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天到公司後，路鵬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把方璧寧現在所在的那家的資料找出來。

被派去做這個任務的人，很快就拿著資料回來。

資料上顯示對方不過是個只有十多名員公的小公司，開業才兩年，沒有後臺背景，也沒有雄厚的資金，只有一群想法和創意很多、懷抱著夢想、擁有無限精力的年輕人，和當年的光岩差不多。

路鵬程放下資料，捏了捏鼻樑骨，企圖藉此驅散掉一些困意。

昨天和方壁寧在比稿的地方不期而遇，後來又在電梯間裏做了些失禮的事情，在車上被Yolanda說了那樣子的話，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路鵬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自己陷入巨大的挫折感中。

「Pancho，你需要失敗，這樣人才會學會珍惜。」

這是托尼曾經和他說過的話，那個時候路鵬程覺得自己並不會讓失敗這個詞出現在自己的字典裏，而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但是現在，他雖然承認自己有挫折感，卻依然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

眼下Lulemall的提案已經迫在眉睫，他一定要想辦法把新的一年的活動企劃給拿下。

下班的時間，路鵬程將車開到方璧寧的公司樓下，等在那裏。

他相信方璧寧應該不會那麼早離開公司，果然在接近九點的時候，看到方璧寧和看起來像是他同事的人走出商務大樓，和那天一樣，兩人在門口分開。

路鵬程打了一下車燈引起方璧寧的注意，方璧寧回過頭來，認出他的車，但是沒有向他這邊走過來。

如果是以前，路鵬程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方璧甯有方璧寧自負的地方，同樣的，路鵬程也有他放不下架子的時候。

但是這會兒，在方璧寧離開的這幾個月中，路鵬程覺得自己還是需要方璧寧的，所以他想和方璧寧好好的心平氣和的談一次，把所有已經出現並可能出現的問題都擺在面前談一次，這樣也許有重新開始的可能，而這其中必要有人先低頭。

路鵬程將車子緩緩滑到方璧寧身旁，放下車窗。

「上車。」

方璧寧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半張臉埋在駝色的圍巾裏，只留了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路鵬程。路鵬程被他看得有幾分心虛，但仍是堅持。

「上車，我想和你聊聊。」

方璧寧輕輕眨了兩下眼睛，然後伸手打開副駕駛座上的車門，坐了進來。

車子裏的空調開得比較暖，於是方璧寧將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一路上還是和上次那樣，他側道望著車窗外面，一聲不吭。

雖然兩人間的氣氛並不好，但是路鵬程還是感覺心晨沉甸甸的。

在等紅燈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青年線條精緻的側面輪廓。然後開口，「昨天在電梯那裏，實在很抱歉。」

方璧寧回頭，正對上他的視線，只是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裏也像是蒙了一層霧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就這樣對視了幾秒鐘，前方綠燈亮起，路鵬程回過頭來繼續開車，他聽到方璧寧在問自己。

「你今天……就是特意來說這句話的嗎？」

車子在路上飛馳，兩側掉光了葉子只留下光禿禿枝幹的梧桐樹快速向後退去。

路鵬程沒有出聲，將車子開進了之前和方璧寧一起來過的，那家他很喜歡的西餐廳。

在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好之後，他熄火鬆開安全帶，然後轉向方璧寧。

「也許還有很多別的想說的……」

說完，他開下車門就要下車，但是方璧寧卻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路鵬程跨出一隻腳去，留意到方璧寧的異樣，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喜歡這家餐廳？」

地下停車場很暗，方璧寧雖然看著路鵬程，但是路鵬程辨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說：「路鵬程，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如果不是這個圈子的，就最好不要太接近我』？」

路鵬程一愣，他當然記得，但是當時他沒能控制住自己，相處下來的結果也不盡如人意，而現在看起來，確實有在重蹈覆轍的傾向。只是，路鵬程知道，有那麼一些東西和上一次還是不太一樣的。

「那僅僅作為前任的上司，請你一同共進晚餐，不會連這個面子也不給我吧？」

聞言，方璧寧沉默了幾秒，然後開門下車。

服務生按照路鵬程的習慣把他們帶到他一直坐的靠窗的位子。

不是週末，店裏人很少，小提琴手拉著輕柔舒緩的音樂，讓人一直繃緊的神經微微鬆懈下來。

路鵬程在吃飯的間隙有意無意地說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又旁敲側擊地問方璧甯對於自己未來的規劃。方璧寧默默吃著自己面前盤子裏的東西，在聽到路鵬程問他的時候才停下刀叉，簡單地回答。

縈繞在兩人間的氣氛客氣而生疏，路鵬程感覺自己就好像在和客戶吃飯一樣，但是就算是客戶，也有幽默擅談、能製造出良好氣氛的人，但方璧寧似乎刻意在自己周圍築起無形的壁壘，保持著距離，不願讓人親近的樣子。

吃完飯後，路鵬程把方璧寧送了回去，在到達目的地後，看著方璧寧下車往社區裏走，路鵬程本來要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原想問方璧寧願不願意再回到光岩，但是看到方璧寧那種態度，路鵬程不禁生出幾分罪惡感，感覺就好像自己是為了利用方璧寧而接近他。

然後轉念一想，難道自己不就是希望方璧寧回到自己身邊，回到光岩馬上接手Lulemall的新提案而到這裏來找他的？比起方璧寧會不會和自己重新開始，似乎方璧寧願不願意回到光岩才更重要。

路鵬程發現現在只要和方璧寧牽扯上感情的問題，也必然會牽扯到公司和工作，他快要分不清楚方璧寧對於自己的重要，窨究竟是個人感情，還是公司項目。

但是無論哪一種，希望方璧寧可以回來，是他現在一心要做的。

這之後，路鵬程又和方璧寧見過幾面，有時候會去吃晚飯，有時則什麼都沒做就直接把他送回去。相較之前幾次見面，現在兩人間的氣氛要好了不少。和方璧甯談起工作上的事情，他也會不吝嗇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見解。

方璧寧在那家公司的現場活動，路鵬程也去看過幾場，只能說因為硬體條件跟不上，讓方璧寧的才能並不能完全發揮出來。

針對這個，路鵬程對方璧甯說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方璧寧只是微笑著表示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並不好，所以只能用最低的成本來達成客戶的需求。

方璧寧看起來對現在做事的這家公司沒有任何不滿，路鵬程面上不動，但是內心暗暗焦急起來，離Lulemall新一年活動的提案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

這個時候正好臨近傳統的新年，各大公司都開始準備自己的年會，除此之外，路鵬程還要參加自己公司所在的集團或者客戶公司舉辦的酬謝會。

在這行混了這麼多年，路鵬程對於參加這種宴會已經遊刃有餘，甚至被他視為拓展新客戶的機會。

每到這個時候，也是路鵬程審視自己過去一年的作為的時候，回顧一下這一年裏接下的新案子，然後想想自己這邊有什麼不足，新的一年需要做些什麼。

審時度勢，是一個決策者必須要達到的條件之一。

在Lulemall舉辦的酬謝會上，Lulemall方面向其他合作品牌隆重介紹了光岩，讓路鵬程面子上增色不少。

雖然方璧寧走後的幾場活動的效果並不是特別讓他們滿意，但是過去的成果還是擺在那裏，而且之後借用Lulemall的場地舉辦了兩場走秀的國際女裝品牌，也對光岩的企劃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路鵬程一邊享受著榮耀的光華，而另一邊心頭的壓力也重得讓他有了窒息感。

如果沒有拿下新一年的Lulemall的活動，那麼光岩在過去一年裏建立起來的輝煌就會化為海面上的泡沫，最終消失無蹤。

宴會的間隙，路鵬程走到宴會廳外面給方璧寧撥了一個電話，等待對方接通電話的時候，路鵬程感覺自己緊張的手都有些發抖。

電話那頭「嘟」了幾聲之後，傳來方璧寧的聲音。

「Pancho，什麼事？」

過分平靜的語氣，讓路鵬程一時發不出聲音，他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口，「方璧寧，我現在正在Lulemall的感謝會上。」

「是嗎？」

聽起來，感覺和他完全沒有關係的樣子。

「Lulemall這邊對於光……你參與的那些活動，評價非常好，Lulemall那邊也希望我們可以接下今年的全年活動……」

路鵬程本來想說光岩，詞到了嘴邊才臨時改口。

電話那邊一時沒了回音，只有很輕的呼吸聲傳過來，路鵬程知道方璧寧並沒有離開電話，過了一會，方璧寧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Pancho，你也說了是我參與的那些活動，活動的原始企劃不是我，在這種時刻，你難道不更應該去感謝為你絞盡腦汁的手下們嗎？」

「我……」路鵬程被說的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猶豫了一下才把自己打電話給他的初衷說了出來。

「方璧甯，其實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回來？Lulemall裏有你一份的努力，你難道捨得就這樣捨棄掉？你從光岩離開之後，還一直在商場活動這個行業裏，說明你對這個行業是感興趣的。不管我們過去發生了什麼事，光岩還是需要你的……」

路鵬程一口氣把之前兜兜轉轉了好幾次沒有說出來的話都講了出來，電話那頭沒有聲音，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對著一面空牆。

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冒汗，路鵬程沿著走廊上一直走到陽臺上，Lulemall舉辦這場宴會的地方是在一幢上世紀的別墅裏，歐式的建築風格，有些年歲的傢俱，呈現出一種低調的奢華。

路鵬程北靠著陽臺的欄杆，等著方璧寧的回答，但是方璧寧一直沒有出聲，路鵬程以為方璧寧是在猶豫，準備再勸說幾句，只是剛喊了一聲「方璧寧」，就被打斷了。

「Pancho，我會參加下周Lulamall的提案……」

路鵬程只覺心頭一跳。

「但是，是以我現在這家公司的創意總臨的身份去。」

大街上濃濃的都是過年的氣氛，光岩的大門玻璃上也貼著福字，前臺這裏掛著裝飾的鞭炮和燈籠，喜氣洋洋的。但是這幾天走進公司的人都會感覺從總監辦公室溢出來的低氣壓，已經籠罩了整個辦公室。

路鵬程也知道這兩天自己的臉色夠難看的，但是壓在肩頭的壓力太大，他實在沒沒法表現出一派輕鬆的樣子。

方璧寧不僅沒有接受他的邀請再回到光岩來，反而要和他的公司一同參加Lulemall的提案。

雖然以對方公司的能力和資歷，要和光岩比起來絕對是相差好幾個檔次，但加上方璧寧就不同了……那天在比稿現場湧起的那陣不明的情緒再次泛了上來。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進來的是托尼，他將一迭東西放到路鵬程的面前。

「這是最新修改過的，你看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就這麼定下。」

路鵬程拿過那迭列印稿，翻了兩頁就放了下來，鄒著眉頭，語氣不悅，「托尼，你真的覺得這種東西可以拿得出手嗎？你要知道，方璧寧現在在的那家公司也會參加比稿。」

托尼抿了下嘴角，然後沉下肩膀，「Pancho，你為什麼不看完？這好歹是安迪他們這幾天白天黑夜都沒怎麼休息努力做出來的心血，你怎麼能不看完就否定掉了？」

路鵬程將稿子推回托尼面前。

「不需要看也知道，翻來覆去就還是那些東西，但是我需要的是創新，是感染力，是那種能讓幾千幾百人一起投入進去的感染力！」路鵬程說著，不由激動起來，「讓他們再去改。」

「Pancho！」托尼突然聲音嚴厲起來，「你鬧夠了沒有？你現在這樣實在不像一個決策者，以前的路鵬程，是絕對不會流露出這樣焦躁沒有自信的情緒的。」

這一句似乎戳中了路鵬程的痛處，他嘴唇蠕動了下，把要說的話吞了下去，然後撇開頭手上那支筆一下下點在辦公桌上。

托尼在他面前隔著一張辦公桌坐了下來，然後將桌上那迭列印稿又推到路鵬程面前。

「說實話，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我還是有點高興的，因為感覺好像回到了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那個時候的Pancho不過是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小毛孩，所有新人該有的缺點你都有，而在職場上要發揚的優點你一個都沒有。」

說到這裏，被路鵬程回過頭來瞪了一眼，於是氣氛緩和了起來，托尼輕輕一笑。

「然後我看著你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無論是行動力還是決斷，在同一批新人中脫穎而出，甚至超過我，跑在了我的前面。」

「我雖然會不甘心，但是也許你天生就是這塊料，不過我也看見你也一天比一天嚴謹自律，一天比一天沉默刻板，你在迅速成為一個能帶領團隊有效率做事的決策者的同時，你也失去了很多……」

路鵬程手裏的筆點著辦公桌的動作停了下來。

托尼繼續說道：「我知道阿寧很出色，我也看出來了你和阿寧有過一段不尋常的關係，雖然你和阿甯都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你們的眼神還有說話間的氣氛騙不了人。」

托尼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

「但是這個世上，阿寧這樣的人，永遠是可遇不可求的，你也說過，沒有阿寧，光岩還是要繼續過活下去，但是現在呢？你就好像一副沒有了阿寧，全世界都亂套，都死掉了的樣子。 」

「Pancho，阿寧對你很重要，也許對光岩也很重要，但是你不要被蒙蔽了眼睛，而忽視了其他人的努力，他們雖然沒有阿甯的才華，但是他們同樣都很努力。」

托尼說完，站了起來，用下巴指指桌上那迭紙。

「東西我就放在這裏，我沒有逼你看，但是作為光岩的營運總監，你必須得看，因為這是你手下員工的努力和心血。」

路鵬程只看著他沒有出聲，托尼自覺退到門口，伸手開門前停了下來，用食指指著路鵬程。

「Pancho，作為一個和你共事了將近十年的同事兼朋友，我很鄭重的告訴你，我不介意你是個同性戀，但是你如果一直單身，我會很沒有安全感的。」最後還不忘做了個讓人雞皮疙瘩都掉下來的抱胸扭腰的動作。

路鵬程就差沒有用桌上的記事本拍上去，不過在辦公室的門關上之後，原先壓抑在心頭的情緒似乎緩解了不少，他拿過桌上那迭列印稿開始一頁頁仔細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安迪和托尼手下的企劃確實花了大力氣在上面，自己之前糾結著糾結著就鑽進了牛角尖，所以就一直覺得安迪他們做的不好。但換而言之，安迪是光岩的人，他向來覺得自己人的能力在同行業裏都是相對比較優秀的，他還從來沒有這麼沒自信過。

難道這樣，也是因為方璧寧。

路鵬程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容易就被方璧寧影響，甚至連自己的生活都有被他改變的傾向。

而每每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會產生抗拒和不安的情緒。

畢竟他向來是一個對自己各方面都絕對掌控的人，而方璧寧身上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就像空氣中飄浮不定的因數，他看不到它們運動的軌跡，猜不透它們的活動規律，這對於他是新奇的，但是新奇之後他要面對的諸多問題，他還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晚上的時候，路鵬程又把車開到了方璧寧的公司樓下，不過他關掉了車燈，並沒有打算讓方璧寧看到他。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方璧寧抱著一大堆東西從那幢商務大樓裏走了出來，站在街上左右看了半天，最後將視線落在路鵬程這裏，接著他抱著那堆東西蹬蹬蹬地朝路鵬程這裏走過來，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路鵬程幾乎以為他手裏拿著什麼毀屍滅跡的兇器。

方璧寧走到他車旁，然後敲了敲車窗，示意路鵬程把車窗放下來，路鵬程乖乖照做了。

方璧寧低下腰，「我叫不到計程車，能不能送我去一個地方？」

路鵬程沒有多想，點頭同意了。

等到方璧甯坐上車後，他才看清楚方璧寧手裏抱著的那堆東西，根本就是活動用的道具，顯然他是要送道具過去。

一瞬間路鵬程覺得自己真傻缺，哪有人會像自己幫競爭對手去做活動？

把方璧寧送到他要去的地方，那看起來像是一個酒吧，路鵬程想不出來有什麼公司會把活動放在這樣的地方，酒類？

方璧寧抱著東西下車，然後低下身將頭伸進車內問路鵬程，「你要不要一起來？」

路鵬程有些猶豫，聽到方璧寧又說：「沒有關係，只是老闆朋友的私人派對。」

於是路鵬程鬼使神差地跟著方璧寧走進酒吧。

顯然他們到的時候已經算晚了，裏面已經鬧哄哄地熱鬧成了一團，路鵬程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來自己西裝革履不太適合這種場合，又想，萬一遇到方璧甯的老闆弄不好自己會一個弄不好把他拖出去暴打一頓。

方璧寧有些疑惑的回頭，似乎看出路鵬程的猶豫，從懷中抱著的那一大堆東西裏拿出一個裝飾精美的面具，和一件燕尾服遞給路鵬程。

「化妝舞會，沒人會認出你是光岩的老闆，這是我的服裝，就借給你了。」

路鵬程看著手裏的東西，也不再推脫，將衣服搗下來寄存在吧台，然後戴上面具跟著方璧寧融進打扮成各色各樣角色的人堆裏。