的造型，中間鏤空的部分填塞著幾可亂真的假桃花枝，桃花從金屬骨架間的空隙伸展出來，不僅擺出美觀的造型又把金屬骨架都遮蓋在下方，遠遠看過去，露天廣場上好像被一片粉紅的雪給覆蓋住，打造出一種初戀的浪漫氛圍。

商場的入口處搭出一個紅色的心形舞臺，粉色的紗也被用鋼管撐出成一個巨大的愛心，高十來米，下方和心性舞臺連在一切，白色的燈光經由粉色的紗渲染，營造一種朦朧的氛圍，又恰到好處地將舞臺上擺放的那架全透明的、連椅子也是水晶打造的鋼琴襯托出來，晶瑩通透，光華迷人。

這樣的裝飾代表著從這裏奏響了從初戀走向熱戀的序曲。

從大廳的天花板上垂下來一串串紅色的剪紙，輕輕飄動，像是在風中微曳的樹葉，將這種浪漫溫馨一直傳遞延伸了出去。

光岩組織的活動主要在晚上，主打溫馨和愛意，所以這一次選擇將會場轉到大堂裏。

時間快到的時候，已經有事先知道活動的情侶來到了他們活動的地方，各個樓面都有被現場調試音響時的聲音吸引了探出頭來打量的人，有人站在電梯上也禁不住好奇的回頭一直看。

起點的鐘聲敲過，主持人走上舞臺，開始宣讀開場白，煽情柔軟的臺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一些人被好奇心驅使著往舞臺這邊挪動腳步靠近。

然後靠過來的情侶驚喜的發現自己和愛人的合影，出現在一側的巨幅背景牆上。

這是光岩為了這次活動引進的新技術，安裝在舞臺上的攝像鏡頭會在活動期間拍攝下舞臺前的人，然後即時傳送到一側的大螢幕上，形成一面巨大的照片牆。

發現這一點的情侶紛紛對鏡頭展露微笑，讓他們的幸福笑容留在那面牆上。

光岩為他們準備了好幾個互動性很高的小遊戲，氣氛很快被調動起來。

路鵬程站在商場三樓的休息區，趴在欄杆上，從上往下看，這裏視野很寬敞，能很好的看清楚大堂裏整場活動的情況。

隨著「喀嚓」、「喀嚓」鏡頭截取畫面的聲響，一幅幅或溫馨或柔情或搞怪的畫面很快鋪滿了整個螢幕。路鵬程呆呆地看著這些照片，腦海中卻隨著鏡頭想起的聲音不斷浮現過去在這裏做活動的畫面。

開幕式時的驚魂未定、父親節和母親節的溫情動人、兒童節的童真和歡樂、還有七夕，有夏日以清涼為主題的手繪T恤活動、十月最美的新娘、擁抱冬日的陽光……

路鵬程覺得自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觸這麼深，以前不曾感覺到，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為這裏投入了這麼多的感情。

或許真的如托尼所說的，自己需要失敗，只有這樣才學的會珍惜。

或許然後他想起來第一次和方璧寧對話，他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他差點砸了電話。

他也記得，方璧寧在電話裏用著慵懶的聲音告訴他，什麼是創意，把一個蘋果貼上標籤放到天花板上，這個就是創意。

還有兩人通過電話談論愛情和金錢的關係，聽他在電話那頭聲音黯淡地說，因為有時候，自己想要獲得、想要感受的一些東西，非得有被人來給予，但是偏偏別人沒有辦法給予所以後感到不上無可奈何……比如，愛情。

「比如……愛情？」

路鵬程低喃了一聲，不由露出迷茫。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但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路鵬程回頭，看到方璧寧站在那裏。

他穿著灰色的雙排扣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駝色的羊毛圍巾，長相漂亮，五官精緻，長長地劉海幾乎蓋住了眼睛。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路鵬程嘴角一彎，直起身，轉過來。然後背靠上欄杆。

「你是來問我，為什麼沒有用你的稿子？」

方璧寧沒有開口，路鵬程用手肘撐著欄杆，側過頭去看了一眼下面的活動現場。

「托尼說你走了之後，但其實每一場活動都會到場，我之前都沒有注意到，所以今天就選了這裏，視野比較好，想看看你會不會也來……也許是光岩在這裏的最後一場活動。」

路鵬程回過頭來，看到方璧寧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還在猶豫，但是路鵬程心裏有一些話，知道在這個時候說很不合時宜，但又萬分迫切地想要說出來，想要方璧寧可以聽到，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

「說不後悔是不可能到，我從來都不是一個甘冒風險的人，只有在有了十足的把握下，我才會做出決斷。但是我知道，一旦用了你的提案，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他沒有忘記，那天比稿結束時方璧寧看著自己的不解眼神，有一刻的心痛，因為再一次確定了，自己在方璧寧眼中不過是一個為了自己的事業可以不惜手段的人。

但他並不是……

Lulemall的專案很重要，去年這麼需要拿下他，是因為它巨額的項目費用能緩和金融危機帶來的蕭條，現在行業的景氣稍微恢復了些，光岩也在新的領域拓展了業務，但不代表就可以放棄掉lulemall事實上對與一個已經做出一點成果的公司，更加不能丟失這個活動權。

路鵬程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會毫不猶豫的將方璧寧的提案拆了，把好的想法重整進自己公司的提案裏，對方怎樣他不會管，他只關心自己和公司的前程。

但是，方璧寧的那份提案直到最後都一直在那份隨身碟裏沒有方璧寧，確實會喪失一些優勢，但如同托尼說的，安迪他們也是花下心血的，他不應該無視他們的付出而對於自己，他只想讓方璧寧知道——

「方璧寧，沒有你，我……」

「好了，現在請各位停一停手裏的事情，朝我這邊看過來。」

底下司儀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來，打斷了路鵬程的話。

路鵬程看到方璧寧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明顯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藏在劉海下的眼眸中有水光點點，但是投射來的目光卻是帶了一點近乎絕望的哀傷。

路鵬程恨透了這個時候出聲的司儀，在心裏罵道，該死的。正要開口解釋，司儀的聲音再一次傳過來。

「再美的玫瑰也有凋謝的時候，在甜美的巧克力也有融化的時候，而在今天這個日子裏，我們要做一點別的不同……究竟是什麼呢？」

司儀的聲音停了停，然後又響起來，「其實很簡單，但並不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現在，請這裏的各位對你們身邊的人許下一個承諾，無論是很大、很美好的承諾，還是很小、很簡單的承諾，哪怕只是一個擁抱，也至少讓她∕他知道，這是你能為她∕他做到的……」

司儀的聲音終於靜了下去，但是方璧寧卻像是已經沒有辦法再克制住自己那樣，手握成拳頭，很用力，輕輕發著抖，藏在長長的劉海後面的眼角紅紅，然後他低下頭，路鵬程看到他轉身就要離開，腦中什麼都沒想，一個箭步上去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聽我說完……」

路鵬程用的力氣很大，緊緊拉住方璧寧，就怕自己手一松，他又在自己的世界裏消失不見。

他實在忍受不了那種感覺，習慣了陽光與溫暖，就再也不願回到那種冰冷孤單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我很希望光岩能把Lulemall的活動一直做下去，因為這裏承載了太多的歡樂和夢想，但是我知道這個很難，或者已經成為了不可能……因為我……弄丟了我的奇跡……」

握在手中的手，顫了一下，然後對方整個人繃緊的緊張通過手指傳達到了路鵬程這裏。

「因為他，讓著了的每一場活動都有了別具一格的生命力；因為他，讓我知道了什麼是能讓幾百幾千人一起沉浸其中的感染力；也是因為他……讓我明白了，當失去某一個人後，自己的世界黯淡下來，在沒有陽光也不再有溫暖的感覺……」

身後，司儀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害羞呢？大聲一點哦，這樣可是聽不見的。」

大概那些情侶都很害羞，不好意思在公開場合說這樣的話，所有現場一片竊聲細語，於是所司儀用力的鼓勵他們，「大聲，在大聲一點，讓他∕她可以聽清楚。」

「我愛你我要讓你住上大房子，開上小車，做最幸福的新娘！」

不知誰鼓起勇氣大喊了一聲，引來眾人的哄堂大笑，但笑聲都是善意的，緊隨其後，各種告白、承諾、愛語交織成一首甜蜜的旋律。

聽著身後傳來的那一個個充滿愛意的承諾，攝影鏡頭還在「喀嚓」、「喀嚓」的將情侶的笑容永遠定格在照片牆上，路鵬程覺得自己心裏那份空缺和失落讓他無力再強撐下去。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過去女友離開自己時，自己所表現出來的無動於衷，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自控和成熟，而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自己，根本還沒有真正的愛上過。

如今，他深深地愛著眼前這個讓他不願放手的男人，愛到就算自己的世界會因此而改變，也無所怨言。

「方璧寧，我……」

後面的話語，淹沒在喧鬧中，但是他知道方璧寧一定是聽到了，因為握在手中的手，微微發抖，將主人心裏的動搖也一同傳達了過來……他對他說——我承諾給你愛，永不收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